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他的藥。(2 / 2)

要是放在幾天之前,這一準能戳破妮維雅的肺管子,然而大約從昨晚到今晨已經經曆了太多,她竟然隻產生了“房東太太果然是土生土長的明克蘭人”這種中規中矩的想法。

隻見老婦人熟門熟路地在起居室的單人沙發上坐下,眼睛一瞪,“難道你們在等我給你們泡茶?”

眾人紛紛如夢初醒,在阿列克謝的指揮下泡茶的泡茶、端盤子的端盤子,不一會兒餐桌兩排就坐好了齊刷刷的兩排人,每個人麵前除了一杯熱氣騰騰的紅茶,還有洛麗絲夫人帶來的點心。

大約是終於覺得這群廢物終於有了點租客的樣子,老太太哼了一聲,剛想說什麼卻麵色突然一凝,銳利的目光掃向通往樓梯,口中喝道:“下來!”

剛從二樓探出半個腦袋的洛克瑟縮了一下,老老實實地夾著肩膀走下樓梯,彆彆扭扭地坐到了妮維雅的另一側。

“既然人全了,那就趁熱吃吧。”洛麗絲太太道。

安東尼下意識想說還有人在樓上,但剛有這個苗頭就被妮維雅狠狠地在桌下踩了一腳,與此同時,洛克神態自然地拿走了籃子裡最後兩份蛋糕,毫不客氣地往嘴裡塞,仿佛他就該吃掉那多出來的一份。

“表現得過於苛刻並不是我的初衷。”見狀,洛麗絲太太緩和了語氣,“但明克蘭有明克蘭的規矩……。”

“如果您是指禁止宗教活動的話,”安東尼忍不住插嘴道,“我想我們已經得到了足夠的警告——”

“是禁止公開宗教活動,先生!”洛麗絲太太打斷了他,厲聲說道,“明克蘭平等地尊重所有信仰,這是明明白白寫在城市宣言上的!如果你預習得不夠充分,就不要試圖表現得胸有成竹!”

安東尼立馬閉緊了嘴巴。

“我和你們這種人打過非常多的交道。”洛麗絲太太語氣涼涼,“我的每一任租客都有著自己的秘密,但隻有最聰明的那一批才能活得長久。”

規矩。

靠在樓梯的拐角處,卡洛斯把這個詞反複咀嚼。

洛麗絲太太指的當然不是城邦律法或者道德準則這種明麵上的準繩,在這個瘋狂的世界,會被反複強調的“規矩”隻會來自於神明。萬火之祖的信徒絕不會在家中擺放比淺口盤深的容器,哪怕穆拉赫特的火焰絕對不會被凡水澆滅,而春神的信徒如果在一個情人身邊停留超過三個月,就會失去所有的神眷。

在某種意義上,“規矩”已經成為了神明的代名詞,某些弱小的神明甚至會製定例如“出門必須先邁左腳”這樣令人啼笑皆非的規矩來彰顯威嚴。

那眼下是屬於哪種呢?

青年漫不經心地想到。

是他們這位古板而嚴厲的房東私下是某位邪神的狂信徒?還是表麵上“百花齊放”的明克蘭市私下早就被人據為了己有?

前者不值得大驚小怪,至於後者嘛——

卡洛斯一邊思索一邊向樓下瞥去,然後整個人一怔。

在倒黴的安東尼被訓斥時,洛克已經吃掉了屬於自己的那份,正拿起另一份蛋糕上紅彤彤的糖漬櫻桃。那櫻桃大得出奇,鮮豔欲滴,而此刻薄薄的果皮卻裂開了一條縫隙,露出了本不該存在的漆黑果核,數不清的血色紋理映在果肉之上,仿佛是密密麻麻的血管。

這簡直就是一顆眼珠。

卡洛斯看著洛克將“眼珠”放進嘴裡,在與牙齒接觸的一霎,黑色的“瞳孔”動了一下,與他對了個正著。

“它”在看著自己。

眼球和晶狀體混成了一灘碎肉,鮮血順著齒縫流下,即便連最後一絲碎屑都消失在了洛克的喉嚨深處,卡洛斯身上因被注視而產生的刺痛也沒有消失。巨大的咀嚼聲蓋住了房東太太的聲音,逐漸變成了非男非女的狂笑,在刺耳的笑聲裡,他倒著退回了房間。

這間昨晚才迎來新主人的臥室堪稱家徒四壁,原本懸掛的壁畫都被取下反蓋在牆角,書桌和衣櫥都蒙著防塵用的白布,唯一有使用痕跡的四柱床上堆著還未拆封的行李,而在床畔,則站著一個女人。

那女人身量頗高,寬袖的絲綢襯衣外套著天鵝絨直筒裙,厚重的蕾絲白紗從頭垂到地麵,也蓋住了女人的眼睛,隻露出了鼻子和一張被麻線縫死的嘴巴。卡洛斯雙手攢緊,全身緊繃,徑直穿過了女人的身體,拿起了扔在床頭的藥瓶,倒出裡麵粉色的藥片,連數都沒數,就一把塞進嘴裡咬碎吞下。

耳畔的笑聲有增無減,床畔的女人依舊存在,青年扣著藥瓶的手逐漸凸出了青筋,看著女人嘴唇微動,鮮血從針孔中湧出,被縫死的嘴巴慢慢、慢慢地張開——

“吱——”

不合時宜的雜音打破了屋內緊繃的氣氛,卡洛斯尋聲看去,就見在房間正對的窗外,穿著亞麻裙子的女孩打開了老舊的落地窗,對著露台拍打著剛剛洗好的床單。拍打聲透過敞開的窗戶清晰地傳到了僅僅數米之隔的臥房內,卡洛斯甚至嗅到了一絲屬於皂角的清香。

喋喋不休的笑聲停了下來,穿著筒裙的女子逐漸消失,他癡癡望著窗外,連手中的藥瓶掉到了地上都沒有察覺。

啊,迪莉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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