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魚： “相處這麼多年，我也覺著大王不會輕易把我怎麼樣的，這點信心我還是有的。若是如此，會是誰在路上截殺我呢?"</p>
白起冷笑： “自然是進讒言的奸佞了。估計他自己也知道隻要你回了鹹陽，就不能奈你何，乾脆在半路截殺你，若是你死了，正好中他下懷，如果你僥幸逃脫，也能加深你與大王之間的芥蒂，豈不是一舉兩得?"</p>
秦魚驚疑不定的看著白起。</p>
白起皺眉： “做什麼這樣看著我?”</p>
秦魚驚訝非常道：“原先我以為，您是個直腸子的武將，原來您也懂謀臣心計嗎……”</p>
湯榆在旁重重的咳了一聲，秦魚去看他，湯榆笑道： “武安君用兵天下無雙，如此陰謀詭計，在</p>
武安君眼中，自然無所遁形。"</p>
主君啊，武安君若</p>
是連這點都看不透，還如何領軍作戰呢?都說戰場詭譎，敵人的心思可一點都不少啊，武安君還不是將他們都拿下了?</p>
秦魚羞愧的低下頭顱，道歉道： "對不住武安君，是小的小看您了。"</p>
白起：.…</p>
"還能說笑話，看來你一點都不著急。"</p>
秦魚將頭抬起，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道： “原本是很忐忑的，但您來了，我突然就不害怕了。"</p>
白起扭頭不理他，繼續看著輿圖，道：“我會派遣軍中好手保護你，你路上不要耽擱，儘快回到鹹陽。"</p>
秦魚答應的非常痛快： "是。"</p>
白起： “我知道你身邊有跟你身形相像之人，讓他坐著你的軺車，帶著你身邊顯眼之人一路沿著大河走河內、河東，進函穀關回鹹陽，"</p>
這是要用障眼法迷惑敵人的意思。</p>
秦魚有些猶豫，他身邊的人，不管誰出事，他都舍不得。</p>
白起隨意道： “我同樣會派遣軍卒跟著你的軺車，如果這都不能留得一條性命，隻能說明他們學藝不精，命該如此，辜負了你的重托和栽培。"</p>
秦魚仍舊不說話。</p>
湯榆忙道："多謝武安君護佑，請您放心，主君身邊的事，小臣會安排妥當的。"白起頷首。</p>
此時月亮已經西斜，正是一天中最黑暗對困乏的時候，湯榆下去安排秦魚啟程的事，屋裡隻剩下秦魚和白起兩個人。</p>
秦魚問道： “我一會就走，你什麼時候走?”</p>
白起並不意外秦魚會猜出秦王給他的王令同樣是召他回鹹陽。</p>
有著秦魚被君王猜忌在前，對秦王將自己召回，白起居然有一種莫名的輕鬆感。</p>
白起道： “我會比你晚些天回鹹陽，畢竟秦魏正在交戰，我得先把軍務交接妥當，才能回去。”秦魚感歎： "咱們今日分彆，不知道下次相見，是在何時何地?"白起： "回到鹹陽，自然就能見到了。"</p>
秦魚搖頭，他有感覺，他此次回鹹陽，前途莫定，不敢輕許以後。秦魚問白起： “君以後，有何打算?”</p>
白起詫異的看了眼秦</p>
魚，道："自然是繼續為秦國征戰。"</p>
秦魚笑道：“武安君，聽我的，你回鹹陽之後，就上交虎符，跟大王說你身體病痛難忍，要回郿縣養老。"</p>
白起笑道：“可是，我能吃能喝，身強體壯，沒有傷痛，為什麼要放著好好的封君不做，要回老家養老呢?"</p>
秦魚拉著白起的袖子，不去看他，隻盯著如豆燈火，道： “鹹陽有什麼好待的?你玩不過他們</p>
的，小心引火燒身。"</p>
“我前幾日見到了一個非常有才華的人，他跟我說： ‘月盈則虧，水滿則溢’,合該急流勇退，帶著榮華和財富遠去。武安君，人生在世，不是隻有征戰和榮譽的，我聽說，您隻有一個兒子?您為秦國征戰一輩子，打下無數座城池，都沒想過，等您時過境遷，名氣散去，您的子孫要如何過日子嗎?</p>
還有您的妻子，我聽給她看病回來的醫者說，她是因為聽說你在戰場上殺人無數，夜裡驚懼睡不著覺才得病的，後來聽說您在上黨攻趙，不僅沒多殺一個不該殺的人，還接受了大筆的俘虜，她覺著這都是您的福報，病情不僅沒有加重，如今都能起床了。"</p>
“武安君，您前半生在外征戰無數，現在，也該到了享天倫之樂的時候了。”白起："……你對我的妻子，到是知道的挺清楚的。"秦魚說的這些，他自己本人都不知道。</p>
秦魚低眉淺笑： “我知道很多事，很多你們都不知道的事。武安君，聽我的，您回老家，要對大王恭順，不要拒絕他的任何要求。"</p>
白起深深的皺起眉頭，盯著秦魚半邊露在燈光外，半邊隱在燈光裡晦暗不明的臉，道： “你…可是知道了什麼?"</p>
秦魚深深歎息，揉著突突直跳的額角，道： "不好說，不能說，不敢說。"</p>
白起："……好。"</p>
秦魚猛然抬眼去看他，問道： “您這是…答應了?”</p>
白起慢慢點頭，仔細分辨著秦魚這一瞬間驚喜的表情，心道，這小子，定是知道了什麼了不得的事，連他都不能說。</p>
秦魚真心喜悅道：“太好了。我說，您即便回了老家，也彆閒著哈，多著幾本兵書，流傳後世，讓子孫知道，老祖宗們不僅有《太公兵法》、《孫子</p>
兵法》……還有《白子兵法》..呃，不如叫《武安兵法》?但總之，您一定要給您的兵書起一個威風又霸氣的名字，讓後世人都知道您是我們的戰神，多威風，多榮耀，是吧?"</p>
白起輕笑一聲，用手掌蓋住他的眼睛，道：“離雞叫還有一會，你先睡片刻。”</p>
秦魚眨眨突然黑下來的眼睛，突然覺著疲累不堪，他也不再強撐，順勢一倒，枕著白起的大腿，蜷縮著身體閨上了酸澀的眼睛睡著了。</p>
白起伸手一揚，將自己半幅大氅都蓋在他的身上，撫摸著他的背脊，看著如墨的黑夜，心道，這孩子，也太聽話了些。</p>
讓他睡就睡，讓他回鹹陽，他就得回鹹陽。</p>
秦魚在雞鳴十分就起床收拾自己，用過早膳，與住在他府中的諸位官吏門客鄭重告彆之後，才在眾目睽睽之下坐上了自己的軺車，迎著初升的朝陽朝鹹陽走去。</p>
他並沒有將自己要回鹹陽的消息告知百姓們，路上的百姓們見到他的軺車，隻當安平君又要出行巡視去了，因此並不很在意。</p>
秦魚在行使平穩的馬車上補了一覺，然後在入夜修整的時候，帶著幾人輕騎離開車隊，與已經等</p>
待隨行的人會和，渡河朝西而去。</p>
秦魚一路輕車簡行，不做耽擱，隻用了十多天的功夫就從遙遠的山東之地回到了鹹陽。</p>
他路過櫟陽，但他隻是遙遙看了一眼，沒有去看自己的大母和母親，還有已經相繼出生，但他一眼也沒看過的小侄女小侄子。</p>
他直接回鹹陽，他從外歸家之後第一個去見的，應該是自己的君王，而不是他的親人。秦魚到了鹹陽之後，也沒收拾自己，直接風塵仆仆的進宮去見秦王。</p>
秦王正在與範雎議事呢，秦王聽說秦魚來了，吃了一驚，道：“快讓他進來。”</p>
看到秦魚的第一眼，秦王就不由睜大了眼睛，差點沒將眼前披頭散發滿身塵土臉頰凹陷的野人給認出來。</p>
倒是秦魚，一見到秦王就大哭著撲在秦王的身上，邊哭嚎邊往他身上蹭臟汙： "啊啊啊大王啊，我差點就見不到您了，好多刺客追殺我，我差點就回不來見您了啊啊啊啊啊……"</p>
秦王接住秦魚輕飄飄的身體，聽到他的哭訴，倏地抬頭，眼神鋒利的超範雎射去。</p>
範睢原本就被秦魚這形容模樣</p>
給震懾住了，這還是那個活的比公主還嬌貴的安平君嗎?等聽到他的哭訴內容的時候，心下暗叫不好，果然，不好的念頭才升起，秦王銳利的視線就射過來了。</p>
範雎先是被秦王給驚了一下，然後一愣，再然後露出一個苦澀的表情，將頭轉過去，似乎很受傷的樣子。</p>
倒是將秦王給看的有些將信將疑了。</p>
他召秦魚回鹹陽，秦魚好好的，怎麼會招致刺殺?</p>
秦王第一個想到的就是範雎。</p>
因為在他心中，是他在聽了範睢的“諫言”之後，才將秦魚召回鹹陽的。秦王當然沒有範雎說自己做了一個夢他就傻乎乎的堅信不疑了。</p>
大家都是聰明人，秦王對範雎話裡話外的意思非常明白。趙魚是個非常有才華的人，他在的時候，秦魚會俯首於他，等他不在了，太子柱並沒有與之相匹配甚至是高於的能力去降服趙魚，讓趙魚繼續為他賣命輔佐於他。</p>
秦王不知道趙魚是怎麼得罪了範雎，讓範雎這樣往死裡搞他，但有一個事實秦王不得不承認，太子柱，並不是個能力突出的人。</p>
一個能力並不突出的人，並不會因為他做了秦王，突然就聰明絕頂了起來。範雎進言的目的不在於他這個秦王，而是在太子啊。他如今就剩太子柱一個兒子了，難道他會眼看著兒子江山不穩而無動於衷嗎?</p>
秦王將秦魚召回來固然有自己的私心，但他並沒有想要秦魚的命，更沒打算苛待於他，若是範雎私自半</p>
路截殺於他，那就是犯了他的忌諱了。</p>
秦魚在秦王的懷裡大哭特哭了一番，最後沒了聲息，秦王一直在等他哭完，甚至為了不讓他哭的</p>
不順暢噎著自己，還一直在撫著他的背脊給他順氣。</p>
正當秦王給他順氣順的心裡發火不耐煩的時候，秦魚哭著哭著沒了聲息了，秦王納悶將他翻過來一看，秦魚已經雙頰泛紅雙眼合攏……睡著了?</p>
秦王用手背去試探他的臉頰，臉色大變：“叫巫醫!!”</p>
鹹陽宮頓時忙亂了起來，秦王將秦魚放倒在自己的軟墊上，一邊心焦的踱步，一邊等待巫醫的診斷。</p>
侍奉秦王宮中的巫醫，實際上是扁鵲派來的弟子，很有競爭力會成為下一任扁鵲，因此，這位巫醫的醫術在本時代而言，是很高明的。</p>
巫醫診斷之後，對秦王道： “稟大王，安平君</p>
這是累著了，有些發熱，等臣去熬一劑湯藥，看能不能退熱吧。"</p>
秦王： "你親自去熬，務必將安平君給治好。"醫者領命，離開去熬藥了。</p>
秦王又去看了秦魚一眼，見他翻來覆去的睡不非常不安穩，就對範雎歎道： “這孩子，真不讓人省心，從小就體弱，好不容易長這麼大，三天兩頭的就遇到刺殺，說不定哪天一個沒看住就沒了。"</p>
範雎笑笑，回道：“安平君洪福齊天，定會沒事的，大王要保重自己，不要太擔心了，損傷了自己。</p>
秦王搖搖頭，悵然道： “希望如愛卿所言吧。方才咱們說到哪裡了?”</p>
範雎道： “如何安置投奔秦國的越人的事，方才已經議的差不多了，剩下的臣會按照慣例安排起來，如今安平君歸來，臣就不再打擾，這就退下了。"</p>
秦王： "如此，寡人就不留愛卿了。對了，嶺南送來許多今年新製的紅糖，愛卿走的時候去看著拿上一些吧。"</p>
範雎："臣，多謝大王賞賜。"</p>
如今紅糖可是一種比精油還要珍貴的稀罕物，秦王讓範雎自己看著拿，就是任由他想拿多少就拿多少的意思，其中恩寵，可見一斑。</p>
範雎心中，卻是一陣陣的發寒，他平生第一次，好像意會錯了君王的意思。</p>
等秦魚醒來的時候，他隻覺心口發悶，想要用力起身，卻哇的一聲吐了一口黑血出來。秦魚看著這口黑血，眼前一陣陣發黑，他這是怎麼了?</p>
有各種人說話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又遠去，秦魚任由巫醫給他灌湯藥揉胸口的折騰，等折騰完之後，室內安靜下來，秦王坐在他的身邊，說他： “寡人讓你回鹹陽，你慢慢回就是了，做什麼把自己弄成這個樣子。"</p>
秦魚看著秦王越發蒼老的麵容，從他的角度望過去，記憶中他一直挺拔的背脊也不知道什麼時候佝僂了。</p>
秦魚虛弱道： “我遇到了刺殺，隻想著大王這裡是安全的，就隻想著回來，沒想其他的了。”</p>
秦王點點頭，道： "你說的對，寡人身邊，才是最安全的。"</p>
秦魚看著秦王，秦王看著秦魚，兩人兩相對視，秦魚的眼睛澄澈無比，裡麵都是信任和眷戀，而秦王的眼睛卻是風雲</p>
變化，波濤洶湧，帶著滿滿的審視和平叛。</p>
兩人靜默著對視，什麼都沒說，又好似什麼都說了。</p>
秦王心想，這個孩子有七巧玲瓏心，最得王宮裡的小宮侍的喜歡，範雎對他說的話，恐怕這個孩子已經知道了，所以才這樣急著趕回來見他的。</p>
這孩子身邊也不缺能人，說不定早就做好了被刺殺的準備?這孩子該不會以為刺客是他派去的吧?</p>
如果趙魚明知道自己派去刺客刺殺他，他還用這樣信任的眼神看著自己，那他，可就太可怕了。良久，秦王問秦魚： "趙魚，你想做秦王嗎?"</p>
秦魚笑了，他笑的很平靜，回答道： "不，大王，我不想做秦王。"秦王： "怎麼會沒有人想做王呢?"</p>
秦魚起身，秦王幫他倚在床脊上，還將被子給他往上拉了一拉，不讓他受涼。</p>
秦魚握住秦王的手，道： "大王，還記得您第一次帶我去宗廟祭祖，出了宗廟後我問您的第一句話嗎?"</p>
秦王仔細回想了下，有些不確定的道：“你問寡人，你還能以秦為氏，叫自己秦魚嗎?”</p>
秦魚笑道：“是啊，我還能叫自己秦魚嗎?”</p>
“您跟我說，我想叫什麼就叫什麼，隻是要跟人介紹自己的時候說自己是趙魚，否則您會很沒麵子的。"</p>
"這是體統。"</p>
秦王感歎道： “是啊，這是體統。”</p>
秦魚： "大王，我是秦魚，也是趙魚，因為在我的心中，在體統那裡，無論我是小宗秦氏，還是大宗趙氏，都沒有差彆，不是嗎?"</p>
秦</p>
王默然不語。</p>
秦魚看著秦王，想要一個肯定，還有一個解釋。</p>
肯定他秦魚沒有奪誌做王的心思，解釋他秦王心中到底在擔心什麼。但是秦王什麼也沒說。隻道："你好好修養身體，寡人召你大母和母親來鹹陽照顧你。"</p>
秦魚看著秦王離開的背影，心裡是無限的失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