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坤大殿內, 一陣陣倒抽冷氣聲,所有人目光從窺天鏡移開,紛紛看向陸焚。
陸焚硬是擠出兩滴眼淚, 朝他們擺手:“彆看我, 沒看到我已經在為阿衡流淚了嗎?”
歐陽疏一把收了折扇, 在掌心敲了敲, “諸位, 所以我們來探討一下,為什麼他們這支隊伍會進試練塔第九層。”他頓了頓, 環視了一圈所有人, “這麼多魔菇化人了,幾乎都相當於五品甚至五品以上妖獸級彆, 很麻煩啊!”
沐芙蓉也皺緊了眉, 一臉擔憂,看向當時在試練塔看著諸多弟子進入的吳龐。
吳龐一邊和柳儒討論今天的羊肉比鹿肉新鮮,一邊插嘴:“小聽雁這不都混進魔菇內部了嗎?彆看我啊,他們進入試練塔時可是與其他人沒什麼不同。”
方臻之還沒有從謝長留和屠蕉蕉那邊緩過神來, 又看到這邊巫聽雁要把璽衡絕育, 此時此刻, 不禁發出靈魂拷問:“咱們九虛宗有些弟子是不是有點不正常?”
陸焚:“師兄這話說的,咱們九虛宗有幾個正常人?”
方臻之立刻眉頭一揚,想反駁, 隻見陸焚幽幽道, “我記得雲笙那孩子常年待在聽潮峰是因為看到人多就緊張,和女修說話就要結巴,這麼大塊頭卻怕蟲吧?”
提到自己得意門生的那一點點小缺點,方臻之乾咳幾聲, “讓我們還是關心一下阿衡能不能保全自己吧!”
眾人視線再次看向窺天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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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彩斑斕的一片魔菇精蜿蜒成長龍,朝著魔菇林深處邁進。
聽雁坐在一隻大平菇上,左邊的大平菇上坐著魔菇大哥,右邊的大平菇上則是魔菇一哥,魔菇就是這般橫著走路,威風赫赫。
當然了,作為要被絕育的不配有繁育能力的璽衡待遇就沒那麼好了,他跟在聽雁旁邊走,也不知是不是沒得坐輦坐的原因,臉色多少有點脾氣,幾次抬眼朝坐輦上的聽雁掃去。
聽雁一眼都沒看她,整個人癱軟在坐輦上,眼睛半眯著,看起來暈暈乎乎的。
璽衡抿了抿唇,又朝著聽雁的左手看去,那幾根纖細白潤的手指一直保持著掐訣手勢,仿佛又帶了那麼點兒神智,但嘴裡說的話卻像隻魔菇。
魔菇大哥正好一身正氣在問:“小妹這些年都在哪裡?若不是這次魔菇林發生異動,俺們都不知道外頭還有個小妹。”
聽雁抬起右手,翹起蘭花指,一副萌妹落淚模樣,把她師父的調調學了個不說十成十,也有十成九,“在地裡埋著呢,今早上才長大 。”
魔菇一哥又眨著一雙懵懂大眼問:“那小妹這情郎又是哪兒來的?”
聽雁婆娑淚眼往璽衡看過去,羞紅著臉對他拋了個媚眼,“俺不好意思說,一哥你讓菇君說。”
魔菇一哥懵懂大眼瞬間朝璽衡犀利射去。
璽衡:“……”
他下頜緊繃,幾次想拔劍直接砍了這群魔菇,尤其是這隻叫“毒菇求敗”的魔菇。
“菇君~~~”聽雁拉長語調,黏黏糊糊快要拉絲。
當然,她頭頂上的菌絲也確實拉絲了。
但璽衡對上聽雁那雙霧蒙蒙神智不清的杏眼,他彆開了臉,頓了頓,說:“那一日我無意間闖入魔菇林,恰逢求敗化作人身……”
聽雁迫不及待接過他的話,“菇君見俺貌美如花,頓時見色起意,俺剛化形連衣服都沒有,他……”
她又害羞了,看著璽衡等著他往下說。
璽衡依然含著笑,“我脫下外衣給她做遮擋……”
聽雁忽然開始抹淚,“然後他對俺說‘這是金縷玉衣價格昂貴’,問俺討錢。”
璽衡咬牙斯文:“我一介貧寒劍修,這不過是我為了留下她故意這般說的。”
聽雁感動點頭:“俺當時就把金縷玉衣掀開,俺跟他說看俺一眼一萬上品靈石!”
璽衡硬掰回來:“我當時就把眼睛閉上了,並譴責她這訛詐行為。”
聽雁笑容羞澀:“誰知他轉眼就說‘要錢沒有,要命一條。’賣身給我,從此……”
“……”
空氣停頓一瞬,魔菇大哥和魔菇一哥銅鈴大眼緊緊盯著璽衡。
璽衡麵無表情做了最後總結:“從此我菇君奮戰成為了她毒菇求敗的情郎。”
魔菇大哥和魔菇一哥恍然大悟狀。
璽衡以為這就完了,結果又聽魔菇大哥問道:“所以你為啥到這裡來?”
他抬眼看了一眼聽雁,恰好與她對視,隻見她衝他眨眨眼。
璽衡沒好氣地轉過了頭,沒吭聲。
聽雁的聲音響起:“因為菇君也感受到了咱們魔菇林的異動,冥冥之中便走到這裡與俺相遇。說起來,大哥,咱們魔菇林怎麼了呀?俺好不容易化身成人長了腿想和你們相認,想在這和菇君好好安家呢!”
璽衡聽到這句便知道聽雁至少保持了七分神智,龍血菌絲還沒讓她神魂恍惚,癲狂錯亂。
所以她剛剛那些話都是故意的。
他臉色多少有點黑。
“俺們魔菇林裡有一片廢墟,那兒寸菇不生,這兩天鬨鬼厲害,俺們可能要搬家了。”魔菇大哥歎氣。
“鬨鬼?”聽雁好奇並戰術性忽略璽衡臉色。
魔菇一哥接過了話:“那兒本是俺們魔菇林的禁地,孢子不小心飄到那兒直接就劈叉了,大家從不到那兒去,從昨天早上開始,那兒時常傳出一男一女兩隻鬼慘叫,嚇死菇們了。”
“也是,咱們菇最怕鬼了。”聽雁拍拍胸膛,一副嚇死菇的模樣,卻忽然問道:“那一男一女都在叫什麼啊?”
“一個叫‘琨大驢,你還活著嗎?’另一個哭著喊‘我得給我師兄收屍我不能死嗚嗚嗚’伴隨著一些陰森鬼笑如‘桀桀桀’‘咯咯咯’‘嘻嘻嘻’‘吼吼吼’小妹你說這嚇不嚇人?”
魔菇大哥一張嘴裡發出了多種聲音,口技絕活可以上巴黎歌劇院一個人演完《歌劇魅影》。
“真是怪嚇人的。”
聽雁說著,又給璽衡拋了個媚眼。
可惜璽衡彆過了頭看風景,後腦勺對著她,也不知是不是被她剛才一頓胡說八道給氣到了,並不想搭理她。
那可不行,他雖然不在意琨履那個傻子,但是她可舍不得她的呆子手下。
她承認自己受魔菇影響有點飄飄然,但這不都是正常的菌子反應嘛?
真是個小氣鬼反派。
聽雁在大平菇上挪了挪,拍了拍身邊位置,“菇君,你上來啊。”
璽衡朝她睇了一眼,唇角挽著笑:“我一個馬上要絕育的,不配坐大平菇。”
“俺妹讓你上去你就上去!哪兒那麼多廢話?!”魔菇大哥第一個生氣。
璽衡:“……”
人在菇簷下,不得不低頭。
璽衡撩袍子跳上了大平菇,在聽雁身邊盤腿坐下。
聽雁立馬朝著璽衡蹭過去,伸手去挽他胳膊,半邊身體重量都靠在他身上,當然了,這也不算是故意的,她的身體和腦袋一起飄飄然昏昏沉沉。
璽衡掙紮了一下,沒能掙紮掉。
聽雁心中得意,雖然她現在渾身無力,但隻要還剩那麼一口氣,拿捏住不好發作的反派還是很容易的,但她見好就收,忍住受菇影響輕飄飄的笑容,對他說悄悄話:“阿衡師兄,你有沒有覺得廢墟裡那可憐的一男一女好像是琨履和花蔓?”
璽衡絲毫不在意琨履和花蔓,卻想知道巫聽雁想做什麼,配合地低下頭,“是又如何?”
“師兄你知道花蔓是一根花藤吧?”聽雁瞥他一眼,歎息。
璽衡自然地抬眼也看她一眼,等著她往下說。
聽雁皺皺鼻子,一臉好可惜的模樣,小聲道:“小花是花木精靈,對於一些靈草靈花啊能自動感應呢,有她在可以挖到更多靈草呢,可惜她現在……”
比如說問心草啊問心草啊問心草……
璽衡哪裡聽不出來聽雁是在等他主動說要去找琨履和花蔓,他偏不想這麼容易如她意。
何況,她是否知道什麼?
璽衡心裡狐疑,垂眸又掃她一眼,隻看到一張因為龍血菌絲上臉而顯得紅撲撲的臉,衝他笑得燦爛,像是春日裡鮮嫩的迎春花。
他彆開眼,嘴裡懨懨道:“各人有各人的機緣,師妹。”
聽雁就知道反派越來越難糊弄了,她扯了扯他的袖子,“阿衡師兄,那我求你幫幫我嘛,我和小花結了靈契,她要是出事,我會死掉的。”
死是不會死的,但確實會很難受。
這當然不是秘密,但不妨礙她拿出來誇張一下。
璽衡怎麼會不知道靈仆出事不會對契主產生影響?
但她都求他了。
巫聽雁在求他。
璽衡忽然笑了,又看她一眼,恰好看到她眼巴巴看著他的模樣,忽然便覺得神清氣爽,渾身舒暢,“既然事關師妹,自然是要去看看的。”
聽雁看著反派瞬間笑如春花的漂亮模樣,心裡覺得他還是很好糊弄的。
男人嘛,花言巧語哄一哄,還不都是乖乖聽話了?
尤其是他這種不通情、事的單純厭世反派,給他點美好,他立刻就燦爛了。
“小妹,到家了。”
魔菇大哥非要做小情侶之間的大菇泡,硬是插進他們的悄悄話裡。
聽雁抬頭,果然看到了一片由巨型蘑菇搭建而成的村子。
但她的注意力不由自主被村子不遠處那片散發著森森鬼氣的地方吸引住了。
森寒鬼氣,裹著鬱鬱劍氣,凜冽的殺意被裹挾在潮濕與逼仄裡,巨大的被燒毀的榕樹隻剩下一副枯槁的骨架,強撐著立在那兒,罩下一片陰影。
那是一片灰暗與枯槁,帶著遲暮的遺憾。
但另一側卻是鮮豔的、豔麗的五彩斑斕。
聽雁不知道是自己被魔菇影響得視覺出現問題了還是什麼,她的頭輕輕靠在璽衡肩膀上,忽然歎了口氣,盯著那兒看了看,道:“師兄,你有沒有覺得那裡好像插著一把劍啊?”
璽衡的視線本就在那一片廢墟,他盯著看著,視線都暗了幾分。
聽到聽雁聲音,收回視線偏頭看她一眼,看到她眼神迷蒙,他挑了挑眉。
“師妹還知道我是誰嗎?”
聽雁一臉“莫挨老子”地瞥他一眼,“哪來的豬八戒敢拱你嫦娥姐姐?!”
璽衡:“……”
“小妹!到家了!”魔菇一哥也要做大菇泡第一。
璽衡看著聽雁視線望過去嘴巴一張仿佛就要說話,他抬手,食指按在聽雁唇上,往她尖利的小牙上一劃。
一滴血瞬間滴在聽雁下唇,鮮豔欲滴,瞬間昳麗起來。
聽雁下意識舌尖一卷,卻輕輕撩過還沒來得及退開的璽衡的指尖。
璽衡指尖頓住,又迅速收回。
聽雁則無意識地吮著唇上那滴血。
璽衡瞥了一眼,移開了目光。
空氣仿佛凝滯了一瞬,聽雁眨了眨眼,眼神逐漸恢複清明,但她心裡此刻隻記著那邊鬼氣森森的榕樹,從璽衡肩上起來,往那邊又看了一眼,嘴裡小聲道:“師兄……”
但她瞬間感覺自己的手被拂開了,轉頭一看,就見反派跳下了大平菇。
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仿佛聽到反派輕哼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