“好。”祝青臣點點頭,跟著楊公公去了養居殿。
係統問:“不應該啊,昏君是使勁折騰都不會死的反派人設,他怎麼一個上午就病了?”
祝青臣了然道:“裝的。”
祝青臣來到養居殿,殿中掛著重重疊疊的簾子,旁邊放著堆成小山的冰塊,泛著絲絲涼意,或許皇帝剛吃過藥,風中還彌漫著些許苦澀。
侍奉的宮人們都屏息凝神,原本與皇帝形影不離的樂師……
還在奏樂,為了應景,還換了幾首聲音比較低沉的曲子。
祝青臣在心裡給皇帝豎了個大拇指,他真的很昏君,裝病還不忘聽曲子。
楊公公隔著簾子行禮:“陛下,祝夫子到了。”
裡麵傳來皇帝的聲音:“讓他進來。”
“是。”
祝青臣小步上前,掀開簾子,鑽了進去。
果然,皇帝啥事沒有,麵色如常,正靠在榻上看密折。
完全不避諱祝青臣。
祝青臣小聲提醒:“陛下?”
皇帝朝他招了招手:“這幾日要辛苦祝卿在宮中多留一陣子。”
祝青臣眨巴眨巴眼睛,一臉不解地看著他。
皇帝道:“等過幾日,就可以放出消息去,說皇帝病重,傳召駐紮邊關的幾位將軍回都城述職,收攏兵權,一網打儘。”
他昨天晚上收到那封信,就已經想好了。
“是。”祝青臣點點頭,繼續眨巴著清澈愚蠢的眼睛,“可陛下為何選我侍疾?”
“此事必須隱蔽,多一個人知道,便多一份風險,所以朕不願叫太醫宮人再來侍疾。”
皇帝放下密折,認真地看著他:“祝卿原本就知曉此事,又見過朕深夜看奏折,是最合適的人選。”
“況且,祝卿與敬王已然結下了梁子。敬王不死,祝卿和祝卿的學生永無寧日,祝卿是世上絕不會泄露此事的人。”
祝青臣“恍然大悟”:“原來如此,多謝陛下抬愛。那臣……”
“侍奉湯藥,閒來無事就看看書,想吃什麼就吩咐下去。”
“好耶!”祝青臣馬上進入角色,看看旁邊已經被皇帝喝空了的藥碗,於是自覺地坐到旁邊。
係統疑惑:“平時不見你這麼笨啊,怎麼今天看起來傻乎乎的?”
祝青臣撚起一塊栗子糕,塞進嘴裡:“這個皇帝城府太深,既然他已經掌控了一切,我自然是越笨越好,襯托他英明神武。”
“越是‘病中空閒’,越是容易多思多慮。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我要他自己說出口,是他選的我,不是我上趕著選的他。倘若他再疑心我,回頭想想這些話,疑心就會減輕許多。”
單純的係統被一些勾心鬥角嚇暈。
祝青臣嚼嚼栗子糕,抿了抿指尖,彎起眼睛:“好吃!”
皇帝瞧了他一眼,笑了一聲。
*
沒幾日,“陛下病倒”的消息就傳了出去。
皇帝平日沉溺歌舞,也不早朝,看起來就很虛弱的樣子。
這下好了,隻是主持了一上午的殿試,回去就中了暑氣,到現在還沒好,反倒還愈演愈烈。
其他學官都出宮去了,唯有祝夫子,因為年紀小些,被皇帝留在了養居殿侍疾。
為著他的病,一甲三名遊街取消了,瓊林宴也推遲了。
皇帝靠在榻上看密折,對祝青臣說:“隻是委屈了你的兩個學生。”
祝青臣坐在榻邊看書,轉過頭,笑著道:“不委屈,阿宣根本不會騎馬,隻會趕驢。他現在從頭開始學,恐怕也學不好,要是從馬背上栽下來就不好了。”
“是嗎?”
“嗯,岸兒倒是會騎馬,不過他長得還行,騎在馬上,很容易被香囊水果砸下去。”
皇帝合上奏章:“振威將軍已經啟程回都城了。”
祝青臣適時吹了一句馬屁:“陛下英明神武!”
忽然,楊公公在外麵通報:“陛下,敬王殿下前來請安。”
祝青臣和皇帝都一激靈,“噌”地一下坐起來,把手裡的書卷密折全部塞進床鋪裡麵,用被子蓋住。
祝青臣拿起旁邊的小匣子,往皇帝臉上撲了幾層粉。
皇帝被粉末嗆得咳嗽:“祝卿,你從前……”
“請陛下稍稍忍耐。”
粉撲得差不多了,祝青臣又拿起旁邊的藥碗,往房間裡灑了幾滴,營造出一種久病纏綿、渾身藥味的場景。
祝青臣從小身體不好,有時裝病躲避功課,有時又是真的病了,連家裡人都分辨不出他到底是真病還是假病。
做完這一切,祝青臣便捧著藥碗,規規矩矩地站到了旁邊。
皇帝還在咳嗽,祝青臣道:“楊公公,請王爺進來吧。”
“是。”
楊公公打簾子,敬王一身素衣,趨入殿中。
他先是看了幾眼皇帝,見他臉色慘白,神色疲倦,像是真病了,才俯身行禮:“陛下。”
敬王抬起頭時,瞧了一眼站在旁邊的祝青臣,一言不發。
他與祝青臣已然撕破臉,也沒什麼可說的了。
如今皇帝病重,於他而言是大好時機。他沒功夫與祝青臣糾纏,待他登基後,想怎麼處置祝青臣,就怎麼處置。
於是敬王做出淒惶神色,幾步上前,跪在榻前:“陛下,何至於此啊?”
皇帝掩著嘴咳了兩聲,儘量不讓自己咳出一堆粉末。
敬王又試探道:“陛下要好好保重身體,朝堂不能一日無陛下。”
祝青臣在旁邊抿了抿唇角。
說得好像這昏君從前有去上朝一樣,本來就是有他沒他都一樣。
皇帝道:“朕恐怕是不行了。”
敬王眼底有一抹喜色閃過,抬起頭時,又是滿臉悲愴:“陛下何出此言?”
皇帝冷眼瞧著他,又道:“朕膝下無子,恐皇位後繼無人,朕已然派遣官員於宗室子弟之中尋訪,看誰人可擔此重任。”
敬王一愣。
“須得年輕力壯,家中父母雙亡,免受外戚把持。朕已決意封你與祝卿為顧命大臣,到時也要勞煩你一人,多多扶持。”
皇帝說了許多要求,敬王隻覺得耳邊嗡嗡的。
他是皇帝的親弟弟,皇帝卻不想傳位給他,還要從宗室之中再選新帝?
他隻做顧命大臣,還和祝青臣平起平坐?待新帝長大,便將他一腳踹開?
這是什麼道理?
敬王握緊了拳頭,強撐著與皇帝再說了兩句話,便忙不迭告辭。
殿中,祝青臣推開窗戶,看著敬王匆匆離開的背影。
想來是回去聯絡朝臣了。
係統問:“皇帝不怕他狗急跳牆,帶兵逼宮嗎?”
祝青臣望著窗外:“皇帝就怕他不帶兵逼宮。他這些年裝得太像,若是他按兵不動,沒有由頭殺他,也挖不出他手下的所有人,激他一激,他才會和親信聯絡,一同入宮。”
此時將近入夏,天氣燥熱。
天邊卷起陰雲,眼看著是要下雨了。
祝青臣關上窗子,回到榻邊,掀開被子,準備把自己沒看完的書拿出來。
結果他一掀被子,一把刀、一把劍從裡麵掉出來。
祝青臣:?
皇帝若無其事地把刀劍收回來:“此事凶險,有備無患。”
想來,方才敬王在他麵前說話時,他始終把手放在被子裡,顯然是握著刀劍。
若是敬王當時就翻臉,他隨時可以抽刀出鞘,擊殺敬王。
祝青臣呆呆地點了點頭:“是。”
皇帝竟然連他的這份都準備了,還是挺靠得住的。
皇帝清了清嗓子,把書冊拿出來,遞給他:“你看書罷。若是有事,便躲在朕身後。”
祝青臣點點頭,回過神來,又連忙搖搖頭,舉起右手,像一隻嚴肅的小貓:“臣誓死保衛陛下!”
*
又過了幾日。
皇帝的病不見好轉,敬王已經蠢蠢欲動。
他平日裡與那些紈絝子弟的交遊,也顯露出好處來。
雖說這些紈絝子弟庸庸碌碌,但畢竟身份擺在那兒。
他們回去向在朝中任職的父親兄長說一說,朝臣們很快就動搖了。
如今都城之中,人心惶惶,動作快些的,已經將拜帖送到敬王府了。
因著這件事,裴宣與柳岸還未授職,留在家中。
一開始左鄰右舍喜氣洋洋,到現在遲疑猶豫,旁敲側擊。
裴宣猶豫了幾日,外麵風聲愈演愈烈,便趕去柳府見了師兄。
他去時,柳岸正紮著束袖,坐在院子裡,擦拭長劍。
幾十個家丁被他改成府兵,一板一眼地操練。
裴宣上前:“師兄?”
柳岸瞧了他一眼:“嗯?”
“師兄這是?”
“永安城怕是要變天了,夫子還被拘在宮裡。那日夫子為了你,把敬王得罪了徹底,若是敬王得勢,絕不會放過夫子。”
柳岸把手中長劍擦得鋥亮,在烈日下閃著寒光:“真到了那個時候,我得把夫子救出來。”
裴宣頷首:“我和師兄一起。”
柳家主在外麵拍門:“岸兒!柳岸!你敢!給我開門!”
可他已經管不住柳岸了。
裴宣與柳岸商定之後,兩人達成共識,偷偷把陳娘子接來柳府,隨後閉門不出,將所有客人拒之門外。
風雨欲來,永安城中各個官員,動作各有不同。
*
十日後,振威將軍帶著幾位駐邊將軍匆匆回到都城。
隻是他們甫一入城,沒有進宮述職,而是直接去了敬王府。
一直到了傍晚時分,一行人才晃晃悠悠地結伴入宮。
祝青臣趴在窗戶旁邊,遠遠地看著幾個將軍身披甲胄、腰掛佩刀,簇擁著敬王,一步一步,從玉階上走上來。
年紀大些的,應該就是駐守邊關的振威將軍,其他幾個皆是副將。
小太監們手捧蠟燭,將宮道兩邊的宮燈點起來。
燭火跳躍,照得刀光劍影,明明滅滅。
等到他們靠近一些,祝青臣便縮回了腦袋,把窗扇關上。
“陛下,他們來了。”
“嗯。”皇帝揣著手,靠在榻上。
祝青臣知道,他的手裡已經握著刀了。
皇帝騰出手,朝祝青臣招了招手:“過來點,沒得傷著你。”
“是。”祝青臣挪到他身邊,小聲問,“陛下的眼神還不錯吧?”
祝青臣怕他等會兒殺瘋了,分不清敵我,把他也給砍了。
皇帝頓了頓,卻問:“祝卿,你的眼神好嗎?”
祝青臣搖搖頭:“回陛下,臣時常挑燈夜讀,眼神也……不是很好。”
皇帝扶了扶額頭:“朕也一樣,酒喝多了,眼睛花了。”
祝青臣一激靈:!
那他們兩個“老眼昏花”的廢物君臣,怎麼打得過那幾個魁梧的大將軍啊?!
兩個人還沒來得及再說話,門外傳來楊公公的聲音。
“振威將軍、敬王殿下,照著規矩,覲見陛下,不得穿甲佩刀,請幾位將軍卸甲。”
振威將軍在邊關完全就是土皇帝,無法無天慣了,如今皇帝病重,哪裡還會把他放在眼裡?
“老東西,滾開!本將軍不認得你,這把刀也不認得你,還不快滾開?”
殿中的祝青臣及時出聲打斷:“楊公公,不打緊,陛下請幾位將軍進來。”
楊公公撇了撇嘴,往邊上退開:“是。”
行走之時,盔甲與刀劍相擊,發出清脆的聲音。
越來越近。
內殿沒有點燈,殿外宮燈照進殿中,幽暗昏黑。
敬王不疑有他,快步上前,見皇帝比前幾日病得更厲害了,掩不住的喜色:“陛下?”
皇帝睜開眼睛,敬王又道:“陛下,臣這幾日在宗室之中,遍尋無果,有負陛下所托。”
皇帝故意忽略他眼底閃著的精光,問道:“這可如何是好?”
“陛下,臣……”
敬王話還沒說完,身後幾個將軍就齊刷刷地跪下了。
振威將軍抱拳,懇切道:“陛下,國不可一日無君,臣等奏請陛下,禪位於敬王殿下,早日主持大局!”
敬王眼中笑著,麵上卻十分為難,看起來猙獰扭曲:“將軍說的這是什麼話?我怎麼可以……”
“若是陛下不允,臣等便在此請願!邊關數萬將士,也一並請願!”
名為請願,實則要挾,意思已經很明顯了。
若是皇帝不禪位,他要麼起兵造反,要麼現在殺了皇帝,偽造禪位詔書,保敬王上位,總歸他手握兵權,愛怎麼做就怎麼做。
不如現在禪位,他不費一兵一卒,敬王名正言順即位,皇帝也可以保住一條性命,兩全其美,大家都好。
殿中昏暗,外間火光跳躍。
敬王跪在榻邊,輕聲勸慰:“大將軍畢竟是一心為民,難免急躁了些,請陛下見諒。陛下若是不放心,我即位之後,便尊陛下為太上皇,供陛下頤養天年。”
“我來時,還見太醫在外候著,早些做完這些事情,陛下也好及早讓太醫進來看診,陛下?我可是你的親弟弟啊!若是連親弟弟都信不過,陛下還能相信誰?”
振威將軍扶著刀,跪在旁邊,怒目圓睜:“陛下還是早做決斷為好!陛下等得,這西北將士可等不得!”
顯然是一個唱白臉,一個唱紅臉,既保全了敬王的名聲,又威脅了皇帝。
和造反比起來,這自然是最好的辦法。
皇帝沉默良久,朝振威將軍招了招手:“上前來,朕叫他們準備印璽。”
“是。”振威將軍麵上一喜,以為皇帝是妥協了,要寫禪位聖旨了。
不費一兵一卒,隻消一封聖旨,便能大功告成。
這買賣可太劃算了。
振威將軍此時也顧不得什麼威嚴了,跪在地上,匍匐上前,滿臉堆笑:“陛下……”
下一秒,床榻上的皇帝忽然暴起,一腳將振威將軍踹翻在地,抽刀出鞘,銀光一閃,刀尖順著他的甲胄縫隙,捅進他的胸口。
祝青臣把手裡的藥碗砸碎:“護駕!”
守在殿外做太監打扮的暗衛迅速推開殿門,一擁而入。
敬王還想抓祝青臣做人質。
祝青臣一個閃身,躲開他的手,飛快地滾到床榻上,翻出皇帝給他準備的佩劍,抽出長劍,對著敬王揮了兩下。
“嗷!”
皇帝被他嚇了一跳,砍人間隙,回頭看了他一眼。
祝青臣雙手握著劍柄,跟一隻貓似的,把劍揮得連影子都看不見。敬王被他逼得連連後退。
劍揮得不怎麼樣,毫無章法,氣勢倒是很足,一直在“嗷嗷嗷”,把嚇得敬王臉色煞白。
就是容易誤傷我方戰友。
逆賊自有皇帝和暗衛去抓,祝青臣隻是一個柔弱的文臣,保護好自己就可以了。
皇帝瞧了一眼,便放心地轉回頭去。
與此同時,皇帝已經將振威將軍砍倒在地,幾個副將才剛剛把刀抽出來,就被他砍翻在地。
誰也想不到,平日裡沉溺歌舞的皇帝,竟然會忽然暴起。
他們更沒想到,皇帝的力氣這麼大。
鮮血濺在重重疊疊的帷帳上,忽而“嘩啦”一聲,狂風將祝青臣方才沒關好的窗扇吹開。
狂風湧入,吹得帷帳糾纏在一起,皇帝搓了一下臉,才發覺自己臉上手上都沾了血,腥臭腥臭的。
敬王見勢不妙,轉頭想跑。
祝青臣連忙大喊:“陛下!”
皇帝猛地回過頭,殺紅了眼,一抬手,便將手裡的長刀擲出去。
祝青臣從榻上爬起來,順手抄起榻邊的銅花瓶,也朝敬王丟了過去。
下一刻,長刀落在敬王麵前,震碎地磚,插進磚裡,攔住他的去路。
銅花瓶“哐當”一聲,重重地砸在他的背上。
敬王往前一撲,跟一條死狗似的,趴在地上。
他才終於反應過來,回過頭:“你們……你們……”
祝青臣手握長劍,跳下床榻,和皇帝站在一塊兒,冷眼瞧著他。
皇帝垂眼,忽然看見祝青臣的手上不知沾了哪個逆賊的血跡,拿出手帕要給他擦一擦。
隻是還沒伸出手,忽然,殿外傳來疾呼。
“陛下?陛下可安好?”
“小祝?小祝你在哪兒呢?你死了嗎?天殺的敬王!我跟你拚了!”
“夫子?夫子!夫子你在哪兒?!”
祝青臣和皇帝疑惑地轉過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