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的餘暉於雲層間斂下最後一絲金色, 如織就天幕的金線縫下最後一筆收針,布幕翻轉,白晝變為懸月的黑夜。
天幕變換間, 月色照耀的某座城市, 施然拉開戲劇的帷幕。
縹緲樓陸續有金丹真人離開。
他們有的三五成群,有的孤狼獨行,穿梭在月色照耀的金鱗城內,步伐不停。
風雲會直播間的鏡頭一時犯了難, 不知該追隨哪位選手移動,猶疑地停留在縹緲樓門口。
這是令梨計劃強調的第一個要點。
風雲會直播間看似隻是一群看樂子的觀眾聚集之處, 實則卻是多方勢力觀察風雲會實況的唯一途徑。
不管賬號下是人是鬼, 都得乖乖在直播間蹲守。
擬鳳道君透過鏡頭把握全局,伽野的族叔混在不計其數的觀眾中暗中觀察,鏡頭是他們的眼睛,也是他們的限製。
理論上, 化神道君的神識足以蔓延整座金鱗城, 但擬鳳道君不願也不想去做。
一是時時刻刻開著神識探查會讓他顯得很像個窺探他人隱私的變態,不利於他維持慈祥和藹大前輩的人設。
二是風雲會開幕,或許有元嬰老祖和與擬鳳道君同修為的尊者隱蔽氣息悄悄旁觀。一旦神識撞車,場麵尷尬無比。
大佬們披著馬甲偽裝小輩放飛自我放飛得不亦樂乎,擬鳳道君一道神識掃過,不巧看見一位以冷酷出名的道君用力將裝滿靈石的乾坤袋拍到賭桌上,激動暴言:“我賭淩雲劍宗宿真人奪冠,我從出生起就單推宿真人了,宿真人是我唯一的偶像!”
擬鳳道君:“……”
冷酷大佬:“……淦怎麼還有變態偷窺,小老弟你一點隱私概念都沒有的嗎?”
雙方皆是無可狡辯的無妄之災,遂打之, 血流成河警告。
這樣烏龍又真實的未來,擬鳳道君隻想想都覺得顏麵掃地,他決不接受!
他是隻愛好和平的大白鵝,滿心滿眼隻有自己的轉世投胎奪舍大計,不願四處樹敵。
伽野的族叔更不必說,他拿的是幕後黑手劇本,至今連正臉和真名都不肯暴露人前,怎會親自下場親眼去看?
幾番顧慮權衡之下,風雲會直播間變成了他們唯一的眼睛。
由金鱗城官方讚助的直播間非同凡響,鏡頭覆蓋範圍幾乎遍布全城,暴雨傾盆也抵擋不了主持人小風和小雲實況直播的熱情。
風雲會直播間有且隻有兩處缺陷,一是他們錢給的不夠多,如縹緲樓這般的大型連鎖店鋪不許他們進店直播,錯過了許多不能播的好戲。
二是直播跟著流量走,水幕鏡頭分配從不端水,哪位選手名場麵多,鏡頭就牢牢跟著誰,不玩雨露均沾那一套。
令梨要利用的,正是第二點。
觀眾們經過初賽大逃殺的洗禮,鮮明地分成三個群體,三分之一為宿回雲搖旗助威,三分之一對著令梨瘋狂尖叫,剩下三分之一充分利用人有兩隻眼睛的優勢,小孩子才做選擇,成年修士全都要!
直播間的兩塊分屏被偏心的主持人焊死在令梨和宿回雲身上,其他人幾乎分不到一塊邊角料。
“因此,隻要其他人分頭行動,直播間一時難以抉擇跟隨的對象,鏡頭最終隻會跟在我和師兄身邊。”令梨道。
她和宿回雲特意留在最後,吸引擬鳳道君和幕後黑手的注意力。
借著他們的掩蓋,零零散散埋伏在府邸外的修士們悄無聲息地行動。
“化神尊者與金丹真人間存在絕對的實力差,不是人海戰術可以彌補的差距,我們要儘可能準備周全。”令梨提出了堪稱荒誕的計劃,她本人卻一直非常清醒。
修真界從來沒有群毆必勝單挑的道理,十個練氣期打不贏一個築基期,百個金丹期打不贏一個化神期,太正常了。
唯一的例外是劍修,越階殺人專業戶,版本之爹、天道親子,不得不服。
其實劍修普遍更強是很合理的一件事。其他修士晉級隻需要修為跟上即可,劍修不行,他們卡劍道瓶頸能卡成千上百年,卡到修為都溢出了,卻因劍道無法突破心魔叢生,雙眼翻白慘死在天雷之下。
對天賦和勤奮沒有自信的人,不要輕易碰劍,會變得不幸。
假如擬鳳道君像天蠍老人一樣,是位元嬰老祖,令梨腦子裡殺人入殮下葬埋土一條龍流程早給他安排得明明白白,豈容他活過多日?
化神道君還是太勉強了,超出了她的能力範圍,令梨為自己的弱小深刻反省三秒,而後改為詛咒年齡比她多了兩位數的擬鳳道君怎麼還沒被陰兵索命。
“硬碰不行,我們智取。”令梨雙手抱臂,“我們又不是為了要擬鳳道君老命才策劃的這場行動。和氣生財,愛與和平,大團圓不好嗎?我隻需要他做出一些小小的犧牲。”
她最終且唯一的目的,是逼迫擬鳳道君結束“捉賊”的比賽,最大程度保證伽野的安全。
一切都是為了遭人暗算的貓貓!令梨站在縹緲樓窗前,看著月色下魚鱗屋簷波光粼粼的金鱗城,很想對伽野說:看,這都是寡人為你打下的江山。
古有烽火戲燭火博美人一笑,今有令梨開台唱大戲保貓貓平安。
她上一輩一定是個了不得的昏君,會命人用金子打造貓爬架、天天不理朝政隻想看貓貓雜技團表演的大昏君。
月上柳梢,令梨手機亮起,【孫子你爹來了】言簡意賅地發來一個句號,意為萬事俱備。
行動開始前他們商量好的,軒曉混在散修裡,方便令梨遠程操控,以免某個散修的腦回路和令梨一樣扭曲清奇,把計劃帶成脫韁的野馬。
“此等重大的任務非軒師兄莫屬。”令梨誠懇道,“軒師兄一路含辛茹苦養孩子的事跡我都看在眼裡,這是最適合你發光發熱的舞台!”
軒曉:“哦。”
軒曉:“這就是你們鬨得滿城風雨人儘皆知,我獨獨被排除在外的理由?”
令梨:遣軒師兄出門、排擠你不許你參與行動的明明是宿師兄,你作甚要對我發脾氣?
她年紀輕輕已然承受了太多,令梨屈辱地背上黑鍋,好聲好氣把軒曉哄出門。
做導演真不容易,令梨擦擦汗,還得給群眾演員做思想工作。
群演和群演頭子已經就位,縹緲樓大廳中隻剩令梨和宿回雲兩人。
“走吧,師兄。”
白衣劍修依言起身,他按慣常的步伐走向門口,餘光卻沒瞥見與他並肩的令梨。
宿回雲側過身,順著窗外明月傾灑的月痕,看見黑色鬥篷下的少女。
她斜身抽出劍鞘中的長劍,半邊鋒利的劍身照耀在月光下,劍光湛湛。
令梨偏頭輕吻冰涼的劍刃,無聲呢喃。
柔軟的唇瓣貼近冰冷的金屬,最脆弱與最鋒利相碰,觸目驚心。
一觸即分,令梨鬆開手指,長劍歸鞘,發出輕微的噌鳴。
“師兄?”
令梨瞧見宿回雲停住腳步,快步向前:“不必等我,我這就來了。”
她拉攏兜帽,與宿回雲擦肩而過。
年輕的劍修垂在身側的手指不自覺抬起,鬥篷柔順的布料從宿回雲指尖滑走,宛如捉不住的水流。
令梨踏過縹緲樓門檻,疑惑地遞來一個眼神。
宿回雲不發一言,無聲跟上她的腳步。
一出縹緲樓,無數熱切的視線順著虛空投射在令梨身上。
她心知是直播間投影的鏡頭,仗著兜帽的掩蓋,毫不扭捏地大步而行。
這身鬥篷買得實在是太值了,不愧是令梨的年度好物,沒了它令梨可怎麼活。
“是我狹隘了。”令梨反思道,“貴有貴的道理,初始道袍和鬥篷比起來就是個弟弟,都是宗門誤我,害我與至寶失之交臂多年。”
令瓜:“講道理,淩雲劍宗裡會穿門派統一製服的人隻有你。”
令瓜一如既往在識海裡犀利地吐槽自己的主人,隻有令梨知道,瓜瓜有些緊張。
畢竟一個弄不好就要和擬鳳道君正麵對上,對上化神尊者,令梨一點兒贏麵都沒有,除了身死道消就是屍骨無存。
宿回雲不會有事,伽野拚一拚也能逃過,擬鳳道君如若感到被冒犯要抓人泄憤,矛頭隻會對準令梨。
都說本命劍是劍修的命,反過來又何嘗不是?至少令瓜很確定,即使崩塌碎裂成滿地殘渣,它亦願先令梨一步赴死。
劍碎了可以再換一把,即使不再是它,即使不再有它。
令瓜心裡一點都不情願令梨因摻和彆人的事陷入危險。它最喜歡隻有他們的時候,劍修背著她的劍,吃吃喝喝,雲遊四海,她偶爾因缺錢癟著嘴給人打工乾活,拿了工資輕快跑路,和誰都不深交,隻要劍陪著她。
“她身邊的人越來越多了。”令瓜想。
它是不情願的,也是情願的。
劍靈因劍修的意誌而存在,主人的決定是它存在於世唯一的意義,令梨決定好的事,令瓜半個字都不會反駁。
縹緲樓裡,劍靈沉默地聽完了令梨整個計劃:“……最壞的結果是避無可避,必須與擬鳳道君交手。礙於風雲會的桎梏,他不敢當著如此多觀眾的麵欺負小輩,隻要挨過他驚怒一擊,站在道德製高點的人就是我了。”
令梨說話時語氣很輕鬆,她不是不知道化神尊者驚怒一擊足以讓她胸骨儘裂悶血而亡,宿回雲道那一擊由他承擔,令梨笑著謝過,心中不以為然。
柿子挑軟的捏,擬鳳道君又不是個傻子,放著令梨不打去打宿回雲。
“師兄對我引怪的能力心中沒數。”令梨老氣橫秋道,“我全民公敵的頭銜是白帶的嗎?他一年加起來說的話沒有我一天說得多,還想從我這裡搶BOSS?”
原諒沒有網癮的師兄吧,他遊戲打得說不定比魔尊更差。
令瓜悶不做聲聽令梨在心裡調侃師兄,她很多腹誹不能說出口,都說給了本命劍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