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風潯不再繼續追問。
因為這個問題到這裡就已經沒有太大的意義了。
“好了,我的問題問完了,現在,我代表調查局審審你。”
雁風潯換了副表情,似乎又回到之前的漫不經心,“你是什麼時候帶雁飛霄進來的?為什麼要把他卷進來?門橋的幕後黑手是誰?還有,你在調查局有沒有其他內應?”
邢讖思這一次迅速且瘋狂地搖頭。
雁風潯揚了揚眉,揮手抽開藤條:“不好意思,我忘了你說不了話。”
然而電光石火之間,邢讖思忽然咬破舌下的那枚毒膠囊,朝雁風潯噴出。
雁風潯迅速後退一步,沒有被毒濺到,但也丟失了瞬間的注意力。邢讖思便是趁著這個時機,用食指戒指裡彈出的微型發射器,朝地麵射擊。土壤以肉眼不可見的速度變成了冰凍的質地,藤條也迅速結成了冰。
很快,冰已經蔓延至雁風潯的腳下。
邢讖思撞碎了結成冰的毒藤,渾身是血地向後滾了好幾圈,對著雁風潯狠狠道:“本來不想殺你,怪你自己多事!霄兒說得不錯,你這樣的廢物活著不如死了。少給大家添麻煩!”
他警惕地望著四周,忽然舉起手,將戒指對準了某個方向,道,“躲在後麵的人,我勸你趕緊滾蛋。這是巔峰A級自然係異能的冰凍能力,就算是秦招來了,也得掂量掂量自己能不能躲得掉——”
“哈。”
從頭頂忽然傳來一聲輕笑。
邢讖思一驚,立刻以為是那個躲在背後操縱藤條的人——事實上確實是的——雁風潯揮動著漂亮的翅膀,優哉遊哉地懸停在上方,看著他。
雁風潯滿含關切地問:“你跟誰說話呢?”
“……你、這是什麼!?”邢讖思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手裡的冰凍戒指差點把自己給凍起來。
他腦子在那一刻好像卡住了。
翅膀,毒藤,雁風潯。
包括之前一切解釋不通的奇怪現象:懸停的種子監獄,突然被人沉默打斷了異能。
邢讖思腦子裡已經有了答案,但這麼多年固有的思維已經牢牢釘在心裡,他實在沒有辦法把這一切聯係起來,他突然用力抽了自己一巴掌,喃喃道:“幻覺……這是幻境。”
雁風潯稍稍往下飛了一點,腳尖剛剛好停在邢讖思的頭頂,輕輕一搭,居高臨下地看著邢讖思,說:“被你叫了十幾年廢物的人突然踩在你頭上,的確很像幻覺。要不我幫你清醒清醒?”
話音未落,地麵的冰突然融化成了一灘黑色的液體,邢讖思瞬間反應過來這是什麼,撕心裂肺地叫了一聲,幾乎是連滾帶爬地想要逃出去。
地獄之手,一種克製屬性極強的異能。不僅克製秦招,克製屍偶,也克製所謂的自然係異能——冰又怎麼能凍得住地獄。
雁風潯抱著手臂,看邢讖思在下麵滾了好幾圈,身體被無數隻亡魂的手抓住,不斷往下墜落,整個身體大半都已經埋入其中,眼看著就要湮沒。
他稍稍收了收,給邢讖思留了個喘氣兒的口。
邢讖思與其說是怕死,不如說是被雁風潯這接一連三的異能給嚇到了。這比秦招一刀捅穿他的肩膀更可怕。至少秦招能讓他死的明明白白。
“你……怎麼會有異能?”邢讖思的聲音顫著,從諸多不可能中,挑了唯一一個有可能,問,“你吃了多少獸魄?”
雁風潯沒回答,隻是輕輕一揮手,啪的一聲,一隻亡魂的手扇在邢讖思的臉上。
邢讖思被扇得耳鳴,茫然地呆住。
“這一巴掌讓你清醒點,搞清楚狀況。”雁風潯問他,“現在輪得到你問我問題?”
“……”邢讖思哆嗦了一下,果然沒敢說話。
雁風潯也已經不想再和邢讖思囉嗦了,反正秦招到時候隻需要花幾秒鐘時間共感,就可以得到所有答案。他寧願等秦招跟他講,也沒心情現在和邢讖思聊天。
他用藤條把地上的宗恕和陳厭青都舉在半空,就這麼好整以暇地給秦招傳訊。
秦招因為重傷的緣故,必須要療愈,但這個點應該已經結束了。他叫秦招趕緊過來,否則晚一點他怕忍不住殺了邢讖思。
雁風潯這人沒什麼很強的道德感,活到現在為止能夠遵紀守法都是因為他覺得殺人沒意思,但邢讖思不一樣。邢讖思已經幾次三番挑戰他的耐性,雁風潯隨時可以擰碎他的腦袋。
他給秦招發完訊號,嘟囔著:“為了老婆的業績,忍一忍。”忍到秦招審完,他就親自了結邢讖思。
邢讖思也老實得很。誰在這種情況下都不敢反抗的,畢竟脖子以下都在地獄了。
隻是邢讖思死活都想不明白,雁風潯到底什麼時候覺醒了異能。
還不隻一個異能!
他的視線悄悄瞥向雁風潯,雁風潯在瞬間回看他,扯著嘴角笑了笑:“又在抱僥幸心理?在心裡打草稿呢?還是想等雁飛霄來救你?我這麼跟你說吧,雁飛霄現在正在距離我們三十公裡外的地方,而且他受了重傷,自顧不暇。”
邢讖思一下沒忍住,緊張地問了出來:“他受傷了?!”
雁風潯淡淡看著他:“你不是應該問我為什麼會知道嗎?”
“……是,你為什麼會知道?”邢讖思確實也想問,隻是剛才腦子沒反應過來。
雁風潯卻沒有回答他。
其實早在之前雁風潯就已經對雁飛霄使用了標記定位的異能,他可以看見屬於雁飛霄的標記。而這個異能有個屬性,就是定位目標的生命體征會體現在標記上。
如果標記是亮金色的,那麼對方就處於比較正常的狀態。如果變成暗金色,說明對方正受重傷。
變成棕色,那說明曾經受過傷,現在仍沒好——比如斷胳膊短腿兒,或是彆的身體部分留有重大後遺症。
變成灰色,那就是完全沒有了生命體征。
而現在,雁飛霄的標記是暗金色的。雁風潯把這個情況也告訴了秦招。
他倒不是想讓調查局的人去救雁飛霄,而是他猜測堯希……不,應該是辛息,很快會找上來。如果秦招遇到她,就把這個消息告訴她好了。
親媽去救兒子,這事兒再合理不過。反正雁風潯是兩個人都不想見。
雁風潯的神思遊離,忽然餘光瞥見地上有個小本子一樣的東西。他稍一勾手指,它就來到了麵前。
邢讖思忽然很猛烈地掙紮了一下,但最終沒說話,企圖降低存在感。然而他的這個動作,表明雁風潯手裡拿著的小本子很重要。
他翻開看了一下,上麵隻寫了幾個名字,歪歪扭扭的,也不知道是誰:“這也是武器?”
邢讖思本來不想回答,但他莫名其妙地就開了口:“對。”
契約精神的印記還沒消除,他隻能回答。
雁風潯就問:“怎麼用的?”
“這叫《勢元拘束簿》,上麵寫的名字是很多年前調查局關在監獄的重罪犯,最初是拿他們來做實用性試驗,武器測試報告上寫著——隻要異能者主動將名字寫在拘束簿上,就會被吞噬掉所有勢元。”
邢讖思一股腦地把所有他知道的信息全都交代了出來,“他們的能量會被拘束簿封存,以相同勢元的攻擊銷毀寫有名字的那一頁,可以解除封印。不過我沒有用過,因為拘束簿和一般武器不同,它似乎會認主。”
說完,邢讖思驚恐地咬住自己的舌頭,他不敢相信,自己居然不受控製了……
雁風潯到底還有多少異能!他簡直要瘋掉了。
邢讖思忍不住想:雁江他媽的是不是有病,大兒子有這種恐怖的能力,他居然瞞得這麼死!
雁風潯並不在意此時此刻邢讖思在想什麼,因為他的注意完全被《勢元拘束簿》抓走了。
“你是說……隻要簽字,就可以吞噬勢元?”
“對。”
“它的主人是誰?”
“不知道,從我接管武器庫開始,它就一直被放在最高機密的收藏室。我也隻能從實驗報告了解它的用途。”
“……”雁風潯稍稍喘了口氣,心裡不斷把拘束簿和檔案袋作比較。他再問了一句,“這個東西,可以奪走彆人的異能嗎?”
“奪走?”
“讓人在上麵寫下異能再簽字,能不能……把他人的異能占為己有。”
邢讖思搖頭:“報告裡沒有寫這種功能,而且我覺得應該不行。要真有那種武器,早就全星際沸騰了,怎麼可能隻是放在倉庫裡收藏。”
有的,當然有那種武器。雁風潯在心裡回答。
但這幾句話讓他明白,邢讖思可能並不知道檔案袋的事。隻有一件事,雁風潯確定了:檔案袋肯定與拘束簿有關,它出自調查局。
他心裡開始猛烈的跳動,事情越發明了。現在,他隻要去查到為什麼總局一處的作戰總指揮檔案被藏了起來,很快,答案就會水落石出。
雁風潯合上拘束簿,垂著眸,低低笑了起來。
這種不合時宜的笑,讓邢讖思感到一陣脊背發涼。
邢讖思放置在周圍的警報器就在這時,震動了起來。兩個人同時看了過去。
“來了。”雁風潯連翅膀都撲棱得更愉快了,轉身朝遠處張望。
是秦招來了。
秦招應該是在第三環的,可他來得這麼快,說明他早在雁風潯傳訊回去之前,就已經出發趕過來。
不愧是秦招。雁風潯想,這個人真是一刻都離不開自己,醒來沒見到他馬上就跑來找了。
怪黏人的。
然而就這麼一個轉身的工夫,他忽然覺得周圍的能量場有些不對勁。
雁風潯說不好這是什麼感覺,像最初發現陳厭青的空間隧道,也像後來發現九裡的空間擠壓。
他立刻轉身,臉色一沉——
短短數秒的時間,在地獄之手的能量場之上竟然覆蓋了一個新的能量場。熟悉的空間縫隙
雖然和陳厭青的空間隧道在外形和能量上有所不同,但雁風潯很確定,這就是一種傳送陣。而且,邢讖思也知道這是一個傳送陣。
他正在努力地往裡爬,並且已經隻剩一條腿留在外麵。
雁風潯低罵了一句,俯衝而下,可是他沒能抓住邢讖思的腿。眼睜睜看著他的身體鑽了進去,而空間隧道已經快速收縮至一個拳頭大小。
那一刹那,雁風潯通過那個即將關閉的小洞,和裡麵逃跑成功的邢讖思對視了一眼。他發現邢讖思在笑,用一種鄙夷的,嘲諷的,洋洋得意的表情。
更重要的是,他用口型說了那個詞:“廢物,再見。”
那個讓雁風潯第一次知道自己在他人心中是何形象的詞,那個迄今為止仍然令他一聽就覺得牙癢癢的詞。
他腮幫一緊,氣笑了,想也不想,直接伸手一拳砸進了那個還沒來得及完全封死的小洞。
在他的身體與能量場接觸的一瞬,整個世界仿佛都隨之一震。緊接著,雁風潯用一種毫無技巧的生猛的力道,生生把合攏的空間隧道又給撕開了。
洞口又變成縫隙,縫隙又變成了一個大大的門。
在邢讖思眼裡,他從九死一生中剛剛喘了兩口氣,就看見宛如死神的雁風潯一腳邁入了他自以為安全的地帶。隨即,死神扼住了他的喉嚨,對他說:“可惜,你要是不費時間和我道那個彆,說不定就跑掉了呢。”
邢讖思從頭涼到腳,兩眼一黑,直接窒息到想休克。
可惜雁風潯沒打算讓他這麼快活,兩巴掌又把他扇醒了。
雁風潯本來想順著時空隧道穿過去找幕後黑手,但由於使用異能太多,體力一直在消耗,就及時退出這個傳送帶。
他帶著要死不活的邢讖思重新跳回地麵,第一件事就是卸了邢讖思的下巴,四根毒藤分彆從邢讖思的雙手雙腳穿過,把他釘在地麵。
雁風潯抬頭看了一眼,宗恕手臂上還插著那把邢讖思扔中的匕首,他直接把匕首從宗恕身上拔了下來,本來正昏昏沉沉的宗恕悶哼一聲。雁風潯說:“不好意思了,回頭請你吃飯。”
很快的,這把匕首插進了邢讖思的身體裡。
一共三刀,刀刀避開要害,關鍵是邢讖思還叫不出來,因為他喉嚨已經被毒藤的汁液腐蝕。雁風潯是為了把他留給秦招審問,才沒有殺他,但邢讖思覺得,不如死了。
雁風潯發泄完,看了看滿手的血,扔了刀,長長呼出一口氣。他拍了拍邢讖思的臉,以免這人睡著了無法感受到如此洶湧澎湃的疼痛。
他說:“原本你在我這裡還罪不至死,但你知道你做了一件最錯的事是什麼嗎?”
邢讖思瞪著布滿紅血絲的眼睛,苦不堪言地張了張嘴,無話可說。
他心裡有很多答案:他不應該隻為了一時意氣,挑撥兩個小孩的關係。不應該對雁風潯帶有那麼大的偏見。不應該看輕雁風潯,把他當做廢物。更不應該,對雁風潯抱有殺意。
然而這些都不是雁風潯要的答案。
雁風潯用邢讖思的衣服擦了擦自己手上的血汙,笑說:“你傷了秦招,拿命賠吧。”
他站起身,秦招已經從不遠處以最快的速度朝他跑來。雁風潯低頭看著已經失血過多快要咽氣的邢讖思,好心好意地踹了他一腳,讓他保持清醒。
“醒醒,等他審完再死。”
“……”邢讖思血洞洞的嘴巴噴出一口奄奄一息的血。
是的,他知道了。他真的錯了。
從很多年前他就錯了。
他曾信誓旦旦地對雁飛霄說:我會幫你拿下調查局,調查局是辛家的,軍部也會是辛家的。
那一刻他就已經走向了一條完全堵死的路——他怎麼可能幫助雁飛霄從這樣的哥哥手裡,拿走調查局和軍部。
邢讖思看見秦招像風一樣飛到了雁風潯懷裡,這兩個人相視一眼的瞬間,雁風潯變得無比柔順。
好像不久前的狠辣陰鷙都不存在,他隻是一個等待隊長來驗收工作成果的小實習生。
秦招看見邢讖思身上那些可怕的傷,問了雁風潯一句:“你做的嗎?”
雁風潯抿了抿唇,想著要不要把鍋扔給宗恕,但最後還是認了:“啊。”
秦招摸摸他的耳朵:“辛苦了。”
辛苦了?
邢讖思竟然有些想笑。
看到這麼可怕的一幕,秦招的第一反應不是驚訝於雁風潯的狠毒,而是對他說辛苦了。這兩個人某種程度上來說,何其般配。
隨著血液的快速流失,邢讖思的感官越來越模糊。後來雁風潯對秦招說了什麼,邢讖思一個字也沒聽清。他隻知道秦招靠過來與他共感,在他死前,拿走了他的記憶。
邢讖思在闔眼前看到的最後一幕,是雁風潯從後麵抱著秦招的腰,下巴搭在秦招的肩頭。
他的眼睛太乾淨也太溫柔,完全不像假裝出來的樣子。
邢讖思認識的雁風潯,從八歲到十三歲,最年少稚氣的時期,但也從未有過這樣依戀的模樣。他一直以為雁風潯是那種情感缺失或者有心裡缺陷的人,隨著年齡增長也許會越來越嚴重。
可是雁風潯如今看起來,竟然比絕大多數人都過得自在瀟灑。
邢讖思忽然想通了一件事……也許雁風潯從來不是天性性情沉悶古怪,他隻是太過敏感,太知道身邊的人對他是什麼看法。
他不願意對那些不喜歡他的人撒嬌依賴,所以把自己關在了一間逼仄的小黑屋裡。
直到一十歲的這一年,屋子裡開了窗,打了門。一個完全愛他與包容他的秦招走了進去。
可是現在想通這個問題似乎也沒有意義了。
隨著共感審訊的結束,藤條從身體抽出。邢讖思因為失血過多,停止了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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