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坤大殿。
“如何, 如何了?崽子們都進場了吧?!怎麼樣了?”
吳長老挺著大肚子卻靈活異常,從飛劍上落下如一隻球一般就躥了進來。
不止是他,大殿中擺了一張大圓桌, 九虛宗如今主事的幾位長老都圍坐在旁,暖鍋正沸著,旁邊放了十幾碟肉菜,好不熱鬨。
而在暖鍋上方,懸空著一麵巨大的窺天鏡,此刻,窺天鏡上似攏著的一層雲霧正慢慢散開。
陸焚頭也沒抬,隻顧著吃碗裡的肉,還趁著大家都抬頭去看窺天鏡時起身飛速夾肉。
旁邊歐陽疏餘光看到了, 狐狸眼都瞪圓了:“陸焚!那是我剛下的!”
他作勢去搶, 但陸焚仗著健碩的身形,一把就撞開了他,眼睛裡不隻是被辣椒沁出的眼淚還是彆的什麼, “我的乖徒今日進塔, 我真擔心她, 得多吃幾碗肉。”
歐陽疏翻著白眼:“平日見你忙著上天入地掙錢,也沒見你多管著小聽雁!”
陸焚:“師父領進門,修行在個人呀。”
柳儒本就是個愛吃的, 今日的暖鍋也是他準備的, 他笑眯眯做和事佬, 給這兩人一人夾了一筷肉,“都有都有。”
沐芙蓉是食素,吃得也不多,對這兩人搶肉行為感到無語, 她素著一張臉隻管看窺天鏡。
此時此刻,窺天鏡中先顯現的是一道高大沉穩的身影,他背著一把劍,正站在一處石林中,眉眼警惕,很快,石林忽然動了,他拔、出背後長劍,瀟灑貫日的劍招使得漂亮。
“小嚴這是遇到第二層的石林法陣了啊,這對他來說不值一提。”柳儒語氣裡帶著羨慕,看向了一旁的方臻之。
方臻之性子散漫懶怠,一把留情劍使得瀟灑流暢,但平時卻愛鑽研煉器,掌管九虛宗武器和各種器物,很少露麵,如今坐在這兒也懶洋洋的,不過提起嚴雲笙這個愛徒,自然也是滿意的,低頭喝了口酒,道:“確實。”
窺天鏡畫麵一轉,便又看到了趙天舒正在密林間用長劍挖草。
歐陽疏搖著折扇,有了嚴雲笙前頭使劍的瀟灑身姿,身為師父,他多少有點覺得丟人,他趕緊在指尖一彈,畫麵又一轉。
“咦?怎麼會是第九層?”沐芙蓉忽然凝眉出聲。
她清冷的聲音一出,其餘幾人紛紛抬頭注目過去。
窺天鏡中,出現的正是謝長留和屠蕉蕉。
見是這兩人,身為他們的親傳師父,沐芙蓉和方臻之都凝神看過去。
沐芙蓉倒沒什麼,蕉蕉一向是她的得意愛徒。
但方臻之想起礙於謝家家主的再三懇求收下謝長留後,幾次三番去戒律堂領人,短短幾個月出峰頻率比之前十年都高,一張俊俏老臉已然丟儘,忍不住伸手去摸酒杯,再鼓起勇氣朝窺天鏡看。
潮濕的深穀,陰暗無光,遍地沼澤,無處下腳,沼澤下似有什麼活物,泥漿沸騰著,似有什麼要破泥而出。
謝長留和屠蕉蕉顯然剛入塔,正踩在沼澤裡,神色迷茫地打量四周,隨即看到了對方。
屠蕉蕉擰眉,顯然極不願意與謝長留在一處,她立刻彆開視線,低頭一看,看到沼澤泥濘已經沒過腳踝。
同時謝長留也正低頭看腳下,兩人幾乎又是同一時間抬頭,看向三尺外唯一一塊沼澤裡的一塊長了草皮有點草屑的僅供一人落腳的地。
空氣靜默一瞬。
窺天鏡外,方臻之看到謝長留抬眼的一瞬間,就有點坐不住了,“雖說隻有一處地方下腳,但隻要兩人齊心協力一人一腳踩在上邊穩住身形不是問題……不過長留最近素質不好,如果一會兒他……”
說時遲那時快,謝長留就在此時用力拔出一隻腳朝屠蕉蕉踹去。
“啪——!”
帶著泥漿的靴子一下甩在屠蕉蕉臉上。
“……一會兒他要是素質太低,屠師侄打死他我也沒什麼意見。”方臻之尷尬地看了一眼臉色越發清冷的沐芙蓉。
“謝長留!”屠蕉蕉氣得臉都青了,連臉都來不及抹,看到謝長留從沼澤裡彈飛起來,立刻也翻身起來。
兩人完美展示了劍修的競技精神,一前一後站到了唯一的落腳點。
謝長留快一步,穩穩當當雙腳落地。
但他臉上還沒露出得意笑容,屠蕉蕉從天而降,一腳踹在他身上,踩在他頭上,謝長留整個人瞬間趴下,整張臉埋撲進泥漿裡,胸腹死死貼著那塊草皮不肯挪開。
“師——噗,師姐!我想——噗,我想我們應該齊心協力!”謝長留一邊試圖昂起頭,一邊爭取從寬處理。
屠蕉蕉雙手執劍,環顧四周,一邊用力踩著謝長留的腦袋,一邊眼神裡露出疑惑。
而此時,泥漿沸騰得更厲害了一些。
謝長留安靜了一瞬,忽然幽幽出聲:“師姐,你有沒有感覺我們好像飛起來了?”
“用你說!”屠蕉蕉重新低頭去看,隻見沼澤泥漿裡緩緩升起一隻異獸,身形龐大,渾身泥漿,嘴巴微漲,露出的獠牙上沾著泥漿與粘液,足有三尺長。
“我們好像站人家頭皮上了,原來這不是草屑,是頭皮屑啊。”謝長留驚奇道。
“閉嘴!”屠蕉蕉額頭青筋直跳,微微蹲下身,滿眼警惕打量著身下的異獸。
謝長留卻忍不住:“這是什麼獸啊?”
屠蕉蕉臉色凝重觀察著:“喜陰暗潮濕,耳似豬耳,尖牙三尺長,涎液有沉木香,愛滾泥漿。”
“哇,真的牛哇!”謝長留驚呼。
屠蕉蕉卻渾身緊繃,鳳眼微眯:“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這是《試煉塔異獸錄》中記錄的喙獸,隻有第九層有,而且是群居習性,是問心草的守護獸,性刁鑽,對了,它們禿頭毛發稀疏……”
“禿頭怪,牛逼啊!”謝長留豎起大拇指。
話音落下,沼澤裡紛紛鑽出數十頭喙獸。
“誰說老子禿頭?!”
一陣震耳欲聾的咆哮從腳下傳來,屠蕉蕉和謝長留被震飛出去,慌亂中,屠蕉蕉在半空禦劍想飛,餘光卻看到謝長留靈活地滾進了山穀邊緣夾縫裡。
“躲這!”謝長留沉聲大喝,聽起來仿佛胸有成竹極為靠譜。
屠蕉蕉眼皮一跳,電光火石間咬牙,鬼使神差一起躥入夾縫中。
窺天鏡外,方臻之見此,咯噔一下,椅子上好像長了毛刺一般坐立難安,向來灑脫俊朗的臉此刻皺成了苦瓜,看向沐芙蓉,“師妹……”
沐芙蓉冷靜出聲:“第九層,問心嶺,問心草生長之地,喙獸有怪癖,喜囤糞便食之,常存儲於石縫間。”
陸焚想到前不久好像聽說屠蕉蕉因為謝長留被罰去混沌崖掃妖獸大糞,不由捂住嘴,眼淚都不自覺流出:“蕉蕉……命苦啊!”
沐芙蓉依然很冷靜,繼續說道:“喙獸極難對付,喜美色。”
歐陽疏搖著扇子安慰她:“蕉蕉很美,指不定很容易色、誘成功采到草……”
但他看著石縫裡和謝長留一起夾在那兒,和他一起臉貼成大餅動彈不得,然後正被喙獸用尖牙往外撈的屠蕉蕉頓時消了聲,乾咳一聲,“不過喙獸食草食糞,蕉蕉應該沒生命危險,既然他們在第九層,應該還有其他幾人,讓我們先來看看他們此時如何了,這邊我們稍後再看。”
實在是不忍直視這邊情況了。
陸焚一邊吃肉,一邊忽然想起來自己的乖徒好像和屠蕉蕉一隊,乖徒風聽有傳文過,立刻就認真看向窺天鏡。
窺天鏡畫麵一轉,鏡麵上重新籠罩上了一層淡灰色的濃霧。
什麼都看不清,但是少女哭喊的聲音卻從迷霧裡傳了出來——
“嗚嗚,阿衡師兄,你快點!快點!我不行了!”少女哭著,聲音委屈又響亮。
“閉嘴!”少年喘著息,虛弱又倔強。
陸焚嘴裡的肉一下就不香了,瞪大了美目,坐直了身體盯著還一片迷霧的窺天鏡。
柳儒就坐陸焚旁邊,見到他這常年哭唧唧的師弟臉都綠了,話不多說先趁機去搶陸焚剛下鍋的肉,嘴裡說著:“這……這少年人,血氣方剛的……嘶!竟是無人得緣進過的魔菇林?”
話音還沒落下,迷霧就散開了一些。
漫天的灰綠色濁瘴氣彌散在一片五彩斑斕的山林裡,地上密密麻麻長著一簇又一簇的蘑菇,顏色鮮豔,形狀奇詭,有如巨傘的,亦有如人麵的。
巫聽雁臉色慘白,嘴唇發紫,她如八爪魚一般死死趴在璽衡背上,雙手雙腳抖如篩糠,腦袋上還長了顆紅色小蘑,像一把小傘。
她此時此刻心裡真是怕死了,進塔時,她找準機會死死抱住了反派的胳膊,果然,他們落在同一個地方。
但她要是早知道反派會落在這樣的鬼地方,她扭頭就朝反方向跑了。
這裡濁氣濃重,普通修士在這濁氣下都靈力凝滯,彆說她這個昆山巫族了,呼吸一口就令她渾身僵硬,動彈不得,她剛剛察覺到不對立刻就撲到璽衡背上去了,先用昆山術法在他們身上砸下一道防護,再用儘最後一點力氣死死箍住他。
本來就有一點點擔心自己會不會在試練塔裡悄無聲息地死掉,現在都不用反派出手了,隻要他丟下自己不管,那她就成了蘑菇的一堆肥料。
她真的不想變成肥料嗚嗚。
眼看著這滿是蘑菇的林子一眼望不到頭,灰綠色的濁氣彌漫在空氣裡,她再在這裡待久一點,真的是要命的。
聽雁咬著牙支撐著術法籠罩住她和璽衡。
“阿衡師兄,我最喜歡你了,隻有你才會在這樣不辭辛苦把我背出這裡。等離開了這裡,我一定會親手給你雕一尊金象,當然你要是不喜歡金子,我可以給你用玉雕一尊,天天擺在我床頭,睡覺前我就拜一拜。”她湊到反派耳旁小聲喃喃著說好話哄著這人彆把她丟下。
沒辦法,渾身無力,不然她也想要用更甜蜜的聲音說些甜言蜜語。
璽衡臉色也很不好看,背著聽雁,唇色發白,他拄著劍走了幾步,短短幾步路的功夫,心中已經生出第十八次將巫聽雁就丟在這裡,任其被蘑菇掩埋的念頭。
少女的氣息靠過來,在他耳朵上吹氣,隱隱約約的香氣,簡直是……忍無可忍。
璽衡雙腿打顫,終於停了下來。
聽雁以為他要拋下自己,忙伸出右手給他看,“阿衡師兄,我一直捏著法訣保護我們呢,隻要我們早點從這裡出去,我就不用師兄背了。”
璽衡拄著劍,因為使勁,臉色脹得通紅,他咬著牙問:“師妹,你重幾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