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夜裡,他看見王鳳仙累的趴睡在他手邊,他都覺得難過。
說句傷心的話,他從來沒有被人當成人看過,日子久了連他自己也不把自己當人看,可王鳳仙把他當人。
章福安從懷裡掏出了長命鎖,打開來看著裡麵的字輕輕歎氣,是不是隻有他一個人當真了?他當真把王鳳仙當成家人,當真把她肚子裡的孩子當成自己的孩子……
有一天,王鳳仙坐在床上給他縫衣服,突然“哎呦”了一聲,笑著和他說:“肚子裡的小人兒L踢她了。”
章福安很好奇,她就拉著他的衣袖把他的手掌放在了她隆起的肚子上。
隔著衣服,章福安能感覺到裡麵小小的生命在跳動,他在那一刻很沒出息的想落淚。
也在那一刻,他和王鳳仙說:“有沒有給孩子取名字?”
王鳳仙搖頭,說還不知道男女,又難得對他笑著說:“老爺讀過書有文化,能不能幫孩子取個名兒L?”
他就真的翻了很多書,又找了大夫來診脈,說懷的是個姑娘。
取了很多名字,他拿給鳳仙選,念給鳳仙聽。
他說:寶珠的意思是如珠似寶,掌上明珠。
鳳仙就不好意思的笑了:“這名字真好聽,就是太金貴了,哪有窮人家的孩子叫這樣金貴的名字?叫人笑話,也怕養不活。”
他一時順口就說:“怎會養不活?你若不嫌棄她就是我女兒L。”
她望著他,他便臉紅耳臊起來,辯解說:“再窮的人家,女兒L也是父母的掌上明珠。”
王鳳仙眨眨眼,說了一句叫他心酸的話,她說:“我的家裡沒有人把女兒L當寶,賣的賣,死的死,做老爺的女兒L才是寶。”
他為鳳仙心酸,也為自己心酸。
章福安揣著長命鎖睡著了。
葉同塵的靈體就從長命鎖裡飄蕩出來,尋著王鳳仙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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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在鬨哄哄的村子裡找到了王鳳仙。
很多男男女女在看著回村的王鳳仙,在她背後議論,彷佛她不是被丈夫典當出去的,而是自己偷漢子。
有些半大的小子嬉笑著追著王鳳
仙,用不知道在哪兒L聽的渾話說:“太監典你回去乾什麼使啊?”
“滾!”平安用馬鞭子甩開他們很大聲的罵:“回去問你爹窮到把媳婦租給彆人為什麼不自己賣屁股去!”
趙勇從屋子裡走了出來,將那群混小子們轟走,把王鳳仙帶進了屋子裡。
屋子裡,趙家的兄弟和老族長都在,靈堂是沒有錢設的,趙勇用剩下的一點錢給母親買了便宜的棺材。
王鳳仙進去磕了頭,其他人就離開讓趙勇和她“團聚”。
被典出去二個月,王鳳仙沒有什麼話想跟趙勇說的,她站在這屋子裡隻覺得透不過氣,想要快點離開。
趙勇還是那副老實巴交的樣子,隻是多了些愧疚,對她更好些,拿了一塊布料出來,說是他母親死前留給她的,讓她給自己和孩子做新衣穿。
王鳳仙沒有接,讓他留著自己用。
趙勇就有些無措的說:“是啊,你現在在章公公那裡有更好的料子做衣服吧,我看的出來章公公對你很好。”
王鳳仙的眼淚一下子就湧了出來,他現在怎麼還能說出這種話?
“你彆哭啊,我說錯話了?我沒有其他意思。”趙勇忙向她道歉,說他和他母親都很感謝她,也覺得對不起她,可這不是沒辦法嗎?難道那時候眼睜睜看著他母親病死嗎?
典當給一個太監六個月,就能換他們幾年都賺不到的錢啊,況且那是個太監,她去了隻是當丫鬟,吃不了什麼虧。
可趙勇越這樣道歉,王鳳仙心裡就越怨越難過,他是個大孝子,她為了報答他母親的恩親不能拒絕當牛做馬,在被典當的時候她就看清了、認命了,人都要餓死的情況下做牛做馬又有什麼?
但趙勇不能這麼說。
“什麼叫吃不了虧?”王鳳仙問他:“你是覺得你媳婦沒有給他睡,你就不算吃虧嗎?你典當我的時候我不過是頭牛,現在你又覺得我是個女人了?”
“我沒有這個意思……”趙勇隻覺得自己嘴笨不會說話,無奈的歎氣,打了自己一嘴巴,悶著頭從包裹裡取出了草編的小圓球、一個撥浪鼓,還有一件繡了老虎的小肚兜:“我做給孩子的,肚兜是娘給孩子繡的……”他提起母親眼眶紅了:“娘咽氣之前還在惦記著咱們的孩子,說委屈你和孩子了……鳳仙,我這輩子都會對你和孩子好。”
王鳳仙看著那些東西心裡像壓了轉頭,她難以避免的想起章福安買回來的東西,不是因為那些東西貴、值錢,而是因為章福安買的全是給她的——杏乾、酸梅、她孕期穿的新褲子新衣服、鞋底更軟的鞋子……
她從十幾歲就跟著趙勇娘倆,順理成章的成了趙勇的媳婦,她一直覺得趙勇這個人挺好,老實孝順,雖然沒有錢,但是有什麼吃的一定是讓她和他娘先吃,他也從不打她罵她。
她覺得這就是很好的男人了。
直到趙勇“典當”她那天,她都在心裡說服自己,趙勇也是沒辦法,不能讓她婆婆去死,讓一家人都餓死……她命不好,她認命,她
做好了被章福安打罵也絕不能被退貨的準備。
可是章福安沒有,他給她米飯吃,頓頓有肉,給她做新衣服,買頭油……
這些她從前想也不敢想,每一次她都恨自己貪圖富貴,警告自己絕對不能動了其他心思。
但是,有一天她身子笨重差點崴了腳,章福安什麼也不讓她再乾,晚上打了洗腳水蹲在床邊給她敷腳。
她那天哭的很厲害,她想起自己嫁給趙勇這麼些年從來都是她伺候趙勇洗腳擦身子。
她沒有被這麼對待過。
章福安太好太好了……
王鳳仙不敢再想,她怕自己變成人人都罵的那種嫌貧愛富的女人。
她接過老虎肚兜努力想讓自己去想趙勇的好。
趙勇說:“娘給孩子取了小名,叫虎子,多威風的名字。”
“那要是個女兒L呢?”王鳳仙問他:“女兒L叫什麼名字?”
趙勇顯然沒想過,隨口就說:“女兒L就叫大丫。”
王鳳仙知道,他和他媽媽是想要兒L子的,誰會把女兒L當成寶?也隻有章福安了。
她突然之間就沒有什麼話想和趙勇說了。
外麵天怎麼還沒黑?她說了今晚要回去給章福安包餃子。
她又待了一會兒L,趙家的兄弟和老族長進來找趙勇談話,她就避了出去,走出去隱隱約約聽見趙家兄弟問趙勇:“你跟鳳仙說了嗎?讓她和章福安商量商量再典半年換七十兩……燕京待不了了,咱們湊上一百兩回老家豐海去做生意,等穩定了就來接走她們娘倆。”
王鳳仙頓住了腳步,她站在那裡渾身冰冷。
隻能聽見趙家人在勸趙勇:“你擔心啥啊?那是個太監又占不了什麼便宜,他對鳳仙不是挺好嗎?有這麼個冤大頭替你照顧著鳳仙她們娘倆總比讓鳳仙大著肚子跟咱們逃難回老家強吧?”
“是啊,說不定人家鳳仙還樂意的很……”
趙勇突然生氣了說:“你少胡扯!鳳仙不是那種女人!她要是怕吃苦就不會跟著我了,她是個能吃苦的好女人!”
王鳳仙半刻也待不下去,快步往前走,她天旋地轉覺得想吐,她手腳也是冰冷的,在趙家人心裡、在趙勇心裡,她是母牛母豬還是女人?
她分不清了,彷佛一會兒L是能吃苦可以典賣的母牛,一會兒L又是要守婦道的女人。
王鳳仙幾乎是衝到來時的驢車旁的。
平安在車上看見她嚇了一跳,忙跳下來扶住她問:“你讓鬼攆了?你怎麼臉色差成這樣?趙勇打你了?”
王鳳仙搖搖頭,扶著車子就吐了,吐的渾身發抖,感覺肚子疼的很厲害,她抓著肚子上的衣服疼的站不住。
平安真嚇著了,“怎麼了啊這是?”手忙腳亂的把她扶上車。
趙勇他們從屋子裡追了出來,忙過來攔住車子問:“怎麼就要把人拉走啊?不能再晚點嗎?天還沒黑沒開始守靈啊……”
“沒看見人都成這樣了嗎!不去看大夫你要她留下來守靈?”平安氣怒的說:“是不是你媳婦啊?”
他可隨也不理會,甩開鞭子就把人從村子裡帶走了。
沒回家,找了一家醫官先把王鳳仙送了進去。
王鳳仙暈乎乎的被抬進去,隻記得大夫在給她診脈,又灌了什麼藥給她喝,她吐的一塌糊塗。
有人匆匆忙忙的跑進來,抓著她的手叫她:“鳳仙?鳳仙?”
是章福安的聲音。
她暈頭暈腦的看見章福安的臉,他像是跑來的,一腦門的汗,緊緊握著她的手,跟她說:“沒事,沒事的鳳仙,不怕。”
她抱緊他細瘦的手臂放聲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