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人生, 就是在不該遇見的時候遇見不該遇見的人,揮一揮衣袖,帶著滿身傷痕。
……鬼生大抵也是如此。
“嗷!我錯了!”“誤闖”進來的河童還沒爬走就又被拖了回來, 捂著腦袋抱頭鼠竄, “我錯了我不應該隨便亂進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
“要不還是算了, ”心高氣傲的繃帶殺人狂先生對菜雞不屑一顧, “就這種弱到離譜的家夥還不值得我出手。”
虞檸:“它弄臟的走廊清潔費可以換十五瓶急支糖漿。”
傑克“哦”了聲。
“我用小刀是不是太容易弄得更臟了?”他問。
“……啊啊啊輕點動手!我真的錯了!嗷嗷嗷啊啊啊啊!!”
二十分鐘後, 被暴打到鼻青臉腫的河童跪坐在走廊上, 旁邊是才打了水的鐵桶,卑微地攥著塊小抹布開始擦洗自己弄臟的地板, 為了防止身上那些粘液再沾到上麵還裹了一堆廢布。整個妖怪看著跟要當街迎風起舞一樣,不過因為長得實在太醜,連當個伴舞的資格都沒有。
終於找到個出氣筒的美美子神清氣爽,數日以來屢屢碰壁的鬱結簡直一掃而空。
“我最討厭看電視的時候打擾我的家夥了, ”她惡劣地問, “喂, 你打算怎麼還?”
河童頂著滿腦袋的大包, 頭頂凹槽裡的水都灑了大半,它生怕再挨上幾拳, 連忙討好道:“您說怎麼還就怎麼還。”
“你身上有多少錢?”小女孩急於填補自己身心的雙重虧空,毫不客氣地伸手,“趕緊通通拿來。”
“私密馬賽, ”它馬上來了個標準的土下座,“沒錢。”
水沼美美子:“……”
要你何用啊!
“去去去,你該乾什麼乾什麼去,”虞檸當場轟走了這個趁火打劫的勒索犯,她站在旁邊當起了督工頭, “這裡,還有這裡,都給我仔細擦,邊邊角角都不要漏了,邊擦邊反思你的所作所為。”
彆人家好不容易打掃乾淨的地板,就你這陰暗的爬行一下子給禍禍了——懂不懂尊重勞動成果和金錢!真見鬼!
啊?什麼?你說你先來的要有個先來後到?大點聲,她聽不見。
她站在那裡鬼火冒,然而這一人一妖站(或者跪)在一塊的畫麵落入女人眼裡,就禁不住地勾起了一些聯想和懷疑。
不好的記憶要浮現出來了!
“檸——檸啊——”媽媽欲言又止。
虞檸:“啥?”
女鬼:“……算了,沒什麼。”
她選擇相信女兒的眼光,大概。
……大概。
說歸說,她注視著那邊的目光還是難掩擔憂——雖然也隻有她自己和丈夫“看”得出來,直到虞檸失去了耐心,把監督工作交給了趴靠在另一邊牆角死盯著的伽椰子,她才算鬆口氣。
提問,如何一分鐘拉爆家裡家務擔當者的怒氣值?
作為前家庭主婦,伽椰子最恨的無疑也正在於此。當你辛辛苦苦又腰酸背痛地將地板擦得光可鑒人,轉頭連油瓶倒了都不扶的大爺直接一個臟兮兮的鞋印踩上去,那真是殺人的心都有。此時此刻,雖然被糟踐成果的不是她,但共情後的憤怒是相同的。
“咯……咕,咯。”
好好乾!快點乾!
搞成這樣倒也不是全無好處,虞檸繞過地上那位自作自受的勤雜工,都不用對方招認就沿著那條歪歪扭扭的黑色濕痕找到了它爬出來的地方——那個之前關死了的儲藏間。
儲物室的門還開著,她從縫隙裡探頭探腦地望進去,果然看到了陳瑞澤說的那座神龕。除了一些不明所以的雜物,整個室內隻有它和前頭用來跪坐的蒲團光禿禿地杵在那。樣式倒是和她媽自帶的那個截然不同,而且瞧著也很舊了,兩側的燭台早就沒再續過,燒剩下的蠟液乾結在裡頭,都蒙上了手指肚那麼厚的灰塵。
正常人固然會有所避諱,已經習慣了和鬼怪為伍的虞檸可沒有顧慮,一把掀開了蓋在中央的臟兮兮的破布。
撲麵就是濃烈的腥臭,還好她有所防備地提前捂住了口鼻,映入眼簾的是一具不過胳膊長短的、乾癟瘦小的屍體。
那木乃伊的模樣像是七八歲的孩童,又不儘然。頭上碟子一樣的凹陷,青蛙的四肢,鳥一樣的尖喙還有背後的龜殼,儘管因為是乾屍而體積縮水了不少,但簡直跟剛才在電影途中打岔的某個家夥如出一轍。
……惡。
她忍著嘔吐的衝動將布又蓋了回去,轉頭就去洗了個手,出來以後才問那個吭哧吭哧毀滅自己犯罪證據的,“你待在那裡麵乾嘛?”
正經人誰供奉河童啊。
她隻知道這種在日本廣為流傳的妖怪有的好有的壞,它們喜歡住在各種河川或者池子裡,好一些的據說是水神派來的使者,另一些則會故意將路過的行人拉入水中溺斃,總之大多數不是什麼好東西。
“又不是我願意的,是之前住在這裡的家夥把我請來的啊,”還趴在地上的清潔工絮絮叨叨地說,“據說是這座房子有問題想以毒攻毒,天天跪在我麵前求我保佑。話都說到這份上了,吃人嘴軟拿人手短,我不管就不太禮貌了啊。”
“那咋樣啊?”美美子好奇道。
河童:“……”
“沒打過。”它憋屈地說。
人體模型:“嗬,廢物。”
河童那青蛙似的往外凸的兩隻眼窩唰地淌出兩汪水柱。
你再罵,你再罵。
虞檸“哦”了聲,“所以你閉門不出不是想保持神秘感,而是因為逃避雖然可恥但是有用?”
河童一聲不吭地擦它的地。
妖生已經這麼艱辛了,何必再拆穿啊!!!
自從沒有了供奉,它困在房間裡餓得要命,天天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要不是本來就不算活物都要餓死了,這不才趁著新搬來個住戶冒險出來生吃個人它很抱歉嗎!
虞檸冷不丁地瞟見了那根裝飾梁。
咦。
吊在上頭的女人不知何時起就沒有再露麵,可有了河童的這一出,回過頭聯想一下,晃來晃去腰帶拖地的吊死鬼、某任屋主試圖用來反衝但基本沒有起到積極效果的河童乾屍……
……《殘穢》?
也不太對勁。
四葉草之城的城市曆史滿打滿算才不過二十年,未開發前還是一片山林空地。電影中“殘穢”所涉及的那棟房子——更準確地講,那片受詛咒的宅基地都橫跨一百多年了,怎麼都不應該與這災後才興建的平房有任何關係才對。
之後估計得去巴彆塔那邊彙報一聲,說不定還能趁機進機庫轉轉呢。
虞檸的心情頓時有點小激動——咳,不過還得先解決眼前的窘迫局麵,她看向眼淚都快嘩啦啦將地板重新泡過一遍的河童,覺得還是得考慮一下你好我好大家好的解決方案。
“我看你也不太想在這裡待的樣子。”她問,“我知道附近有片小水溝。”
河童猛地抬起了頭,大眼珠子裡全是不敢置信的欣喜若狂。
當然,真實原因嘛……
虞檸看著它身上又快被粘液浸透的破布,想到對方要是留在這裡,日後打掃衛生的地獄難度就血壓高腦殼疼。
再說了,鬼怪是鬼怪,一想到要和屍體同處一室——
不要!打咩!咿呀噠!
“不過有條件,”她虛偽道,“你得把你在這裡留下的痕跡全都打掃得乾乾淨淨,然後我就放——不是,幫助你重獲自由。”
“而且你要幫我留意那邊附近的異常狀況,不然我就讓他們把你抓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