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互訴衷腸’結束,空中便開始下起了雪。
那一次的這個時候,他們剛退了婚,撐著傘出來,好似每一片雪花都彌漫著悲傷的氣息。
而這一次...
沈雲商伸出手,接了一片雪花在掌心,唇角微微上揚。
這一次,每一片雪花都格外的美。
“紅梅開了。”
頭頂上方清朗如玉的聲音響起,沈雲商遂在他懷中轉了個身望去。
“今年的雪來的早,紅梅也開的早了些。”
梅樹上大多都是才露花苞,隻有零散幾朵提前盛開了。
飄零的雪花落在上頭,很快就消融不見,而那一次,他們走到這裡時,雪已經開始覆蓋枝頭。
沈雲商突然想起了臨死之前的執念,隻可惜到死,她也沒有握住那支帶著初雪的紅梅,不過幸運的是,她回到了執念產生之時。
這時,他就站在她的身後,她清晰的感受到屬於他的體溫,枝頭那支盛開的紅梅,在她眼裡便已非執念,而是成了絕世美景。
“是啊,今年開的是早了些。”
沈雲商輕輕呢喃著,唇角輕輕揚起一個弧度,身子往後靠去。
裴行昭在她靠過來的同時就已伸出了手,他握住她的手輕輕擁著她,下巴搭在她柔軟的發絲上,一雙桃花眼中盛滿了星光璀璨,愈發勾人奪目。
前世,二人在此分道揚鑣,而這一次,他們在梅樹下相依相偎。
命運在此開始轉折,走向另一條未知的路。
見下了雪,玉薇綠楊便忙趕了過來,可見著這一幕後,二人都默契的駐足。
雪花飄散,紅梅為襯,神仙眷侶不過如此。
綠楊將手中的傘放在一塊石頭上,拉著玉薇離開:“玉薇姐姐,我的傘留給公子和未來少夫人了,可否借你的傘躲一躲?”
玉薇沒答他,走出好幾步後,撐開了傘。
綠楊眼中一亮,忙追了上去,自然而然的接過來,笑彎了眉眼:“不敢勞玉薇姐姐,我來。”
“為了答謝玉薇姐姐借傘之恩,我請玉薇姐姐去吃關東煮吧。”
玉薇正要開口,便又聽他道:“不如我們打個賭,看公子和沈小姐等會兒會不會也去吃關東煮?”
玉薇抿唇不語。
這還用賭麼?
這兩日桌上都是清淡口味,小姐今日不去才是稀奇。
果然,如他們所料,他們才點好,裴行昭沈雲商就出現在了巷子口。
裴行昭撐著傘,沈雲商走在他身側,步伐一致,默契非常,仿若他們周圍自成一道屏障,任何人都融不進去。
綠楊手托著腮,搖頭嘖道:“我就說,公...崔小姐和崔公子拆不散他們吧。”
玉薇卻沒他那麼樂觀。
她略帶憂色的看著漸近的二人,白身如何能與皇權相抗。
“都點好了?”
走入小攤,裴行昭邊收傘邊問,然轉過身,卻見綠楊剛用衣袖給沈雲商擦完板凳,笑的一臉殷勤:“沈小姐,都按照您的口味點的,加了辣。”
裴行昭:“.....”
“起開!本公子在此,豈容你來獻殷勤。”
沈雲商端端坐下,故作受寵若驚的配合:“呀,怎敢勞煩裴大公子。”
“這怎算勞煩,沈小姐花容月貌,能為沈小姐效力,乃裴某榮幸。”裴行昭親自去加好了作料,放在沈雲商麵前:“沈小姐嘗嘗,可合口味?”
沈雲商嘗了口,讚許道:“不錯。”
裴行昭立刻坐在她身側:“那裴某可否討個賞?”
“說來聽聽。”
裴行昭遂認真道:“雪勢漸大,街邊路滑,裴某不放心沈小姐獨自回府,可否有幸送一送沈小姐?”
沈雲商抬手:“準了。”
“好的嘞。”
玉薇:“....”
她不是人麼?
綠楊:“我也送玉薇姐姐回去。”
“嘖嘖嘖,要臉否?你多大,玉薇多大?”裴行昭嫌棄道。
綠楊嘚瑟的聳聳肩:“我喜歡這麼叫,我樂意這麼叫,玉薇姐姐都沒反駁。”
裴行昭遂湊近沈雲商,吹耳邊風:“他配不上玉薇,玉薇值得更好的。”
“公子你這就不厚道了!”
“沈小姐您不知,昨夜我看到公子在屋頂上哭...”
“閉嘴,食不言寢不語懂不懂?”
“我偏不,公子昨日送還玉佩時也在偷偷哭...哎,打不著。”
沈雲商和玉薇對視一眼,默默端著自己的碗挪到另一張桌上。
雪花漫天,天寒地凍,一個小小的小吃攤卻熱鬨的不得了,空氣中都彌漫著幸福歡樂的氣息。
但俗話說,樂極生悲,有時候也不是沒有道理。
沈雲商在門口黏黏糊糊的與裴行昭告完彆,回到拂瑤院,就被逮住了。
她小心翼翼的看了眼等在她院中的沈父沈母,咧開笑容就想去撒嬌,但被沈母叫住:“站那兒。”
沈雲商乖乖站住:“喔。”
“你們平日小打小鬨就算了,今日算是怎麼回事,鬨得個驚天地泣鬼神的,結果倒好,你們說和好就和好,倒顯得我們多管閒事了。”
沈家主劈裡啪啦就是一頓吼:“以後這退婚二字,誰再敢提打斷誰的腿,這婚姻大事是兒戲嗎,怎能隨口就掛在嘴邊!”
沈雲商拿出手絹抹了抹淚,砰地就跪在地上,哽咽道:“爹爹我知道錯了。”
沈家主臉上的怒氣頓時消散無蹤,一臉心疼的跑過去將沈雲商拉起來:“哎喲你跪什麼跪啊,知道錯了就好啦,快起來,這麼冷的天,凍壞了膝蓋可怎麼辦。”
沈雲商臉上掛著兩行淚,抬眸看著沈家主,輕泣道:“爹爹,女兒真的知道錯了,再也不敢了。”
“好好好,爹爹知道了,爹爹剛剛是凶了點,嚇著囡囡了吧。”
沈雲商癟著嘴點頭:“嗯!”
“好,那爹爹下次不這麼凶了。”
沈夫人對這一幕早就自以為常,她輕歎了聲,上前將沈家主拉開,看著沈雲商:“彆裝了,自去領罰。”
“玉薇同罰。”
沈雲商垂首:“是。”
玉薇也恭聲應下。
“怎麼能是裝呢,你沒看女兒都嚇哭了...哎夫人這怎麼就走了呢,女兒還在哭呢,不哄了啊...”
沈家主強行被沈夫人拉走,還不忘回頭:“乖囡囡彆哭了啊,爹爹明日讓人去給你買好吃的。”
沈雲商委屈應聲:“謝謝爹爹。”
看著沈家主和沈夫人的背影消失在月亮門,沈雲商才抬手擦乾淚,麵上的委屈也一掃而空:“唉,還是沒躲過,玉薇,走吧,領罰去。”
玉薇麵色平靜:“是。”
另一邊,裴行昭也一樣沒能躲過。
一進門就迎來劈頭蓋臉的一頓罵,然後就被關到了祠堂。
主仆二人一到祠堂,就熟練的找了個蒲團坐下。
“我就知道會是這樣,所以方才多吃了一碗,嗝...”綠楊。
裴行昭:“.....”
“你能不能注意點形象。”
“玉薇又不在這裡。”
裴行昭懶得理他,一個後仰就躺了下去,順手將蒲團扯過來墊在頭上。
這祠堂好親切啊。
很是讓人懷念呢。
“本公子要在這裡睡到天亮。”
綠楊:“......”
公子又扯什麼瘋。
這個天氣在這裡睡到天亮,凍不死也得凍傻了。
“你就在這裡好好的練練內功吧,彆到頭來還打不過玉薇。”
“怎麼可能,我平日都是讓著她的,根本沒用功夫好吧。”綠楊反駁道。
裴行昭嘁了聲,翻了個身。
蠢東西。
“彆打擾本公子,不然你就要挨打。”
綠楊立刻就安靜了。
-
沈雲商這一夜睡的格外的沉,睜開眼時,天已經大亮了。
她抱著軟被舒服的滾了幾圈後,突然想起了一樁事,忙坐起身,喚道:“清梔。”
清梔早已候在外間,聞聲進來:“小姐醒了。”
聽到清梔的聲音,沈雲商輕輕鬆了口氣:“什麼時辰了?”
清梔邊喚小丫鬟端水進來,邊答道:“回小姐,剛過辰時。”
“你家中人與你約的何時?”
清梔一愣,這才反應過來沈雲商方才著急問時辰是何原因,遂動容回道:“回小姐,午時,不急的。”
然沈雲商卻道:“用完早飯我們便去。”
清梔不解:“小姐,時間還早...”
“清梔,你若信我便聽我的。”沈雲商正色道。
清梔聞言忙道:“是,奴婢聽小姐的。”
沈雲商洗漱完,用完早飯,玉薇才出現:“小姐。”
沈雲商看了眼她,朝一個小丫鬟道:“去玉薇房裡拿一件大氅。”
小丫鬟恭敬領命而去。
“可用早飯了?”等待的間隙,沈雲商道。
玉薇點頭:“用了。”
“可還好?”沈雲商又問。
玉薇再次點頭:“還好。”
“那跟我去...”
打個架。
沈雲商看了眼清梔,換了個說法:“去幫清梔過過眼。”
玉薇卻聽出了她的言外之意,看了眼清梔,道:“是。”
她昨日便聽清梔說過今日要去相看,可看小姐這架勢,這恐怕不是簡單的相看。
清梔眼眶隱隱泛紅,她何其有幸能遇見小姐。
小丫鬟送來大氅幫著玉薇穿上後,幾人便撐著傘出了門。
馬車早已準備好,裡頭放了好幾個手爐。
沈雲商坐下後,便將其中一個遞給了清梔,清梔受寵若驚不敢接,見玉薇已經自己拿了一個捧在手裡,她這才接過手爐,恭敬謝恩:“謝小姐。”
她是二等丫鬟,平日裡很少跟小姐出門,也很少同小姐同乘一輛馬車,是以她很有些拘謹,一路都乖乖的坐在角落。
清梔生的秀麗,身形纖細,個子也不高,靠在角落小小的一隻,看著格外惹人憐惜。
沈雲商看著便愈發心疼自責。
若那一次她也陪著她去了,她就不會是那樣悲慘的結局。
這樣一個乖巧可人的小姑娘,落入那般慘境,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不知是何等的絕望。
“清梔,待會兒一切都聽我的。”
清梔自無不應:“是。”
-
雪下了一夜,早晨才停,此時路上的積雪已經被清理的差不多,但屋簷樹梢還都覆蓋著白茫茫一片。
東城門的小茶攤上已咕嚕嚕冒著熱氣,老板正在清理著周遭積雪,也沒注意到一輛馬車從攤前路過,掉了頭停在對麵客棧旁的小巷口。
清梔不知道沈雲商這是何意,也沒敢問,隻聽話的乖乖的在馬車上等著。
“清梔家中還有兩個弟弟?”玉薇拿了疊點心出來,邊準備茶具,邊隨口問道。
清梔忙靠過去:“奴婢來吧。”
“不...”玉薇剛要拒絕,沈雲商便道:“讓清梔來吧。”
清梔太過拘謹,讓她做些事她反倒自在些。
玉薇當即便領會了沈雲商的意思,取了茶葉罐出來,便坐了回去。
果然,清梔手中做著事整個人都要放鬆了些,她一邊煮茶一邊回答玉薇方才的問題:“家中是還有兩個弟弟,二弟今年十三,小弟才八歲。”
“可上學堂了?”玉薇。
清梔點頭:“嗯,都在上學,小弟是去歲才進的學堂。”
玉薇頓了頓,而後狀似隨意道:“夫子的束脩都是你出的?”
小姐待下人大方,二等丫鬟每月工錢是二兩銀子,且每月還有賞銀,加起來少說有四五兩,不止能養活一家人,還足夠付兩份束脩。
“是,奴婢在府中有吃有穿,也用不上錢。”清梔輕輕笑著,淡然道。
玉薇皺眉:“你每月月錢全部都給家裡了?”
清梔應是。
玉薇看向沈雲商,果然見沈雲商麵色不佳。
玉薇收回視線,又上下打量了眼清梔。
府中二等丫鬟的衣裳每季都有發放,料子也都不差,首飾則是允許在規製內自行佩戴,可清梔...耳鐺已很是陳舊,頭上隻戴了一朵珠花,且一看便知是極其廉價的。
“我記得,小姐賞賜過你不少首飾。”玉薇沉聲道。
清梔此時才聽出不妥,驚慌的看了眼沈雲商後,忙放下茶盞請罪:“小姐恕罪,我並非不珍惜小姐賞賜,隻是那時家中困難,奴婢不得已才將小姐所賜之物給了母親,讓母親去...當了。”
玉薇胸腔頓時湧起一股怒氣。
這家子人真是將清梔往乾了榨!
但她還沒開口,便聽沈雲商道:“賞給你便是你的,如何處置都由你做主。”
清梔聞言輕輕鬆了口氣,可當她小心翼翼的抬頭卻看見玉薇臉色格外難看,便一時摸不準小姐有沒有因此生氣,便跪在原地沒敢動彈。
一般大戶人家往上,主子身邊的貼身大丫鬟地位都是極高的,不必沾手活計,屋裡還有一個小丫鬟使喚,吃穿用度也都與其他下人不同。
而玉薇在某種程度上來說,可以算是沈雲商一手帶大的,在她這裡根本沒有月錢這個說法,她隨時可以支取銀錢,衣裳首飾也多是沈雲商親手給她挑選,她甚至能與沈雲商一起讀書習字,同吃同睡,這全然是將她當成妹妹養著的,所以不止拂瑤院,府中所有下人對玉薇都很是恭敬,加上玉薇常常冷著臉,小丫鬟們對她多多少少都有些懼怕。
“這本就天寒地凍的,你再渾身冒著冷氣,是要凍死誰不成。”沈雲商偏頭看著玉薇。
玉薇這才勉強壓下心中火氣,伸手將清梔拉了起來。
清梔小心翼翼直起了身子,沒得到其他吩咐,便又默默地繼續煮茶。
之後很長一段時間,馬車中都無人再開口。
大約過了小半個時辰,突有車軲轆聲音靠近,玉薇才傾身拉開馬車簾櫳。
沈雲商睜開眼,側首望去。
那是一輛還算華麗的馬車,周遭跟著好幾個仆人。
馬車穩穩停在客棧門口,便有仆人搬來了腳凳,很快,馬車裡的人便在仆人的攙扶下走下馬車。
膀大腰圓,約莫六旬,渾身透著金錢的味道。
沈雲商看了一眼就不再想看第二眼,她收回視線,朝清梔道:“你看看,這人是否認識。”
清梔這才探頭去望,然後搖搖頭:“奴婢不認識。”
清梔毫無防備,但玉薇卻從沈雲商這話中聽明白了什麼,她放下簾櫳眼帶震驚似是求證般看向沈雲商:“小姐,你的意思是...”
沈雲商幾不可見的點了點頭。
玉薇渾身的冷意更駭人了,清梔聽得雲裡霧裡,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見玉薇又冒了火,便又將身子縮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