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步入嚴家書房, 首先映入眼簾的便是內裡擺滿了的火盆爐子。
嚴家老爺仿佛很怕冷,哪怕書房這樣的地方根本不適合燒火,也將裡頭弄的顧媻一進去都覺得呼吸不上來, 即便是開著窗戶, 顧媻也怕自己在裡麵呆久了要二氧化碳中毒。
書房正麵是一整麵牆的多寶閣, 上麵擺放著各種花瓶、擺件、金器, 視線可以透過多寶閣看見正站在書桌旁邊提筆寫字的中年老爺。
嚴老爺此刻身著淡灰色長袍, 以白色花紋繡了無數的祥雲仙鶴,端的是仙風道骨那一派的打扮,打眼望去,還真是像那麼回事兒,隻是看嚴老爺麵前的字……大約也是怎麼愛學習的人,不然以古代人從小練字的時間來算,也不該這麼難看。
“嚴老爺, 好字好字啊。”
身邊一向淡漠冷靜的張先生忽然態度一百八十度大轉變,露出個連顧媻都愧之不如的笑臉,恭恭敬敬地上前和還在寫字的嚴老爺打招呼。
那嚴老爺好像在這會兒才看見來人, 愣了一下, 十分裝逼的伸手搖了搖示意顧媻等人安靜, 又深吸了一口氣,閉上眼睛,隨後猛地睜眼,大肆揮毫把剩下的幾個字寫下。
顧媻就這麼靜靜看著嚴老爺裝逼, 寫出來的字真是……一言難儘。
“好哇, 好哇,真是好字,張某都恨不能抱回家去日夜欣賞!”張合滿麵誠懇。
顧媻在一旁猶豫著要不要跟著吹彩虹屁, 可轉念一想,他們既然是來要賬的,應該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兩個都吹彩虹屁那就沒什麼力度了。
更何況這個嚴老爺是見過自己的,他的人設不能隨便在外人麵前切換自如,不然有損他剛剛打出去的名聲。
說起來在做導遊的時候,顧媻和客戶們講古代人愛惜名聲如同愛惜性命,總覺得很浮於表麵,好像古代人都是虛偽的偽君子一樣,注重這些虛名,是不怎麼能理解的。
如今顧媻身在其中,卻是比誰都要愛惜。
他算是明白了,在這樣一個沒有媒體沒有網絡的時代,好不容易打出去的名聲就是實打實的政績、是錢、源源不斷的錢和未來觸手可及的官位。
這些都是實實在在的,絕非虛無。
正在諂媚形態的張合餘光看了一眼老將軍極度欣賞的少年,發現少年真是果真胸有成算,沒有跟著他改變態度,登時心裡也多了幾分讚賞。
隻是眼下還是需要和這個嚴老爺繼續寒暄。
“嚴老爺不如就把這幅字送予我,也好讓張合帶回去,也研究研究如何寫嚴體字啊。”
這話仿佛是戳到了嚴老爺的某點,隻見嚴老爺又害羞又慚愧又爽的笑著拍了拍張合的肩膀,說道:“哎呀,張兄,你太客氣了,我的字體,還沒有完善,我自己都覺著還不夠好,現在給你,我哪裡拿得出手哇。”
“嚴老爺謙虛了,張合實在是想要得很,還請老爺割愛。”
“好好好,真是怕了你了,送你便是。”嚴老爺笑著坐下,連忙又讓顧媻等人坐下,下人立馬很懂眼色的開始上茶和點心。
顧媻看了一眼點心,好像是一種酥餅,稍微一捏就掉酥皮的那種,就是不知道裡麵是什麼餡兒。
不過他這會兒心思也沒辦法在點心上,隻裝作張合跟班的樣子,靜靜喝了口茶,等張合跟嚴老爺都坐定,介紹了一下初次跟來的他,他才連忙站起來跟嚴老爺見禮道:“顧時惜見過嚴老爺。”
那嚴老爺點點頭,對顧媻態度有些冷淡,開口便是:“嗯,顧時惜,那天家宴你可是威風得很呐,我們和戴家請去的許大人,堂堂巡察使,竟是三言兩語就被你給說得顏麵掃地……”
“嚴老爺嚴重了,哪裡是顏麵掃地?學生聽說許大人離開揚州時,揚州城百姓那叫一個十裡相送,眼含淚花,許大人深得百姓喜愛,顧時惜也是揚州百姓,自然是尊敬愛戴許大人的。”少年誠惶誠恐地鞠躬道,“現如今許大人之子許虹也同謝家二爺成了好友,正一同在營中曆練,學生常聽二爺念起嚴大少爺,本來便是從小一塊兒玩大的夥伴,幾日不見,還很想呢,總說著要是嚴大少爺也在就好了,那營中也是熱鬨多了。”
嚴老爺一聽這話,連忙皺眉不悅道:“軍中那哪兒是我兒去的地方,又苦又累,也不知道老侯爺怎麼想的……我兒自然是也已準備去總督府辦事,尋常隻需要騎馬巡街便好,比去軍中輕鬆得多。”
“本來我們這樣的家庭,何須還去和那些兵油子一起吃大鍋飯?沒得失了體麵。”
嚴老爺一臉不屑。
顧媻聽完這番發言,基本可以確定這貨就是個沒什麼腦子,又愛麵子,貪圖享受,自以為是的固執中年人。
這種人真是彆提多難對付了,就好比當初他為什麼主要針對的客戶都是女性,因為大多數老年男性真是零頑不靈的一種生物,他們的思想不能接受過多的新鮮事物,一直按照從前的模式生活,一旦出現他們不能接受的東西,沒素質的甚至會破口大罵,還會動手。
當然了,不包括有珍稀的正常中老年男性,比如他如今去念書的老爹,和侯府的老侯爺……
針對這樣的人物,顧媻目前也沒有什麼對策,但有一點,不能對著乾,的確是得像張先生那樣捧著他,他才能聽進去幾句話。
“也是,像嚴老爺這樣的家庭,肯定是不需要讓大公子像我們家二爺那樣辛辛苦苦去軍營的,實在是家裡沒什麼本事,不像嚴老爺有個嫡親的哥哥在長安做大官,謝家哪有這等出息的嫡親血脈,自然隻好這樣了……”
顧媻說完,就看嚴老爺麵色稍霽,又有些笑容了——真是喜形於色啊。
“的確是,哎,我時常也替雨霄這孩子急得晃,說起來我也算是他叔叔啊,這孩子,從小頑劣不堪,打架鬥毆,無惡不作,真是不學無術得緊,他爹又……又是將死之人,老侯爺如何能不頭大?”嚴老爺說話似乎沒過腦子,這會兒真情實感還替謝府操心上了,“再來,謝家兩房,早年鬨得那叫一個頭破血流,聽說還是老祖宗出麵才壓下來,哎,倒是可惜了大房的謝植,雖然人胖了些,但可是個恭敬謙遜的好人啊……他兒子謝傲也是對我格外的恭敬,哎,都可惜了……”
好家夥,對你恭敬就是好人對吧?
不過也的確符合大房那位中年賈寶玉的人設,大約是對外裝出了一個溫和恭謙的形象,把自己包裝成被搶了爵位的受害者,好讓悠悠眾口去幫他討伐二房。
早年賈寶玉或許真的做的很不錯,但有點兒操之過急,因為二房的世子,也就是謝塵的爹是個神童天才,他怕自己比不過人家,嫉恨之下,就害謝塵的爹永遠處於垂死狀態,然後謝家老祖宗出麵保證不要爵位,這才讓兩房至今相安無事……
顧媻通過多方麵的信息,推測出以上當年的真相,可如果事實真如他推測的這樣,那麼顧媻覺得這場侯爵位置的爭奪戰裡,最可憐的不是從小沒人管沒人愛沒人疼,自己瘋狂生出尖刺墮落下去的謝塵,而是原本應該有更美好未來的謝塵他爹。
“是啊,可惜了……”顧媻沒什麼感情地淡淡附和。
就在這時,門外有腳步聲快步跑進,也沒什麼人通報,直接進來,一眼就看見老熟人顧媻,立即笑道:“哎呦,真是稀客,謝塵家小親戚來了,謝塵那小子人呢?”
顧媻一回頭,就見穿著一身金光閃閃長袍,腰帶上掛著三四個掛件的嚴林出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