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嫻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竟稱阿娘為毒婦?跛了腳,便連禮教都跛去了嗎?再細看,二哥似乎連模樣也大改了,因著連日憤怒,滿臉褶子膩汗,半張臉都被胡青掩住,唯一體麵的錦衣還被戳了大洞,汩汩流著血。她紅著眼眶,忍不住上前勸喊,“二哥!你放下刀,好好說話!”
“你閉嘴!”餘楚堂哭訴道,“陳桉,這些年我忍受夠你的打壓了!當初你把俏柳調走,害我與她分離!後來給她喂避子湯,趕她出府,嘴上說著是為了讓我收心苦讀,實際上就是巧言善妒!你知道她是我親娘留給我的人,就處處針對她!如今她和我的孩子沒了,你還要將她也打死?!那麼小一條生命,跟了我那麼多年的忠仆!你好狠的心!不怕遭報應嗎?!”
“二哥!你在胡說什麼?阿娘從來將你視如己出,何曾薄待過你啊?”
陳桉抬手止住餘嫻,冷嘲道:“你如今怪我是毒婦?你若有擔當,站出來說一句要留下她!我敬你有種,也不會慢待了你親娘給你留的通房!自己沒得出息連自己的人都護不住,反倒怪彆人?彆以為我看不出,你是因著她出去跟麵首苟混了氣急敗壞,才作出這幅派頭!莫要笑掉我的大牙!如今說她是你親娘留給你的人了,說看清我妒婦的真麵目了?有種就來行刺我,拿自己的命要死要活算什麼好漢?!”
良阿嬤一怔,轉頭瞪她,心下卻著急。分明知道餘楚堂這時候上腦了什麼都做得出,小姐還把火往自己身上引,就是為了不讓餘楚堂傷害到他自己。
餘嫻也聽得出弦外之音,當即站到陳桉身邊護住,“二哥你莫要亂來!阿娘這麼說是不想你傷害自己,你若真作出這等大逆不道的事,先夫人在天之靈也會不恥的!”
“大逆不道?她不是我親娘,我就算殺了她也稱不上大逆不道!這些年對我動輒打罵,她自己心中都有數!說什麼讓我好好念書,作出一幅痛心疾首的樣子就是為了給我爹看!讓爹覺得我不堪大任沒有前程!若她真的悉心教導過我和大哥,我們怎麼可能貪好嫖賭?小妹你是知書達禮的人,她難道是教不好嗎?她隻不過沒有像對你那樣用心對過我和大哥!你根本不知內情,我聚賭被抓前,她就說過要大義滅親,尋兵馬司的人抄了賭坊抓我現行!現下我被害得跛腳都是她早有預謀!你們根本就不知道!”
陳桉迅冷笑一聲,“那你來報仇吧。”說著,她朝餘楚堂走去,步步逼近。
“阿娘彆過去!”餘嫻跟過去伸手拽她,拽不動,便緊抱著她,擋在她麵前,“不行,不行的二哥!你彆衝動!”
“你彆過來!”餘楚堂這些日子早折騰得神誌不清,如今有了發泄口,亂舞一通,真看著人走來卻又膽怯,見她不為所動,抬起手想刺,卻遲遲不敢落下,隻看到了陳桉滿臉的心寒與失望,他愣了一瞬,便被良阿嬤奪下了刀刃。
周圍的人都鬆了口氣,幾個嬤嬤立刻按住餘楚堂,良阿嬤去拉陳桉,“你不要命了?”
“二哥,你真是太傻了。”一場驚心動魄,餘嫻眼中蓄滿失望,“阿娘若真想抓你現行就不會告訴你!她分明屢次給你機會,望你改過自新!就在方才阿娘還同我說,你若是有些出息,哪怕沒有姑娘肯嫁,她也願意養活你一輩子不怕人笑!你怎麼會、怎麼會這麼蠢?!還是說你被阿娘料中了心事,不肯承認自己氣急敗壞,便咬死了一切都是旁人的錯?”
“我咬死了是旁人的錯?”饒是被按在地上,餘楚堂也擰過頭來嗬道,“難道孩子是我打的嗎?俏柳是我要趕出府的嗎?又是我給送回來的嗎?是我下令要殺她?不是!這一切都是她在周旋!俏柳是我娘留給我的……”
說著他也哭了起來,“我親娘死得早,就給我留下一個丫鬟,我與她親近是自然的事,我想我娘,我想留著俏柳有什麼錯?陳桉若是平日少凶我幾句,我能那麼怕她?以至於不敢忤逆她的決定嗎?若是她給我銀錢夠用,我會偷父親的玉匣?若我不欠債,又怎麼會想著再去賭回來?!這一切都是她的錯!都是她毀了我!”
“我毀了你?我毀了你……”陳桉的腦子嗡嗡作響,終於支撐不住倒了下去,良阿嬤正在餘楚堂身前,想教訓他,待注意到人倒了想伸手接時,被另一人穩穩接住,定睛一看,是突然出現的餘宏光。
“爹您終於回來了!”餘楚堂哭喊破了音,“這妒婦想要俏柳的命!俏柳可是我娘留給我的!爹您要為我娘做主啊!”
餘宏光眼神示意幾個嬤嬤放開他,眾人不解,猶豫著放開了,下一刻,卻見餘宏光把陳桉交給了良阿嬤,轉頭看向捧著長劍跟上前的蕭蔚。
蕭蔚看了餘嫻一眼,示意她放心。隻見餘宏光抽出長劍,一把朝餘楚堂揮去,“逆子!”
餘楚堂嚇得往後一坐,徑直倒在地上,一劍從心口到腳邊,劃破了他的衣袍,“爹?!”抬頭發現又是一劍砍來,他跛腳,又受了傷,躲不及,忙不迭往後爬,一劍落下,砍斷了他的冠,頭發也斷了一半。
“是你我沒有父子緣分。”餘宏光瞪著猩紅的眸,語氣卻格外平靜,“你今年已有二十五,早該出府立業。從今往後,你去尋你自己的路,不必再受你娘的管束了。”
“阿爹?”餘嫻也慌了,“二哥確實混賬,但鬨到斷絕關係的份上,是不是過於衝動了?等彼此都冷靜下來,再好好教訓二哥,女兒一定第一個遞棍杖。如今他還有傷在身,又剛受了失去孩子和寵婢的打擊,趕出府去要他怎麼活啊?”
餘宏光卻好似早就下定了決心,“有手有腳,怎麼不能活?蕭蔚五歲流浪街頭都能活,他一個二十五歲的人,若是能死了去,那便是同自己的命沒有緣分!”
幾個嬤嬤都愣住了,說出這樣的狠話,她們也不敢再勸。
“你要為了這個續弦,跟我斷絕關係?!這餘府有我娘的一半!你憑什麼逐我出去?你對得起我娘嗎?!”餘楚堂不可置信,爬到餘宏光腳邊,喊道:“我是你的親生兒子!”
餘宏光丟了劍,抱起陳桉,從牙縫裡擠出一句給他:“也可以不是。”
說罷,他頭也不回地走了,良阿嬤擔心陳桉,跟了上去,獨留下一院子的人麵麵相覷。伺候了多年的主子突然被大老爺斷絕關係,他們作為大老爺和夫人的心腹,按理說是該聽命,可誰也摸不準這事兒到底有沒有首尾,萬一過陣子消氣了反悔,他們就成了審時度勢的小人,裡外不是。
眾人沒有主心骨,紛紛看向了餘嫻。可餘嫻也是一團亂麻,二哥坐在地上,跟被抽了魂似的,方才他說出那樣狠毒的話戳阿娘的肺管子,她不想寬慰他,但落這樣的下場,她也不忍就這麼不管離去,一時愣住了。
手心忽然傳來一點溫暖酥癢,她回過神,低頭看了看被人握住的手,抬頭看向蕭蔚,他的眼睛很深邃,此刻很靜,與她對視,遞了幾分柔情,便有安撫人心的力量。
他轉頭對滿院的仆人說道:“你們兩人留下來打掃院落,歸置成原樣;你們兩人按之前良阿嬤的叮囑,將無關的下人們打點好,切記所有人的口風都要落實得緊,但凡有人態度倨傲,統統記下來稟給管事的發落;你們四人將二公子抬回房收拾齊整,若之後餘大人來傳話,好歹看著舒心,收拾好後,把他的行裝也打點了,做好隨時被趕出府的準備。先按我說的做,有什麼後果我一力承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