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娘待產時,按著太醫吩咐院內行走保胎,與蘇金氏倒有些交情。”
聽得這遮遮掩掩,像描寫那樣一點點擠牙膏,擠到蘇家出事才肯訴說的真相,蘇敬儀黑著臉:“侯爺,我是沒讀過書,但我真不是傻子!”
穿之前才看的!哪怕沒背誦全文,但大概劇情還記得。
“我且問您,抱錯這件事怎麼被發現的?跟我抱錯的那個孩子,長得一點都不像你?”蘇敬儀刺激道:“讓你被滿朝文武嘲笑懷疑帶綠帽子?”
“放肆!”蘇從斌怒喝道,甚至抬手,一副要打的模樣。
蘇敬儀眼疾手快往後退,抄起先前戳螞蟻的木棍,警惕著:“你敢打我一個試試?你要不想認親,你自己再生一個不行嗎?你現在才四十歲吧?還來得及,再生一個兩個都來得及。“
“你要真心想認我回去,你總得交代清楚啊!”
“否則,讓我去恨那個被抱錯的人嗎?”
“畢竟,士農工商啊!”
再一次等級鮮明刺骨的話語來襲,蘇從斌舉起的手僵在半空。他小時候因為小娘生的,被嘲諷過,那麼作為商賈之子,蘇敬儀是不是被嘲諷的更厲害?
好像……就好像也有皇商子弟跟隨在他身邊,卑微的討好他,希冀從他手裡拿到些軍需供應的活計?
一時間,蘇從斌覺得自己抬起的手,沉甸甸的。
“我是嫡長子,是天生的侯爺。可被抱錯的那個呢?”蘇敬儀察覺到眼前這個便宜老爹似乎憐弱的性情爆發了,當即握緊了木棍,逼著自己回想穿書的落差。瞬間不甘憤怒委屈,甚至絕望都齊齊湧上心頭,他瞬間麵色猙獰,雙眸恍若禿鷲一般,剮著怒氣衝天的蘇從斌:“你打啊!打死我,跟賣掉我,沒什麼區彆!”
“你最好再去生一個,否則敢對我藏藏掖掖的,我自己查清楚真相。彆說給你捧靈送終,就是蘇家的墳,我也敢挖!”
“不肖子孫算什麼?不孝祖宗憑什麼躺棺材裡,憑什麼受我的祭拜?”
蘇從斌氣得唇畔都直哆嗦。無數話語想要嗬斥出口,可當看到眉眼肖似自己的蘇敬儀,看著麵黃肌瘦的蘇敬儀,他又覺得自己喉嚨是被火灼燒過一般,一開口就疼得厲害。
疼得說不出話來。
“說話啊,啞巴了嗎?”蘇敬儀仗著還沒認祖歸宗,仗著現在還處於自己主場的地位,撕心裂肺怒吼著:“要不去看看,看看那些在黃土裡刨食的,看看那些身上還帶著傷的村民?你鄙夷他們不懂法,可他們都知道要豁出去命給子孫爭口氣,爭一線生機!哪怕王家村厚顏無恥的,可他們也知道齊心協力這個詞怎麼寫!”
“你呢?”
“你不把問題說清楚,你琢磨著我可以好好跟那個抱錯的相處?看著他身體健康,看著他溫文儒雅,還是看著他備受你們寵愛?親兄弟都有仇,為了錢都能掙個麵紅耳赤!”蘇敬儀再一次感謝皇商蘇家的設定,讓他可以理直氣壯的說出權勢動人心弦的話語:“所以你要是不說清楚,侯爺你回去自己再生一個吧!我蘇敬儀還有十畝田,餓不死。”
這一句句的,直擊靈魂的叩問來襲,震的蘇從斌腦中空白一瞬。
也不知過了多久,久到蘇從斌感受到背後冷汗涔涔,感受到自己渾身似乎身處火爐之中,被一次次的炙烤著。
回過神來的蘇從斌拿出繡帕擦擦額頭的汗珠,抬眸四顧。就見蘇敬儀再收拾行囊。
見狀,蘇從斌忽然間有些害怕,緊張兮兮的開口,卻是有點裝傻:“你收拾行囊,是要跟我回家?”
話語到最後,完全是恍若蚊蚋。
甚至臉都有些躁得紅。
蘇敬儀卻是連頭都沒抬一下:“我惹不起我還躲不起嗎?把我逼急了,我直接一刀剁了,進宮當太監!反正你娘你藏藏掖掖的事情重要。我現在十歲了,去哪裡混沒口飯吃?”
“還有臉問我尊卑?你自己提祖宗都從開國尊貴開始說。你會讓商戶接近你好不容易的崽?”
蘇從斌聽得這聲聲依舊打破砂鍋問到底的話語,他神色帶著些掙紮。但最終,他望著擺放在行囊上的田契,隻覺自己又再一次被狠狠的嘲笑了。
是他這個家主不頂用,所以……所以沒有人信任他!
苦笑著,蘇從斌喑啞著聲,緩緩將自己舉起的手扣在蘇敬儀的肩膀上。感受著粗糲的麻衣,感受著麻衣下摸得到的鎖骨,他緩緩彎腰與蘇敬儀四目相對,道,“你祖母——”
蘇敬儀哦了一聲。
“她膝下三子,我是長子養在夫人名下。你的二叔蘇從武讓她難產,她也略有些不喜。唯有老幺兒蘇從文,是她被扶正時所孕,是她眼裡的好福星。因此格外偏愛。”蘇從斌眼角餘光望著田契,帶著些苦笑解釋十年前的兼祧鬨劇。
“所幸你娘懷孕被診斷男孩,而你長姐又成功入宮。外加帝王不喜寵妻滅妾。到底止住了兼祧一事。可到底這事曾經發生過,我的姨娘,你四姐的生母蔡姨娘,害怕長房的爵位真被三房繼承。到時候她的女兒出嫁,都……都……”
一提及被查到的所謂真相,蘇從斌狠狠抽口氣,才咬著牙逼著自己說出口:“害怕她女兒出嫁無依靠。所以盼著柳氏生男孩。於是她自請去伺候柳氏。而你雖然是男孩,可因為早產,身子骨孱弱。看著養不活。所以,蔡姨娘便設法跟蘇金氏之子調換了。而皇商蘇家,也有些後宅隱私,有人不想她生下男孩。”
蘇敬儀聽得這聲前因後果,跟劇情裡一模一樣的抱錯緣由,勉強點點頭,追問道:“那你們怎麼發現的?”
“蘇琮,也就是跟你抱錯的那個孩子,習文練武,頗有些天賦。”蘇從斌不自禁帶著與有榮焉的傲然道:“還直接一鼓作氣,才九歲便成秀才了。大周最年輕的秀才!”
“九歲秀才?厲害!”蘇敬儀驕傲的抬頭挺胸:“不愧是我哥,不愧是我娘生的崽!就是聰明!”
蘇從斌看著似乎從骨子裡散發出喜悅的蘇敬儀,沉默一瞬,頗為小心翼翼問:“你剛才不是說看他優秀會……會”
“你這個當爹解釋清楚了,又沒什麼誤會。我肯定高興啊!他成功了,他以後不帶著我發達嗎?”蘇敬儀掃了眼支支吾吾的便宜爹,鄭重的指向佛龕裡的牌位:“親娘看著呢。再說了養恩也是恩!”
說完蘇敬儀催促:“快,繼續往下說。是不是有人羨慕嫉妒我哥了?”
瞧著蘇敬儀神色不是作偽,甚至還有種他無法形容的亢奮。蘇從斌眉頭緊鎖,用力按住有些激動的蘇敬儀,道:“若他是我親子,那前途是算得上光明。你長姐雖說十年了還是貴人,可到底也有些情誼。且琮兒自己也爭氣,在一次宴會中救了落水的安樂侯。”
“安樂侯?”
“鎮國公和護國長公主之子,皇帝的外甥,身份尊貴。”蘇從斌一字一字加重音調:“安樂侯自打被救後,就勵誌要跟琮兒拜把子做兄弟。”
蘇敬儀聞言更加傲然:“我哥就是厲害。正好我們三可以一起拜把子。畢竟都是緣分啊!”
蘇從斌:“…………”
蘇從斌:“…………”
蘇從斌止住去想自己這親兒子無賴隨了誰。硬生生的把話題拐回重點,道:“琮兒在京中有四小公子的美譽。因此,原先跟著蔡姨娘籌劃的柏嬤嬤就開始威脅蔡姨娘了。畢竟這琮兒成器,彰顯我蘇家還有頂門立戶的富貴三代,因此可以抬高女子婚事。蔡姨娘一開始為了女兒隱忍,誰料柏嬤嬤獅子口大開。”
“今年三月,在你四姐及笄禮上。兩人徹底鬨翻了,柏嬤嬤爆出來蘇琮的身世。”
聽得這前因後果說得清清楚楚,不像一開始描寫的那般將緣由直接歸咎刁奴。蘇敬儀麵色和緩幾分,難得對蘇從斌露出個笑臉:“最後一個問題,您一開始就親自來的?”
瞧著笑容燦爛,露出一口潔白牙齒的蘇敬儀,看著倒是有幾分小奶狗模樣。蘇從斌麵色來來回回變化許久,才道:“你長姐到底是貴人,她為了給長房撐腰,給妹妹撐腰,求了太後的恩典來參加及笄禮。貴人出行,皇家專屬的錦衣衛,按例有兩位隨行護駕。”
聽得這回答,蘇敬儀雙眸瞪圓:“所以全京城都知道抱錯了?”
蘇從斌瞧著似乎有些羞的蘇敬儀,眉頭一挑,道:“這是自然。你的行蹤,還是錦衣衛查出來的。”
“那你找到我,為什麼不直接回去,還要留縣裡?”
蘇從斌聞言,手緩緩的按著自己額頭青筋:“村民打架鬨事,乃是地方政務,尤其是涉及旱災。我是因家務事離京的侯爺,完全沒有權利插手。可若是不出麵,就你張口閉口挖墳之舉,也會讓我蘇家蒙羞。”
“所幸武帝愛民如子,體恤百姓。外加錦衣衛監督出麵,我倒不算越權。”
說完,蘇從斌聲音低了些:“你們打群架,還見了血,缺胳膊斷腿的。若是我不出麵救助。日後為官呢?萬一被人汙蔑說你殺了人呢?”
“為父不硬著頭皮,將這事上達天聽,將這事結案。等你出息了,就會被人利用。”
蘇敬儀瞳孔一震:“您……您想得可真深遠啊。”
自覺捕捉到蘇敬儀雙眸一閃而過的畏懼,蘇從斌矜持的一昂頭,覺得自己有點為父的威嚴了。於是叮囑道:“你今後謹言慎行,切不可無賴行徑。”
“不……老蘇啊,我覺得你這想法錯了。我現在無賴,以後回京,在你們教養下改好,豈不是顯得你們厲害?”蘇敬儀一本正經:“所以,你去犁田灌水吧。”
“體驗體驗老百姓的生活,否則你不會明白我是因生活所迫才無賴。”
蘇從斌看著鄭重遞到自己眼前的鋤頭,再看看蘇敬儀,回想著調查的資料,問:“你沒下過田吧?”
“瞧你這小氣巴拉的模樣,有點當爹的模樣嗎?我陪你下田總行吧?算咱們父子倆相認的第一個團建活動。”蘇敬儀一臉大氣道:“還有把你這衣服換掉。農家為了活著,喪禮簡單些。可你穿的太豔了,跟個孔雀一樣,考慮考慮我目前還是重孝行不行?”
“按著你說法,以後我萬一當官了。被當做把柄攻訐怎麼辦?生恩養恩都是恩,兩個娘總要一樣孝順吧?再說這——”
似想到什麼,蘇敬儀抽口氣:“我哥呢?我那個好成器的哥呢,文曲星下凡的哥呢?趕緊傳信,讓他注意喪期啊啊啊啊啊!”
蘇從斌看看一臉緊張的蘇敬儀,垂首看看手裡握著的鋤頭,腦海不期然回想起自己人生頭一回遭遇的群架,瞬間一個顫栗。憋住呼吸,他不由放慢了聲,建議道:“要不……要不我傳信讓他過來,你們兄弟兩一起犁田?”據說考舍那味道也略有些那啥的。
所以……所以孩子們適應很有必要。
“你是我親爹嗎?一塊田站不下我們三個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