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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1 章

阮氏三雄雖然沒文化, 但也不是傻子。不用猜也知道是誰在惡心人。

楊誌聞訊趕來,也有點懵。原本是想讓他“兄妹鬩牆”,怎麼糊裡糊塗的, 這幾個單子被外包出去了?

外包就外包。不管怎麼樣,把他們仨放倒, 讓他們嘗嘗四肢失控、腦袋敲地的滋味。

他冷笑一聲, 目光掃過這三條大魚,交叉抱了手。

三兄弟要?是沉不住氣, 衝上來和?他放對,那正中他下懷。

但三阮卻出乎意料的智商在線。阮小五冷冷道:“哪個抽到了俺的簽?告訴你, 趕來惹老?子, 教你吃不了兜著走!”

阮小二則笑彎腰, 一口乾了一碗酒:“妹兒, 打?算咋地給俺下藥啊?說出來, 好?讓俺防備防備。”

阮曉露故作為難:“二哥是老?江湖, 怎麼會輕易著彆人的道兒。我話說前?頭?, 完不成, 那位下單的好?漢彆怪我。”

阮小七根本不屑於看花小妹,切一聲,大搖大擺走人。那意思?明顯是:就她?

吳用忙道:“既然已經?抽簽完畢, 那就請幾位兄弟姐妹各司其職,快去準備吧!

幾位選手捧著屬於自?己的簽單, 有的犯愣,有的出神,有的抓耳撓腮, 有的胸有成竹 ,可謂幾家歡喜幾家愁。

*

最先出局的是石勇。他鬼鬼祟祟地跟蹤阮小五三天, 幾次試圖往他飯碗裡下藥,都讓阮小五識破了去。最後阮小五煩得不得了,出手把他揍了一頓。

“給三阮下藥”這三張奇葩單子一公布,有點腦子的都知道是誰這麼無聊。領導層震驚之餘,也默認了楊誌的做法——用蒙汗藥解決陳年恩怨,總比缺胳膊斷腿見血丟命要?好?。

阮小五冷笑著,拖著石勇去“投案自?首”。在場頭?領們一致決定,兄弟之間鬨著玩不算事兒,倆人各打?五十大板,各罰十天義務勞動。鑒於石勇受傷臥床,這罰先記著,等養好?傷再來乾活。

*

花小妹主動發?起攻勢,酒席上氣勢洶洶,跑去給阮小七敬酒,嘴裡隨便誇點江湖套話。

“七哥義氣衝天,名?滿江湖,小妹敬你一杯!乾!”

“小七兄弟,上次在淮東,你我配合作戰,打?得痛快!乾!”

“阮七哥,你六姐姐能喝,你也必定差不了!乾!”

……

美人勸酒,萬眾圍觀。無數兄弟看熱鬨不嫌事兒大,笑嘻嘻圍了一圈又?一圈。

阮小七不為所?動。他以前?是有個酗酒的毛病,頓頓吃飯無酒不歡;但在小六的督促下,早就立誓節製,最近兩年就沒被人灌醉過。

他搭條破布衫,鬢間挽著小黃花,拿個小酒壺自?斟自?飲,坐懷不亂地吃菜吃肉,看你能拿我咋地。

可是花小妹太實誠,每次勸酒,自?己先乾。沒一會兒,紅暈上臉,眼看就要?醉。

阮小七咬著一條牛肋骨,後背無端有點起白毛汗。餘光一瞥,花榮正盯著他,眼神冷冰冰的嚇人。

阮小七微微閉眼,終於在花小妹第十八次勸酒時,接過酒杯,一口乾了。

就當做個好?事。

眾人齊聲歡呼,聲音快把聚義廳屋頂掀翻了。

大家目不轉睛地看著阮小七,等著喊:“倒也!”

可是,一頓酒快吃完了,日頭?挪到西山,阮小七依然麵色如常,等得人好?心焦。

最後,阮小七歎口氣,推出去個空酒杯。

“藥量不夠,重來。”

……

阮曉露抽到個“給阮小二下藥”的單子,沒理會,先去忙彆的活計。

阮小二比她還忙。老?娘要?過六十大壽,他作為有出息的長子,決心辦一個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大排麵,讓東京城的皇帝老?兒都自?愧不如。

訓練之餘,他天天琢磨:給老?娘打?一身金飾要?多重,一斤夠不夠?席麵上的烙餅卷大蔥,要?不要?多加一倍豬油,膩死?這幫饞鬼?大廚房蒸的紅糖糕,要?不要?讓他們放三倍的糖,齁得人銘記一輩子?

戴宗抽到他這個策劃任務,兩人一起討論了幾次。

“阮二哥,不是兄弟潑冷水,你未免有點太暴發?戶,而且鋪張浪費,不僅不合寨規,令堂也不會高興的。”

阮小二虛心求教:“那,你說該怎樣?”

酒席策劃看似簡單,其實門道很多。預算如何分配,菜蔬如何搭配,何時上什麼菜,葷素忌口,甚至五行相克……尤其是山東地方,更是講究。要?想搞一場超越自?己階層、讓人耳目一新的筵席,不是拍拍腦袋就能搞定的。

戴宗積極思?考:“最好?能找個官宦富貴人家的食單,整些咱們大夥沒吃過的東西,精致些,高雅些,方能讓人印象深刻。”

阮小二犯愁。阮家上溯八代都是赤腳,這輩子跟“富貴人家”唯一的交集,就是殺富濟貧謀財害命。他想破天,也想不出有錢人的宴席上到底該怎麼布置,怎麼吃喝。

而戴宗自?己呢,半輩子都呆在江州牢城。平日每天接觸的飯食,就是餿米飯、臭泔水、爛菜葉、下水湯……戴宗當了七年牢頭?,一年比一年清減,自?覺戒了肉,成為堅定的素食主義者。

現在問他豬肉有幾種?做法,魚肉怎麼才?能保鮮,雞肉跟什麼搭配最美味……戴宗腦子裡一片空白,光想想就犯惡心。

“我還有彆的活計,你這個……兄弟再想想,再想想,從長計議,啊。”

阮小二望著伊人背影,隻能發?愁。

這麼愁來愁去,白天想,夜裡想,身長八尺的精壯男兒開始失眠,灌酒也不管用,每天晚上翻來覆去的烙餅,第二天訓練時精神缺缺,有一次沒注意,竟讓兩個嘍囉給撂翻了。

水寨眾兄弟巴結大哥,紛紛獻計獻策。有的說不如白天繞山遊泳三圈,包你晚上睡得香。有的讓他去報名?吳學究的掃盲班,一天課上下來,包你眼睛睜不開。還有的說,要?不兄弟試試,給你腦袋上來一拳,保準控製好?力道……

阮小二煩不勝煩。

就在此時,房門推開。他看到六妹妹乖巧進門,往他手裡塞了一碗茶。

“二哥,安眠藥。”

*

楊誌眼看自?己的報仇大業成為兒戲,天天喝悶酒,長籲短歎。

喝著喝著,對麵多了個酒杯。有人跟他對飲,同樣是長籲短歎。

“真?不是我故意的。”阮曉露愁眉緊鎖,委委屈屈,“誰讓我病了一場,手裡單子被瓜分光,老?大哥還要?搞抽簽……”

抽簽當時,楊誌在宿舍工地搬磚,也就不知道這辦法其實是她先提出的。

他隻覺得,自?己咋那麼倒黴呢!

眼下可好?,人人跟他打?招呼的時候似笑非笑,意味深長,肯定都在暗地裡笑他。

挑戰挑戰沒把握,暗算暗算玩不過。簡直是老?天不讓他好?過。

抬眼再看這姑娘,雖然她好?像挺有誠意,挺能跟他共情,舉手投足甚至有那麼點兒可愛,惜乎姓錯了姓,非要?姓阮,讓他怎麼看怎麼不順眼。

“那你來做什麼?”楊誌咬牙問。

“梁山跟二龍山的風格可能不太一樣,”阮曉露跟他科普,“在這兒,武功高的說了算。武功遜一點兒的,也都得各自?有過人的長處,讓人家比不過你,方能贏得尊重。”

楊誌冷笑一聲。

他是沒什麼彆的特長。但要?論武功,梁山上幾個人比得過他?

要?是比得過,當初劫生辰綱,為什麼不直接搶,非得下藥呢?

“不是不是,”阮曉露一眼看出他還在糾結那陳年舊綱,趕緊補充,“武功高低,不是吹幾句楊家將就行。得讓大夥親眼瞧見,才?能心服口服。”

楊誌更是來氣,臉上青記一鼓一鼓的:“你們——啊不,咱們那個破寨規,又?不讓隨便打?架,斷金亭挑戰,又?不能自?己選打?法,如何讓灑家施展得開?難道讓灑家尋個空地,端個槍,給大夥賣藝?莫不是又?看灑家笑話?”

阮曉露笑道:“沒那個破寨規,你把我兄弟給打?死?了怎麼辦?”

楊誌撂下一句“胡攪蠻纏”,摔杯就走。

值日嘍囉攔在他麵前?:“楊製使,背了那麼久的寨規,怎麼又?忘了不準浪費?摔碎酒杯是要?挨罰的,今兒您清理聚義廳,申時三刻,到小的這兒來領掃帚。”

楊誌:“……”

連個嘍囉都欺負灑家!

梁山套路深,灑家要?下山!

“贏取尊重和?報怨泄憤,在這座山上不兼容。”阮曉露的聲音在他背後,清晰明朗,“你都想要?,大夥隻能一直笑話你。你要?是能舍棄其中一樣,我可以幫你。”

楊誌冷笑:“憑你?”

“當然憑我。”阮曉露心平氣和?,自?斟自?飲,“你看這山上還有彆人願意幫你嗎?魯大師都嫌你煩。”

楊誌:“……”

他扣上鬥笠要?走,立了半晌,又?摘下。摸摸臉上青記,又?把手揣到袖子裡。雕塑似的站了好?久,心裡一團亂麻。

外頭?更鼓報時,楊誌再回神時,手上多了把掃帚。

“這裡,這裡,這裡,還有這裡,”值日嘍囉喜氣洋洋,“彆忘了那邊的雞骨頭?!有油的桌子要?拿灰水擦兩遍!楊製使,小的先告辭了!您睡個好?覺!”

楊誌機械地揮動掃帚,任勞任怨地開始掃地。

掃了幾排,回到了阮曉露身邊。她正嗑瓜子兒,百無聊賴地拿瓜子皮擺八卦陣玩。

“不要?泄憤。”他終於下定決心,牙縫裡擠出幾個字,“要?尊重。”

阮曉露盯著他:“真?的不泄憤?”

楊誌高傲地一甩頭?。

阮曉露依然不相信:“大丈夫一言既出……”

“保證不傷你兄弟一根毫毛!成了吧!”楊誌焦躁,“有話快說!”

阮曉露起身,走到柱子前?麵,揭下小粉板上蓋的抹布,找根筆,歪歪扭扭開始寫字。

借著廳中未熄的火光,楊誌湊近,細細地讀——

斷金亭賽程:

活閻羅阮小七挑戰青麵獸楊誌,日期……時間……。

短命二郎阮小五挑戰青麵獸楊誌,日期……時間……。

立地太歲阮小二挑戰青麵獸楊誌,日期……時間……。

“……”

楊誌吃了一 驚:“他們挑戰灑家?”

放棄水中優勢,讓他楊誌主場?主動找死??

“還沒完呢。”

阮曉露繼續寫。

“入雲龍公孫勝挑戰青麵獸楊誌,日期……時間……。

智多星吳用挑戰青麵獸楊誌,日期……時間……。

托塔天王晁蓋挑戰青麵獸楊誌,日期……時間……。

*

楊誌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低頭?看看她,抬頭?看看天花板,摸摸臉上青記,又?掐掐自?己胳膊。

“大驚小怪。”阮曉露放下粉筆,“我是巡山一隊負責人,每天公布賽程,是我分內之事。”

“不是,這個……”楊誌吞吞吐吐,“你讓你兄弟上斷金亭,那也罷了;後麵三位……”

“放心,已獲授權。”阮曉露撣撣手,微笑道,“都是你的老?仇人不是?他們都表態了,隻要?你不一心泄憤,陳年舊恨,一並解決。”

*

的確,領導層也看不得楊誌這破罐破摔、到處尋釁滋事的模樣。阮曉露過來提一句“此計何如”,老?大哥、軍師和?道長當即表示配合。

斷金亭上,楊誌迎著滿目陽光,心緒起伏。

不泄憤。堂堂正正地亮本事。

“來吧!”

圍觀群眾掀起熱烈聲浪,驚起一群烏鴉。

就連一開始自?覺分桌的新上山女眷,在山上慢慢的耳濡目染,也試探著開始出門社?交。幾個花枝招展的大娘占了邊角的座頭?,悄聲詢問周圍:“這兩個小夥兒真?俊!真?結實!叫啥名?兒來著?”

周圍人很友好?,告訴她們:“那個臉上有青記的叫楊誌。頭?上戴花兒的是阮小七。”

一聲鑼響。阮小七提個哨棒,吐個門戶,怪叫著衝上去。

楊誌以棒作槍,沉著應戰。

阮小七自?小沒師傅教,武功造詣全來自?多年的真?人快打?。雖然靠著天賦和?勤奮,也熬成了綠林中數一數二的人物,但科班出身的楊誌一眼掃過,已經?發?現七八處破綻。

不奇怪。阮小七擅長的是水戰,最愛使的兵器是蓼葉刀。今日讓他提個哨棒,腳踏實地的乾架,那姿勢優美中帶著點笨拙,有點像剛被衝上岸的小美人魚。

楊誌使的是最擅長的楊家槍法。三五回合,就把小美人魚逼到角落裡。

阮小七這廝賤招,明知不敵,還笑嘻嘻地叫喚:“好?槍法,好?槍法。”

楊誌看著那張明媚燦爛的笑臉,有衝動想把他一棒子捅死?。但隨後想起了自?己的承諾:不傷她兄弟一根毛。

楊誌棒尖輕抖,以一個不可思?議的角度掃過阮小七胸膛,頃刻間連攻七八下,緊接著肌肉鼓動,向上一挑。小美人魚順勢被他拋起兩丈高。

全場驚叫。

阮小七欣賞了一眼半空風景,空中向後翻騰兩周半轉體三周半屈體,一骨碌滾在地上,又?一個鯉魚打?挺跳起來。

片刻後,他身上的衣衫慢慢開裂,碎成一片一片,秋葉一樣落在地上,露出一副精壯的寬肩窄腰,胸膛一鼓一鼓的喘粗氣。

“不長眼的鳥男女!”阮小七叉腰,中氣十足地笑罵,“賠俺的衣裳!”

觀眾哄堂大笑。

但大家都看清了。楊誌這一槍,姿態、力度、角度、無一不落在他們的認知範圍之外。更厲害的是,他的兵刃收放自?如,阮小七的衣裳被擊碎成十幾片,若是任何一次力道稍重,刺破那衣裳,眼下校場上怕是隻有一條死?魚了。

在場諸人自?忖都做不到,於是連天價喝彩。

阮小七罵罵咧咧認輸,跳回看台上抖腿。

楊誌也有點意外。阮小七的誇張配合,倒讓他的槍法從十分精彩到了十二分。與其說是打?擂,不如說送了他一場表演賽。

他想起上梁山的第一天,仇人相見分外眼紅,當場把劉唐和?白勝揍了個半死?。那時候人們看他的眼神,沒有敬畏,而是三分涼薄,三分譏笑,三分嫌棄,外加一分看笑話。

可是現在,阮小七沒少一根毛,他得到的,卻是掌聲。

楊誌有點明白了,又?不太相信。調整呼吸,綽著哨棒,微笑拱手:“阮五哥指教。”

……

接下來的阮小五、阮小二,也都拿哨棒上場。兩條虎背熊腰的美人魚,略帶生澀地給楊誌當陪練,讓他又?亮出三五招家傳獨門槍法,喂飽了觀眾的眼睛。

“真?不愧是三代將門之後,這一招俺一輩子也練不會!”

“我知道!當年楊六郎連斬三名?契丹番將,用的就是這招!”

“回馬槍!俺師傅跟俺說,這招早就失傳了!想不到在此處見到,嗚嗚嗚……”

連林衝這樣的高手都忍不住站起來,欠身凝望,嗟歎良久。

魯智深跟武鬆互相納悶:“楊誌兄弟在二龍山上時,沒顯出這等功夫啊?”

……

楊誌越打?越順手。一條齊眉棍,被他使成了名?滿天下的楊家槍。記不得上次如此酣暢淋漓是何時,也許是十年前?,意氣風發?、準備武舉的時候?

他打?著打?著,自?己平白有點眼眶酸。

多年不得誌的鬱結,心中的塊壘,被自?己的槍一次次戳得粉碎。

等山風吹乾臉,眼中看到的已是寨主晁蓋。老?大哥喘著粗氣,整理了一下散亂的衣襟,來到他身邊,拍拍肩膀,握著他的手腕舉起來。

“看見沒有?”晁蓋高聲道,“這就是俺們梁山好?漢的風采!”

觀眾全沸騰了,開始是亂喊,後來形成節奏,齊聲大喊:“青麵獸!楊家槍!青麵獸!楊家槍!……”

楊誌呆立半晌,丟下哨棒,對晁蓋躬身下拜。

“楊誌萬死?!今日以後,兄弟對梁山肝腦塗地,矢忠不二!”

第 92 章

那一日過後, 楊誌判若兩人,逢人便笑,從社恐變成了?社牛, 連帶臉上的青記都活潑了很多,被他笑出各種形狀。

跟旁人擦肩而過時, 彆人一笑, 他也報之?以微笑,再?也不會覺得是人家嘲笑他。

彆人指著他竊竊私語, 他也不會覺得是在暗地裡笑話他,反而很大?方地朝人家拱手:“不敢當, 不敢當!”

原來人家是在議論他真人不露相, 果然好功夫。

丟了?一次生辰綱, 讓他覺得自己人生儘毀;直到現在才發現, 那不過是一次微不足道的挫折。以他這身本事, 跌一小跤而已?, 緣何久久爬不起來?

還有那幾個劫取生辰綱的“案犯”, 恨了?那麼久, 忽然發現自己也沒什麼資格去譴責他們。就說?他楊誌落草以後,搶人家的寶貝還少嗎?

過度自卑,才容易鑽牛角尖。一旦有了?自信, 整個世界都順風順水。

當然一切全因他有本事。都是靠他自己。

不少人提著禮物登門?拜訪,隻求傳授楊家槍的一招半式。楊誌推托這是家傳秘法, 不好傳與外人。依舊有臉皮厚的賴著不走。最後是武鬆發火,替他清理門?口,踢出去好幾個人, 才清靜下來。

但不傳槍法,還是不少人來巴結他。不說?彆的, 跟這種高手搞好關係,往後戰場上照應一下,那就是生與死的區彆。

楊誌收了?一堆禮物,宿舍裡放不下,想了?想,提著一藍子水果,去拜訪阮六姑娘。

路上免不得遇上不少熟人,個個寒暄兩句。又碰到吳用,兩人相視一笑,就地喝了?幾杯酒。

到了?金沙灘,她正帶著巡山一隊練有氧。一群人蹦蹦跳跳,雖然武功造詣加起來可能?才頂一個楊誌,但人人活力四射,笑容就沒從臉上消失過。

楊誌看了?一會兒,耐心?等隊伍解散,才信步上前?。

阮曉露一扭頭,笑意彌漫。這楊製使不愧是官場裡混過的,解除黑化狀態以後,還挺會做人的嘛。

楊誌開門?見山:“給三位阮兄下藥那事,是灑家一時腦熱,不該給你出難題。不過你們也當眾臊了?灑家,算是扯平。灑家略備薄禮,往後大?夥都是兄妹,互相照應。果子……”

說?著一伸手——

楊誌臉又青了?。

他的果子呢?那麼大?一籃水果呢?

好像是剛才走山路的時候,跟這個攀談跟那個打?招呼,就丟了?……

旁邊幾個巡山一隊一邊拉伸,一邊竊笑。

這青麵?獸該叫青麵?熊,狗熊掰棒子,走到哪丟到哪,倒黴之?星焊死在他頭頂上。

楊誌青著臉,微微一扭頭。

幾個竊笑的趕緊調整表情,齊做站姿輔助曲頸伸展,擋住臉。

若在以往,楊誌此時早就該爆發,拂袖而去,然後咬著被角傷心?一晚上。

但此時,他居然沒覺得怎麼生氣,反而笑了?,自嘲一句:“不知便宜哪個嘍囉。”

有點尷尬,但並非滅頂之?災。

他的武功全山共睹,還怕因為這點小事,折損自己在彆人眼中的形象?

阮曉露趕緊打?圓場:“晁大?哥 給我那二十斤桃子我還沒吃完呢。心?意到了?就行。”

楊誌抓抓頭皮,望著水泊,無語凝噎。

他想了?想,懷裡掏摸許久,摸出來一個小瓷瓶。

“總不能?空著手來。這個送你。”

阮曉露接過一看,瓷瓶上小小封標,“江南安道全”。

搖一搖,嘩嘩響。

她訝異:“這是……”

“解藥。”楊誌笑道,“在二龍山時,花大?價錢托人尋的。凡中了?蒙汗藥,隻要神智未失,趕緊含上一粒,可保一刻清醒。含三粒,藥性立解,三個時辰內不會再?被麻翻。”

阮曉露覺得開眼界:“你試過?”

“沒有。”楊誌坦然道,“後來再?沒這個機會。”

但是一直隨身帶著,以備不時之?需。在夢裡,也許已?經實踐過千百次。

阮曉露感歎一會兒,伸手還回:“這東西?不便宜吧?還是你自己留著……”

“不需要了?。”

楊誌說?畢,拱手告辭,揚長而去。

*

阮曉露攥著一瓶莫名其?妙的解藥,感覺攥著楊誌三年的人生。

她想,估計是他不想要了?,又舍不得扔,找個接盤俠繼續寶貝。

……也不占地兒,留著吧。

翻開任務列表,三個任務還隻完成一個。阮曉露馬不停蹄,背上包袱下山,直奔濟州府。

“十貫錢買一堆東西?”,挑戰開始。

這樁事說?難也不難。她完全可以自己貼錢,幫助李忠和周通買齊需要的物品。

但她堅守職業素養,知道這口子不能?開,否則自己當場破產。

再?說?,要在競賽中拔得頭籌,就不能?作弊,重在誠信。

她打?算照李忠給的攻略,先打?聽一下城裡有沒有回收舊布的二手市場。

李小二的客店大?門?半掩。阮曉露以暗號敲門?。

“我來住店……”

腳步聲近,有人從門?縫裡張了?一張,隨後卻砰的一聲,大?門?拍在她眼前?。

阮曉露吃一大?嚇。

“李小二,小二哥!”她低聲喊,“是我呀!”

門?後,李小二不應,卻也沒走,半天,才從牙縫裡迸出句話:“恕不接待!”

阮曉露忙道:“如今官府都不搜捕梁山好漢了?,你沒覺出來?不會有危險……”

哢噠一聲,李小二給大?門?上了?閂。

阮曉露:“……”

周圍有鄰居探出頭,好心?告訴她:“這店主人慘哪。前?兩日,他渾家去雞屎坡旁邊的嶽廟裡上香,不合被強人給劫了?。報官也不濟事……”

阮曉露吃了?一驚:“出了?這種事?”

那鄰居道:“他求爺爺告奶奶,說?誰能?把他渾家救出來,願以全部家財相贈,可哪有人敢接這種活?跟梁山好漢作對,那不是找死麼?”

阮曉露差點嗆一口氣,“梁山好——”

“可不是!”那鄰居又怕事,又要八卦,壓低聲音,“人家梁山泊,如今家大?業大?,聚了?四海八荒的強人,官府不敢近前?。說?是除暴安良,但那麼多?身懷絕技的大?王,可不是為所欲為麼!哎,這李小二也是個苦情之?人,可惜啦……”

阮曉露愣半天,不敢相信。

梁山第一指導思想,“不近女色”才是真好漢。在這種風氣籠罩下,整個山寨就是個巨型和尚廟。上至偉岸寨主,下至傳令嘍囉,都是標準的進獄係、以及禁欲係猛男。

——想女人了??那是練得不夠,再?加五百個俯臥撐。

再?說?,聚義廳裡的軍規白紙黑字“不準搶老鄉閨女”。就算真有人控製不住獸`欲,鋌而走險,那宿舍裡藏了?個民女,不至於瞞得全山無人知啊。

而且搶到李小二頭上?誰不知道李小二是梁山物流的重要對外窗口,沒了?他,水寨的魚都沒地方賣。

阮曉露覺得蹊蹺,回身拍門?。

“可能?是誤會,小二哥,咱們冷靜分析一下……”

門?那邊空空蕩蕩,隻響起斷斷續續的哭聲。

“滾!給俺滾!”

再?賴在人家門?口,未免引人注目。阮曉露心?情沉重,轉身走人。

一邊走,一邊想。

倘若自己是李小二,老婆被強盜劫了?,沒人主持公道。那第一個想到的,會是向誰求助呢?

*

“張娘子,姐姐!”

阮曉露拍響張貞娘的門?。

不出意料,一進院子,一股金瘡藥味。

屋子裡的織機全部閒置,梭子丟在地上,半匹未完成的錦緞已?經積了?薄灰。

“老伯身體?還好?”阮曉露急問。

張貞娘愁得臉色蠟黃,剛要寒暄,錦兒端著藥匆匆走來。

“老相公一大?把年紀了?,還非要替彆人打?抱不平,還以為自己是東京教頭呢!這下好了?,傷筋動骨一百天,還得娘子日夜照顧,折騰人不說?,也沒法做生活,幸虧有點積蓄……”

阮曉露覺得自己猜對了?:“是不是那個李小二來找過他幫忙?”

錦兒朝臥房努嘴:“你自己去問。”

一進門?,張教頭臥在床上,鼻青臉腫,手上腳上都打?了?繃帶。

“姑娘……讓姑娘見笑了?,嗬嗬,小傷,沒關係,她們小丫頭大?驚小怪……”

倒是挺樂觀。

倘若是個梁山壯小夥子,這種傷也得將養個十幾日。更彆提張教頭一個退休乾部,有夠受苦的。

錦兒來給張教頭換藥。阮曉露趕緊讓開,心?裡懊悔。

來得太?急,也沒給人家帶點水果什麼的。

但是該問的還得問。

“老伯,”她寒暄兩句,小心?切入話題,“您是不是為了?幫李小二,才讓人打?成這樣?我聽人說?,李小二的渾家被強盜……”

“搶去山上,杳無音訊。”張教頭掙紮著起身比劃,又被貞娘按下去,“第二天就找到我,想讓我幫忙救人……奶奶的,你看看,如今的綠林墮落成什麼樣,竟然跟那高衙內一路貨色,強搶民女……簡直無恥!”

阮曉露沉默片時:“那李小二為何不來找我?他跟梁山做了?這麼久生意,我們有的是好漢願意替他出頭……”

“你知什麼?”張教頭啐一口,“搶他老婆的強人,就是梁山好漢!他哪敢再?跟你們有半分接觸?”

連張教頭也這麼說?。阮曉露訝異:“真的是梁山的人?是哪個?那我得趕緊回去彙報,殺他的狗頭!”

張教頭嗬嗬大?笑,臉上皺紋一圈圈漾開。

“豈能?有假?我尋到那強盜窩點時,那強人自報家門?,說?他是梁山豹子頭林衝!”

阮曉露噗一聲,差點把茶吐出來。

後頭張貞娘和錦兒也憋不住,吃吃笑了?兩聲,驅散了?一點點愁容。

“我家官人是斷不會做這種事的。”貞娘掩口笑道,“隻是被人如此訛傳,聽在耳中,也真是怪怪的。要是我會武功,早就找去教訓他了?。”

張教頭隨即重重歎息。

“老了?,不中用了?!一個依草附木、假名托姓的江湖宵小,把我打?成這樣,你說?氣不氣人?”

阮曉露覺得應該生氣,又忍不住笑,隻好彆過頭。

這強人冒充誰不好,冒充林衝,讓“嶽丈”一眼打?假。

她道:“那您去跟李小二澄清一下呀。”

張貞娘解釋:“那李相公聽說?我父親吃虧,又是氣,又是怕,見天兒閉門?不出。我跟錦兒兩個女流,一個要照顧老父,另一個也不好日夜賴在人家門?口。隻好等我父親傷愈,再?去跟他細說?。”

阮曉露點點頭。

從李小二的角度來看,老婆還在強盜手裡受苦,這是最揪心?的。至於這強盜到底是何來頭,他也不需要關心?。

她把手頭的零錢都留給貞娘,囑咐她關門?閉戶,轉頭回梁山。

*

“李大?哥,周大?哥。”阮曉露風塵仆仆,不及歇息,徑直找到桃花山摳門?二人組的宿舍,“借一步說?話。”

李忠和周通搓著手跑出來,興奮不已?。

“這麼快就完事了??沒多?花錢吧?咦?東西?在哪?”

“沒那麼快。”阮曉露故作生氣,“當我是神仙啊?”

李忠嘿嘿笑:“沒關係,沒關係,是我們不爭氣,讓姑娘為難了?。沒關係,便宜貨哪是那麼容易尋的,都是要等、要搶……”

漂亮話一句接著一句,錢是肯定不會出的。

“兩位大?哥,”阮曉露打?斷他,“我聽說?你們在桃花山頗有積蓄,隻不過為了?兄弟義氣,身先士卒對抗官府,舍棄了?山寨的基業。因此現在囊中羞澀,又不好意思跟人借……”

兩人一左一右,同步尬笑。

“……既然如此,兩位大?哥有沒有興趣,跟我去發一次小財?你們口袋裡有錢了?,自然就不用將就二手貨,可以買最新?最好的!”

摳門?二人組尬笑到一半,聽到兩個關鍵字,四隻眼睛驟然一亮,兩隻脖子迅速欠來。

“發財?”

隨後周通搖頭: “不是說?以後不許隨便搶劫,下山巡路都要報備嗎?除了?賣魚,還能?怎麼發財?我們又不會水。”

阮曉露站起來,鄭重說?道:“有人冒充梁山好漢,強搶民女,影響惡劣。你倆若能?施展本事,將那娘子營救出來,她的老公願意重謝。”

李忠周通都是一驚,第一反應是:

“哪個吃了?熊心?豹子膽,敢冒充俺們梁山兄弟?”

想想不奇怪。梁山江湖口碑日盛,自然有人蹭熱度,貼牌作惡,借勢欺人。

李忠馬上又問:“謝禮多?少?”

阮曉露笑道:“反正那家人不窮。”

兩人躍躍欲試,互相商量幾句。

隨後周通猶豫:“這,要不要去問寨主批準?”

“晁天王的脾氣你們還不知?這是懲奸除惡的事,他知道了?,隻有表揚,不可能?批評,說?不定還會給你們敘功分賞呢。”阮曉露催促,“事不宜遲,想掙這錢,就趕緊出發。”

她話音未落,摳門?二人組已?經火速穿戴完畢,提了?樸刀。

“煩請姑娘帶路!”

第 93 章

雄赳赳, 氣昂昂,剛下到山門,路邊等了一個人。

“聽說有人冒我之名作惡?”林衝全身披掛, 麵沉如水,頓了頓手中的槍, “煩請姑娘帶路。”

阮曉露嚇一跳:“誰、誰告訴您的?”

這消息也太靈通了吧!這幫人莫不是背著她建了個微信群?

林衝笑道:“你知不知道, 自從你們梁山物流開始抽簽競賽以來,山上兄弟都去哪找樂子?——跟蹤各位選手, 看他們到底如何完成那麼多刁鑽古怪的任務。”

林衝一挪身,背後好?幾個小嘍囉, 羅泰為首, 朝著阮曉露擠眉弄眼, 傻笑告罪。

阮曉露:“……”

沒有微信群, 這些光棍大哥的八卦能力也不可小覷。

“林教頭請。”她攔不住, 隻好?接受了組隊邀請, “不過?話說在前頭, 要是救出人?家?娘子, 這謝禮,李大哥周大哥得分大頭。“

林衝放下花槍,眺望遠處:“我分文不要, 隻要那冒充我的鼠輩的項上人?頭。”

李忠周通對看一眼,各自暗喜。

多個幫手, 還不搶報酬,熱烈歡迎。

“出發,出發!”

到了金沙灘, 卻沒有嘍囉迎大家?上船。

反倒是通往鴨嘴灘小寨的土路被整修了一番,插了個路牌兒。

阮曉露熱情介紹:

“幾位大哥可能不知, 如今出水泊,有兩種方法。一是從金沙灘下水,嘍囉搖船,花半日光景。你們若不耐煩,也可去鴨嘴灘水上活動基地,張橫張順兄弟倆正在試驗新式作戰帆船。今日風大浪小,估摸不到一個時辰就能出泊子。”

林衝驚訝:“作戰帆船?”

李忠周通則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瞠目結舌。

“不到一個時辰?”

梁山大寨哪哪都好?,就是有一樣,藏在八百裡水泊當中,主打一個與世隔絕。當然這也是個極大的優勢。有了這天然屏障,便可獨自猥瑣發育,官兵剿不進來,也能遠離許多無謂的綠林紛爭。

但相應的,出一趟水泊,時間?以天來計。一進一出,一天沒有了。

很多本來想投奔梁山的好?漢,尤其是愛熱鬨、有點社會關?係的,都被這“通勤距離”給勸退了。

如今阮姑娘卻說,能將航行時間?縮短到一個時辰以下?

林衝感?到難以置信:“就是新來的那江州兄弟倆?他們有這等本事?”

“也是集體的力量。”阮曉露笑道,“跟我來。”

看這三位的神色躍躍欲試,想必也不是那因循守舊的膽小鬼。

剛到鴨嘴灘外柵,就看到水麵上幾點鮮紅跳躍。十幾艘輕盈帆板正乘風破浪而來,帆布上點了紅漆,速度驚人?,好?似一排排翱翔的魚。

張順一身反光腱子肉,隻雙手纏了布,方便牽拉纜繩。他踏在其中一條板上,大聲指揮:“關?門,左轉!”

張順自從加盟梁山,就愛上了帆板——水裡潛泳雖然酷炫,但是太他娘的冷了!

經過?無數次風帆拍臉、浪板撞腰,張順眼下已經是合格的帆板運動員和帆船駕駛員,水上速度提升好?幾倍,更?加非人?哉。

帆板上的嘍囉聽話地拉帆轉向。呼啦啦,一下子撲倒一大片,紅帆布在水麵上無助地漂浮,幾個腦袋先後浮出水麵,大口喘氣。

帆布盛滿風,憑常人?的力量幾乎無法拉動,稍不注意就人?仰板翻。但熟手經過?練習,便可慢慢掌握平衡,利用自身體重四兩撥千斤,累積到極高的速度。

但與此同?時,航板超過?了尋常人?力所能達到的速度。很多人?腦子跟不上眼睛,還沒反應過?來,航向已經偏到姥姥家?。一開始整齊劃一的隊形,到了水中央就開始布朗運動,還有幾個帆板乾脆撞到一起,來了個連環追尾。

張順急了:“連個轉彎都轉不好?,回頭如何在水麵上放箭?我告訴你們……”

嘩啦啦,一陣邪風吹來。張順隻顧訓話,麵前三角帆瞬間?癟下去,糊了他一臉。

張順腳頭重腳輕,腳下一滑,也下去了……

阮曉露遠遠看到,笑了一陣,叫道:“今天風急!你們換黑色帆!這個太大啦!”

張順在她身邊鑽出水,陽光燦爛地打招呼:“林教頭,李忠兄弟,周通兄弟——來乘船?”

自從阮曉露在潯陽江上改造了運輸船,又蒙鹽幫多次使用,查漏補缺,給她當免費測試員,她心裡的新式帆船模型已經日臻完善。等回到梁山之時,她就琢磨著,可以開發幾款適合在湖泊裡航行的帆船帆板,在風力合適的時候,速度可以大大超越手搖船,成為一支快速機動部隊。

然後,在保障安全的前提下,再?研製帶帆客船、運輸船,縮短進出水泊的時間?。這樣她自己忙活跑腿的時候,也省不少時間?。

當然,隻憑自己的能力和資源,搞不定?這麼大項目。正好?,張家?兄弟的新水寨也招不到人?。經過?領導審批,在鴨嘴灘設立水上活動試驗中心,由張順牽頭負責。阮曉露當教練員,定?時過?來指點一二?。

她自己隻提供個技術點子。出力的都是彆人?。以現有的材料強度,其實也達不到現代帆船運動的器材標準。全靠水寨上下集體研究,反複改進,才做出合適好?用的船。

所以阮曉露也不居這頭功,可勁兒誇彆人?:“哇,新船型!看著就風馳電掣!橫哥,順子,你倆悠著點兒,咱經費有限。”

張橫拉過?一艘載人?小帆船,笑道:“還在試驗,不過?最近幾次都沒出過?事故——幾位仁兄,請?”

三個旱鴨子麵麵相覷。

阮曉露微笑,朝一個嘍囉招招手。

嘍囉搬來一疊麻袋似的東西?,吭哧吭哧開始吹氣。

林衝皺眉:“這是——羊皮袋?”

“救生衣。”阮曉露介紹,“腋下和脖頸各套一袋,可保落水不沉。”

梁山雖然四麵環水,一派水鄉氣象,但多數頭領都生長內陸,全然不通水性。阮曉露記得在原著故事裡,梁山大軍去征方臘,在水泊裡叱吒多年的好?漢居然不會遊泳,水裡淹死?好?幾個。

具體是誰她不記得,否則高低得拉到水寨,接受一下阮小五的魔鬼訓練。

不過?話說回來,在水泊裡推廣全民遊泳運動,阻力重重。一是大夥觀念改不過?來,二?是沒那個閒工夫。

不如搞點救生衣,慢慢推廣使用,每艘船上都備幾個,水上安全從我做起。

林衝在嘍囉的幫助下,率先穿好?救生衣,好?奇地登上帆船。

張橫掌舵,四個嘍囉操帆。

“來啊!怕啥!”

李忠和周通抱著身上的“救生衣”,尚在猶豫。

張順駕個帆板,踏水而來:“但有落水的,我來救!”

兩人?這下放心,一閉眼,先後踏上賊船。

*

翌日,李家?道口。

李小二?頭也沒梳,臉也沒洗,拚命鞭那拉車的驢兒,仍然嫌慢,離著半裡地就跳下來,踉踉蹌蹌往前奔,一頭紮進朱貴酒店。

抬頭就看見他渾家?劉四巧,失蹤幾日,雖然憔悴,但手腳齊活,眼裡有光。

“大嫂!”

李小二?當即就跪下了,兩人?相擁而泣。

許久,一個乾淨手巾遞過?來,“擦擦。”

李小二?才回神,猛然抬頭,看到個不計前嫌的熟人?。

“阮姑娘!”他咚咚咚磕頭,“您真是小人?夫妻的再?造恩人?,小人?有眼無珠,那日慢待你,錯怪你,恩人?恕罪!恩人?恕罪!”

阮曉露笑道:“彆謝我,謝我旁邊這幾位。”

那假林衝原是個江湖混混,去年投奔梁山,想混個頭領當當,奈何滿腦子男盜女娼,“政審”沒過?關?,吃了個拒信。遂帶著幾個小弟,盤踞在濟州城外 的雞屎坡,平時偷雞摸狗劫色劫財,專一欺負落單百姓,從來不敢招惹梁山大寨。

近來膽子漸大,仗著跟梁山的一點“淵源”,冒充上了梁山的頂尖高手,效果?卓著,屢試不爽。路人?聽說是名?譽京師的林教頭,嚇都嚇暈了,自覺破財免災,都不用他動手。

夜路走多遇見鬼。這次讓真的梁山好?漢找上門來,假林衝嚇得魂不附體,一擊即潰。阮曉露本來也提個刀,躍躍欲試地想檢驗一下自己的武功水準,李忠和周通根本沒給她這個機會。在梁山上不甚出彩的兩個好?漢,一時間?化身殺神,砍瓜切菜,頃刻間?放倒全場。

最後真林衝收尾,盤問兩句,確定?是無惡不作、死?有餘辜的下流團夥,當即挨個砍了腦袋。

窩點深處,果?然發現了李小二?的老婆劉四巧。說來她也倒黴,好?好?的出門上香,聽說左近有個“林衝”出沒,專一劫財殺人?。她一點沒被嚇住,還想著見到“恩公”能敘敘舊,於是傻乎乎地抄了那近路。

等到發現真相,已經悔之晚矣。

她窩在一個臟兮兮的角落,連同?其他兩個被擄掠的年輕女子,正抱在一起哭呢。

趕緊安撫,雇個車兒,一同?送到李家?道口,遣人?去她們家?裡,通知過?來領人?。

李小二?衝著幾位好?漢連連磕頭:“小人?、小人?此前曾發下懸賞,救我渾家?。此番必不食言,回去小人?就砸鍋賣鐵,重重酬謝幾位義士!”

李忠趕緊扶他起來:“不用不用,你回去依舊好?好?經營你的客店,我們不要你的財。”

周通也叉腰挺胸,說得冠冕堂皇:“就是,俺們救人?,那是替天行道、除暴安良,又不是為了銀子!那成什麼人?了!”

倒不是摳門二?人?組轉性。在假林衝的窩點,大夥搜出近百兩銀子,都是他們劫掠所得。時日久遠,這銀子也找不到苦主,隻好?帶走,總不能一起燒了。

阮曉露一刀沒砍,表示這錢受之有愧;林衝更?是渾不在意這些財物;於是全給了李忠周通,樂得兩人?合不攏嘴,一路下山都是蹦跳前進的。

阮曉露悄悄問周通:“這回,不需要那十貫錢的預算限製了吧?”

周通咧著嘴點頭:“不需要,不需要,揀最好?的買,花多少錢都沒事!”

飛到手裡的橫財,終於花起來不心疼。

李忠更?大方,打開包袱,取出兩錠大銀:“這些,拿回去給大嫂將養身體……”

說到一半,覺得兩錠大銀未免有點多,猶豫了一下,慢慢縮回左手。

要充仗義,是不是給一錠就夠了?

好?在李小二?也不敢要這錢,慌忙推辭,說自己家?裡還有積蓄,怎敢要恩人?救濟。

李忠趕緊把銀子塞回包袱裡,跟周通交換目光,各自暗喜。

李小二?挨個磕了頭,又轉到林衝麵前,“恩人?高姓大名?,回頭小人?在家?裡給您上香 ……”

林衝笑了,扶起他。

“還認得我麼?”

李小二?如癡如醉,呆立半晌。

“林教頭,上次滄州一彆……你怎麼清減了?”

……

第 94 章

李家道口遠離府城, 平日難得熱鬨。今日出大事,消息沒多久傳開,又值趕集, 四周村坊的百姓都聚在官道上。旋即便有?那大膽的,小心翼翼湊過來圍觀。人越來越多, 扶老攜幼, 想?一睹梁山好漢的風采。

朱貴有點愁:“可彆把做公的引來。”

“來了也沒事。”阮曉露給他定心,“我們?這回?又沒打劫。”

讓店裡小二盛了點冷菜, 等了一個時辰,來了一對務農的老夫妻, 認領他們?失蹤多時的女兒。一家人相見, 抱頭痛哭, 哭得幾個梁山漢子都眼圈紅。

“久聞梁山好漢專施仁義, 扶危濟困, 今日算是見識到了, 你們?就是活佛啊!活佛啊!”

說著, 插燭似的磕頭。饒是幾位好漢臉皮厚, 也不由得?有?愧,趕緊扶起來。

“哪裡哪裡,路見不平拔刀相助而已, 老鄉太抬舉俺們?了。”

李忠周通落草以來,天天聽的是路人的求饒之言, 是小弟的奉承之言,是綠林同道的客套吹捧之言。可從沒聽過貧苦百姓的一句“謝謝”。

就連他們?這次下山收拾假林衝,原本動機也不甚高尚:為了一份報酬而已。

今日突然成了老鄉口裡的“恩人”, 成了雪中?送炭的大好人,兩人有?點轉換不過來角色, 愣著愣著,眼?眶濕了,想?起自己入土已久的爹娘,幾次想?掉淚。

林衝接過李小二?敬的一杯酒,更是有?點出神。上一次聽到有?人管自己叫恩公,好像已經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快回?家吧。”他揮揮手,“回?家好好團聚去。”

老夫妻朝梁山幾個人拜謝過,急著領閨女回?家。

“沒事了,爹娘來了,壞人害不到你了。乖女咱回?家,娘殺雞燉肉給你吃,啊。”

老兩口牽著閨女就要走。阮曉露攔在前頭。

“等等,彆就這麼出去。”

她掀開裡間的簾子。雅座上溫著一壺酒,李小二?夫婦還在和林衝絮絮叨叨地敘舊,一會?兒哭,一會?兒笑,一會?兒跪,一會?兒跳……

“小二?哥!”她叫,“待會?給這家人捎上一程,到集上幫著也雇個車兒!”

這年?頭百姓生?活不易,底層男多女少,民風不像上層那麼保守。尋常貧家才不管什麼“失節事大”,二?嫁三嫁的比比皆是。像這老夫妻,閨女被強人擄掠幾日,解救回?來,唯有?歡喜,不在乎她失了多少名節。

但自家爹娘不在意,外頭可幾十雙眼?睛看著呢。雖然也同樣是淳樸百姓,但萬一裡頭混個齷齪之徒,傳幾句流言蜚語,人家姑娘還怎麼過日子?

瞧瞧李小二?就很機靈,預先?雇了車子,四麵拉簾,讓老婆安安心心回?家。

這老夫妻一愣,也反應過來,悔得?跌腳:“多謝女俠提點。”

免不得?又千恩萬謝,朝阮曉露拜了好幾拜。

唯有?第三個被擄掠的少婦,舉止文雅,一直在小聲啜泣,等了大半天,仍是沒有?家裡人過來。

周通不放心,向朱貴討一匹馬,問明地址,親自去她家裡催。

過了好一陣,怒氣衝衝回?來。

“這個婦人,娘家沒人了,丈夫是個臭讀書?的。我去的時候,正在給他老婆辦喪禮,說他老婆死了!我跟他說你娘子沒死,他還不信,說我再胡言亂語就告官!奶奶的,俺當時就拔刀——”

朱貴和李忠都急了,齊齊吟誦:“濫殺百姓,軍法處置!兄弟莫衝動啊!”

“俺懂,俺懂。”周通賠笑,“那丈夫讓俺給綁來了,叫他再裝傻,哼!”

馬背上果?然五花大綁,捆著個白白嫩嫩的書?生?,撅著個腚,死樣活氣轉眼?珠。

還好梁山軍法隻規定“不準強搶民女”,“民男”不在保護之列,否則周通還得?挨罰。

那少婦雙眼?一亮,緊張地站起來,“官人!……”

周通一刀揮過,砍斷繩索,那書?生?連滾帶爬地站起來。

“喏,你看看你的娘子,是不是全須全尾的在這兒?你現在總信了吧?——不用謝,俺們?替天行道……”

那書?生?茫然看看酒店四周,又看看臉色蠟黃的少婦,忽然豎起眉毛,往地下啐了一口。

“誰是你官人?我沒你這樣的娘子!哼,是你非要出門趕集,非要耽擱那麼晚,非要趁黃昏趕路,強人不捉你捉誰?還有?臉跟著這幫狂徒回?來,誰知一路上乾了什麼好事!你怎麼不跟他們?跑了算了?”

那少婦哭出聲:“官人!”

那書?生?抓過櫃台上記賬的紙筆,揮毫片刻,丟下一張墨跡淋漓的條子。

“我沒你這等傷風敗俗的娘子。今後一彆兩寬,莫再相見了!”

然後怒氣衝衝,大踏步出門。

留下一屋子好漢懵圈。

李忠先?反應過來:“蠢驢,說誰是狂徒?敢汙蔑你爺爺?”

那少婦拾起“休書?”,哭到昏厥。

“他嫌棄我,不要我了!”

哭到傷心處,突然疾奔,一頭往熏黑的柱子上撞去!

“哎,娘子,彆……”

好在周邊圍著幾個武林高手,反應都快,立馬攔住。

幾個好漢義憤填膺。

“俺們?辛辛苦苦救來的人,輪得?到你說三道四?”

周通早跑出去,揪住那四體不勤的書?生?,一通亂拳,罵他不識抬舉。

“今兒你要麼把老婆帶走,要麼讓爺爺揍上一百回?合!臭秀才,一肚子壞水兒!這世上讀書?的沒一個好人!”

那書?生?細皮嫩肉,哪禁得?起這等揍,眼?看翻白眼?,卻?依 舊扯著破碎的嗓子掙紮:“你們?、你們?一群不曉禮義的粗漢,憑什麼置喙我的家務事?我自休妻,你們?著什麼急?莫不是心裡果?然有?鬼?——彆打了!彆打了!傷了人命,你們?軍規要罰的,我都聽見了——”

血可流,頭可斷,家風不能亂。這書?生?也真是清風高節。

那少婦慌得?如熱鍋螞蟻,也直叫:“彆打了!彆打了!”

阮曉露欣賞了一會?兒周通的身手,叫他住了手。

“強扭的瓜不甜,你就算強迫他把娘子帶回?家,能保證他過後不會?拋棄她、虐待她?回?頭要是她再出事,你這是救人還是害人?”

阮六姑娘說話有?分?量。周通氣憤憤地住了手。

那書?生?一頭一臉的血,一瘸一拐地跑了,壓根沒有?回?頭。

一邊走,一邊號喪:“我的愛妻呀!你清白死節,是個烈女呀!丟下我一個人,以後日夜思?念呀……”

那被當場休了的少婦麵如死灰,呆呆的像個木頭人,反複喃喃:

“我沒家了,他不要我了,我沒處去了,沒法活了……”

幾個好漢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受不得?婦人啼哭,拚命想?辦法安慰。

朱貴忽然道:“娘子說什麼話,哪有?跑個男人就沒法活的道理?我們?梁山大把的年?輕後生?,都是講義氣的好漢……

李忠也笑道:“而且有?軍規約束,絕對不打女人。你跟我們?上山,隨便挑,包你選到滿意的!”

周通跳將起來:“娘子,你也姓周不是?俺可以做你乾哥哥,以後誰欺負你,俺叫他吃不了兜著走!……”

那姓周的少婦嚇得?花容失色,以為才出狼窩又入虎口,連聲道:“奴家不敢,奴家不配……”

“哪有?什麼配不配的,到了山上,俺們?保準把你當娘娘供著……”

周通笑嗬嗬說到一半,餘光一瞟,瞬間變臉。

“俺們?說著玩的,嗬嗬,嗬嗬,六姑娘彆當真。”

阮曉露方才走神發愁。“懲奸除惡”結束得?漂亮,受害百姓也解救得?徹底,本來是個正能量典型,偏偏那臭秀才來整了這麼一出,教?大夥如何收尾?

一不留神,幾位大兄弟已經開始自我介紹,姓名年?齡籍貫排行一口氣交底兒。當然不敢顯得?太猴急,隻是猛誇集體,這個說梁山好漢講義氣,那個說梁山好漢身體壯,恨不得?立刻把這少婦拉到山上開相親大會?。

阮曉露一個眼?刀橫過去,幾個人悻悻住口,各自憨笑。

“想?娶媳婦也彆在這當口耍聰明。”她重重放下個酒杯,嚴肅道,“要幫人就幫到底,否則讓人家覺得?你們?目的不純,不是真義士。”

大帽子扣過來,幾位義士無話可說。

朱貴委屈道:“可這小娘子沒了家,總不能讓她流落在外頭吧?我們?隻是好心給她指條路,沒有?惡意……”

“我明白。”阮曉露笑道,“有?句話朱大哥說得?對,跑了個男人,還沒法活了?這位周娘子,你看起來知書?達理,女紅織繡必定也出色吧?你若無處安身,我正好認識一位紡織為生?的娘子,就住濟州城內。她以前就曾對我說起過,想?多幾個人一道幫手,日子也過得?熱鬨。但她不會?張羅,在濟州也沒什麼親朋,因此便擱置了。近日她照顧老父,分?不開身,家中?幾架織機閒置,想?必她不會?介意多你一個勞力。”

那周娘子開始麵容木訥,聽著聽著,神色微動,不由得?站起來,捏著手裡的布帕子。

“當……當真可以收留……”

“不是收留你,算你給她打工吧,掙錢養活自己。”阮曉露想?了想?,“不過我隻管牽線搭橋,做不得?主,等我去城裡問問那位張娘子,她點頭,才可以。“

周娘子喜極而泣,盈盈拜了下去。

“若能如此,奴家永記大恩!”

阮曉露連忙扶起來。

旁邊幾位大哥都張著嘴,頗不服氣。

同樣是真心助人,為什麼人家就不領自己的情,卻?對阮姑娘千恩萬謝?

看臉?自己也不磕磣呀。

這個問題足夠他們?思?考好幾天。

“不過話說在前頭,”阮曉露生?怕對方期望太高,又解釋一遍,“我得?去征求那位張娘子的同意……”

“同意,當然同意!”門外忽然傳來一個熟悉的女聲,“也莫說什麼收留不收留,我那裡正好有?閒置的織機。姐姐曆經辛苦,你若不嫌棄,咱們?一道勞動,磨練手藝,也算個伴兒。”

阮曉露驚喜回?頭:“貞娘姐姐!”

張貞娘從一輛小車兒裡探出頭,嫻雅地朝她微笑。

酒店外頭,圍觀人眾果?然越聚越多,風塵仆仆的,顯然是大老遠過來瞧新鮮。

阮曉露忙把張貞娘拉進院子。不過張貞娘矜持,不肯進去吃酒肉。

阮曉露:“你怎麼知道我們?在這兒……”

錦兒笑道:“大街上都傳,說梁山好漢下山了,出手就整治了官府都奈何不得?的惡人,救了許多百姓。我家娘子本不想?來,但老相公非要來瞧一眼?……”

馬車裡,張教?頭大呼小叫:“哪個是殺了雞屎坡盜匪的好漢?總算給我報仇了,哈哈!受老頭子一拜!”

圍觀群眾交頭接耳,說這高手就是不一樣,不僅不害人,還管那官府管不得?的事,要麼叫綠林俠客呢。

老百姓的心思?簡單而樸素。害他的,就是匪;幫他的,就是俠。管你出身是良是賤,觸犯多少國家法度,隻要能在絕望的日子裡給他搭把手,他就認你是英雄。

李忠和周通頭一次嘗到當俠客的滋味,那感覺真好哇,兩人頭重腳輕,挺胸收腹,一邊咧嘴笑一邊謙虛:“不光是我倆,還有?這位聰明的姑娘出謀劃策,還有?這位掌櫃的通風報訊,還有?這位教?頭……”

他倆嘻嘻哈哈,把林衝從裡間拉出來,“他是最?厲害的……”

林衝已跟李小二?吃得?半醉,微紅著臉,朝外頭老鄉拱手。

猛然聽到,咫尺之外的院子裡,有?個聲音溫言軟語:

“姓周?娘子幸會?,我姓張,眼?下就住在濟州城隍廟後西街。這是我的丫環錦兒……”

林衝的醉笑凝固在嘴角,恍惚扶住一根柱子,不知今夕何年?。

第 95 章

“走走走, 躲遠點兒,躲遠點兒。”

朱貴稍微一招呼,阮曉露李忠周通, 還有店裡幾個傻小二?,就像趕羊似的一擁而出, 自覺離那酒店遠遠的?。

倘若換了彆的?草頭兄弟, 大家也許還會興高采烈地聽個壁角,吹一陣口哨。可那是林衝啊, 誰敢窺探他的隱私。

隻聽?見屋裡斷斷續續的?說?話聲?,低緩而沙啞。窗紙後麵隱約兩個相擁的?影子, 久久不曾移動。

朱貴拿起把掃帚, 刷刷刷, 掃著那不存在的?落葉。李忠靈機一動, 拿起把斧子幫忙劈柴。周通說?他?去看看後院養的?豬長得怎麼樣?了, 一溜煙沒了蹤影。

阮曉露:“……我出去看看有沒有做公?的?。”

輕輕帶上院門?。此時看熱鬨的?百姓已走了大半。大柳樹下, 卻閃出了幾個不太和諧的?身影。

酒店本身涉黑, 今日又聚了許多百姓, 捕盜巡檢何濤聞訊過來巡場,確保沒有鬨事的?。

阮曉露眨眨眼?,朝何濤揮揮手, 意思是俺們沒鬨事,你回去歇著吧。

“姑娘留步。”何濤卻扇著招風耳, 一板一眼?地把她截停,“借一步說?話。”

阮曉露以為?他?今天隻是例行公?事,沒想到會湊上來跟自己說?話, 微微驚訝:“有事?——哎,你升官了?恭喜啊。”

何濤眼?中閃過得色, 依舊說?:“姑娘留步。”

何濤這雙招風耳,就是濟州府對梁山態度的?風向標。剛開始緝捕阮氏三雄的?時候,他?威風八麵好不氣派;後來他?大敗虧輸,不得已跟這幫草寇同流合汙時,那態度一百八十度轉彎,低聲?下氣做小伏低,讓阮曉露都覺得有點受之有愧;如今州府和梁山和平共處,雙方各有把柄在手,何濤的?態度又硬回去一點點,挺著胸,打著官腔,擋在阮曉露麵前,就是不讓她走。

太守張叔夜的?圖書印章還在梁山庫房裡,三把鑰匙鎖著。怕啥。

她回身吩咐一個店小二?:“跟朱貴大哥說?一聲?,我進城一趟。辛苦他?把店裡的?人送回去。”

跟著何濤走街串巷,不一刻來到濟州府衙側門?。

守門?的?盤問?一句,何濤道:“是太守大人親眷。”

順順利利地放了進去。轉到後花園,幾個小廝侍婢自覺退散。

水亭裡看了一會兒魚,張叔夜就來了。

“免禮。”老爺子應該是剛下班,官服還沒換,急衝衝的?當頭就問?, “城外這麼大動靜,怎麼回事?”

自從上次梁山“做客”歸來,雖然丟了個印章,但濟州府搶劫案發率直線下降,官道客流量穩步提升,殺人滅門?案更是往年同期的?零頭。張叔夜對此也比較滿意。

可是今日,城裡本來開集,集市上卻門?可羅雀,人都不知去哪兒了。

一問?才知道,土匪下山,行俠仗義,百姓扶老攜幼,都去圍觀他?們了!

阮曉露還是規規矩矩行禮,然後長話短說?:“有一夥江湖爛人,冒充俺們梁山名義,殺人越貨欺男霸女,老百姓說?官府管不得,俺們就替您管了。雞屎坡半山腰的?歪脖子大槐樹底下,現埋了五個人頭,都是罪行累累的?惡棍。送您了,拿去示眾吧。”

張叔夜臉色微沉,看向何濤。

何濤趕緊說?:“那夥強人端的?厲害,派去過好幾撥捕盜,全都铩羽而歸,小的?正在組織下一波清剿……”

張叔夜也知道自己手下這些?捕盜的?水平。朝廷給的?糧餉本來就缺斤少兩,訓練也跟不上。讓他?們去進山剿匪,一個兩個還能對付,碰上成群結隊的?硬茬,也就隻能做做樣?子,否則來個有去無回,以後自己更是手下無人了。

“本官會派人再?探。”他?不置可否,敲打阮曉露,“你若有欺瞞,下次可就不是從這個門?進來了。”

阮曉露趕緊乖巧:“哪能呢,俺們行得正立得直,您隨時抽查。”

張叔夜莞爾。就算是他?自己的?下屬都不敢亮此大話。這幫匪徒還真?是挺自信。

再?看何濤,“你也給本官打起精神!要是讓人家看到笑話,你的?成績還不如人家土……人家江湖豪傑,本官要你好看!”

何濤趕緊跪下,賭咒發誓,以後一定工作第一,性命第二?,以報恩相知遇之恩。

張叔夜問?阮曉露:“你如今還是寨子裡家屬?立了那一大功,何時正式入夥呀?”

阮曉露一怔,沒想到老爺子還惦記這個。

“正式入夥,俺二?哥是提到過兩次,不過……”

張叔夜放低聲?音,語氣慈和,道:“若是哪天他?們要給你排什麼座次,務必記著,換個人來跟本官彙報。畢竟嘛,你懂的?,官匪有彆,讓人家看到本官接待所?謂‘梁山好漢’,不是耍處。”

阮曉露心裡微微跳了下,片刻權衡,做出保證:“我在山上吃住不愁,當頭領有什麼好?也不多發幾個錢。”

張叔夜哈哈一笑。

“那麼下次,本官隨召,你要隨到——不能是彆人,隻能是你一個。對外就稱是本官的?遠房姻親甥女,看門?的?老王會放你入內。”

太守也有他?的?考量。梁山那些?壯漢個個武藝精通、殺人如麻,頭頂的?通緝令能糊天。當然不能放這種煞星進他?的?府衙——不僅危險,而且萬一被人抓住把柄,足可大做文章;而這個年輕的?阮姑娘,上次造訪梁山時,沒見她施展什麼絕技,武力上不足為?慮;況且她並非梁山頭領編製,隻是個家眷,也沒做下過什麼大案,背景清白得多。選她做這個白手套,更加的?名正言順。

“走吧!天晚了。”

張叔夜接過一盞茶,望著這大姑娘活蹦亂跳的?背影,麵露微笑。

這幫社會盲流雖然肌肉發達,好在心機不重。張叔夜打定主意,徐徐圖之,早晚要將他?們引上正道。

*

李忠和周通拿著雞屎坡繳來的?銀兩,全身上下鳥槍換炮,新衣新褲穿得合不攏嘴。

不過兩人節儉慣了,新行頭舍不得糟蹋,平時身上都罩個破衣,到了聚義廳開會時才脫下來。新被褥也舍不得磨損,外頭套塊破布,差點讓小嘍囉當垃圾給扔了。

但兩人神清氣爽,逢人就說?:“阮六姑娘神人,收了軍功券,不僅給俺們置備了東西,還讓俺們當了回大英雄!”

(至於發了一筆小財,兩人自知格局太低,忍住沒說?。)

消息傳到聚義廳,晁蓋果然沒有批評,反而又驚又喜,當即吩咐擺酒席。

“咱們學武功是乾什麼的?,就是為?了殺惡人,幫好人!來來來,大家都向他?們倆學習學習。以後心中除了兄弟義氣,還要記著鋤奸懲惡、替天行道,才不枉咱們一身的?本事!”

眾人連聲?叫好。

和官府簽訂停戰協議以來,水泊裡無仗可打,山上的?雄性荷爾蒙已經到了爆棚邊緣。斷金亭校場裡排列組合,已經打膩了;偶爾有江湖仇敵膽大包天,想來梁山逞逞威風,大夥都舍不得把他?們一次打跑,非得七擒七縱,每個人都排隊掄上兩拳,才依依不舍地把人給丟出去。

能讓大夥找個新機會活動手腳,必須鼓勵。

阮曉露趁機說?:“咱們山東的?老鄉都是淳樸之人,講究個知恩圖報。兄弟們熱心助人,他?們也多少能表示一點兒。以後咱不劫道殺客商了,像李大哥周大哥一樣?,幫老鄉排憂解難,又能有財物進賬,又有架打,還能保一方平安,踐行和濟州府的?約定,一舉多得不是?”

早就有這個想法。這次正好有李忠周通的?正能量典型,趕緊趁熱打鐵。

林衝笑容滿麵:“兄弟第一個支持。”

晁蓋聽?得入神,猛地轉頭:“吳學究,趕緊安排一下啊!”

*

眾人拾柴火焰高。“梁山新區”建設慢慢有了雛形。除了多出來幾百間宿舍,睡得下新上山的?幾千兄弟之外,又多了如下功能區:

裁縫鋪、鐵匠鋪、幾百畝墾出的?荒地,菜園子、養豬場、賬房……

水寨也添了分寨,“水上活動中心”裡帆船雲集,大夥進出水泊,很少坐手搖船了。

三阮不甘示弱,搞了幾個養魚塘,像模像樣?地放了點魚苗蟹苗,以示“土匪種田”的?決心。又給鴨嘴灘周圍設計了專門?的?陷阱,隻有帆船帆板、以及梁山水寨特定規格的?手搖船可以通行,其餘雜船若是接近,一律觸礁沉底。

這些?大膽創新,得到領導的?一致誇獎。

山上人多了,軍功途徑也隨之增加,五花八門?的?物流需求也與?日俱增。不過鑒於眼?下物流專員正在“競賽上崗”,暫時不接單,等選拔出合適人手,再?一並開張轉型。

眼?看賽程近半,無數雙八卦的?眼?睛,興高采烈地盯著幾位競賽選手的?進度:

戴宗正在打包行李,準備啟程去東京;石勇挨了阮小五的?揍,至今沒起床,剩下的?一個任務恐怕隻能泡湯;武鬆好像壓根沒開始忙活,天天在後山掄拳使棒,要麼就是喝酒、看風景、半夜對月發呆;孫二?娘剛倒騰完豬崽,可惜山路崎嶇,跑了三隻,眼?下正在滿山尋;花小妹據說?真?的?找到了“遊子弓”的?所?在,可惜主人惜售,價格還沒談攏。

阮曉露自己,三個任務完成了兩個。剩一本《齊民要術》。

看似很簡單。能上後世曆史課本的?巨著,在當前肯定是火爆暢銷書,不難找嘛。

誰知城裡問?了幾個書商,都聲?稱沒聽?說?過這本書。

阮曉露覺得我莫不是來了個假大宋。靈機一動,去找聖手書生蕭讓。

書館剛下課,蕭秀才揉著眉心,被一群熊孩子氣得不輕。見到她來,如見親人,躲開一粒彈子球,拉她回到教室,問?她來意。

“《齊民要術》……”

蕭讓果然知識淵博,告訴她:“這本書講的?是訓農裕國之術。前朝曾有手抄版本,但在戰亂中毀得差不多,如今市麵上的?抄本皆不全,而且錯誤頻出。我聽?說?,唯一完整傳世的?是天聖中崇文院刻本,極其稀少,非朝廷要人而不可得 ——你們要這本書作甚?”

阮曉露照實說?:“寨子裡新來許多頭領,有幾個想在山上開荒種地。聽?吳學究說?,有這麼本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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