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下也無人, 陸空星同陸文昭說著話,正要打開籠子讓裡麵的小鳳凰出來,鬆快鬆快筋骨。陸文昭卻忽然不再說話,陸空星意識到有人來了, 他抬頭, 長公主與駙馬溫弦正一同向他行來。
今晚的交際是不是有些超標了。
“……你的兩個小朋友先走了?”長公主笑語盈盈, 她待陸空星向來親昵,還把身邊的駙馬介紹給他。
“這是溫弦,你的……”
陸空星眨眨眼,先一步叫人。
“姑父。”
這可太乖了, 而且機靈, 長公主笑意擴大。她帶笑看著陸空星與溫弦相見過, 這才接著方才的話題繼續說下去。
“破月部雖然弱小, 不過若是想在北方三部中選一部扶持, 破月倒確實是最好的選擇。那個三王子大昭官話說得不錯,聽聞也極喜愛大昭的文化, 更易為我們所用。”
“至於海商白家的小子,看著就聰明, 如果能歸心,日後你的錢糧也就不成問題……”
“之前在壽宴上,你也做得很好, 難為你能想得這樣周全,給了雙方台階下。平衡之道, 我是一點都不擔心你的……”
長公主絮絮說著, 一點一點幫陸空星分析。這份殷切回護之心,陸空星感受到了,但是……
他無法接受。
陸空星的餘光瞥向身邊的陸文昭, 仙人隻是閉目。倒是籠子裡的小鳳凰,似乎怕他被搶走一樣,焦急地“嚶嚶”幾聲。
“姑母。”他突然開口,展望未來的長公主頭一次被這個看重的子侄所打斷。她有些疑惑,卻並未將這視為冒犯不敬,反而關切問道。
“累了?是我說多了,今日太晚,後麵尋個日子,我們姑侄倆再慢慢……”
陸空星認真望著長公主,紫瞳湛湛,眸光清冽。
“姑母,我不想。”
他這樣說道。
刹那之間,長公主麵上的一切表情都消失了。陸空星望著她,她亦望著陸空星,她更希望方才聽到的隻不過是一句玩笑,是陸空星對她這個姑母的小小撒嬌,然而……似乎並非如此。
陸空星是在認真同她談論這個問題。
這是他第一次親手熄滅長公主的願想。
溫弦在一旁,原本麵帶淡笑,聽他們姑侄兩個談話,不曾想話題急轉直下,看著長公主驟然沉下的麵色,溫弦心裡就叫了一聲糟。
衡儀什麼都好,隻是太過固執,一旦認準了什麼,頭破血流都不會回頭。近段時間衡儀不再冷待他,他與衡儀有了更多交流,自然知道衡儀在陸空星這個子侄身上寄托了多少大願。
——那是聖君登位,河清海晏,天下太平。
長公主深深皺眉,不過她當陸空星孩子心性,還沒想明白。回想起前世這孩子卓絕的能力,寬忍的性情,長公主柔聲勸導,替他分析利弊。
“小九,並非姑母逼迫你。你也知道,其他皇子難堪大用,而一旦陸承影即位,所有人都不會有什麼好下場。”
前世她死了都閉不上眼啊!眼睜睜看著能臣離散,大昭傾頹,北方部族揮師南下,烽煙四起,民不聊生。
那些場景依舊血淋淋殘留在腦海中,長公主閉了閉眼,強行將其驅散開去,儘可能不夾帶私情地勸道:
“你已與陸承影起了幾次衝突,以他心性,斷然不會放過你。小九,不是姑母將你往火坑裡推,無論如何,你都該為自己多做打算。”
字字殷切。
陸空星選擇沉默。
他總不能跟長公主說,他已經是神仙預備役,說不準那天晴空一個霹靂他悟了,立刻就能飛走。當然,在走之前他會有仇報仇有怨報怨,所以陸承影絕不可能登上帝位。
可這些他都不能說,姑母也無法理解,隻會以為他也陷入求仙問道的迷途中。
他隻能儘力說道:“姑母不必擔心,我不會有事,姑母和姑母珍視的人也不會有事。”
長公主將陸空星的沉默理解為抗拒,那些勸慰的話語更是清風拂麵,在她看來並無用處。她又氣又急,不知道這個孩子究竟又是哪些地方沒想過來,才突然不肯往登位的路子上走。
她萬萬想不到,陸空星不登位,是因為他要登仙。
長公主甚至有些心酸起來,回想起前世,她活著的時候尚且能壓製,而她死之後,溫弦和陸空星先後遭了殃,心痛之餘,掉下眼淚來。
陸空星歎了口氣,他也勸過了,實在是沒辦法繼續說下去。
長公主眼中流露出痛色,知曉現在再勸下去也是無益,隻能哀痛地看了陸空星幾眼,拂袖而去。
陸空星知道,這場衝突是難免的。
長公主長輩之心兼忠臣之心,殷殷切切,但他依舊不會走那條路。
“衡儀!”
駙馬溫弦叫了一聲,長公主卻在夜色中快步走遠了。這場談話急轉直下,最後竟這樣收場,溫弦也隻能歎息。不過他先做的,是安慰陸空星。
“九殿下彆放在心上,衡儀她……沒有什麼壞心,隻是個性太強硬了一些。回頭我與她說一說,總得以你的意見為主的。”
他說得柔和懇切,倒讓陸文昭也睜眼看了他一眼。
陸空星笑了笑,表示自己沒有放在心上,也不會記姑母的仇。他從前世起就覺得,姑母的這位駙馬,謙謙君子,與姑母很是互補,很像是一位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