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讓笑著搖搖頭:“這個加亮先生呐,還是這麼……”
阮曉露告辭出門?,才明白蕭讓那笑容的?意思。
《齊民要術》雖是農學名著,但向來是朝廷壟斷,隻發行給高階官員,用來指導百姓農桑之事。而民眾自己要想通過“自修”來提高種田水平,難度升天。
和製鹽一樣?。朝廷為?了壟斷農業技術,寧可犧牲效率和產能。
不過……
“非朝廷要人而不可得?”她猛省。
第 96 章
戴宗正要乘船出泊, 被人攔在鴨嘴灘。
“戴院長,”阮曉露開門見山,“合作嗎?”
戴宗莫名其妙, “姑娘,不是你提議的競賽嗎?”
隨後他臉色轉晴, 自己明白過來。
如今有六位選手同場競技。其中兩人合作辦點事兒, 起碼能把?剩下四個人甩下一截。
當?初也沒規定 ,必須自己的任務自己完成啊。
戴宗也是聰明人, 一拍即合:“你要什麼?”
“你要去東京看望宋公明哥哥,對不對?”阮曉露坐在船頭, “我還聽我二?哥說, 給我娘置辦高檔酒席這事, 你好幾?天都躲著他?, 想來是進展困難。我可以給你出個主?意, 條件是, 你到了東京, 幫我做件事。”
去東京長途跋涉一趟, 費時費力,不如旅程外包,雇一個二?級跑腿。
戴宗來了興趣:“一言為定!細講。”
阮曉露:“宋公明宋大哥如今在蔡京府上做抄事, 你去找他?的時候,順便請他?介紹一個蔡京府裡的廚子, 一問便知……”
戴宗聽得一愣,隨後一拳頭拍在船幫。
“我怎麼沒想到!”
蔡京是正兒八經的鐘鳴鼎食之家。如果能把?他?家的菜單給抄回來,何愁席麵不排場?
隨後又有點懊悔。這麼簡單的主?意, 他?自己也能想到……
但已經跟她“一言為定”,他?戴宗如今是梁山好漢, 不能耍賴。
“姑娘要我做什麼?”
“也不太麻煩你。”
阮曉露遞過去一張紙,上頭隻?四個字:《齊民要術》
“據說這本書隻?有貴人府上才有收藏。幫我問問。若蔡京府上有……”
戴宗臉上青筋暴起,眼看要炸,“你給我點撥一句話,讓我去太師府上偷東西??”
“……我再想辦法弄。”阮曉露雲淡風輕。
戴宗:“……”
好吧。還算公允。
*
等了三天,戴宗旋風般返回梁山。
阮曉露趕來相?迎,再次膜拜:“你這速度……”
比馬拉鬆冠軍還快啊!不科學啊!
戴宗不接這話茬,神色鬱鬱。
“我向宋大哥遞了話,他?一切都好,也有信送來梁山,問各位兄弟們好。今日例會,聚義廳上宣讀。”他?把?披風丟給小嘍囉,朝阮曉露微微拱手,“但我拜托宋大哥問遍了太師府上的大小人等,從沒見過《齊民要術》這本書。抱歉,無功而返。”
阮曉露慢慢點頭。也不太失望。
反正隻?是投石問路。戴宗沒理由?瞞她。畢竟蔡京權勢雖大,不是專門管農事的,朝廷也不會把?種田秘籍發給他?。
宋江到哪都有好人緣。到了太師府,儘管職位卑微,定然也混個上下臉熟。如果他?都打聽不出來,那十有八九就是沒有。
這年頭的知識壟斷也太誇張了!
她轉而笑?問:“菜單拿到了?讓我開開眼界。”
誰知戴宗更?臉黑:“你道蔡京他?們家如何開筵席?全是民脂民膏!那一道鵪鶉羹的菜,是幾?百隻?鵪鶉的舌頭燉出來的。一頓飯動用的廚子足有百來個,有人和麵,有人做餡,有人有專門鏤蔥絲兒!這樣的席,誰敢在梁山上開?做上一桌,耗山寨一年錢糧,我才不做這損陰德的事兒!”
旁邊幾?個嘍囉聽得舌頭縮不回去:“奶奶的貪官狗官,殺不乾淨!”
戴宗當?了半輩子皮鞭揮向窮苦囚徒的牢頭,終於接受了一回革命再教育。他?一邊罵罵咧咧,一邊大步上山,順帶咒了蔡京十八輩祖宗。
*
阮曉露早有第二?手準備。戴宗腳步聲還沒消失,她就拎起打包好的行李,自己領了條帆船,出了泊子,徑直往北。
她手裡攥著個地址,一路走?,一路打聽,行了兩日,來到滄州城外一所大莊園門前。
四下一周遭一條澗河,跟林衝描述的一致;闊板橋旁都是柳樹,和武鬆說的無二?。
院牆內,隱約可見雕梁畫棟,朱甍碧瓦,是個富貴人家。
可是上了那闊板橋,她不由?得皺眉。怎麼門口?排了一大隊人,足有三五十個?
林衝武鬆也沒跟她提,說這裡定期施粥啊。
門口?的莊客忙著接待客人,見她湊近,看都不看,揮揮手,“排隊排隊!後麵排隊!”
她隻?能跟到隊尾。
排隊的都是七長八短的江湖漢子,烈日下擦著汗。
聽得有人搓著手說:“如今梁山大寨收人嚴格,俺上個月被拒了,過來跟柴大官人這裡討個舉薦信,再去二?戰。”
有人說:“我不指望上梁山。能在這裡躲過殺人罪,我就謝天謝地。”
還有人笑?道:“你們都是江湖好漢。俺不一樣。俺這幾?日手氣背。柴大官人既然奢遮,俺來了,怎麼也得給幾?兩銀子打發,哈哈哈!”
……
隨著梁山出名,小旋風柴進的莊子,作為梁山的人才儲備庫,也跟著門庭若市。
小旋風柴進,是故周柴世宗的嫡係子孫。因為陳橋讓位有德,太祖皇帝敕賜丹書鐵券,諸人不許欺侮。
江湖上好漢,哪怕做下彌天大罪,隻?要跑進柴進的莊子,就相?當?於進了保護區,無人敢搜。柴進又有錢,想留多久留多久。如果想投奔綠林山頭,柴進還能給開個介紹信。
有人看到隊尾一個單身小姑娘,嬉笑?著打趣:“小娘子,你知道這裡的主?人是何來曆?他?隻?看重英雄好漢,可不收風塵行院之人哪!”
無怪他?輕率推論。單身行路的婦女,這年頭不少見;然而單身跑到柴大官人莊園求庇護的女眷,在旁人眼裡,肯定自身有點兒問題。
阮曉露假作驚訝,回:“你前頭有個要插隊的。”
嘴碎那人趕緊向後轉,跟緊前麵的人。
可是等了一會兒,還是有幾?個忍不住嘴賤,又回頭搭訕。
“姑娘遇到何種難處,先給我們講講,說不定哥哥們能幫你排憂解難,嘿嘿……”
說著伸手挽她胳膊。
阮曉露嚇一跳,“誒?”
柴大官人的莊客看著呢?!
在梁山上人人恨不得供起來的阮六姑娘,下了山就是路人甲。這年頭沒有社?媒和照片,就連大佬宋江走?在路上,也可能被不長眼的毛賊捉去吃肉剝皮。
眼看那鹹豬手又往自己懷裡伸,阮曉露不忍了,撂下包裹,乾脆利落伸手一帶——
啪!啪!啪!
三個江湖爛人臉著地,哎唷哎唷起不來。
大動靜終於驚動了莊子裡的人。幾?個衣衫光鮮的莊客跑過來大驚小怪,指著阮曉露說不出話。
“你你你……”
阮曉露待要解釋,那莊客卻又驚又喜,叫道:“你既有此等本事,彆排隊了,快跟我進去!”
頂著太陽排隊的一群人都驚呆了!
*
小旋風柴進,正如無數梁山兄弟所描述,生得龍眉鳳目,唇紅齒白,全身上下都是氣質。不管跟誰站在一塊兒,一眼就能看出他?是其中最富貴的。
不過,許是貴人日理萬機,他?那一雙鳳眼之中,隱約透著些許疲憊。
他?原本在接見一個前來投奔的義士。聽莊客說有位姑娘一連撂倒三個糙漢,趕緊告罪,過來見識見識。
“柴進有失迎迓!”聲音敞亮,溫暖如春,“柴進廣結天下豪傑之士,今日頭一次見到女俠來訪,難得難得。不知女俠因何事而來,快讓人看座……”
柴進那熱情的語氣讓人如沐春風,好像久旱逢甘霖,好像劉備終於找到諸葛亮。
不過這熱情也並非獨獨對她。方才他?跟其他?來投奔的義士攀談,火熱的態度始終如一。
阮曉露怕他?失望,趕緊澄清:“我不是來投奔的……”
剛剛自我介紹一句,柴進的驚喜不減反增:“啊,梁山阮六姑娘,有求必應,排憂解難,更?聞你遊曆淮東之時,拔刀相?助,殺儘無良官兵,保全一村百姓性命——真俠女也!不期今日來踏賤地,得識芳顏,宿生萬幸!”
阮曉露被他?捧得暈頭轉向,笑?嗬嗬道:“我那麼厲害?”
想想也不奇怪。柴進府上養著天南海北的江湖豪客,自然能聽到各種第一手信息。而這些豪客為了給自己抬咖,講故事的時候肯定怎麼誇張怎麼來。
——道理她都懂,可是誇得她真舒服啊!
她總算沒昏頭,呈出一厚遝信:“我就來跑個腿。”
梁山不少好漢都跟柴大官人有淵源。阮曉露在山上也久聞柴進大名。今日前來拜訪,順便幫有需要的好漢們捎個平安信。舉手之勞,不要軍功券,純賺個人情。
一時間軍師的小院爆滿,都是排隊來求寫?信的。草莽英雄知恩圖報,都沒忘了柴進當?年收留之恩。
吳用寫?得手酸,唉聲歎氣:“誰能把?蕭秀才請上山,重重有賞……”
一遝厚厚的書信呈到眼前。柴進一怔,接過來翻一翻,激動萬分。
“林教頭……杜遷……武鬆……啊,你們都好,你們都好……”
江湖上久聞柴大官人仗義疏財,但他?跟宋江的“仗義疏財”又不一樣。這是一種完全不求回報的——有錢、任性。
他?就像一個大肆興建希望小學的慈善家,看到他?資助的學生一個個茁壯成才,寄來歪歪扭扭 的感謝信,心中的滿足無與倫比。
至於這其中,“成材率”多少,有多少銀子打了水漂,柴進完全不在乎。多年前王倫也被他?資助過,然而得知王倫在江湖火並中慘死?,柴進也隻?是感歎一句:時也命也。
完全不記恨殺掉王倫的林衝。
柴進忙著讀大夥的感謝信。莊客關閉大門。
“今兒大官人有事,暫時不見客了。大家回去吧,回去吧,明兒再來。”
不出意料,門外一片怨聲載道,還有人脾氣爆,當?場就開罵。
罵得還很難聽。柴進一個皇親貴胄,臉色不免難看,輕聲朝左右抱怨:“這些人也忒粗魯。”
阮曉露忍不住提建議:“柴大官人,你得管管你這門口?。我排隊的時候可見識到了,沒幾?個優秀的,都是把?你當?凱子……不對,來薅羊毛的……”
柴進讓人給她看了茶,無奈笑?道:“那怎麼辦?一概拒之門外,萬一錯過了真英雄,豈不是萬年遺恨。”
柴進態度這麼好,阮曉露忍不住當?上了精神貴族,替他?謀劃:“可以在門外擺個擂台嘛。你家裡這麼多武師,派他?們過去檢驗一下,到底又沒又真本事……”
“不妥。”柴進又拆開一封信,讀得眉花眼笑?,“萬一有人人品高潔,隻?是武功遜一點,豈不是要滄海遺珠了?”
阮曉露想了想,又道:“你有這麼多門館食客,派他?們先做一下前期篩選,人品合格了,再引薦給你,不就行了?也免得你每天什麼都乾不了,光接見江湖混混。”
柴進依舊搖頭:“好漢們慕名而來,慕的是我柴進的名。倘若我連臉都不露,隨便指派什麼人去打發,豈不是怠慢人家?人家懷揣誠意而來,我起碼要見一麵啊。”
阮曉露:“……”
看出來了。柴進抱怨歸抱怨,還是很享受這種江湖頂流的甜蜜煩惱。
那就不給他?瞎出主?意了。
讀完信,柴進命人設宴款待阮姑娘。
“姑娘如欲留宿,我叫人收拾客房……”
“不用客氣。”阮曉露忙道,“其實還有一件事……”
*
“《齊民要術》?”
柴進微微凝眉,向老?管家投去疑惑的目光。
老?管家一攤手:“咱們藏書閣裡幾?千幾?萬本書,就算有,也找不過來哇!”
阮曉露從中聽出希望,忙道:“請大官人幫忙!”
蕭讓告訴她,這本書被統治階級壟斷。戴宗進一步告訴她,就連蔡京府上都沒有。
再高階的“統治階級”,阮曉露打破腦袋也接觸不到。她想來想去,突然發現,這不是現成有個“前朝餘孽”嘛!
宋室對後周皇族還是很優待的。生活水準一點不差,也允許他?們保留了許多私人收藏。柴進府上,光她能看到的地方,就有無數她叫不上名字、也說不出成分的奇珍異寶,讓人猶如身處一個精致的小眾博物?館。
如果說,除了大宋皇室,如今還有誰家可能藏有《齊民要術》的善本,那就是柴進家!
阮曉露滿懷希望地拜訪柴進,送了他?一遝“受助兒童感謝信”,聽了他?一通誇誇,吃了他?一桌好菜,可是臨到頭,柴進卻麵露難色,對她擺擺手。
“不是柴進不願援手。我家那藏書閣,確實遺珍頗多,其中不乏孤本珍本,幾?輩人沒有動過。如要尋書,須得我親自在場,才能放心。以我家藏書的數量,就算是起早貪黑的翻動,最起碼要找上三五日。可是姑娘也看到了,敝莊賓客繁多,柴進又有諸般雜務,實在是分不開身哪……”
話音未落,廳裡突然竄進來一個小男孩,拉著柴進衣裳就跳:“好無聊啊!那些人都不肯陪我玩!”
阮曉露吃一驚,看那孩子三四歲年紀,梳兩個角兒,墜著珍珠,脖子上掛著銀項圈,胖乎乎的胳膊腿兒像藕節,整個人像個年畫娃娃,散發著奶香奶香的氣息。可惜這年歲的人類幼崽都是無限待機,幾?句話的工夫,已經把?柴進拉到門外,蹦跳了幾?十下。
“陪我玩陪我玩陪我玩……”
柴進回頭,無奈一笑?,意思是看吧,我忙著呢,閒不下來。
一邊走?一邊哄那孩子:“走?走?,帶你去讀書,今天該讀哪本了?……”
阮曉露一個人留在廳裡發愣。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
不過,偌大個莊子,沒個保姆嗎?
雖然以這位幼崽的精力,大概需要七八個保姆。但柴進也不是請不起呀。
旁邊老?管家苦笑?:“姑娘體量。有這位公子在府上,彆想一刻寧靜。夫人已經累病了,大官人又不放心彆人帶,隻?能親自陪玩。找書的事,改日再談吧。”
第 97 章
柴進接待了一上午的江湖豪傑, 匆匆吃個午飯,又帶了一下午的?娃,筋疲力儘靠在椅子上, 軟成一攤泥,讓侍婢給他揉肩膀。
侍婢的手還沒碰到他衣服, 他就沉沉進入夢鄉, 不省人事。
……
等柴進醒來,天都快黑了。柴進一慌, 一躍而起。
“孩子呢?”
府上下人都不敢管他,他不得把家給拆了!
急急忙忙詢問下人, 轉到後院。柴進吃一驚。
隻見那花園外的?空地上, 不知何時堆砌起一個大?沙坑。沙子都是現?成從校場裡運來的?, 地上幾個粗篩, 給篩細了, 鋪成一尺厚, 旁邊用磚砌了個簡陋的?圍牆。
而那個粉雕玉琢的?雪娃娃, 此時滿頭滿臉都是沙子, 成了個臟兮兮的?小土球。此時左手一個小水桶,右手一個大?調羹,正專注地建設他的?沙子王國。
沙坑旁邊的?竹椅上, 阮曉露翹著二郎腿,偶爾指點一下:“搭個城牆……挖個護城河……那裡再造個堡壘, 完美!一夫當關,萬夫莫開。”
見柴進趕來,小朋友斜了一眼, 奶聲奶氣:“不要擾我。不要踩壞我的?都城。”
柴進怔了半天,眼淚都快下來了!
這孩子可?愛歸可?愛, 就是太黏人。每天對他魔音灌耳,不是“快過?來”就是“陪我玩”,何時把他往外趕過??
聽到柴進腳步聲,阮曉露連忙站起來,跟著柴進來到廳裡。
“姑娘,”柴進麵色複雜,“這沙坑,是你讓我府裡下人做的??”
“開始他們不願聽我差遣。”阮曉露坦承,“我跟他們說,保證能讓小公子安靜下來。他們搶著乾活。”
柴進:“……”
阮曉露笑道:“不用謝。大?官人日理?萬機,我想辦法給你分個憂。歇了有一個時辰吧?感?覺如何?”
柴進這種十指不沾陽春水的?貴胄,帶孩子無非是讀書寫字,最?多玩個撥浪鼓、泥娃娃、或是七巧板、華容道這種益智遊戲。費的?是大?人,但對小孩來說,根本?無法消耗那源源不絕的?體力。
阮曉露想了想,一個鬆軟合適的?沙坑,才是小孩的?耗電神器。過?去體校裡多少精力爆棚的?熊孩子,進了沙坑都安靜如雞,教練不吼不肯走,有的?還得讓大?人給拎出來。
柴進結結巴巴:“可?、可?是太臟了啊……”
“丟桶裡洗洗就成。衣服可?能洗不乾淨,下次換身粗布的?,或者乾脆不穿。”阮曉露很輕鬆,“反正你家肯定燒得起熱水,做得起新衣,對吧?”
柴進想抗議她這種越俎代庖的?做法。他是好客不假,可?從來沒有客人在他家挖沙坑呀!
但他嘴裡說的?是:“姑娘為我府上分憂,柴進感?激不儘!”
而且深深一揖。
嗚呼!隻要讓這孩子不時刻纏著他,把他府裡挖成梁山泊的?陷坑都行!
幾個小廝搬來桌子,擺上餐盒。又倒了熱水,將那餐盒溫著。好像在做什麼儀式似的?,忙忙碌碌半天,擺了一桌滿漢全席。
柴進剛剛雀躍起來的?心情又低落下去,苦笑道:“該喂飯了。”
小崽子精力過?剩,追著喂一頓飯,比陪玩還累。他讓廚子變著花樣做好吃的?,各樣精致細點不重?樣,這孩子看也不看。下人跪著求吃,根本?不理?。隻有柴進親自哄著,繞著花園追三圈,吃一口,給個麵子。
眼看飯點又到,柴進深深吐納幾口,捋起袖子,準備戰鬥。
“慢,”阮曉露揭開一個食盒,“等等。”
盒子裡是荷葉藕香糯米雞。香氣氤氤氳氳,飄到沙坑裡麵。
年畫娃娃那忙碌的?雙手,忽然暫停了。皺起鼻子聞了聞。
然後跳起來歡呼:“我餓了!”
一道煙飛奔出來,好像一枚巡航導`彈。
阮曉露及時截停這顆導彈,拎起來,按到水盆邊,涮乾淨手。
柴進急道:“哎,那是冷水!也沒燒開……”
人類幼崽在他眼前跑成殘影,已經跳上椅子,抓一塊雞肉就往嘴裡塞。太熱,呼哧呼哧的?哈氣,卻舍不得吐出來。
柴進如癡如醉,看著這娃 娃炫了一整個大?雞腿,又一手一個大?包子,左一口,右一口,全無吃相?。吃的?都是離自己最?近的?飯食,什麼近夠什麼,全然不辨滋味。
平時負責熱飯盛飯喂飯撿飯的?下人,此時全都改了行,圍著小娃娃勸。
“慢點吃!”“彆噎著!”“小心骨頭!”“來小人給你擦擦嘴……”
柴進熱淚盈眶。
阮曉露覺得大?官人少見多怪。這種吃法,體校日常而已。
體力消耗多了,自然是吃嘛嘛香。
柴進為了哄孩子吃飯,每頓都花樣繁多,滿滿一桌擺上去,足夠喂飽一整個幼兒園。這娃娃被喂慣了,頭一次自主進食,不知節製,眼看那小肚子越來越鼓。阮曉露留意著孩子食量,吩咐下人把飯收了。
這孩子想抗議,奈何肚子飽飽,眼睛已經發直。嘟囔幾句誰也聽不懂的?話,眼看歪著要倒。
“讓人帶去洗洗睡吧。”阮曉露笑道,“對了,今日走不了,我需要一間?客房。”——
第二天一早,柴進起個大?早,處理?莊務,又接見資助了十幾個英雄好漢,覺得身邊有點安靜。
他半是忐忑,半懷期待,悄悄走進後院。
他這寶貝公子正在沙坑裡撒歡。而十幾個府中?仆役,正在阮姑娘的?指揮下,忙碌製作著另一樣東西。
“這是蹦床。”阮曉露低聲介紹,“用軟布包牛筋編織而成……”
也是體校孩子最?愛玩的?器械之一。現?有的?材料彈性略顯不足,但托起一個幼兒園小孩剛剛好。
柴進看得心癢癢。這玩意大?人也能玩嗎?
他不禁問:“姑娘如何知曉這許多孩童玩耍之玄機……”
就算是生?了七八個的?熟手婦人,也想不出這些絕招啊!
“明?天可?以做個海綿坑。”阮曉露興致勃勃地說,“不過?現?在天然海綿太貴,估計你府上也沒多少,成本?有點高……嗯,還可?以搞個攀岩牆,但是需要注意安全。池塘清理?一下可?以做個小泳池,安裝一些設備。我以前有個熟人,退役……退隱江湖之後就開了個親子遊泳班,我也觀摩過?一些伎倆,保準把你小孩累到不睡不休……”
柴進世?界觀連連刷新,感?慨孩子還能這麼帶。
他是精細人,也明?白阮姑娘不辭辛苦,幫他帶娃,意欲何為。
招招手,喚來一個下人,低聲吩咐:“叫老管家去藏書樓等我。”——
阮曉露帶了幾天的?娃——其實自己也沒多辛苦,隻是指揮柴進莊子裡的?下人,一點點攢了個兒童樂園。
沙坑、蹦床、海綿坑、攀爬架、籃筐、球網、跳水台……
有時候她自己也去嘗試一二,跟個小娃娃一決高下,樂在其中?。
反正孩子不是她的?,她不用操心補鈣、詞彙量和幼升小,隻負責讓他每天玩到睜不開眼。
唯一要操心的?,就是在柴進趕來之前,把一個煤球似的?幼崽洗洗乾淨,洗回?原樣。否則柴大?官人要瘋。
第五日清晨,莊門大?開,進來一個風塵仆仆的?大?漢。但見他人高馬大?,即便在山東漢子中?也算是拔尖的?,臉上淡淡一行金印,一部垂到胸口的?大?胡子十分顯眼。
“柴大?官人!”大?胡子朗聲招呼,“俺回?來了!這幾日受累你,俺來給你好好賠罪……”
柴進還沒出來,正在蹦床上揮灑汗水的?小公子聽到聲音,喜笑顏開,鞋也沒穿就跑了出去。
“胡子回?來了!胡子回?來了!”
那大?胡子彎下腰,一把將小公子抱進懷裡,舉高高。兩人一同大?笑。
阮曉露還在琢磨該給“兒童樂園”添置點什麼器材,猛然看到一個奶爸不請自來,驚詫莫名。
“你是……”
柴進匆匆趕來,跟那大?胡子對拜,激動得兩眼發光。
“朱都頭,你可?回?來了!”
那大?胡子“朱都頭”上下打量柴進,朗聲大?笑,拍拍他肩膀。
“柴大?官人,可?以嘛!兄弟還以為,有這小祖宗在,你怎麼也得瘦上三五斤……”
那小公子在大?胡子懷裡蹭兩蹭,扭身跳下地,頭也不回?地紮進沙坑。
大?胡子驚呆了,摸著自己胡子發愣。
“……他不要我抱?”
柴進笑道:“多虧有人雪中?送炭。我給你介紹一下……”
阮曉露看看這大?胡子奶爸,又看看柴進,後知後覺地明?白過?來一件事。
“你……柴大?官人,哎……這娃不是你的?啊……”
柴進大?笑。
“要是我的?孩兒,我早就丟給後頭丫環婆子,圖個清靜!——阮姑娘,這位朱仝兄弟,是鄆城縣馬兵都頭,是個義膽忠肝的?豪傑。你在梁山泊,可?曾聽到他大?名?”
柴進這麼一介紹,阮曉露才意識到:“對對,好像晁大?哥提到過?,當初生?辰綱事發,鄆城縣派人來捉他。有個兵馬都頭故意怠工磨蹭,讓他及時逃走……啊對了,宋大?哥是不是也是你放的??”
說起來這朱仝也跟梁山有緣。他當著縣級公務員,卻憑借職務便利,一次次將自己負責追捕的?綠林豪傑放虎歸山。當年晁蓋、宋江犯罪之後,之所以能順利逃走,全賴他刀口抬高一寸,可?謂功德無量。
但正所謂,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今年朱仝故技重?施,又放了個講義氣的?好漢。這次被縣裡捉住小辮子,擼了編製,判了個刺配滄州,這才跟柴進相?識。兩人都是“梁山人民的?老朋友”,英雄惜英雄,當即結拜了兄弟。
“到了滄州,兄弟倒沒受罪。”朱仝微笑,指了指那玩耍正歡的?小公子,接著道,“知府大?人的?小衙內,不知為何偏偏瞧上我,非要我抱著玩耍,寸步不離。知府就沒讓我下牢,在他府裡當了個保姆。前幾日知府夫人上京探親,知府乾脆讓我整日帶著這孩子。恰逢我要辦點私事,知府和柴大?官人也是多年相?識,蒙他恩準,將這孩子托付在大?官人莊子上兩日……”
“當初你說的?兩日,”柴進佯怒,揪著他的?胡子笑罵,“結果一去七八日,要不是有阮姑娘幫我頂著,小旋風變死旋風了!你該當何罪?!”
朱仝捋著胡子,有點不好意思:“我也不是有意耽擱,是梁山兄弟太好客。今天這個設宴,明?天那個辦席,非要留我……”
柴進龍顏大?怒:“這就是你的?‘私事’?我在府裡拉扯小孩,你在梁山吃酒?”
朱仝理?直氣壯:“我都替知府拉扯了幾個月的?小孩,柴大?官人如此豪傑仗義,不至於幾天就叫苦吧?”
柴進:“你……”
兩個三十多歲大?男人,八拜之交的?生?死兄弟,就為了少當幾天奶爸,互踢皮球,眼看就要動手。阮曉露都替他倆害臊,腳趾摳出個聚義廳。
“行了你倆,”她讓下人搬倆凳子,拿來倆扇子,給兩人扇扇火氣,“現?在誰也不用推了。這孩子現?在玩挺好,樂不思蜀,隻要給他吃給他睡,再玩三天不成問題……”
“多謝姑娘兩肋插刀,”朱仝一揖到地,笑道,“不過?我要接他走了。唉,分彆這麼久,還真想念……”
他一臉姨父笑,好了瘡疤忘了疼地跑到沙坑旁邊,尖著嗓子道:“小衙內,跟俺回?家啦!”
小朋友卻倔得很,在蹦床上翻滾跳躍,把旁邊的?朱仝當棵虎背熊腰的?蔥。
朱仝:“小衙內,是我!胡子叔叔!來,跟我回?府,你爹想你了。”
小衙內:“我不走,我就要在這裡玩。”
朱仝假裝吹胡子瞪眼:“你走不走?”
小衙內焦躁起來,帶著滿身泥沙,撲到阮曉露身上。
“我不走!除非你把她做的?東西都給我帶回?府!”
阮曉露眼前一黑,趕緊找個借口遁了。陪娃耗電這種光榮任務,還是交給一米九的?山東大?漢吧——
朱仝和小衙內一個要走,一個要留,後院裡僵持。
柴進招招手。阮曉露趕緊溜出去。
托盤裡盛著個木匣子。打開來,是一本?發黃的?古籍,字跡清晰,紙張柔韌,帶著濃烈的?樟木清香。
“《齊民要術》的?官刊善本?,尋了三日,總算在最?上層的?架子中?找到。”柴進拈須微笑,“不是在下誇口,整個山東河北,怕是找不出同樣的?第二本?。姑娘拿去,可?莫要毀壞了。”
阮曉露畢恭畢敬地捧過?來,不敢用力呼吸,生?怕給吹壞了。
略翻一番,裡頭內容之豐富,讓她大?開眼界。不僅有各種五穀瓜果蔬菜栽培之法,更有養殖、釀造、烹飪、農具機械 、煮膠造墨……
幾千年勞動人民的?智慧結晶,從農田到成品的?一條龍使用手冊,當代的?種田百科全書。
很多官方壟斷、需要到州府官商處才能買到的?物資,這裡都有製作方法的?介紹。
阮曉露忍不住說:“這書藏起來發黴太可?惜,要是能成批印刷,發給老百姓,那大?夥的?生?活肯定便利許多……”
柴進笑而不語,聽她暢想。
阮曉露聲音漸小,沒聽到柴進的?回?應,有點失望。
想想也是。柴進要是敢這麼做,等於把“反宋複周”刻在腦門上。
柴進輕輕一歎:“柴某隻是個仗義疏財的?任俠,沒工夫做彆的?。這書借你一個月。下月此時,請你原封不動的?還回?來。”——
三個抽簽任務終於全部完成。阮曉露風塵仆仆地趕回?梁山,做了幾天的?收尾工作。
一個月“賽程”轉瞬即逝。這一日,聚義廳人頭攢動,擠滿了焦急的?吃瓜群眾,都等著公布競賽結果。
第 98 章
土匪的日子過得不安穩, 剪徑可能被抓,乾架可能見血,操練容易受傷, 巡山遇上豺狼虎豹更?是倒黴催的。很少遇到這種毫無風險、純瞧熱鬨的好事。
例會還沒開?始,就有人搶著坐滿了前排座位。平時愛遲到的, 也都準時打卡前來。大家?交頭接耳, 猜測比賽結果。
“送信那事最簡單……給魯和尚找沙包也不難,大不了自己上, 哈哈……抓藥?你彆說,看似簡單, 萬一遇上珍惜藥材, 還得上山入海的去尋, 未必是個輕鬆活兒……”
晁蓋興奮得臉膛通紅, 交椅上坐立不安。
吳用咬著筆杆子, 趕在死線最後一刻, 揮毫寫了一篇《有求必應賦》, 讚頌幾位參賽選手?為山寨兄弟排憂解難的無私奉獻精神, 此時正捧著剛出爐的文章顧影自憐。
林衝麵?帶微笑,平素有些暗淡的麵?龐,近來紅潤了不少?, 人也開?朗了許多,跟左右兄弟交頭接耳, 猜測最後的贏家?。
花榮是今次例會的輪值主?持人。他朝氣蓬勃地?踏上台,朗聲宣布比賽結果。
“石勇——采購致耳聾藥物,未完成;尋找常見菜籽, 完成;給阮小五下蒙汗藥,未完成。”
一片噓聲。
不過鑒於石勇被阮小五胖揍, 此時還在養傷,這?噓聲他也聽不到,不會造成什麼心?理?創傷。
“戴宗——拜謁龍虎山,完成;探望宋公明,完成;策劃阮老太君六十大壽酒席,時間緊迫,未能完成。”
三個任務完成兩個,而且都是長途跋涉的辛苦活兒。大家?還是很給麵?子地?叫好,給個鼓勵獎。
隻有阮小二不滿:“俺娘過壽隻有半個月了,你叫俺現在怎麼辦?”
戴宗向?那聲音洪亮之?處瞟了一眼,小聲說:“兄弟覺得,你那個豬油蘸糖的菜譜也挺好的……”
“孫二娘,”花榮繼續盤點,“往山上搬運優質豬崽,丟了三隻,部分完成;濟州府家?信遞送完成;玉臂匠金大堅已經同意入夥,不日便能舉家?搬來。此外,聖手?書生蕭讓也答應一並上山。此項任務超額完成。”
眾人倒吸涼氣,表示驚訝。
晁蓋笑道:“二娘招攬兩位豪傑入夥,不僅完成任務,是不是還要?算立功呀?”
有人識趣地?狂吹口哨。有人大聲問:“他兩人雖與我梁山有淵源,但一直好好的在濟州城開?館做生意,大姐如何說得他們動?莫不是下的蒙汗藥?”
孫二娘頂著全場高?光,高?深莫測地?一笑。
“想?知道?先吃老娘蒙汗藥。”
雖然孫二娘賣關子,但後來還是有人問出來,最近濟州府房價上漲厲害,金大堅作為手?工達人,工作室早就嚴重超負荷。他想?要?擴張,卻始終沒這?個財力。孫二娘稍加遊說,說俺們梁山地?方大,給你撥個五百尺大院兒,想?怎麼堆東西就怎麼堆東西。金大堅思?考一番,當即放棄在濟州當房奴的計劃,轉頭撲進住房包分配的土匪寨。
至於蕭讓,教了十幾年熊孩子,最近終於被大夫警告,再這?樣天天動怒,有中風偏癱之?虞。
於是蕭讓辭了塾師的活計,主?動要?求上山,條件隻有一個:給他撥個清靜住處,讓他能安心?碼字,寫他的遊俠話本。並且方圓一裡之?內不許有熊孩子。
孫二娘跟他保證:“你放心?,山上基本都是光棍兄弟,生不出孩子。”
……
花榮等大夥安靜下來,請孫二娘入座。
“咳咳,武鬆武二郎……”
花榮有點尷尬。武鬆加入競賽,根本就是為了給阮姑娘幫忙,讓她不至於被石勇給暗算頂替了。接受任務以?來,武鬆該乾嘛乾嘛,完全沒忙活,交了個徹徹底底的白卷。
花榮略帶尷尬,宣布了這?個事實。
聚義廳裡靜了一刻,隨後有人小聲哀號。
“俺的藥……”
“俺的作文……”
還有一個怒氣衝衝的巨大聲音:“說好的給灑家?尋個撮鳥打呢?就這?麼糊弄灑家??”
魯大師覺得自己可委屈。上了梁山,受那勞什子軍規約束,不能隨意揍兄弟。他忍無可忍,幾次想?收拾東西走人,奈何大丈夫一諾千金,說好在酒坊打工一年,無論如何也要?乾滿十二個月。
這?才想?起拜托梁山物流,給他找個罪行累累的練拳沙包,讓他能合法合規地?暴力一下。
一開?始,他聽說武鬆抽到這?一簽,還暗自喜歡,覺得武二郎送來的沙包肯定特彆好打。
沒想?到這?鳥頭陀完全無視,讓大師父如何冷靜得下來?
“……行,你等著,灑家?明兒就揍你!……”
武鬆帶著冷笑,自斟自飲,不理?會這?些雜音。
花榮拚命給值日嘍囉使眼色,讓他敲了幾聲鑼,總算全場重新安靜下來。
“花二小姐……”
花小妹不等她哥哥發言,自己大步上場。
“鐵笛買來了。遊子弓也尋來了。蒙汗藥也下成功了。三個滿分。”
花榮:“……”
大家?可都看見,那蒙汗藥是阮小七不堪其擾,自己悶下去的。花小妹據為己功,未免有點過於自信。
但也不能說她失敗。隻能說是阮小七給她送了分。
最後一排的長椅上,馬麟披頭散發,舉起一對鏽跡斑斑的鐵笛,吹起了一首優美抒情的小調。溫婉的笛聲仿佛一雙柔軟的手?,撫進在場每個人的心?,讓這?些好勇鬥狠的綠林草莽,一瞬間變得大度又平和。
劉唐滿臉的橫肉都堆起笑,咧著血盆大口,柔聲道:“當然算滿分哦,咱可不能為難姑娘家?哦。”
一群人神色溫順,好言附和:“就是哦,花二小姐乾得漂亮。”
花小妹巧笑倩兮,朝底下大哥們深深一個萬福。
馬麟吹完最後一個音符,滿場安靜。
隨後有人暴躁叫罵:“彆他娘的磨蹭了!趕緊宣布最後一個!俺的種田書到底他娘的找沒找到?”
花榮趕緊往下念。
“阮小六姑娘——采購隨身衣物被褥等一係列物資,完成;《齊民要?術》善本尋到,完成,正在抄寫,隨時可以?借閱。另外……給阮小二下蒙汗藥,完成,並且受害人情緒穩定。也是三個滿分。”
大家?“嘩”了一聲。
六個參賽者?,兩個大老爺們都幾近交白卷,而“連中三元”的滿分答卷,出自兩個最年輕的姑娘!
晁蓋神色微動,對這?個平局表示驚訝。
“咱們梁山各項工作,向?來是能者?居之?。這?麼看來,物流事務的負責人……”
花小妹搶著道:“雖然阮姑娘也很厲害,但我的任務顯見更?難些!你們不知道我為了尋那鐵笛,跑了多少?州縣!最後才尋到一個滿身疤的怪鐵匠,那個人……”
“我還有話說。”
阮曉露舉起手?,打斷花小妹的自我營銷。
“這?是宴席酒菜單,是我向?柴大官人府上廚子要?的。他家?曾是貴胄,但如今隻是地?方財主?,飲食宴請並不算太鋪張,但內容搭配都是上乘,咱們山上完全可以?照搬。”
阮小二又驚又喜,搶過那一遝菜單,翻了翻,不識字,拿去請吳學究講解。聽了幾句,喜笑顏開?,將那菜單揣進懷裡寶貝。
“某位兄弟需要?的藥材,路過滄州藥鋪時我順便給抓了。識字班的作文我幫著寫好了,但是軍師明言不許作弊,因此依舊會給你不及格。還有耳聾藥……”
時隔一個月,蔣敬更?加消瘦憔悴。他摸著自己禿頂,伸長脖子,滿臉狐疑。
世上真有這?種藥?其實他自己也並不是十分確定。
阮曉露微微一笑:“不妨蔣大哥親自去看一看?”
蔣敬起 身,急切跟上。
走了兩步,就忍不住問:“哪個藥鋪有如此靈藥?”
阮曉露笑而不語。
“你休要?糊弄我。”蔣敬走了一會兒,焦躁起來,“我考考你,掌管耳力的是哪支經脈?如何才能封閉之?……”
他猛地?止步。周圍竹林清幽,麵?前一個小院門,裡頭是一間陌生的小屋。
蔣敬疑惑,左右看看:“這?是……公孫道長的丹房?”
“——的隔壁。”阮曉露丟給他一把鑰匙,“請。”
蔣敬遲疑片刻,推開?那小屋的門。
“啊……”
這?屋子從外麵?看就很袖珍,不過兩丈見方。前一陣山上大興土木蓋宿舍的時候,這?樣的房子一天能蓋十幾間。
進門一看,卻有種不太真實的感覺。好像這?房子的“套內麵?積”,比外麵?看的還要?更?狹小一些。
小屋裡頭隻有一套書桌椅,桌上點著明亮的燈燭,擺著嶄新的筆墨、圓規、直尺和算籌。小木架上厚厚一摞無字草紙。旁邊書架上攤著一摞顏色各異的書籍,《九章算術》、《周髀算經》、《海島算經》、《數術記遺》、《黃帝九章算法細草》……
另一側靠牆,還放了個小小的貴妃榻,上頭疊著個被子,供人小憩。
麻雀雖小,五臟俱全。貴妃榻邊地?上放著兩個壇子。一壇酒,一壇清水。食盒裡盛著不怕壞的零嘴:炸小魚、鹹肉脯、梅子乾、杏乾、甘草糖……
蔣敬瞳孔縮小,大步上前,熟練地?抓起算籌,擺了個他最近一直在研究的式子。
不知何時,屋內變得無比安靜。風聲、人聲、蟲聲、鳥鳴聲,通通消失在他耳邊。整個人仿佛踏入一個異界空間。
……
蔣敬驚覺回頭,發現門已關了。門外隱約傳來女子喊叫之?聲。
他開?門。阮曉露滿頭大汗,站在門口。
“呼……叫了半天,現在才聽見?”她喘著氣,滿意點點頭,“這?隔音效果比我想?的還好嘛!”
蔣敬:“……隔音?”
阮曉露敲敲牆,悶悶的幾乎無聲,“兩層密實磚牆,中間填了絲綿,能隔絕外界噪音。蔣教授,蔣老師,這?個研究所?,環境不錯吧?隻是沒有煮茶的灶,這?裡地?方太小,怕你煙氣中毒。要?喝茶,得去道長那兒蹭。”
蔣敬臉上湧起血色,聲音有些變調:“這?……這?是給我的?”
“我跟軍師申請過了,以?後你就在這?兒安心?做研究,隻要?定期去例會,十天裡抽出一天參與山寨事務,盤個賬、培訓一下掌庫管賬嘍囉什麼的,其餘時間隨你安排。”阮曉露笑道,“如何,比什麼耳聾藥,要?強多了吧?”
蔣敬熱淚盈眶。凹陷的眼窩裡亮晶晶。
“這?山上隻有姑娘懂我,真不知如何感謝……”
“你用了軍功券,這?是你應得的。”阮曉露告辭出門,揮揮手?,“不用謝,以?後彆老考我就成!”——
阮曉露一陣風般去而複返,聚義廳裡已經炸開?鍋。
晁蓋一再向?旁邊人確認:“阮姑娘不僅完成了自己抽中的三個任務,還順帶幫彆人完成了四個?一個月之?內?”
而且彆人隻是機械完成任務,她卻能透過現象看本質,精準解決當事人的真實需求。譬如李忠周通想?要?低價掃貨,換個直性子的,可能真會卡著預算,給他們搜羅一堆破爛。而阮姑娘卻問出他們缺錢的難處,給他們對接了一個“清剿惡霸”,讓這?兩人名利雙收,囊中不再羞澀,自然也不需要?壓價買次品。
譬如蔣敬嫌山上吵,想?把自己弄聾。換個憨的,也許真就給他搜羅來一堆毒藥,放任這?性子怪異的天才自殘自傷。而阮姑娘卻以?魚乾為報酬,找幾個嘍囉幫忙,硬是在幾天之?內,給蔣敬整了個隔音辦公室,保全了那一雙不太秀氣、但過分靈敏的耳朵。
這?種對客戶需求的企業級理?解,梁山眾糙漢捫心?自問,還真沒幾個人有這?等玲瓏心?。
花小妹氣哼哼坐在一旁,嘴巴上能掛油瓶。花榮和幾個狗腿小弟圍著她安慰。
但阮姑娘的優勢實在太明顯。阮小七笑道:“不比一遭,還真瞧不出誰是騾子誰是馬!這?要?是隨隨便便讓那石勇管了物流,俺們還有好日子過嗎?”
一群人應聲大笑。
石勇臥病在床,還好沒聽見這?哄堂的嘲笑。
梁山邏輯,一切以?實力說話。當初是覺得阮姑娘一個女流,體力跟不上,才考慮換人。如今她病也好了,業績也一騎絕塵,沒理?由不繼續任用。
吳用在新的山寨人事任用簿上,重新寫下阮小六姑娘的名字。
眾人熱烈鼓掌。
阮曉露舉手?。
“這?次競賽,除了我,也有幾人表現出色。如今物流工作非一人能勝任,不如請他們一起,大家?各自發揮長處,都來出份力?”
戴宗、孫二娘、花小妹、武鬆,都是當初她為了智鬥石勇,臨時拉來的幫手?。除了武鬆明顯是做人情,直接交白卷以?外,剩下三人,阮曉露覺得都可以?吸納到自己的工作中,也算是回饋他們的幫忙。
領導們聽了她的提議,討論兩句,一致通過。
戴宗、孫二娘、花小妹,在競賽中表現出眾,推薦加入梁山物流,接受阮六姑娘指揮。
晁蓋拉過戴宗,囑咐兩句悄悄話:“彆覺得在姑娘家?手?底下乾事丟臉。阮姑娘不是一般女子,是女中豪傑……”
戴宗苦笑。阮姑娘的“豪傑”之?處他早就領教過了,用不著領導給他做心?理?建設。
加入物流工作,就能穩定掙軍功。這?才是他眼下最需要?的。
花小妹前一秒還在抱怨“比賽不公平,我抽到的簽最難”,聽到如此安排,當即轉嗔為喜,脆聲道:“謝謝晁大哥!”
孫二娘卻馬上推辭了。滿山抓豬崽把她累得不輕,現在身上還都是勇闖密林留下的血印子。
“寨主?,最近是不是還要?增開?幾處哨探酒店?”她爽朗笑道,“六妹子,不是我不幫你哈,我覺得我還是比較適合盤踞在一個地?方……”
阮曉露忙道:“那是自然。做自己喜歡的事,才有動力嘛!”
至此,她終於算是當上了個小總管,有了戴宗和花小妹兩個手?下。兩人都頗有個性,不能頤指氣使,多半得哄著乾活。但兩人卻又都各有長處,非常適合當她的左膀右臂。
戴宗不用說,一雙長腿特彆能跑。雖然阮曉露沒看出他有適合長跑的身材,也從沒見過他在山上施展什麼“神行術”,但毋庸置疑,他跑長途跑得飛快,堪稱人形綠皮車,三天往返東京不是夢。
這?麼神奇的技能當然很適合跑腿。阮曉露也不多問,把那些需要?跑長途的單子都交給他。
而花小妹呢,她居然能圓滿完成三個任務,阮曉露覺得有點難以?置信。這?大小姐似乎打通了什麼任督二脈,接連采購兩件寶物,都順利得過分,好像一個老練的生意人。
難道是終於開?竅了?又或是請了高?人指點?
阮曉露不輕易下定論,先將她吸收進隊伍,觀察一陣再說。
梁山物流接到的各種單子,不用她每單都親力親為去完成,分配給兩位下屬便可。至於這?兩人再如何“外包”,如何各顯神通,她就不管。
再讓何成牽頭,挑幾個伶俐嘍囉,作為支援小隊,做一些接待、記錄、分揀的雜事。這?些小弟過去給阮曉露打下手?,熟悉工作流程。
阮曉露本人呢,隻負責審核客戶需求和評估隊伍績效,頂多當個場外指導,幫兩個下屬出謀劃策。隻有彆人都搞不定的單子,她才會親自出馬。
梁山物流順利擴容升級,如今擁有一個主?管、兩個乾事、若乾支援,辦事效率追星趕月,得到眾好漢的一致好評。
除了一個人不滿意。
“灑家?的撮鳥呢?嗯?”魯智深在酒坊乾了一天活,時常便想?起來,“悶殺灑家?!灑家?要?揍人!你們還欠灑家?一個沙包!”
第 99 章
魯大師要的沙包, 那可不能是一般的沙包。大師手下不打無辜之人。須得是罪有應得的撮鳥,比如?鎮關西那種?惡霸,他才能揍得爽快。
可是梁山上都是兄弟, 即便有人犯錯,自有軍規處置;而山外縱有地痞惡霸, 從來?都是躲著梁山走, 誰敢沒事來挑釁?
所以,魯智深的這點要求看似容易, 卻很費事。
好在“梁山物?流”隻管“使命必達”,卻沒承諾辦事的時限。魯大師也隻能等。好在他心大, 有個新鮮事兒就?能高興半天, 每日搬搬酒壇, 踩踩酒曲, 沒事耍耍禪杖, 拔拔樹, 有的是樂子, 慢慢的也就把這事忘了。
*
離“偷家危機”過去? 整整半年。這半年內, 山寨順利接納了青州綠林新移民?,完成人口翻倍,相關基建工作進展順利, 各事務運行平穩,大家吃得飽、喝得足, 感受到了梁山大家庭的溫暖。
聚義廳召開全體?大會,正式討論山寨轉型事宜。
“大家看到了,不劫掠剪徑、不入濟州府, 山寨依然可以維持收支平衡。”山寨財政部長蔣敬今日上工,禿頂上秀發微生, 紅光滿麵地宣布,“後山墾的荒地,第一批小?麥下月就?可以收割。加上釀的酒醋、養的豬羊雞鵝、種?的菜、水泊裡養的魚、摘的蓮藕、還有後山采摘的桃、杏、梅、李、枇杷、山棗、柿子……足可以供給半數的吃喝。另外半數糧米進賬,可以通過下山行俠仗義,收取老鄉一定的酬勞。到目前為止,也?不至於短缺……”
蔣敬一招手,小?嘍囉搬來?一遝厚紙,上麵是精心謄寫的賬目收支表。一行行,一列列,寫得一目了然。有些重點行列還用不同顏色標了出來?,每頁紙都像是藝術品。
蔣敬在他的專用研究所裡忙了半日,才設計出這麼個老少鹹宜的對賬單,又花了一個時辰查漏補缺,確保一個標點符號都不出錯。
讓梁山這幫文盲看看,術數算學的用武之地。
大家虔誠接過對賬單副本,齊聲道?:“謝謝蔣大哥!”
然後齊齊開始給自己扇風。天氣?熱,蔣大哥的扇子發得正是時候。
一時間廳內涼風習習,從悶熱高壓瞬間轉為強對流天氣?,好像剛被?孫悟空扇了七七四十九下的火焰山,成了全寨最舒適的去?處。
蔣敬氣?得太陽穴突突跳,清靜好久的耳朵重新開始嗡嗡。晁蓋連忙讓他坐下,接過話頭。
“既然新規試行順利,也?積累了不少經驗,那麼從今日起,咱們山寨便正式轉型——巡路剪徑,即刻廢止。此後咱們梁山兄弟的日常安排,除了練兵、開會,便是幫助左近老鄉辦事,真真正正成為濟困扶危,救拔貧苦的仁義之師。如?此一來?,同樣有金銀進賬,軍功照發,且不會頻繁與官軍發生衝突,減少無謂傷亡。諸位兄弟,意下如?何?”
廳內靜了片時,眾好漢大聲道?:“聽大哥的!”
雖然寨主所言之議程細節,不少人並未完全理解,但大夥都是草根出身,沒什麼太宏偉的追求。隻知道?聽大哥話,便有酒喝,有肉吃。晁蓋平素威望高,大夥都相信他是真心為山寨著想。老大哥振臂一呼,自己跟著衝就?是了。
但歡呼過後,也?有少數人清醒過來?。
何成大膽發言:“大哥,這麼一來?,咱不跟官兵乾架,不打家劫舍,那不是成良民?了,還算啥強人?”
劉唐也?道?:“就?是!俺不是不想幫老鄉做事,但要是隻幫人乾活,那不是成了收錢辦事的傭兵、鏢師了?走在江湖上,還如?何抬得起頭?”
周通穿著他那身簇新的紅布衫,小?心斟酌措辭:“老大,上次俺們殺了那個假林教頭,的確得了不少百姓讚譽。但濟州就?這麼大點兒,有幾個江湖宵小?供咱們收拾?等壞人都清理光了,老鄉不需要俺們了,咱們錢從哪來??”
宋萬懨懨的道?:“就?算咱們不再作案了,官府那通緝令上也?不會除咱們的名,何苦來?哉?”
……
這幾人都是從小?走入歧途,當了一輩子強盜,他們所知的一切來?錢方法都出自《宋刑統》。在他們的認知裡,就?不存在第二種?生活方式。
跟他們交好的嘍囉們低聲私語。
但也?有明白人。楊誌道?:“灑家原是軍官,本指望邊廷一刀一槍,博個封妻蔭子,光宗耀祖。叵耐如?今濫官當道?,汙吏專權,這條路走不通,隻能入綠林行俠仗義,圖個今世快活,並非天性?愛強取豪奪。隻要能不違俠義之心,上無愧天地,下無愧父母,做什麼不可?又不是跟官府同流合汙!灑家支持轉型!”
楊家槍傳人說話果然有分量,說得一群人頻頻點頭。
林衝也?站起來?,正色道?:“不管旁人怎麼想,我林衝從今日起,隻替天行道?,不再掙那不義之財。”
林衝是山寨元老,雖然並不嗜血,但落草這幾年來?,殺人越貨的事也?乾過不少。他猛然這樣表態,驚了一群人,不知為何林教頭突然放下屠刀,慈悲起來?了。
朱貴輕聲跟鄰座八卦:“那日在俺酒店,林教頭見到了他娘子……”
誰也?不知他倆夫妻重逢,那一個時辰到底說了些什麼。但從那日以後,但見林衝笑容漸多,隔段時間就?下山閒玩,穿回來?鮮豔簇新的衣服,帶回花樣零嘴,分給手下嘍囉。談話裡偶爾會出現城裡流行的俗語,成了山上的潮人。至於剪徑活動,再也?沒參加過。
武鬆抱著雙臂道?:“我武鬆平生隻願打天下硬漢。如?今山寨附近的硬茬子都消滅得差不多,隻剩下平民?庸手,欺負他們,有何意思?”
阮小?七叫道?:“不耐煩說來?說去?的!跟以往一樣,讚同的舉手!多數為勝!”
爽快的七哥一呼百應。大家呼啦舉手。
吳用眼珠轉動:“煩請蔣敬兄弟計數。”
蔣敬頭疼剛好點,冷不丁又被?點名,痛苦地揉太陽穴。
術數算學如?此博大精深,他們隻知道?讓他數數!
但今天是說好了的“工作日”。蔣敬半閉眼,開始擺爛。
“六成五。通過。”
吳用耐心道?:“蔣敬兄弟,大家這摩肩繼踵的,不能隻靠目測。你再一個個數下。”
“廳裡兩?百九十七人,舉手的一百九十三,六成五嘛,再往精裡算也?沒用啊。”
吳用震驚:“你隻瞥了一眼……”
儘管在場沒有第二個人能算出這個結果,但晁蓋選擇相信自家兄弟。
“人數過半!通過!那咱就?乾起來?!”
小?嘍囉搬來?酒肉,眾人一邊歡呼,一邊開始喝酒。”
“為了山寨,乾!”
……
酒過三巡,領導們總算想起來?。
“對了,至於這新政策的落實方法,咱們請阮六姑娘給大家詳細講解一下。”
山上的後勤雜務,凡是跟練兵乾架打家劫舍不相關的,阮六姑娘都多少說得上話。眾人習慣性?地轉頭,看向水寨長桌後麵那個身影。
阮曉露早有準備,撂下酒杯站起身。
“不敢。”
眾好漢以多數票通過山寨轉型的議程,在她意料之中。畢竟那些真接受不了、不殺人放火就?活不下去?的終極反社會,在六個月的“試驗期”裡,早就?撂挑子不乾,跟山寨分道?揚鑣了,輪不到現在投票。
她自己當然也?是傾向於“轉型”的。但上山這麼久,她辛苦跑腿積極攬活,不為彆的,就?為了儘自己一份微薄力量,把這片無法無天的山頭打造得更?宜居些,更?適合正常人類生存。
但山上這麼多能人異士,每天日子過得像傳奇。總得讓他們過上跟尋常土匪不太一樣的生活。
她沒什麼野心,不想操縱這麼多人的命運。隻知同學們活得痛快,她自己也?過得舒坦。
“先宣布一個好消息,”她朗聲道?,“我在考慮多招點巡山隊隊員……”
“哇——”
萬眾擠破頭的巡山隊終於擴招了!不少兄弟立刻喜大普奔,開始摩拳擦掌。
“……但是工作內容稍有變化,大家考慮好再報名。”阮曉露道?,“首先,巡山一隊由白勝負責,工作內容不變,每日照例巡遍三關、傳達寨主和軍師的指令、以及收集斷金亭約架邀請;巡山二隊由羅泰負責,每日固定去?往李家道?口朱貴酒店。那裡會有專人收集左近老鄉們的需求。巡山三隊,杜遷負責,工作與巡山二隊一致,路線是每日前往南山孫二娘酒店,收集老鄉請求。巡山四隊,負責人空缺待招,每日前往李立大哥的西山酒店……”
巡山隊一下子擴招四倍,而?且還空出一個隊長!
眾人開始還偷著樂,到後來?紛紛樂出聲,七嘴八舌:“俺報名!俺現在就?報名!”
也?有人笑問:“每天去?酒店巡查,這是什麼路數?查他們賬?”
“酒店裡有專人負責接待附近老鄉。老鄉們若有什麼難處,需要梁山好漢幫忙解決的,一律回報山寨,待領導審核過後,公布聚義廳,等待誌願者報名參與。”阮曉露說得很慢,確保人人都能聽懂,“老鄉若有謝禮,那麼七成歸山寨使用,三成歸誌願者自己。老鄉若窮,那麼視乎任務難度,軍師審批之下,可獲丁等至丙等功。四個巡山隊,統一由我統籌調度。大家有問題麼?”
這個“老鄉發布 委托,梁山好漢接招”的模式,自從李忠周通身上實踐一番,眼下已經逐漸成熟。從某種?意義上,是梁山好漢給左近的鄉親們“跑腿”服務。
阮曉露心裡把它稱之為“梁山物?流plus”。
當然明麵上還得有個更?氣?派的名字。
*
金沙灘上,水寨接待客船的碼頭邊,悄然建起一個簇新的小?院。
小?院一共兩?進,前麵是辦公區和廚房,後麵是生活區,有兩?間臥室,一個堆滿器械的健身房,還有一小?片小?菜地。
阮曉露高高興興搬新家,把老娘接到朝南的臥室。
阮婆婆高興得合不攏嘴:“新房子總算造好了!寨主老弟靠譜,沒敷衍俺!”
當初梁山被?官軍偷家,阮婆婆被?趕進小?黑屋,關了好幾天。齊秀蘭為了穩住老人家,隨口一說,說領導決定給您造個新房,讓您暫時搬出來?,等一等。
阮婆婆信以為真,此後每天盼住新房。
如?今新房矗在眼前,總算給老婆婆一個交代。
這裡是比著客館的條件造的。而?且地理位置比客館更?優越。後頭是山,前麵是水,坐擁開闊水泊盛景,是個依山傍水的湖景房。出門就?是碼頭,自帶停船位,交通極其?方便,方便阮曉露彙總南來?北往的各處物?流信息。
離水寨半裡地,東西兩?側各有崗哨,安保過硬。既鬨中取靜,又可以享受水寨的諸多生活配套。
臥室的砌牆磚瓦,用的是蔣敬辦公室剩下的隔音材料,確保老婆婆每夜睡得安穩,萬一有人發酒瘋滿山亂竄,或是野獸成群亂吠,都吵不到她。
幾個小?嘍囉合力,把那吳學究墨寶、“梁山物?流”的舊招牌,掛到新院門的左側。
新院門右側,立了個新招牌,聖手書生蕭讓揮毫,上書“梁山公益”。
*
阮曉露驗收新房,喜滋滋地端詳這倆新招牌。回身一看,杜遷帶領巡山三隊,喊著寨規口號,整齊劃一地朝自己跑來?。
“江湖通告剛傳下去?,響應的人不多,孫二娘酒店隻接到一單老鄉任務。”杜遷喘勻了氣?,向她彙報,“東溪村有個潑皮,平日無業,專喜跟蹤村裡的姑娘媳婦,搞得村子裡人心惶惶,婦女不敢單獨出門。告了幾次官,但他隻是尾隨,並未做什麼侵犯之舉,也?沒理由治罪。官府的孔目節級也?拿他沒辦法,每次隻能訓誡了事,囑咐那告官的百姓,哪天他真的害了人,再來?扭送,肯定處理。
久而?久之,成了滾刀肉。那潑皮也?是機靈,抑或得到高人指點,隻在律法的邊緣來?回遊蕩。那人自己又不知在哪兒學了點功夫,動輒上拳頭,尋常人也?不敢和他理論。後來?衙門也?懶得管了,任他整日遊蕩。
近來?村裡王員外的孫女又被?他尾隨,從茅廁出來?,兜頭一張垂涎的臉,嚇得她終日啼哭,不敢出門。王員外說,他以前識得咱們晁天王,知道?是個古道?熱腸的好漢。如?果梁山好漢能幫他解決這個潑皮,給他家孫小?姐出氣?,順便造福村裡,他願以紋銀三十兩?相謝。”
說得挺清楚。按照阮曉露製定的模板,時間地點人物?事件都齊全。
杜遷又呈上幾張紙:“這是王員外的簽名,並村中幾位父老的手印,證明所言不虛。”
既然是“懲奸除惡”,必須要先確定事件的真實性?,避免好漢們一腔熱血,讓人當槍使。
阮曉露接過單子,仔細從頭看到尾,先核準了,按個自己手印。
等白勝帶巡山一隊經過時,再呈報聚義廳,做二次評估。
過不多時,晁蓋的回複批下來?:“我在東溪村做保正時,確有過這麼個不學無術的後生,那時他年紀小?,還沒乾出什麼壞事,隻是整日對彆人女眷汙言穢語,還讓我碰見過,訓過兩?次。不成想,這廝長大以後竟是個禍害。既然官府管不得,那咱們梁山就?替他管管。這廝罪不至死?,彆出人命就?行——哪位兄弟願意走這一遭?”
話音未落,魯智深一躍而?起,捧著肚腹,嗬嗬大笑:“阮姑娘果然不失信!灑家的撮鳥來?了!你們都退後!誰也?彆跟灑家搶!”
……
第 100 章
三日後, 東溪村王員外帶人拜山,送來袈裟一件,素齋一席, 許諾的紋銀三十兩,並一麵大?錦旗, 上書“怒目金剛, 功德無?量”。
晁蓋親自率人,敲鑼打鼓下山來迎。兩位老熟人多年沒見, 發現各自添了?皺紋白發,感慨萬千。
王員外納頭便拜:“替天行道的英雄好漢哇……”
晁蓋趕緊扶起來:“老員外, 行這大禮作甚?你這老胳膊老腿兒的受得了嗎?快起來快起來, 折殺晁某啦!來來, 備轎, 請員外上山吃酒!”
王員外一個激靈, 趕緊推辭:“老病中風, 這酒早戒啦。家裡兒女還等著, 得趕緊回去。”
請綠林好漢幫忙救急, 那是?沒辦法的辦法。以王員外的膽子,可不敢跟這幫強人深入結交。
王員外又拜謝魯智深:“大?師父法力?無?邊,隻一拳, 那潑皮至今走不動路。咱們東溪村這下可算安全了?,全賴師父清德。這桌素齋是?老兒特地請縣裡的廚子做的, 請師父務必笑納……”
魯智深一聽,火冒三丈。
“灑家不吃素!誰愛吃誰吃!你莫不是?怕花錢,拿青菜豆腐來糊弄灑家?難道灑家下山揍人, 隻是?貪你這一桌清粥小菜?”
旁邊眾兄弟好說?歹說?,這素齋送給戴宗和公?孫勝, 把大?和尚拉去吃肉。
魯智深大?笑而去:“也吃灑家打得痛快!下次找個皮厚點?的,讓灑家多打幾下!”——
魯智深給山寨掙來的錦旗,掛在了?聚義廳正對大?門?的那麵牆上。每次開例會,領導都要指著它教育眾兄弟:“咱們學武功、闖蕩江湖,是?為了?什?麼?是?為了?像咱們一樣的老百姓不再被惡霸欺侮,為了?管那些官府管不得的事!瞧瞧人家魯師父……”
而遠在梁山腳下的東溪村,那個從此半身不遂、連個七歲大?妞都打不過的潑皮,就成了?梁山好漢行俠仗義的活證據。王員外逢人就宣傳:“梁山公?益——是?叫這個名兒!隻消去他?們那個哨探酒店——聽說?有三個,離咱們最近的是?一個姓孫的婦人當壚——闡明來意,他?們就能幫你解決問題!——當然,人家不是?什?麼活兒都接,得等幾日,等人家那寨主準了?,就會派好漢下山,解你的燃眉之急。當然,若能給人家塞點?感謝金,來幫忙的英雄就會厲害點?兒……”
王員外德高望重,說?得鄉親們心?馳神往,嘖嘖稱奇:“大?王們肯下山辦好事?”
還有人懷疑:“官府不管他?們嗎?”
官府還真不捉。濟州府捕盜官兵,和梁山上這群法外狂徒,似乎達成了?一個微妙的生態平衡。官兵管不過來、或是?懶得插手之事,梁山接手,從來沒遇到?過官軍阻撓。
這個小小的“公?益”生態圈,目前涵蓋東溪村、西?溪村、石碣村、李家道、以及一部分濟州府外的窮山惡水。
老百姓弄不清其中玄機,隻知道“梁山公?益”這玩意並非洪水猛獸,能碰。
——反正官府就算整治草寇,整治的也是?他?們。俺們清白良民,跟大?王們路上碰見,說?句話,總不至於有罪吧?
抱著這個心?態,又過幾日,有人大?膽在南山酒店坐了?半日,吞吞吐吐地提出了?又一個要求。
“俺、俺的姐夫虐待俺姐姐……”——
阮曉露坐鎮“梁山公?益”辦公?室,饒有興趣地閱讀一項項老鄉發布的任務,心?裡數著山上各兄弟的特長?技能,尋思該把每項任務推送給誰。
需求最多的是?保鏢業務:“在下帶一批貨去大?名府售賣,借過寶地,聽說?貴山寨的大?王們可以保護沿途客商安全……”
朝廷對經商之人收稅,規定?行商之人必須走官道,而且必須在每日規定?時間內上路。因為官道好管理,每隔一段就有“收費站”,交了?錢才有路引,才能接著往前走。腳程越長?,收費越高。
如此一來,自然有人鑽空子走小路山路,拚一拚自己的運氣:萬一碰上剪徑的,血本無?歸自認倒黴;可是?萬一今兒山大?王放假呢?這一趟不就賺了??
如今,“梁山公?益”推出保鏢業務,小路也可保證安全。精明的客商很快蜂擁而至——
進入梁山地界時,先去各酒店“拜山頭”,繳納“保鏢費”,梁山就會派人護送人貨, 不僅梁山不會騷擾,路遇其他?江湖宵小,好漢們還會幫忙打發。
相比以前經過梁山腳下,提心?吊膽東躲西?藏,動輒就被打劫搶掠,破財免災——貨物價值十分之一的保鏢費,就顯得物美價廉,便宜實惠,比官府的稅費要低多啦。
而且再加點?錢,還能買到?蕭讓和金大?堅製作的“山寨路引”,重工實料,以假亂真,確保重回官道的時候不被刁難。
好漢們每天?下山走鏢,跟南來北往的客商聊聊天?,讓他?們把梁山的盛名帶到?四海八荒。
除此之外,“滴''滴打''人”也是?個很受歡迎的業務項目:“某縣某村有個惡霸為禍鄉裡,求梁山好漢為俺們做主!”
有時候是?真為惡霸所苦,但也不乏有人渾水摸魚:趁機修理仇家的、恐嚇親戚的、教訓鄰居的、背刺生意夥伴的……好在梁山好漢雖然出身草莽,卻都是?經驗豐富的老江湖,稍微調查一下,也不難看出誰是?真心?求助,誰是?借刀殺人。
對於後者,妄圖拿梁山好漢開涮,當然也不能輕饒,給上一拳一腳算是?輕的,讓你記住教訓。
阮曉露做為“梁山公?益”第一道把關人,在這方麵格外小心?謹慎,每個任務都要多次核實,唯恐判斷失誤,冤枉人家老百姓。但好漢們似乎對此不太在意,或者說?對自己十分自信,堅信以自己的經驗和智力?,完全能分辨出誰是?真求助,誰是?假著急。
她如履薄冰地處理每個委托。好在至今為止,還沒有出現惡劣的冤假錯案。
還有老鄉專門?指名點?姓,要求特定?頭領出山幫忙的:“聽說?你們山上新?來一位大?王,龍王轉世,能在水裡伏七天?七夜?太好了?,我?家員外前日在石碣湖泛舟,掉了?傳家寶玉佩……”
這種不拿梁山當外人的訴求,阮曉露當場就給推了?。張順本事再強,也不能拿他?當水下聲呐使啊。
還有:“聽說?貴寨有位薊州神仙公?孫道長?,最善降妖捉鬼。我?們村裡出了?個厲鬼,白臉紅舌頭,專門?半夜在門?外晃悠,請了?多少僧道做法都沒用,我?爺爺差點?讓他?嚇死,至今臥床……”
這忙可以幫。公?孫勝提起寶劍,翩然下山。
數日後,不僅那厲鬼無?影無?蹤,而且還順便幫老鄉們看了?幾處風水,寫了?點?符篆,做了?一場齋醮法事,全都按市場價公?平收費。最後還順便帶貨,賣出數瓶親手煉製的丹藥。那藥聚了?八百裡虎踞龍盤之梁山精氣,吃了?格外提神健體。
百姓感歎,有個活神仙住在旁邊,就是?方便哇。
當即敲鑼打鼓,給山寨送去錦旗一麵:
降妖除魔,道法無?邊。
這副錦旗和魯智深的“怒目金剛、功德無?量”肩並肩,掛在了?聚義廳東首牆上最顯眼處,充分體現出梁山大?家庭的宗教自由。
這可讓一班俗人眼紅得緊,紛紛振作精神,打算給山寨掙出第三麵錦旗。
……
不過後來,有人在村邊臭水溝裡發現一具屍首。那人臉上塗著白''粉,嘴裡叼著張紅紙,被一劍穿心?而死。而且在他?身上,居然還發現不少金銀器皿,都是?近些時候村裡人家丟失的。
當真是?奇哉怪也。
此外,偶爾還有幫尋走失孩兒、或是?牛羊貓狗的請求。給的報酬不多,一般分配給小嘍囉完成。
至於其他?奇奇怪怪的要求,隻有想不到?,沒有鄉親們給不出——
阮曉露成了?眾好漢的經紀人,每天?幫他?們找事乾。
不過她馬上發現,這個簡單的“經紀人”製度漏洞繁多,馬上就有人開始鑽空子。
——“阮姑娘,嘿嘿,一點?兒水果,不成敬意。那個保鏢的單子能不能給我?,兄弟最近手頭緊……”
——“妹兒啊,哥雖然不賭了?,但是?鄆城縣賭場裡那個放高利貸的禿瓢,坑人無?數,惡貫滿盈,哥一直想揍上一頓!這一單,我?可以隻要一半報酬!保證把那賊廝鳥揍得滿地找牙!”
——“我?可以不要報酬!阮六娘子,讓我?去!”
……
阮曉露驚訝地發現,為了?搶“梁山公?益”的單子,好漢們開始卷起來了?!
這個說?報酬減半,那個說?不要報酬;這個為了?“懲奸除惡”,從早到?晚苦練武功;那個為了?“替天?行道”,特地置辦了?新?的樸刀和暗器……
下山做任務,要麼有謝禮,要麼有軍功;就算什?麼都不要,還能痛快打架,還能收獲名氣,被老鄉頂禮膜拜。運氣好了?還有錦旗大?紅花,在聚義廳裡流芳千古……
比打劫剪徑要刺激多了?!
這種穩賺不賠的事,當然要搶著參加。
對阮曉露這個“經紀人”,大?家的態度也開始變化。有人甜言蜜語,有人死纏爛打,有人公?然行賄。也有人罵她分配不公?偏心?眼,婦人眼界小肚雞腸。
“這死丫頭!憑啥那保鏢的任務,讓林衝楊誌去?不讓俺們哥倆去?”
阮曉露心?平氣和解釋:“人家客商給出的路徑,這一趟得經過紫金山、傘蓋山、白沙塢、野雲渡、獨龍岡、赤鬆林……都是?強人出沒的去處。憑你倆,能活著回來?”
“可是?……”孔亮語塞,“那楊誌上次保生辰綱,也是?這條路!還不是?把東西?丟了?!你還讓他?走這條路!”
“這不是?給他?配了?個林教頭,雙保險。”阮曉露起身送客,“下一個。”
……
類似幾次風波過後,阮曉露思考一夜,覺得自己這個一人獨大?的經紀人當不長?久。雖然她儘量做到?派活兒公?平,不存私心?,但畢竟難以服眾。
梁山好漢脾氣大?,就連寨主軍師點?兵點?將?,還會有不服氣的當場開鬨呢。
自己這裡,再這麼鬨幾次,多年積攢的山寨威望遲早敗光。
過去“梁山物流”剛運行的時候,也有過大?家擠破頭爭搶名額的窘境。但她馬上和軍師發明了?軍功券製度,有功者享受物流服務,公?平合理,無?人反對。
可是?這次,“梁山公?益”直接掛鉤軍功和收入,總不能再“有功者得”,否則梁山跑步進入資本主義剝削社會。
她第一時間去找軍師商議。想不到?吳用這廝居然踢皮球:“‘梁山公?益’是?姑娘一力?獨創的部門?,大?權在你,我?等就不指手畫腳啦。船到?橋頭自然直,肯定?會有辦法的。”
隻要給山寨帶來的創收彆停就行。
阮曉露氣得把軍師房裡的茶葉全扒拉走,大?步下山。
所謂“船到?橋頭自然直”,意思是?,“梁山公?益”搞不下去,自然會有彆的項目替代。阮姑娘不足以勝任“好漢經紀人”,自會有彆人頂上。反正山寨裡能人雲集,肯定?不會走進死胡同。
梁山邏輯,誰行誰上,就是?這麼霸道。
不過往好了?想,說?明領導層已經把她正經當成梁山管理層的一員,高標準嚴要求,而不是?隨便給個清閒工作打發時間的家屬。
……“家屬?”
阮曉露敲敲自己腦殼。
趁著乞巧佳節,阮曉露置備酒席,請山上各位家屬女眷來小院一敘。
那幫英雄好漢沒時間管行政,還有婆婆媽媽大?姐大?娘呢!
集思廣益,不怕沒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