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了幾次試,蕭景曜也摸清了考試期間住房的優劣。能自己租宅子肯定是最好的,客棧同樣不便宜,還十分吵鬨,又因為同住一間客棧,有些考生的邀約根本避不過,尤為煩人。
租房子,清淨。
張伯卿也是不差錢的公子哥。聽了蕭景曜這話,張伯卿當場點頭道:“行,那我們就早點去,還能挑個好一點的宅子住著。順便再打聽一下今年主考官的偏好,有些消息靈通的書局,肯定會賣上次的鄉試試題,我們正好可以買來做一做。”
蕭景曜點頭表示讚同。柳疏晏和唐振華兩人不知什麼時候又回來了,聞言當即嚷嚷道:“還有我們。你們倆也太不講義氣了,去省城趕考竟然不約我們一同上路?”
一同上路…這說的什麼話?蕭景曜嘴角抽搐,看向柳疏晏的目光十分一言難儘。要是這家夥的文章用詞還這麼獨特,估摸著考官瞅了兩眼後就因為太過憋悶而氣衝衝地將試卷扔掉。
張伯卿板著臉,“誰讓你們兩人剛才都不在。我倒是想叫上你們,你們不在,我叫鬼嗎?”
“振源,揍他!”
“好,一起!”
幾個呼吸間,張伯卿就被唐振源和柳疏晏一左一右按住臂膀,合力將他放倒在床上。
蕭景曜抬手捂眼,再次為自己碰上的竄天猴室友而歎息。
就這鬨騰的樣兒,說你們是去考舉人的,誰信啊?蒙學班不能再多了,科考班都算不上!
蕭景曜無奈地看著已經打成一片的三人,深深歎了口氣,起身給他們三人各自倒了杯茶。茶一倒好,在床上打成一片的三人立即起身,整理好衣襟,分彆坐在桌子的另外三邊,詳細討論起去省城參加鄉試要帶的東西來。
蕭元青肯定是要和蕭景曜一起去省城的。
依蕭景曜的意思,這次去省城,有蕭平安陪著他就行。反正還有張伯卿幾人一同出發,那三人也會帶小廝,加在一起隊伍裡也算人多,有什麼沒注意到的地方,互相都能搭把手。
蕭元青才不管蕭景曜說什麼,就一句話,“我要送你去省城,不然我不放心。”
師曼娘也跟著勸,“曜兒啊,你就讓你爹陪著你吧。你這麼小,你爹該陪著你。”
蕭景曜無奈,“娘,我已經長大了,看看我的個頭,比你還要高。再說了,爹和平安都送我去省城,娘一個人在家,我也不放心。”
師曼娘慈愛地看著蕭景曜,伸手幫蕭景曜理了理衣裳,柔聲道:“你再長大,在娘心裡也是個孩子。不用擔心娘,你們去省城,娘就回南川縣伺候你祖父祖母。”
“這樣就很不錯,省得我們擔心。”蕭元青點點頭,笑著看向蕭景曜,“我們出發前,我先把你娘送回南川縣,再過來收拾東西,一起出發去省城。”
蕭景曜心知拒絕不了,點頭應下。
蕭元青登時眉飛色舞,十分得意,覺得自己又乾成了一樁大事。
府城離省城有六天的路程,蕭景曜和張伯卿幾人商量後,又同教諭告了假,決定七月上旬就出發,到了府城還能有一段調整的時間。
雍州多山,從府城去省城的路上,更是要經過一座又一座的山。張伯卿都忍不住擔心自己一行人會遇上山賊,惹來柳疏晏一個大白眼,“不會說話就閉嘴,我們也有十來個人,個個身手矯健,山賊也不至於這麼不長眼!”
蕭元青坐在一旁啃著乾糧,順手把水囊遞給蕭景曜。聽了柳疏晏這話後,蕭元青當即點頭,略微提高了點聲音,“就是!我們人多勢眾,又個個英武,就算有山賊,也不至於蠢到來向我們動手。”
蕭元青說著,起身將一棵半大不小的樹倒拔了出來,輕輕鬆鬆地拍了拍手,笑出一口大白牙,“要是有不長眼的,這就是我的武器。”
嘶——倒拔粗樹!這是何等臂力!
柳疏晏險些大喊一聲“壯士受我一拜”,話都到了嘴邊,理智突然回籠,覺得不大合適,又憋了回去。
除了蕭景曜之外,在場所有人全都露出了震驚的神色。
唐振源揉了揉眼,又揉了揉眼,樹還躺在地上。
唐振源深深吸了口氣,目光複雜地看向蕭景曜,語氣深沉,“怪不得你的力氣也比一般人大一點。”
這是什麼武狀元好苗子啊!
額…武狀元好苗子生了個特彆聰明,特彆會念書的神童?這話聽著好像也怪怪的。
唐振源沒有去過南川縣,但奇異地和南川縣百姓擁有了同樣的感受:不管什麼離譜的事情,發生在蕭家人身上,都覺得合理了呢。
蕭元青哈哈大笑,“可惜景曜的力氣沒全隨了我,不然的話,一拳一個黑心肝,指定沒問題。”
“不過,你們讀書人,也沒有什麼需要用上武力的時候。哪怕是厲害的山賊,知道你們是去省城趕考的秀才,也不會對你們動手。”
秀才已經功名在身,是朝廷的人才,結果去趕考的路上被山賊殺害了?這等消息傳出去,朝廷都顏麵無光,必定會派官兵剿匪。
山賊不至於蠢到啃這麼一塊最難啃的硬骨頭。
蕭景曜偏頭看了一眼還在哈哈大笑的蕭元青一眼,默默加快了吃乾糧的速度。吃完後,蕭景曜火速上馬車坐好,並不給張伯卿三人攀談的機會。
張伯卿三人也不覺得意外,吃飽了就想睡覺,他們一大早就從客棧出發,坐了一上午的馬車,現在也累得慌,想去馬車裡躺一躺。
等到蕭元青也上車之後,蕭景曜悄悄往蕭元青的方向挪了挪,小聲問蕭元青,“爹,你剛才不會真的發現山賊了吧?”
蕭元青抹了抹額頭,想擦掉根本不存在的冷汗,同樣壓低了聲音,幾乎在氣音說話,“我也不確定,但我在吃乾糧的時候,總覺得山裡好像有人在看我們。”
這種本能的直覺,蕭元青無法用言語表述清楚。
蕭景曜了然點頭,再次為蕭元青的隱藏技能點而感到驚奇,忍不住說道:“爹,或許你真的是被埋沒了天才武將。”
危機感強,第六感準,天生神力還善於識人……這一連串的技能點合在一起,蕭景曜都忍不住深呼吸。
誰知蕭元青卻跟炸了毛的貓似的,警惕地看著蕭景曜,十分痛心疾首,“曜兒啊,爹待你不薄啊。你怎麼忍心讓爹去吃這個苦呢?”
當武將多累啊,蕭元青想想都要哭出聲,覺得還是當個紈絝更有前途。
蕭景曜:“……”
雖然蕭景曜知道蕭元青很離譜,但也沒想到他竟然能這麼離譜。
實在是一言難儘。
等到馬車走遠了,蕭景曜才掀開窗戶,回頭看著已經快看不到的山峰,眉頭微皺。
這座山應該算到了雍州境內。若是蕭元青的預感沒有錯,雍州境內,竟然還有山賊為患一方嗎?
蕭景曜想到公孫瑾先前給自己的信中提到過的,正寧帝對自己有印象,好像是雍州知州上的折子?
都不用見雍州知州,蕭景曜也能猜測出來,對方估計不是什麼特彆有才乾的人。
屬於雍州境內的領域,真的有山賊嗎?
蕭元青見蕭景曜麵有憂色,趕緊拍了拍蕭景曜的肩,順手將窗戶放下來,樂嗬嗬道:“也可能是我太過緊張,感覺錯了。你彆擔心。再說了,就算有山賊,我們不也平安無事地出來了嗎?馬上就快到省城了,放寬心。”
蕭景曜點點頭,將心中紛亂的思緒通通壓下去。
進省城十分嚴格,每個人都必須出示自己的路引。身上的東西,還會受到守門士兵的嚴格檢查。
蕭景曜眼尖,還看到有賣果子的老農,給守城的士兵遞了幾個鮮嫩多汁的果子後,士兵才緩和了臉色,抬手放行。
接下來進城的人家,也是如此。要麼給東西,要麼給幾個銅板,也有骨頭硬的,什麼都不給。然後就受到了士兵的刁難,好一通檢查後才放行。
蕭景曜和柳疏晏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臉色都不大好看。
蕭元青的眼珠子轉了轉,示意蕭景曜幾人都彆出頭。排到蕭景曜一行人時,蕭元青頓時揚起了燦爛的笑臉,十分自來熟地握住了左邊這位士兵的手,樂嗬嗬道:“省城果然氣派,今天真讓我們開眼了。”
對方還在摸蕭元青遞過去的銅板,聞言當即倨傲地看著蕭元青,“那是當然,省城豈是小地方能比的?”
蕭元青繼續笑,在他們準備檢查自己的行李的時候,轉過頭去叮囑蕭景曜,“你這次鄉試,可要好好考。省城都這麼氣派了,要是你順利考中了舉人,明年就可以進京趕考。到時候,爹也能和你一起去見識一下京城的風光。”
“還有你這幾個同窗,府學的教諭都對你們讚不絕口,可得要一鼓作氣拿下鄉試!”
士兵臉上倨傲的表情僵住,頃刻間便換了張笑臉,親親熱熱地拉過蕭景曜的手,熟練地把銅板退了回來,“原來是一幫秀才公。我就說你生得一表人才,一看就不是普通人,以後肯定是官老爺的爹。”
蕭元青更是笑得見牙不見眼,大大方方地把銅板遞了過去,“小哥真會說話,討你這句口彩,小哥彆嫌棄。”
對方眼神一亮,趕忙接過銅板往衣襟中一放,態度殷勤了許多,“您幾位來趕考,想來是要住客棧的。但客棧人多,不夠清淨。若是幾位秀才老爺手頭寬裕,可以去西街那邊找間宅子住著,也方便。”
說著,這士兵又壓低了聲音,小聲提醒蕭元青,“省城最大的那間登科樓,你們彆去住。就是名氣響,住過的沒人說好。”
蕭元青瞬間來了興致,放輕了聲音,好奇地問道:“店大欺客,竟然還有這樣好的生意?這家客棧不簡單哪。”
對方沒料到蕭元青會說出這樣的話,當即搖頭,繃著臉教訓蕭元青,“慎言。貴人們的事,不是我們普通老百姓能置喙的!”
蕭元青連連點頭,心中卻道看來這登科樓的靠山,來頭委實不小。
這番對話很快就結束,根本就沒耽誤多少時間。蕭景曜就見蕭元青和士兵相談甚歡,兩人臉上都露出了笑容,還遞給了對方幾個銅板,卻不知道他們說了些什麼。
不過,看著原本凶巴巴的士兵對著蕭景曜臉帶笑意的模樣,蕭景曜也隻能再次感慨蕭元青的社交牛逼症真厲害。
鄉試在即,蕭元青也沒向蕭景曜提起士兵的話,倒是聽了對方的勸,直接去西街看宅子。
那士兵還真沒騙蕭元青,西街離貢院就隔了一條街,站在院子裡就能看見貢院屋頂上的屋脊獸。
蕭景曜也猜到這是士兵告訴蕭元青來西街租宅子的,再次為蕭元青的社牛屬性點讚。
張伯卿幾人一通商議下來,決定和蕭景曜一起租一間二進大宅院。地段好,宅子大,裡頭風景也好,還十分清淨。正適合他們這種備考考生。
價格確實是貴了一點,但四人都不是差錢的主,給錢給得十分爽快。
蕭景曜和蕭元青在東廂房歇下,屋主人將房間打理得不錯,蕭景曜沒在屋裡發現一點灰塵,想來是每天都有好好打掃。
蕭元青頓時樂了,“正好,省得還讓我們再收拾一回。”
蕭平安已經十分機靈地跑去整理床鋪被褥了,像隻辛勤的小蜜蜂一樣,在屋子裡竄來竄去。
蕭元青滿意地點頭,蕭景曜則笑道:“平安哥,你也歇會兒喝點水。一會兒用過飯,你幫我去給伯卿他們傳個話,讓他們今天好好休息,明天開始特訓。”
今天是七月十二,鄉試八月初九開考,一考就是九天。
柳疏晏和唐振源倒是有過一次考試經驗,蕭景曜和張伯卿純純鄉試小白。
以蕭景曜的嚴謹,自然不會打無準備之仗。
特地提前那麼多天過來,就是為了來個考前特訓。
張伯卿傻眼,“怎麼特訓啊?”
蕭景曜胸有成竹,冷靜反問張伯卿,“你在號舍裡待過九天嗎?”
張伯卿搖頭,唐振源和柳疏晏想到了某些不太美妙的回憶,同樣麵色發白。
蕭景曜一看,心裡有數了。
“本來想著你們二人已經考過一次鄉試,無須特訓。現在看來,你們還是同一起特訓吧。”
模擬鄉試環境,你值得擁有。
蕭景曜讓蕭平安在院子裡搭了四個簡單的小棚子,每個小棚子約摸一間號舍大小。唐振源三人也看出點門道來了,笑著對蕭景曜一頓誇,“還是景曜頭腦靈活,這樣考上九天,也同鄉試無異了。”
蕭景曜微微一笑,又低聲吩咐了蕭平安一句。蕭平安麵露難色,表情十分糾結。
模擬鄉試開始,四人提著準備好的考籃進了“號舍”,“衙役”發下試卷後,唐振源幾人填好了自己的籍貫信息後,正要作答,就聞到一股令人反味的臭味,當即臉色大變。
蕭景曜,你夠狠!
整整九天,幾人除了解決生理問題,全都待在考棚裡,還要忍受考棚外麵傳來的惡臭,簡直是身體和精神的雙重折磨。
九天過後,唐振源三人出了考棚後,一臉菜色,胡子拉碴,一身衣裳皺得如同爛鹹菜,還散發著難聞的味道。
蕭景曜還沒正式發育,沒有胡子,精神狀態也比他們好得多,雖然神情也有些萎靡,但在唐振源三人仿佛被人吸乾了大半精氣神的狀態的襯托下,蕭景曜就顯得格外清爽又精神奕奕了。
唐振源和柳疏晏好歹還經曆過一次失敗的鄉試,張伯卿頭一回遭受這樣的折磨,強撐著最後一口氣,可憐巴巴地看著蕭景曜,“蕭景曜,你好狠的心!對彆人狠,對自己更狠。這麼臭烘烘的地方,你真的能吃得下東西嗎?我愣是被臭得靜不下心來,連文章都寫得亂七八糟!”
張伯卿這輩子都沒這麼狼狽過!
麵對張伯卿的哭訴,蕭景曜神色不變,語氣毫無起伏,尖銳地問張伯卿,“現在隻是模擬考,並非真正的鄉試。如振源和疏晏所說,貢院的號舍還未必有這幾個考棚好。你又怎麼能確定,自己一定不會被分到臭號?”
“鄉試三年一次,若是你被分到了臭號,莫非想三年後再來?”
鄉試又不像縣試一樣,年年都有。三年才一次的鄉試,怎麼努力都不為過。
按照現在人的平均壽命,人這一輩子,能有幾個三年?
更何況,鄉試之後還有會試等著,就算僥幸過了鄉試,會試又如同一道天塹一樣,攔下了無數舉人。
哪個舉人都不敢拍著胸脯保證自己一定能過會試。
會試同樣也是三年一次,三年又三年,一不留神就人到中年了。
鄉試,自然是要拚儘全力。
這個全力,不僅僅是才華方麵,還有對惡劣環境的適應能力。
張伯卿三人沉默片刻,良久,唐振源虛弱地對著蕭景曜比了個大拇指,“我徹底服了,景曜,我不用夜觀天象,你就該是這次鄉試的解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