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鐵柱的嗓音擲地有聲, 搭配上他那一張被抓的道道血印子的臉,顯得格外的凶辣狠戾。
覃二娘駭得麵如土色,她在這個家裡麵兢兢業業, 勤勤懇懇,這麼多年從未說過一句怨言。
可趙鐵柱竟然隻是因為她的娘親想要替她出一口氣, 就要休了她!
被休棄回家的女人會遭遇什麼, 趙鐵柱不是不知道, 可他卻義無反顧的說出了這句話。
覃二娘原本以為兩人之間就算是沒有愛情,看在這麼多年同床共枕, 她還給他生了兩個女兒的份上, 終究也是有些許的親情在的。
可到現在,她才發現, 原來她錯的這麼離譜……
少女時期, 覃二娘也曾幻想過自己將來會嫁給一個怎樣的男子, 他們會生一個兒子, 一個女兒,然後琴瑟和鳴的度過一生。
可後來現實逼得她不得不嫁給趙鐵柱。
覃二娘一開始也想著和趙鐵柱好好過日子的, 她想著,隻要她用心經營,就可以把日子過得和和美美的, 更何況她嫁到趙家來根本沒有帶嫁妝,所以她從嫂子手裡搶活乾,竭儘可能的照顧好所有人。
因此在剛剛成婚的那段時間,他們倆的感情也還可以, 可等到她生下趙大妞以後,趙鐵柱就好像是變了一個人一樣。
曾經的溫柔體貼消失不見,轉變為處處的嫌棄, 往日裡會在她和趙老太發生矛盾時,站在她這一邊的人,也不會再為她說上一句話。
而等到她生下二妞以後,趙鐵柱更是變本加厲,跟著趙老太一起罵她是不會下蛋的雞,甚至有的時候心情不順,還會打她。
雖然每一次打過她後,趙鐵柱都會痛哭流涕的向她道歉,並且保證以後再也不對她動手,可一旦趙鐵柱遇到了什麼糟心的事情,就會立刻把這些保證都忘得一乾二淨。
可她沒有辦法,她還有大妞和二妞,雖然她們是兩個女娃娃,可卻是她十月懷胎生下來的,看到從那麼一點點小小的嬰兒長到這麼大,會抱著她的腿撒嬌,會奶聲奶氣的喊著娘,覃二娘就覺得再苦再難她也可以忍得下去。
可現在……
趙鐵柱竟然想要休了她!
那她的大妞和二妞該怎麼辦?
“好你個趙鐵柱!”覃二娘都還來不及心中發苦,覃老太又立馬叉著腰罵了起來,“這麼大冷天的,你們一家子人在屋子裡麵享受,讓我的二娘一個人到那麼冷的河邊去洗衣裳,結果你現在竟然還想要休了她?”
目光四下掃視了一番,覃老太一下子就看中了放在院子角落裡用來掃雞屎的竹笤帚。
那笤帚全部都是用乾了的竹子做的,特彆大一把,立起來幾乎都要比覃老太的個子還要高。
但覃老太常年做活,手上有的是力氣,她蹭蹭蹭的衝過去,直接一隻手就將那個大笤帚給舉了起來,一言不合就又要衝著趙鐵柱的臉打。
“老娘真是給你臉了!”
“就欺負我們家二娘不知道訴苦是不是,老娘今天非打死你這個負心漢!”
那笤帚剛剛被趙老太用來掃過雞屎,竹子尖尖上還帶著昏黃的顏色,未到眼前趙鐵柱就聞到了一股令人作嘔的臭味。
他一下子都要懵了,“你這個老太婆,你怎麼上來就打人?你到底還講不講道理啊你?!”
趙鐵柱唯恐那笤帚上的積屎沾到自己的臉上,駭的滿院子的跑。
趙家其他人想要阻止,可卻也是有心無力。
——畢竟誰也不想讓那雞屎弄到自己的臉上。
季青臨:……
他之前怎麼不知道他娘是這麼一個潑辣的性子?
滿院子的人被覃老太的這一騷操作嚇得幾乎連大氣都不敢喘一下,到最後還是身為一家之主的趙老頭嗬斥了一聲,“行了,親家母!”
“你打也打了,鬨也鬨了,究竟有什麼事情,咱們坐下來好好說,免得讓彆人去看了笑話。”
覃老太翻了個白眼,這才將手中的笤帚就給扔了下去,她拍了拍掌心,“你要早想好好說,我又何至於鬨上這麼一通?”
趙家所有人:……
你倒是給機會讓我們開口啊!!
大搖大擺的走到堂屋裡去,覃老太指著覃大嫂手裡拿著的那滿滿一大包的糖果,肉,還有布,“原本是想著馬上年節了,帶著點兒東西來看看二娘……”
一瞬間,趙家所有人眼睛都亮了亮。
這個年頭,村子裡的人就算再是富庶,也不可能天天都吃到肉,更彆說是糖了。
趙家老大趙狗蛋的兩個兒子光宗耀祖,在看到糖果的一瞬間,就開始叫喊了起來,“爹!爹!我要吃糖,我要吃糖!”
趙老太滿是怒容的臉色也有了些許的緩和,她一邊伸手去接覃大嫂手裡的東西,一邊樂嗬嗬對覃老太開口,“親家,你看你這就太客氣了不是,這怎麼好意思……”
就在她的手即將要觸碰到包裹的一瞬間,覃大嫂卻突然拿著東西後退了兩步。
趙老太眼皮子動了動,神色一下子變得淩厲了起來,“你這是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這些東西老娘不給了!”覃老頭掀了掀眼簾,“我家二娘是嫁給你們趙家當媳婦兒了,可卻也沒有這麼搓磨人的,這些東西你們配拿嗎?!”
趙光宗和趙耀祖聽不出來覃老太話裡的意思,隻知道眼前這麼多香甜可口的糖果不是自己的了。
一瞬間,雙胞胎直接開始打滾撒潑,“我要吃糖,我要吃糖,奶,我要吃糖!”
“娘,你去把糖搶過來,我要吃糖!”
趙狗蛋的媳婦兒因為生了一對雙胞胎兒,在這個家裡麵格外的有優待,她自以為自己在趙家的地位要比覃二娘高的多,看到自己的兩個兒子受到這樣的委屈,她瞬間就開始變得頤指氣使了起來,“鐵柱家的,你沒聽見嗎?”
“光宗和耀祖要吃糖,你還不趕緊把東西拿過來?!”
覃二娘忍成滿腹的悲苦,緩緩開口,“大嫂……這東西是我娘的……”
一句話還沒說完,趙狗蛋的媳婦就又開始罵了起來,“什麼你娘的我娘的,你身為趙家的媳婦兒不想著趙家,光瞅著你娘家了,鐵柱怎麼娶了你這麼一個白眼狼媳婦?”
覃二娘被說的完全不知道該如何還口。
覃老太幾乎是氣了個仰倒,她還在這個地方呢,這些人就這麼欺負他們家二娘。
二娘嫁進趙家的這幾年,該受了多少委屈啊?
她恨鐵不成鋼地伸出一根手指頭戳了戳覃二娘的腦門兒,“你這臭丫頭,在家裡麵的時候不是厲害的很嗎?”
“還能因為我偏心三郎跟我嗆嘴,現在怎麼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你那機靈勁都到哪去了?”
覃二娘蠕動著嘴唇,剛想要開口解釋說趙老太隻是她的婆婆,並不是她的親娘,不可能像覃老太那樣無限的包容她的時候,趙光宗和趙耀祖卻突然像是瘋狗一樣,從地上爬起來不要命的向著季青臨的身後衝過去了。
覃老太幾乎嚇出了心臟病來,“三郎!”
光宗耀祖那兩個皮小子看著就壯實的緊,她家三郎身子不好,萬一要是被撞出個好歹來……
“砰——”
一聲巨響,覃老太料想當中的結果並沒有出現。
隻見季青臨抱起趙二妞,另一隻手抓著趙大妞的胳膊,一轉身就躲開了趙光宗和趙耀宗。
隨即兩個像炮仗一樣衝出來的小子就因為刹不住車齊齊栽倒在了地上。
跑在後麵的趙光宗被趙耀祖的腿給絆倒,牙齒直接磕在了趙耀祖的腦門上。
霎時,院子裡麵響起了二人驚天動地的哭嚎。
趙老太和趙狗蛋的媳婦這下子也顧不得吵架了,趕忙衝過去將光宗耀祖抱起來摟在了懷裡安慰著。
畢竟這可是他們趙家的寶貝蛋子!
光宗耀祖在自家娘親和奶奶的懷裡麵哭的更大聲了,趙狗蛋的媳婦也一下子跟著一塊掉眼淚,眼神不停的控訴著季青臨, “小孩子撞一下能怎麼樣嘛?”
“至於躲得那麼快?”趙狗蛋的媳婦幾乎是心如刀割一般,滿臉怒瞪著季青臨開口,“你看把孩子給摔的。”
“他們自己要跑過來關我什麼事?”季青臨聲若冷雨。
二狗蛋的媳婦兒還從來沒有看到過這般冷冽的眼眸,一下子嚇得都有些說不出話來了。
“娘……”趙光宗哭得聲嘶力竭,“打死大妞二妞,她們搶我們的糖吃!”
趙耀祖也在一旁幫腔,“她們搶了我們的糖,我和哥哥才會摔倒的。”
“兩個賠錢貨,打死她們!”
小孩子自然是不懂得賠錢貨是什麼意思,可在家長的耳濡目染之下,也將這些語句給學了個十成十。
大妞,二妞幾乎是嚇得瑟瑟發抖,躲在季青臨身後,臉上一陣鐵青。
季青臨眸色微沉,“糖是我給大妞,二妞的,什麼時候成了你們的了?”
趙光宗不依不饒,“奶奶說過了,趙家的一切全部都是我和弟弟的,大妞,二妞這兩個賠錢貨根本就不配吃糖!”
說完這話,他雙手叉腰,目光直勾勾的盯著兩個小姑娘,“還不快拿過來?!”
趙大妞和趙二妞早已經被這兩兄弟給嚇怕了,家裡的其他人打她們倆的時候也就頂多給個一巴掌打上一棒子,但這光宗耀祖兩兄弟卻是會直接把她們摁在地上,往死裡打。
大妞,二妞互相對視了一眼,害怕的神色幾乎是溢於言表。
兩個小姑娘真的是被打怕了,根本不敢反駁光宗耀祖絲毫。
覃二娘的心一瞬間揪了起來。
這可是她十月懷胎生下來的孩子……
季青臨一把扯住兩個小姑娘的手,“不過去。”
他倒要看看這個趙家究竟是怎麼欺負人的。
趙光宗還想要再說些什麼,可看著季青臨鐵青的麵容,心裡麵忽然湧起了一股不安,嘴唇哆嗦了半天之後,終究還是沒說什麼。
季青臨蹲下身,一手摟著一個小姑娘,“告訴小舅舅,他們是不是欺負你們倆了?”
第一次嘗到甜甜的糖的味道,第一次被人這般牢牢的保護在身後,第一次有人溫溫柔柔的不帶絲毫嗬斥聲的和她們說話……
兩個小姑娘瞬間委屈的掉起了金豆豆,“哥……哥哥打我。”
並不能夠起到保暖作用的袖子被輕輕拉起來,露出那乾瘦胳膊上麵縱橫交錯的傷疤。
小姑娘的胳膊瘦的隻剩下了皮包骨,青青紫紫的痕跡格外的醒目。
“打你怎麼了?賠錢貨打死了也活該!”光宗耀祖稚嫩的臉上充斥著與他們這個年齡完全不相符的刻毒之色。
覃老太不由得背後發涼,小小年紀就這麼狠毒,長大了以後還得了?
她忒了一聲,直氣的太陽穴突突直跳,“你們是不是太欺負人了?”
趙老太對此卻毫不在意,“不過是兩個小丫頭片子而已,挨打了又怎麼樣?”
“誰家丫頭不是挨打著長大的?”
“你……”覃老太氣的臉紅脖子粗,她心疼不已的看著小姑娘身上的傷痕,怒氣衝衝的吼了一聲,“那也沒有這麼欺負人的!”
趙老太那張老臉上帶著一抹冷笑,“誰讓你閨女是個不下蛋的鐵公雞?”
“你能下蛋,你下一個我瞧瞧!”季青臨實在是有些忍不了了,直接開口諷刺,“感情原來您就是個雞?”
“反了天了!”趙老太還從來沒有被人這樣咒罵過,一下子氣得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你個小兔崽子!”
“我今天……”
趙老太威脅的話還沒說完,季青臨卻突然冷冷地丟出來三個字,“和離吧。”
趙鐵柱駭然失色,“你再說一遍?!”
季青臨垂眸,目光沉沉地盯著趙鐵柱,“我說要你和我二姐和離。”
“嗤——”趙鐵柱仿佛是聽到了什麼極其可笑的事情一般,突然捧腹大笑了起來,“你是在說笑話吧?”
“她覃二娘嫁到我們趙家這麼多年,連一個帶把的都沒有生出來,你竟然還想要讓她和我和離?”
趙鐵柱冷著一張臉,滿口的威脅,“我休了她還差不多!”
“你不願意和離也可以,”季青臨冷冷的開口道,“那咱們就去報官吧,大妞,二妞身上的傷痕就是證據。”
“我可不是被嚇大的,”嘴上雖然這樣說著,但趙鐵柱的神情卻有了一瞬間的瑟縮,“你不要以為你拿出縣太爺來就能夠逼我就範!”
“而且你以為你是誰啊!縣太爺憑什麼要聽你的?”
“憑我十五歲已然考中了秀才,而且還是縣案首,”季青臨清清淩淩的站在那裡,朔風吹過他的麵頰帶來一股不正常的白,卻絲毫掩蓋不了他通身的貴氣,“再過兩年定能中舉,縣太爺不會連這點麵子都不給。”
“富舉人,窮秀才,你沒聽說過嗎?”趙鐵柱毫不在乎的撇了撇嘴,“這年頭,考上秀才的多了去了,哪一個不是等到頭發白了,年紀大了,路都走不動了,還是一個窮秀才?”
他那雙略顯奸詐的小眼睛微微眯著,顯得整個人越發的刻薄了起來,“你當真以為你是文曲星降世,過兩年就能考中舉人不成?”
“彆吹牛了,省省那銀子趕緊討一房好媳婦兒,生兩個兒子過日子去吧,”趙鐵柱滿臉的瞧不起,“本就是地裡麵刨食的泥腿子,做什麼青天白日的大美夢呢?”
“你不信?”季青臨哼笑一聲,“不信也沒關係,反正這個時候時辰還尚早,我們去一趟縣裡就行了,想必縣太爺會判你和二姐合離的。”
眼看著季青臨竟然真的抬腿要往外麵走,趙鐵柱這下子終於有些慌張了起來。
像他們這種一輩子都沒有去過什麼大地方的莊稼漢,縣太爺對於他們而言就已經是天大的官。
趙鐵柱哪裡有膽子真的去見縣太爺。
“等……等一下!”剛才還信誓旦旦的趙鐵柱雙腿不停的打著哆嗦,咬緊了牙關不讓自己露怯,“你說去就去啊?縣太爺是你想見就能見的?”
季青臨絲毫不怵,“能不能見,去了不就知道了?我們現在就走。”
他這副鎮定自若的樣子落在趙家人的眼中,頓覺得害怕不已。
前幾年村子裡麵也有一戶人家鬨和離,後來鬨得實在是沒有辦法收場了,也就去見了官。
可卻沒想到,到了縣衙,那男人直接被縣太爺一頓板子打的幾乎沒了半條命。
“不……不能去!”一想到當時看到了那個男人鮮血淋漓的模樣,趙老太就害怕的身體都在抖,“不就是和離嗎?現在就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