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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場十幾人,隻有她清晰地知曉祝扈兩家齟齬的來龍去脈,也隻有她同時得到雙方的信任。現下梁山一方咄咄逼人,扈三娘又性情剛烈,她隻能挺身而出?,當起中間?人,絞儘腦汁把雙方的利益拉到一塊兒去。

“俺們這邊都是大老粗,”阮曉露輕聲給?她透底兒,“也不會錙銖必較,關鍵是要個態度。”

扈三娘僵著個臉,麵?子上有點掛不住。

她從小到大,幾乎沒有自?己買過東西,何談講價?心裡根本沒這根弦。

扈家兄妹分工明?確,從來都是哥哥負責打理?莊務,妹妹負責守家護院,從來不用跟閒人囉嗦。

但是如今哥哥不在,扈三娘也不得不頂上他的位置,從零開?始學習外交。

同時心裡擔憂另一件事。自?己那抱病的老父親,對?此番變故還一無所知。要是哪個多口的回去跟扈太公打小報告,說他的閨女擅自?退婚,還在戰場上臨陣倒戈,撕毀三莊盟約,跑到土匪帳子裡討價還價……老爺子怕承受不住。

不管了。已經到了這份上,也隻能一條道走到黑。之後但有驚濤駭浪,全?都她一人承擔。

她半推半就地被阮曉露拉回交椅,硬著頭皮講價:“還要承諾保全?各莊百姓,今後不得前來相擾。”

“好?說。”晁蓋老江湖立刻回道,“祝彪即刻送來,任我們處置。”

扈三娘不語。

阮曉露有點著急,輕聲說:“你不親手殺他,已經是大仁大義……”

半句話沒說完,忽見?扈三娘站起來,掀簾到賬外,朝幾個親隨做個手勢。

“可以。”

扈三娘此時才意識到,方才自?己一番心理?鬥爭,糾結的都是跟祝彪的感情深淺。直到梁山土匪一句話點醒她,一個祝彪,可以換全?莊百姓的安穩。

扈家莊幾千男女老少瞬間?壓上她心頭。總不能為了一個祝彪,讓大家日?日?籠罩在土匪進村的陰影下。

但當祝彪被丟進隔壁營房,她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句:“你們會殺他嗎?”

晁蓋和一群頭領笑道:“那要看他自?己造化。”

扈三娘不太明?白他們的意思,但聽從阮曉露的勸告,不再提出?質疑。

她轉而又糾結糧草:“十萬石有點多……”

眾好?漢笑道:“又不要你出?。惹俺們的是祝家,你讓他們拿便是!”

扈三娘:“你們不知那祝朝奉為人。他生平最是節約,怕是不肯爽快答應……”

這時忽有嘍囉報說:“祝朝奉來了。”

祝朝奉是祝家莊名義上的大家長。三個兒子到處欺行霸市,收獲頗多怨言。他推脫兒子們羽翼已豐,自?己管不住,順理?成?章退居幕後。

如今兒子們捅了大簍子,他終於沒法再“垂簾聽政”,慌忙收拾老骨頭,顫顫巍巍地過來給?兒子們擦屁股。

幾個莊客牽牛擔酒,放下轎子。祝朝奉頹喪著一張老臉,望著晁蓋納頭便拜。

“犬子年幼無知,誤犯虎威,長子已經殞命,懇乞留下二兒、三兒性命,給?老夫留個香火……”

武鬆笑道:“放人容易,十萬石糧草來贖。再遣散你家裡民兵,讓他們自?謀生路。”

如今梁山手握祝虎祝彪兩個俘虜,然而並不急著報仇泄憤。祝家莊尚有數千青壯生力軍,隻是此時群龍無首,十分混亂,沒有集結起來。殺了這倆姓祝的容易,萬一祝朝奉悲憤之下,來個破釜沉舟,也不太好?對?付。

祝朝奉一愣,神?色中似有許意。

不等他開?口,李忠周通搶著大叫:“是每人十萬石!”

梁山摳門二人組,打架時算不得什麼奇兵,談判時可是必備利器,誰都算計不過他們倆。

祝朝奉不假思索,連連磕頭:“可以,可以!容老夫回去派人向佃戶收繳,三日?之後,二十萬石糧草,必定一粒不少的送來。”

扈三娘在旁邊暗自?咬牙。這祝朝奉倒是大方,而且比她想的還有錢。倒顯得她錙銖必較,白跟土匪打半天嘴仗。

同時想起什麼,拽過阮曉露,冷著臉問:“他也沒討價還價呀。”

阮曉露哭笑不得。人家親兒子的命攥在彆?人手裡,能一樣嗎!

她忽然意識到什麼,叫道:“慢著。”

祝朝奉磕完頭,正待退下。她讓人攔住。

“等等,你方才說,這二十萬石糧食,打算去向佃戶收繳?”阮曉露狐疑地打量這老奸巨猾的大財主,“合著是借花獻佛,不打算自?己出?錢?我看你們莊子裡的佃戶也都是普通百姓,住草房,穿破衣,婚禮祠堂外頭撿你們的剩飯剩果子,你家一敲鑼就得去幫忙乾活打仗——到這份上了,你還好?意思剝削他們?他們把糧食都拿給?你,回去還有的吃嗎?”

祝朝奉一愣,反而不解。

“佃戶是我們祝家的佃戶,簽過契的,彆?說財產,全?家性命都是我祝家的。”他賠笑,“英雄們大可放心,他們不會賴賬……”

這態度卻惹惱了一個好?漢。九尾龜陶宗旺就是佃戶出?身,受夠了無良地主的欺負,這才落草為寇。聽聞祝朝奉如此恬不知恥一番言論,當即黑紅了臉,舉著鋤頭衝上去。

“殺千刀的地主老財,豬狗不如的老東西,騎在窮人脖子上作?威作?福,我X你十八代祖宗!……”

旁人慌忙攔住。

晁蓋咳嗽一聲。陶宗旺兄弟上山晚,好?像還不知道,他晁蓋以前也是地主……

不過晁蓋這地主當得顯然不太合格,不像祝朝奉這麼會吸血,要不後來改行當土匪了呢。

而且落草數年,晁蓋對?“地主老財”這個身份已經完全?沒有認同感,跟陶宗旺一樣,覺得這些人都是欺壓百姓的碩鼠,跟綠林好?漢勢不兩立。

“你看看,俺們哪怕是不識字的兄弟,都知道你沒有誠意。”晁蓋笑道,“真心要換回你兒子,就從自?己家的糧庫裡出?,不能指望旁人。“

祝朝奉絕望,連連作?揖:“去歲荒年,我們租子還沒收夠,家裡隻有欠條一屋,拿不出?那麼多糧食哇……”

好?漢們大笑:“那俺們不管!要不你就贖一個,另一個讓俺們殺了?你說說,是要老二,還是老三?”

陶宗旺帶頭:“兄弟們上!跟著這老兒到他家去清點一番!你放心,俺們絕不多拿!”

祝朝奉萬念俱灰,不得不帶著一群餓狼,親手去搜自?己的家。

臨出?門,經過扈三娘的交椅時,朝她看了一眼,目光中滿是怨毒。

“水性楊花、不識法度的潑婦,遲早報應!”他嘟嘟囔囔。

扈三娘大怒,礙於對?方是多年的長輩,一時間?不知作?何反應。

眼看一群梁山好?漢押著祝朝奉出?門,扈三娘忽然站起來,衝外喊:“多搬點!彆?給?他家留一文錢!”

晁蓋帶頭哈哈大笑:“好?姑娘,這才像話!”——

半天後,載滿金銀財賦的車馬就魚貫開?出?祝家莊。

先給?莊子裡的民兵每人二十兩“遣散費”。這幫民兵平時祝家養著,常有狐假虎威、仗勢欺人之舉,也未見?得有多忠誠;此時見?祝家吃敗仗,已經跑了一半;剩下的一半得了錢財,高高興興地遠走高飛,沒一個回頭的。

然後再開?倉取糧。雖然梁山與祝家議定的贖金是二十萬石糧米,但時間?緊迫,也沒法精確清點,隻好?秉承“寧可 多搬一車,絕不放過一鬥”的精神?,可勁往外薅。

祝朝奉老淚縱橫,仿佛熱鍋上螞蟻,一會兒跑去護東邊,一會兒跑去擋西邊,一個勁提醒:“夠了夠了,這肯定超過二十萬石了,老夫年年盤點租稅,肯定不會看錯……”

小嘍囉歡天喜地,螞蟻搬家似的搬走二十萬石,空場上果然還剩下許多。

臨時運輸隊長陶宗旺一輩子沒見?過這麼多糧食,當場傻眼。

但他肯定不會承認是自?己估算有誤,一叉腰,粗聲道:“搬都搬出?來了,難道還放回去?——不如這樣,祝家莊一應佃戶,以前也幫你不少,也沒正經得過什麼回報。今日?我晁大哥做主,每家分一石糧食,大家快來拿啊!”

在場幾個佃戶愣了半晌,飛奔回去報訊。

須臾,烏央烏央湊來幾千人。佃戶們扶老攜幼,持著笸籮竹筐麻袋扁擔,喜氣?洋洋來搬糧食,場麵?如同過年。

一邊搬還一邊謝:“梁山好?漢仗義疏財,真是義士哇!老身回去供你們的長生祿位,旦夕一炷香,祝禱英雄好?漢長命百歲!”

祝朝奉氣?得鼻子都歪了。散的是他的財,搬的是他的糧,到頭來卻是梁山掙名聲,這還有天理?嗎?

還有這幫刁民,平時受著他父子幾個的保護,今日?卻恩將仇報,簡直毫無廉恥!

還有扈三娘那個小妞,遲早是他祝家的人,卻胳膊肘往外拐,為個娘家哥哥,竟然罔顧夫家利益,跟土匪同流合汙,把祝家一群老實人算計了個措手不及——這等毒婦,幸虧沒娶,幸虧沒娶。

感歎了沒幾句,又想到自?己那慘死的大兒子,憤怒化為悲痛,坐在地上抹眼淚。

佃戶們搬著搬著,發現空場裡的糧食不夠了。陶宗旺大手一揮:“再拿出?來點!”

終於每家佃戶都得了一石糧,高高興興回去開?夥。空場上的糧食又剩下許多。

陶宗旺撓頭:“要不,每家分兩石……”

佃戶們興衝衝地去而複返。一陣風卷殘雲,糧食又不夠發了。

陶宗旺乾脆讓人把祝家糧倉清空。一陣哄搶之後,又剩了不少。

“算了,每家分三石吧……把扈家的佃戶也叫過來,一並分乾淨完事……”

*

梁山軍馬不加阻撓,冷眼看笑話。反正最值錢的金帛財物都已裝箱送走,牛羊騾馬也都趕上了路。二十萬石糧食也夠山上吃上好?一陣,餘下的也搬不走,誰愛要誰要。

當即兌現承諾,放回祝虎祝彪。父子三人抱頭痛哭一場,呆在空蕩蕩的院子裡發愣。

原本還想趁著天時地利,收割鄰莊財產;如今卻眼睜睜自?己的家財儘散,幾代人積攢下的富貴,就這麼成?了南柯一夢。

祝彪尋到房裡一把破鋤頭,啐一口,一腳踢成?兩截。

“勝敗乃兵家常事!殺千刀的綠林匪幫,我遲早給?你們報應回來!”

若是尋常平民百姓,本來就身無長物。家被抄了,大可擦乾眼淚重新開?始。有手有腳大男人,總不至於餓死。

但祝家父子當慣了財主,早就不會種地。雖有一身本事,可以去給?彆?人當保鏢,當武師。但他們是絕不屑於做這些事的,一時間?覺得人生儘毀,不知路在何方。

父子屋裡各有好?幾個小妾侍婢,原本還指望能有人不離不棄,留下來給?他們擦擦眼淚。沒想到婦人家也勢利,當即逼寫休書,拎著私房錢,有的回娘家,有的投親戚,走得一乾二淨。

至於其他百十口宅眷,此時也樹倒猢猻散,早就卷了最後一點錢財,一哄而散。

更可恨的是,入夜前後,一群佃戶偷摸而來,不知受誰教?唆,居然開?始公然拆他們的宅子!

“哎,這塊木頭好?,正好?砍回去當柴燒……”

“不不,你們聽那梁山好?漢說麼?這叫金絲楠木,能賣大錢的!——也能打成?棺材,幾百年不壞!”

“真的?快快,大家合力,一、二、三……”

叮叮咣咣。

祝彪當即大怒,衝出?去破口大罵。

“一群刁民,螻蟻般的畜生,給?我滾開?!休要拿臟手碰我的東西!”

沒想到,以前見?他不敢大聲喘氣?的佃戶,許是家裡有糧,膽子也突然肥了起來。有人當即頂撞:“以前被你們祝家欺負得忒苦,拆你們幾塊木頭算什麼?去歲荒年,你們不減租,害得俺家賣了個閨女。你把俺閨女還回來,俺把這木頭還你!”

祝彪大怒,撿起一條棍,劈頭蓋臉就打。

佃戶多瘦弱,當即被打倒在地,高聲慘叫。

慘叫聲卻引來更多人。三個五個,祝彪輕鬆對?付;七個八個,他也不落下風;可是當幾十個佃戶蜂擁而至時,祝彪終於抵擋不住,被按在地上拳打腳踢,華麗的衣裳被撕得粉碎,慘叫聲響徹夜空。

祝虎聞訊趕來,當即也被盛怒的佃戶揍了一頓。祝朝奉縮在茅房裡,聽著兩個兒子痛呼,終究沒有勇氣?走出?去。

……

到得天黑,祝家大宅已經被搬得空空如也。鄉民見?祝家失勢,膽子愈壯,趁夜又拆了他家不少磚瓦門窗,卸了不少石料木料,運走不少家具家私。好?好?一個精裝的鄉紳豪宅,一夜之間?變回毛坯房,裡頭堆滿垃圾,滿屋尿騷味。

祝彪被打得半死,手足扭曲,眼看一身功夫廢了,以後能不能站起來走路都難說。祝虎也頭破血流,一邊哭,一邊罵這些佃戶不識好?歹,恩將仇報。

祝朝奉正絕望間?,忽然想起一事,顧不得身體老邁,撩開?袍子就往扈家莊跑。

“……七年前,我兒聘婦,給?裡你家一千貫彩禮。如今你們擅自?退婚,害我親兒,老夫可以不追究,但要把當初的彩禮退回來!……騙人彩禮,天打雷劈!……”

嚷嚷得回音繞梁。不少附近村民都跑出?來看熱鬨。

祝朝奉心裡狠狠地想,再喊一會兒,把你家扈太公喊起來,問明?緣由,老頭子得氣?死!哼!

提口氣?,待要再嚷,忽然莊子側門打開?,幾個莊丁打發叫花子似的,丟出?來幾個箱籠。

“你家的錢,我們也不貪你的。三小姐有令,你們速速滾蛋,彆?再來惹事!”

第 117 章

次日, 飛鳥投林,旭日高升,一輛馬車獨行於路。趕車的跳下來, 連同兩個?柴進莊客,一起扶下一個臉色蒼白的病號。

扈成一身藥味, 下車沒走幾步就叫:“妹妹, 你在哪?你還?好嗎?……阮姑娘!我要找阮姑娘!”

他沿路已經聽聞莊子?裡的變故,病還?沒好利落, 就急著趕來收拾場麵。

叫了兩聲,沒見到他心心念念的兩個大姑娘, 反而一群大漢圍了上來, 把他從頭?到腳審視個?遍。

“這就是扈家那個?少當家的?”

“嘖嘖, 倒是挺俊俏, 果然是一個?娘胎裡出來的……”

“武功大概不及。換了俺, 肯定不會讓那祝彪一拳打成這樣。”

“聽說當年他學武, 妹子?在一邊瞧。沒幾個?月, 妹子?把他打哭了!哈哈哈……”

“哎, 不能這麼說。人家一年賺的銀子?,比你一輩子?見過的還?多!”

……………………

這都是一群什麼妖魔鬼怪。扈成當場就嚇得腿軟,覺得內傷即將複發, 過去幾天的藥都白吃了。

“你們?、你們?是……”

滿身大漢側身一讓,總算跑來一個?救星。阮曉露手裡還?握著個?柳枝牙刷, 興高采烈地跟他打招呼。

“快,快去幫幫你妹子?。她在清點祝家的田產,算不清楚, 腦子?快炸了。”

祝朝奉父子?被趕走,留下大量無主良田, 以及無數製作精良的生產工具。佃戶們?狂歡了一陣,無人管束,也開始到處哄搶,暴力?滋事?,強壯的欺淩弱小的,惡行不一而足。

扈三?娘覺得自己?應該擔責。安頓扈家莊事?務以後,便派人接管祝家莊,維持秩序,製定新規,分配無主財產。

她平日跟佃戶少有接觸,本以為會遭到不少阻礙。不曾想祝家莊的佃戶見了她,都是兜頭?下跪,口稱恩人。

“小姐和祝家的恩怨俺們?不懂,俺們?隻知道,若沒有小姐,梁山軍馬殺進莊子?裡,俺們?一家老小定不得活。小姐受俺一拜!”

上層人物的一時之忿,掃射到百姓身上,就是滅頂之災,就能把他們?勤勤懇懇編織了一輩子?的好日子?一朝踏碎。

扈三?娘訝異之餘,若有所思,順理成章地接管祝家莊。

但她從未擔過管理之責,也不敢麻煩病重的老父,隻能把自己?身邊幾個?管事?婆子?召來,幾個?草頭?軍師點來點去點不清楚,鐵骨錚錚的巾幗女將,麵對一攤爛賬,差點哭鼻子?。

最後還?是晁蓋 看不下去,派花榮過去相助。花榮以前是清風寨知寨,有著多年的基層工作經曆,有著較強的團隊和部門管理經驗,擁有敏銳的政策敏感?度和戰略規劃能力?,是不可多得的管理型人才。

扈三?娘彆?無選擇,也隻能接受土匪的熱心幫忙。

此時扈成終於趕到,兄妹倆來不及噓寒問暖,立刻一齊投入到祝家莊的重新規劃中。

儘管許多梁山好漢建議,乾脆把無主的東西?都收過來得了,費那鳥事?。但兄妹倆都不願擔一個?侵吞鄰家財產的惡名。祝家莊自作孽,留下的田產乾脆就分給?租種的佃戶。除去賦稅自擔,不用再交租。佃戶們?感?激不儘,當即扶老挈幼,香花燈燭,於路拜謝。

梁山軍隊見了,也紛紛豎大拇指:“輕財重義,劫富濟貧,扈家妹子?,你倒是很有綠林風範嘛。要不跟俺們?上梁山吧!俺們?有軍規,絕對不會輕慢你……”

一半是真誇,一邊是擠兌她。誰讓她當初一副高高在上的良民相,瞧不起這幫藐視法紀的泥腿子?。

一幫糙漢又叫又笑,冷不防軍帳掀開,扈三?娘冷著臉,拎著刀,鑽出來。

“誰再聒噪,跟我練練?”

眾人一哄而散,一邊跑還?一邊說:“哎呀呀,這就叫快意恩仇,真乃女中豪傑,我輩中人……”——

少數桑麻、油料、香藥作物,一直是祝家雇人自種。這些人跑了一半,剩下的跪在扈家兄妹跟前懇求收留,發誓為新主人儘忠效力?。

扈成做主,接收了這些田產。然後重新製定耕種、城防及民兵細則。

在這期間,李家莊莊主李應派來管家杜興,拜見了晁蓋及扈家兄妹,帶了一堆禮物,表態接受梁山對獨龍岡的一切號令,希望以後依舊能和扈家結盟,保證不做背刺暗算之事?。

扈成也同意了,派人送了回禮,並且特意介紹了柴進給?自己?找的那位跌打大夫:“李大官人同為那祝彪所傷,這位郎中的專長正好對症。”

那管家杜興千恩萬謝的拜彆?——

再休整數日,諸事?安定,梁山大軍便即開拔。臨行前,請扈家兄妹和李應共飲作彆?。

兩家本是良民,從來不敢跟綠林牽扯太深。然而祝家莊一戰之後,扈、李兩個?莊子?已經跟梁山脫不開乾係,也就端不起這個?架子?。

一百壇仙人釀完璧歸趙,當場開了十壇,大家共飲一場,正式化敵為友。

楊柳依依,護城壕溝裡重新注了水,清亮透底,能看到水底沉著的斷刀和折箭。

梁山軍馬鞭敲金鐙,齊唱凱歌,分批光榮回山。

這一趟下山,堪稱超額完成任務。不僅帶回了被偷的百壇美?酒(此時還?剩九十壇),而且買一送多,拉回來無數金銀財帛。隊伍裡的騾馬可遭了殃。來時馱人,回時馱著幾倍重的東西?,一個?個?無精打采,哀怨地看看旁邊一群群狂歡的人類,不知道他們?高興個?啥。

隻有一匹大黑馬與眾不同,身上沒馱任何箱子?麻袋,一路歡騰跳躍,讓扈家莊莊客牽了來,一直牽到阮曉露麵前。

“這是祝彪以前的坐騎,聽說跟你還?挺有緣?”扈三?娘淡淡道,“你騎去吧,我不想再看到它?。”

阮曉露睜大眼?睛,將這黑色寶馬從頭?到尾打量一遍:“乖寶?”

扈成帶傷跑來,趕緊把扈三?娘這話?翻譯一遍:“舍妹的主意,是將它?贈給?姑娘,彌補前日之不快,感?謝姑娘的斡旋之德,萬望姑娘笑納……”

他心裡頭?恨鐵不成鋼。自己?這妹子?什麼時候才能學會好好講話?。明明她自己?也很喜歡這馬,最終還?是忍痛割愛,送給?阮姑娘,隻為跟她交個?朋友。怎麼話?說出口,卻好像成了處理垃圾似的?

阮曉露自然不計較扈三?娘這臭態度。她人美?武功高,要是情商再高,要你這哥哥乾嘛。

她眼?睛都笑彎了,嘴上還?倔強:“這不太好吧?我也是為寨子?裡跑腿,做點分內之事?,受點苦累也正常,不至於收這麼重謝禮呀……這馬挺貴重吧?我也不會養啊……它?平常吃什麼?……”

寶馬噴口氣,臉貼在她手上。

“虧得姑娘義勇雙全,為我等消弭一場大戰。”扈成客客氣氣道,“否則若是稀裡糊塗的打起來,不論誰勝誰敗,沒三?五千人命不得結束。我兄妹倆,還?有一莊老幼,今番都欠你情。”

這幾日他安心養病,沒怎麼跟彆?人交流。知道自己?妹妹清高倔強,心中縱有感?謝親近之意,也不會表達得太強烈。今番他好容易有機會跟阮姑娘聊兩句,馬上把這態度給?補上。

阮曉露笑道:“說得好聽,你倒忘了,是我先懷疑你盜酒,害你受這一趟大罪。”

扈成大笑:“縱然沒這檔子?事?,若是婚禮真的辦成,且莫說我的妹子?要嫁去他家受罪,單說那美?酒盛名傳出江湖,也遲早讓你們?知曉去處。到時候酒都進了客人肚腸,後悔也來不及。所以啊,我受這一趟罪,造福千萬人,福報在後頭?。”

阮曉露再次感?慨,這大白臉咋這麼會說話?呢!明知都是“高情商發言”,是揀自己?愛聽的說,語氣還?這麼生動自然,毫無造作痕跡,彆?人學不來。

扈成見她高興,忽然縱馬靠近,低聲道:“姑娘,你也瞧見了,我扈家折騰這麼一場,雖然報了冤屈,整治了惡人,但自家清清白白,也沒去撈好處,反而折損不少人馬和錢財。如今我內傷未愈,大夫嚴囑不能遠行。小人父親還?在病中,也不想委屈了我妹妹……”

阮曉露聽得莫名其妙,隱約覺得他有所圖,給?個?不耐煩的眼?神。

“有話?直說。”

扈成有點不好意思:“我們?幾個?莊子?的土地產出,你這幾日也看清楚了。梁山接收了祝家家財,此刻錢多沒處花。小人尋思,是不是可以……做點買賣?”

不等她應,遞上一個?本子?,翻開來,上頭?一行一行的小楷,已經寫明了扈家莊與原祝家莊可提供的一應貨物,數量、價格、出產季節……

甚至還?估計了梁山上的商品產出,尤其是“仙人釀”,如果再有美?酒出窖,可以用莊子?裡的土貨置換,荒年什麼價,豐年什麼價……

阮曉露略略掃上幾行,大開眼?界,深深佩服扈成的專業素養。

“扈大郎,”她正色道,“你老爹真是上輩子?做好事?,有了你兄妹兩個?。沒她,你們?挨揍;沒你,大家餓死?。”

扈成賠笑,眼?睛成月牙兒:“姑娘這是應了?”

“我又不是寨主,”阮曉露板起臉,“不過,可以給?跑個?腿,送一趟,跟大夥美?言幾句。”

梁山物產貧瘠,大家零星的生活需求可以找“梁山物流”,但要提升山寨整體?的生活質量,貿易是必不可少的。但一則尋不到可信賴的夥伴,冒然接觸外人,隻怕威脅到山寨安全;二則大家當慣了土匪,沒什麼生意頭?腦,跟那些奸商談買賣,要麼自己?被宰,要麼按捺不住宰彆?人,都不會順順當當。

如今扈成不僅毛遂自薦,要做梁山的貿易夥伴,而且把飯喂到了嘴裡,完全不用梁山這邊動腦子?。再不領情,就等於傻。

扈成大喜過望,一連聲的感?謝。知道阮姑娘答應幫忙,這事?就成了一半;這事?要真能成,等於讓他扈家全莊一年吃飽飯。

要不是身受重傷,小廝攙扶著,他估計得跪下來,朝阮姑娘拜謝一下。

阮曉露忽然想到:“那祝朝奉一家,有消息麼?”

扈三?娘低頭?吩咐小廝,不一刻,叫來個?心腹莊客。

那莊客道:“小的奉三?小姐之命,派人跟蹤祝朝奉。他跑到滄州去報官,但是囊中羞澀,出手慳吝,反被那知府責怪,趕了出來。眼?下正帶著兩個?殘廢兒子?,在城外廣濟寺牆根下乞討……”

官府這個?態度也不奇怪。獨龍岡本身就在三?州交界的混亂地帶,祝家莊私蓄兵馬、私藏軍器,官府之所以睜隻眼?閉隻眼?,本來就是責任外包,讓他們?自負安危。這是幾十年來不變的共識。

加上以前祝家莊是納稅大戶,每每跟官府勾結辦事?,全靠“鈔能力?”,這才得到官老爺青睞。如今祝家糧倉空了,家財沒了,再想找官府撐腰,隻靠動嘴皮子?可不管用。

那滄州知府摟著自己?的愛子?小衙內,結結實實的把祝朝奉訓了一頓:“你說州裡被梁山泊草寇侵擾,可是人家草寇為何對彆?處百姓秋毫無犯, 專門劫了你家?嗯?一定是你家做錯了什麼事?,惹怒了綠林好漢。你們?不反省,還?想借官府公?報私仇,把我們?正規軍當你家打手?嗯?那草寇又不在本州,要去剿,還?得申奏朝廷,往來文書,用我官場上的人脈……你當這府衙是你家開的?嗯?你說你的兒子?被佃戶打傷,可有首犯?有證據?嗯?……”

小衙內打個?嗬欠,說太無聊了,要去玩蹦床。知府當即撇下祝家父子?,去叫朱仝帶娃。

…………………………

那心腹莊客繪聲繪色地描述了一遍。扈成和阮曉露聽了,神清氣爽,哈哈大笑。

扈三?娘卻皺眉,輕聲自語:“不是退了一千貫財禮麼?怎的他們?手頭?好像一文錢沒有似的?”

那天祝朝奉嚷嚷得撕心裂肺,什麼“騙人彩禮天打雷劈”,恨不得讓天上神仙都聽見。扈三?娘生怕驚擾老父,權衡之下,破財消災,撇清跟他家的最後一點關係。

她立刻看向阮曉露,劈頭?就問:“是你搞的鬼嗎?”

阮曉露馬上攤手:“姐姐,你抬舉我,我有那本事??”

“那你乾嘛笑!”

阮曉露趕緊繃臉:“我幸災樂禍唄。”

扈三?娘無言,心裡揣著個?問號,撥馬回正。

反正她已經仁至義儘。幾個?姓祝的自己?看不好錢財,關她啥事?。

扈三?娘自斬情絲,在失戀之傷裡沉浸了幾天。一開始連飯都吃不下,跟祝彪的少年回憶時時湧上心頭?,讓她煩躁不安。過了幾天,美?好的東西?都回憶完了,就記起祝彪往自己?身上扔蟲子?、對自己?的莊客頤指氣使、甚至隨便踢她的馬……種種不太愉快之事?。想到生氣之處,叫來一桌飯菜,風卷殘雲吃了個?乾淨。

這幾日跟梁山好漢打交道,雖然裡頭?沒幾個?她看得上眼?的,好歹見識到了人類多樣性。再回頭?想想祝彪,除去竹馬光環,也不過是隨處可見的普男一個?,沒什麼值得留戀的。

聽說他被佃戶報複毆打,幾乎成了廢人,她心裡難過了一會兒,卻也沒太悲傷。反而心裡盤算,是不是該給?自家佃戶也免些租賦,撥點糧食?——

阮曉露跟扈家兄妹最後道彆?,轉身牽過那黑色寶馬。

免不得又跟它?貼貼,喜歡得不得了。

這馬雖漂亮聽話?,但據扈成說,也不是太名貴的品種。這次梁山抄了祝家莊,繳獲了不少好馬回山。她自己?也帶一匹回去,不會顯得與眾不同。

縱身上馬的同時,耳邊傳來一個?尖細的聲音,像是風過密林,又像是蟲鳥撲翅,輕得幾乎聽不見。

“多謝姐姐幫襯。一千貫整錢,小的都取了來,按您說的,沒給?那祝家留一文。”

阮曉露辨著那聲音方向,笑著招招手。

“沒再迷路吧?”她低聲問。

算起來,離時遷在梁山盜酒,已經過去整整一個?月。神偷兒又能重新開張。

阮曉露做人情不花錢。得知祝家居然厚著臉皮要回彩禮,當即從石秀那兒要來了時遷的“聯係方式”:算準時辰地方,望空燒了根雞毛,他就聞著味兒來了。

阮曉露趕緊告訴他:

“祝彪那廢物點心涮了你一場,按照行規,你不是得報複嗎?——不不,他們?沒破產,手頭?剛多出一千貫!快去快去!”

時遷大喜,來不及跟她貧嘴,馬上飛身去撿漏。

祝朝奉父子?在毛坯房裡狼狽睡了一夜,抱著那一千貫的救命稻草,還?在規劃怎麼東山再起。

一覺醒來,幾個?箱籠無影無蹤,宛若黃粱一夢。

祝朝奉薅掉頭?發裡一根雞毛,老淚縱橫,哭不出聲。

……………………

阮曉露想象那場景,忍不住笑出聲。

對祝家這種靠著財富橫行霸道的人,讓他們?身無分文,可比死?了還?難受。

時遷的聲音掠過她耳邊,“這一千貫,橫豎得分您一半兒,不然小的心裡過意不去。姐姐今晚住嘛地方?”

阮曉露衝他的方向搖搖手指。

“嘛錢不錢的,樂嗬樂嗬得了。”她笑道,“實在想謝,就替我散給?窮人。剩下的你自己?留著花,彆?再打俺們?梁山的主意。”

“姐姐高義,自當照做。”時遷細聲尖笑,倏忽間聲音已在遠處,“最後一句,恕不保證!”

阮曉露:“你……”

……

算了算了,跟這種人也沒法置氣,以後讓大夥小心些。

“咱不理他。乖寶,走,跟俺去新家。”

第 118 章

跑了兩日?長途, 回到濟州。數千人的隊伍在城外招搖過市,百姓呼兒喚女,都出來看熱鬨。

這肯定?又得?驚動太守。阮曉露跟領導打個招呼, 拐了個彎,低調溜進府衙。

這事兒還就得?她去做。換成彆的豪氣衝天的好漢, 才不肯放下身段, 去跟官府報備行程。

“梁山有個江湖仇家,是個欺壓百姓的無良大戶。”她長話短說, “俺們過去跟他們交流……嗯,物理交流了幾天, 指點了一下武功, 拿了點微不足道的回禮。您放心, 俺們恩怨分明, 不僅沒騷擾沿途百姓, 還開倉放糧, 給周圍的貧苦人家都分了點兒……”

“開倉放糧吃大戶”, 這種事放在民?間?可能會?讓人拍手稱快。但是在深諳禮義道德的父母官聽?來, 也不是什麼好事。阮曉露意識到這點,就沒過分渲染此事,點到為止。

張叔夜聽?了, 出神半晌,微笑道:“好, 好。”

阮曉露莫名其妙。獨龍岡離濟州府幾百裡,梁山到那邊去禍禍,愁的是當地地方官。可張叔夜為人正派, 不至於這麼幸災樂禍吧?

張叔夜笑了一會?兒,揮揮手, 自己拿一盞茶。

這姑娘當然猜不到他心中所想。張叔夜自從見?識到梁山的寨規軍規,讚歎之餘,心裡也暗自繃著根弦:紀律如此嚴格,百姓如此愛戴,那已經?不止是“匪”,簡直稱得?上?仁義之師。萬一哪日?真的像方臘一樣舉起反旗,怕是會?一呼百應,不可收拾。

這段時日?,張叔夜雖然遵守跟梁山的互不侵犯協定?,但暗地裡也在厲兵秣馬,防著這幫草寇腦子一熱,打起改朝換代?的主意——那他也有所準備,馬上?就能調兵遣將,把這群糊塗鬼給掐死在水泊裡。

今日?聽?了阮姑娘彙報祝家莊之戰,張叔夜倒是鬆了一口氣。土匪就是土匪,狗改不了吃屎,做了幾天“公益”,還是跑出去殺人放火、搶錢搶糧,乾起老本行。

那就暫且不足為慮。

遂做出指示:“下次再出去,彆那麼多人一起。分批分撥,省得?礙眼。去的地方也可以再遠一點。還有……今兒街上?本來開集,你們一鬨,沒人買東西?,老百姓要空手而歸了,你說怎麼辦?”

阮曉露想了想,大悟:“明白明白。集上?賣不出去的貨,您開個價,俺們全包!”

*

砰!砰!轟隆隆……

阮曉露第十一次從睡夢中驚醒,揉揉眼睛,看著外麵漆黑的天色,心裡想罵街。

這還沒到雷雨的季節呢,老天能不能消停點兒!

剛剛結束祝家莊之役,回山第一天,吃了一頓接風酒,敘功、領賞,查看了一下梁山物流和梁山公益——都在按部就班地正常運轉——再收拾一下自己多日?不居的臥房。好不容易得?空躺下,剛合眼,就給她整這出!

連罵街都沒力氣。她恍惚了一會?兒,又迷迷糊糊開始做夢。

夢見?一天訓練之後?的自助餐,琳琅滿目什麼都有……她抓起一隻大龍蝦……

砰!砰!轟隆隆……

阮曉露一骨碌坐起來,心臟狂飆,差點被送走!

再困也睡不著了。她摸黑穿鞋下床,看看隔壁老娘,倒還在安然酣睡。

耳背也有耳背的好處。要麼蔣敬當初一門心思想把自己給弄聾呢。

水邊坐著個凶悍健壯的身影,正往水裡扔石頭。扔的都是拳頭大的卵石,飛到半裡之外,濺起水花三尺高。

阮曉露披件衣裳,湊過去。

“五哥?你睡不著,也彆吵魚啊。魚苗被驚著,長不大啊。”

阮小五一臉的生無可戀,沒好氣地點點頭。

幾個嘍囉也被吵醒,稀稀拉拉地聚過來,小聲抱怨。

“哪兒那麼大動靜,又不是地震……”

“聽?聲音,像是後?山。”阮小五忽然道,“丹房西?側那裡。響了半夜了。這妖道想是神功大成,玩命練呢。”

阮曉露“噫”了一聲:“他會?法術?他連個法陣都沒挖出來呢。”

阮小五固執道:“肯定?是法術,不然不會?這麼大聲。”

兄妹倆眼神一對,心意相通。

“走!去瞧瞧。”

反正睡不著。

山上?夜裡野獸多,阮曉露一個人可不敢上 ?。帶個哥哥就不怕了。

本來還想牽上?她的乖寶。轉念一想,人家寶馬初來乍到,情緒還沒穩定?下來,彆再給嚇著。

於是自力更生,兩條腿走上?山。

拎個燈,提杆刀,爬上?後?山,微出薄汗。她把外衣掛在脖頸上?,看到公孫勝的丹房矗立在熹微的晨光中。

砰!砰!轟隆隆……

這次聲音巨大許多,連大地都跟著共振。

阮小五虎軀一震,眯起眼,衝著丹房發起衝鋒。

“道長!體諒一下底下兄弟!要炸山去泰安州,炸那泰山去!……”

阮小五陰陽怪氣沒兩句,啞火了。

隻聽?丹房裡傳來陣陣鼾聲。捅破窗戶紙一瞧,公孫勝衣袂飄飄,伏在一堆瓶瓶罐罐上?,倦極而寢。

兩人驚詫不已,朝著那聲源,一左一右分頭探去。但見?斷崖之前,原先是一片荒草的地方,此時清出一片空地。空地正中,架著一尊黑黝黝的巨炮。

砰!砰!轟隆隆……

阮曉露丟下燈盞,捂著耳朵衝上?去,驚喜若狂。

“淩振!淩振是你嗎!”

白白胖胖的理工宅,頂著一臉胡子茬,正蹲在大炮一側,借著微光檢查火藥配比。

他被阮曉露的聲音嚇一跳,退了兩步,差點跳崖。

“姑、姑娘……”

阮小五把他當胸揪住,從斷崖邊上?拉了回來。

“想把全山都吵醒麼?!”

淩振趕緊拱手行禮:“阮五哥!江南一彆,近一年矣。一切都好?”

“不好,”阮小五陰沉著臉,把他丟到安全地方,“被你震聾了。”

說完,也覺此情此景有些?荒謬,自己忍不住冷笑兩聲。

淩振連忙解釋:“初來乍到,不知這山間?傳聲如此便利。小人先告罪……”

看看那大炮指著的方向?,卻是正對著金沙灘南邊五裡。無怪水寨的人首當其衝,被吵得?最?厲害。

阮曉露無語:“你不能白天再做試驗嗎?”

淩振無奈,絮絮叨叨:“天色太亮,無法準確觀察炮火的顏色、落點、角度和聲音。隻等夜深人靜,所得?數據才最?準確。況且白日?裡水泊忙碌,船來船往,容易誤傷……”

又疑惑:“小人過去在東京城郊試驗,夜夜炮火鳴響,可從來沒見?附近百姓提意見?啊?”

阮曉露:“……”

京郊百姓麵對官府威壓,敢不情緒穩定?嗎?

“聽?我的,歇一歇。再這樣下去,不出三天,你準挨揍。”

淩振歎口氣,結束試驗,順從地被兄妹倆拉進旁邊小屋。

阮曉露一眼就看到桌子上?攤著的筆記本,捧起來一瞧,驚喜萬分。

“金大堅這手藝,嘖嘖,得?給他五星好評!”

淩振連忙搶過那本子,笑道:“還要多謝姑娘牽線搭橋,救了這冊子,就是救了小人的命。”

淩振這幾個月過得?顛沛流離。去年,他在海沙村吃了一場敗仗,成了唯一的生還之將。又被賊寇擄走,跟他們同流合汙,乾了不少臟活兒——換了彆人,早就棄官逃走,免得?回去遭責罰。

但淩振惦記著他在甲仗庫的那些?家當,糾結了好一陣子,還是回到老單位,打算碰碰運氣。萬一領導念他多年苦勞,饒他這一回呢?

這次運氣沒眷顧他。甲仗庫對他大門緊閉,他的那些?火藥炮仗都已分配給了彆人,“辦公室”也成了雜物間?,根本沒他的位置。

淩振幾次萬念俱灰,覺得?活著沒意思。但想起自己那本《火器總要》被阮姑娘送去修複,又打起精神,往濟州府跋涉。

在濟州府等了不少日?子,總算鼓起勇氣,拜訪那個叫金大堅的匠人,卻撲了個空。好事者遮遮掩掩地告訴他,金大堅因為買不起城裡的房子,剛剛收拾東西?,把整個工作?室搬去梁山泊了。

淩振又猶豫了許久,乾脆咬牙跺腳,回憶當初花小妹介紹過的路線,跑到朱貴酒店,磕磕絆絆地對一句江湖暗號,討了一艘船,也追了過來。

小嘍囉引他去了金大堅的新工作?室。金大堅見?他就笑,雙手捧出一本嶄新的《火器總要2.0》。

“這書被毀得?太厲害,尋常匠人根本沒法修。”金大堅撚著胡須,得?意介紹,“俺跑遍了山東河北,找了不少同行,這才妙手回春,順便改進了不少技術細節,都是行業中沒人試過的……哎,你看看,有些?符號數目,俺不懂,也許照抄有誤,但你是懂行的,校正一下就行。大部分內容應該是百分之百還原……”

金大堅還在滔滔不絕,淩振已經?完全聽?不見?,捧著這本珍貴的書熱淚盈眶,好像捧著自己剛出生的大孫子。

……

“俺還沒正式入夥。前幾日?上?山時,寨主大哥在外作?戰。他也不認識我。”淩振不好意思地撓撓頭,“不過花二小姐同意給俺保薦,這事八九不離十。以後?就是兄弟,大家多關照哈。”

阮曉露笑容滿麵地聽?完,不忘確認一句:“你不要有壓力。俺們山上?來去自由?。你拿到了書,想走也可以走……”

淩振正色道:“哪裡能讓我發揮長處,我就留在哪裡。梁山兄弟的人品俺都見?識過,除非你們不要俺,否則俺就留這兒。”

去年剛被俘虜那會?兒,他還念叨著官匪有彆。花小妹邀請他上?山,他寧死也不肯墮落。

而後?幾個月,在他漂泊無定?之時,發現自己居然時時懷念那些?“匪徒”夥伴,羨慕他們的爽利與自由?。

落草就落草,雖說讓祖宗蒙羞,但祖宗又不能幫他造大炮。

淩振還沒正式“入職”,也沒分配宿舍,隻討了一間?小屋棲身,就在公孫勝的丹房旁邊。他迫不及待地請鐵匠鋪鑄了個原始的炮筒,開始做實驗,校對他的《火器總要2.0》。

道長這裡礦物多樣,設備齊全,經?常能讓他蹭一下實驗室。淩振當即就住在旁邊不走了。

……

旭日?升起,硝煙散去,巡山一隊的號子聲傳上?來,通知大家:

“卯時半聚義廳開會?!歡迎新人!吃結義酒!”

淩振慌忙進屋,換了身衣裳,抻抻平,又在頭發上?抹點水,重新梳個油光水滑的發髻,挑個紅巾幘裹上?,還問:“咱們山上?不會?不待見?紅巾子吧?最?近東京官宦人家流行這個……”

阮小五哭笑不得?:“誰注意你。”

淩振還是用心拾掇一番。他在官僚係統已經?蹉跎了好幾年,如今公然跳槽對家,緊張得?同手同腳,仿佛新媳婦見?公婆,生怕給新同事留不好第一印象。

巡山一隊簇擁著他,把他帶走了。

阮家兄妹欣賞了一會?兒大炮,也攜手離開,往聚義廳。

沿途商量:“得?讓淩振定?個發炮的規律,讓咱們有個準備。”

阮曉露:“而且不能老對著咱水寨,怎麼也得?雨露均沾,讓大夥都吵一吵。”

阮小五性子蔫,平時喜歡擺個臭臉,拒絕無效社交。可今日?不知怎的,聽?了妹子簡單一句話,腦子裡想象那全山失眠的場景,越想越樂,最?後?臭臉繃不住,噗的一聲破了功。

鑒於兄長威嚴及兄弟義氣,不能笑太明顯,憋得?胸肌直顫。

他半夜起床,根本沒好好穿戴,隨便披了件多年破衣。這一憋,嘎嘣,胸前崩開個口子。

阮曉露表示豔羨:“喲,這幾天沒少練啊,給我摸摸。”

阮小五笑罵:“滾。”

話音剛落,忽然背後?傳來一聲極不和諧的冷笑。

“嗬。”

阮小五急回頭。

大楊樹旁,倚著一個身強力壯的大漢,眉峰淩厲,臉色陰沉,手裡綽著一條杆棒。

阮小五不認識這人:“足下是……這一波新來的兄弟?”

他沒參加祝家莊之戰,留在水寨守家,自然也不認得?石秀。

石秀也不認得?阮小五,但是已有強烈的集體榮譽感,促使他路見?不平,開口相助。

他將阮小五拉到一旁僻靜處。

“仁兄不知,這女色坑陷得?人,有成時必須有敗。不是好漢的勾當。”石秀拱手,目光真摯,低聲說,“兄弟好心規勸,以後?休要跟女人走太近,免得?反受其害。”

說著,微微側頭,目光指了指那個張揚嘚瑟的大姑娘。

這梁山上?雖然英雄雲集,奈何總有害群之馬。石秀雖然還未參與集體生活,但已經?推斷出來:彆看她現在風頭盛,立功多,那是滿山男子漢都讓著她。讓她這麼繼續囂張下去,遲早帶歪梁山風氣,有礙聚義大業。

上?次撞到她跟男人吃一張餅,結果是她兄弟,鬨個烏龍,讓石秀好沒麵子;不過他道歉也道歉過,拜也拜過,足見?彌補之誠意,那阮小七也沒怎麼怪他。

這一次又讓他抓到現形,居然跟梁山兄弟拉拉扯扯動手動腳。拚命三 郎·石·女德監察大隊長·秀兒,再一次勇敢地站了出來。

看在這阮姑娘對山寨有微末之功的份上?,他不跟她掰扯,隻規勸這位無辜好漢,夠大度了吧?

阮小五像看妖怪似的看看石秀,冷聲問:“你叫什麼?”

石秀連忙自我介紹:“某姓石名秀,金陵人,隻因一生執意,好打抱不平,替人出力,以此叫做拚命三郎……啊!”

阮小五一聲不吭,拳頭已經?衝了上?去。

“剛上?山?讓你得?個教訓!”

……

好在巡山一隊沒走遠,聽?到動靜,趕緊過來拉架,沒讓見?血。

巡山一隊隊長何成哭笑不得?:“石秀大哥,第一,咱這山上?不能隨便放對,一會?兒去聚義廳開會?,自有人跟你細講;第二,這位阮小五大哥,跟咱小六姐姐是一母同胞的兄妹,二十幾年同吃同住,不親密才不正常。您彆看岔了眼。”

淩振也說:“這兩位曾在江南一同作?戰,小弟親眼所見?,都是英雄人物,你可不能汙蔑。”

淩振不理解。梁山是北方綠林的聖地,多少好漢求之不得?的樂土。你一個江湖流浪漢有幸加入,難道不該夾著尾巴做人?管什麼閒事。

石秀氣得?支楞毛。怎麼這丫頭除了弟弟,還有哥哥?

還都讓他趕上?了?讓整個巡山隊,還有個同期新人,一起看他笑話!

石秀深呼吸,自己捅的簍子自己擔責:“小弟不知,還請兄長恕罪。”

阮小五眼露凶光:“知錯了?來讓俺揍一頓。”

石秀丟下杆棒,坦然垂手:“小弟自幼為孤,沒跟姊姊妹妹相處過,不知其中分寸。此番自己認錯,兄長請便動手。大夥都是見?證,這是我自願挨揍,不算阮五哥違規。”

阮小五麵冷心熱。聽?石秀這麼一說,倒揍不下去第二拳。

他自己有娘有兄有弟有妹,一家人熱熱鬨鬨,何必欺負一個孤兒。

“妹兒,走吧,不跟他掰扯。”

第 119 章

聚義廳裡敲鑼打鼓。如今有了祝家莊的?金銀財寶壓箱底, 這酒席辦得?格外大氣。

馬麟帶頭,“梁山文工團”傾情演出,餘音繞梁, 眾人聽得?如癡如醉,半天才想起來喝彩。

在一片彩聲中, 老大哥晁蓋站起來, 隆重介紹此次這個月新加盟的三位新人。

阮曉露跟淩振對上目光,見他緊張得?直擦汗, 給一個?鼓勵的?眼神。

沒想到,晁蓋第一個?介紹的?, 卻不是他。

“鐵棒欒廷玉, 原先是祝家莊的?武術總教師, 今番棄暗投明, 加盟俺梁山。大家歡迎。”

許多人都聽說了攻打祝家莊時?, 欒廷玉的?英勇表現。林衝花榮兩人合攻, 都沒能?把?他給弄死。最後還是把?他趕到祝家莊自己的?陷阱裡?, 方才活捉。可見此人武功之高。

欒廷玉從席間起身, 一時?間眾人皆仰麵,歎道:“好長大的?漢子!”

欒廷玉又團團一拱手。他人寬肩寬,拱手半徑也比彆人寬。一不小心, 嘩啦,碰掉了柱子上的?小粉板。

立時?引起不滿:“那上頭寫的?是斷金亭的?賽程!休要碰壞了, 亂了俺們的?積分!”

欒廷玉連忙挪動身體?,咣當,腦袋又碰翻一盞燈, 燎掉幾根頭發。

哄堂大笑。

還是林衝給他解圍:“這位欒教師生得?高大,咱們這廳就顯得?小了。回頭斷金亭上, 大夥瞧瞧他的?功夫,端的?好棒法。施展起來,整個?聚義廳都能?給打碎了。”

梁山邏輯,武功越高越有麵兒?。眾人於是都不笑他,齊聲喝彩。

欒廷玉有點不知所措,又不敢亂動,隻是低沉著聲音,簡短道:“承蒙眾英雄厚愛,某自當報效。”

然後趕緊坐下,手放膝蓋,連酒也不敢亂拿。

花小妹坐在底下,把?這破壞王悄悄笑話了一回,問阮曉露:“聽說你跟他交手過?真那麼厲害?”

“哪能?,”阮曉露趕緊辟謠,“真那樣,我估計現在還躺著呢。”

她倒是記得?第一次逃出祝家莊時?,祝彪派欒廷玉去追她,追到一個?小酒館。欒廷玉大概不想砸太?多東西,還在猶豫沒動手,他手底下的?民兵先使了蒙汗藥。欒廷玉還有點不滿意,怪他們擅自行動。

這麼看來,此人還算有點格調。跟他當鄰居,夜裡?不至於睡不著覺。

有知情的?嘍囉悄悄跟大夥議論,說這欒廷玉啊,在祝家莊當教師時?,日子就不好過。辛苦十年?,沒掙著什麼前?程,還經常因為碰壞花花草草被扣工錢。及至被梁山軍隊俘虜,他被五花大綁的?踏進軍帳。當時?花榮新裝備的?遊子弓就掛在旁邊。欒廷玉低頭不足,把?那弓給蹭了下來,又收不住步子,當即一腳踏壞。

花榮氣得?俊臉變形,要跟欒廷玉拚命。

欒廷玉以為自己這回腦袋要搬家。沒想到晁蓋馬上拉住盛怒的?花榮,說兄弟彆急,哥哥再給你尋好弓,彆為了身外之物置氣。

然後跟欒廷玉說,沒事?沒事?,喝杯酒壓驚。

欒廷玉當場鐵漢掉淚,對?晁蓋跪下了。

他跟梁山也沒什麼深仇大恨。調教的?三個?徒弟,除了一個?魯莽戰死,另兩個?,梁山也沒有斬儘殺絕,算是全了他一點兒?師徒情誼。

所以押回梁山之後,吳用稍微遊說兩句,“政審”通過,又無?家小顧慮,就入了夥。

……

介紹完欒廷玉,輪到淩振。

“……精研火器,原在甲仗庫效力……”

淩振不用彆人介紹。他在海沙村的?輝煌四炮,已經在梁山上傳了幾個?月,越傳越神奇。老大哥剛說了半句話,就被掀翻天的?彩聲打斷。

“轟天雷!誰都彆惹他!否則他把?咱山頭都給削了,哈哈哈哈……”

淩振在甲仗庫默默無?聞,實驗做到一半,誰都能?使喚他倒杯茶;來到梁山,卻成了眾人矚目的?明星。他感?動得?眼淚嘩嘩,嘟囔著自己都聽不懂的?客氣話,前?後左右跟彆人乾杯。

“這第三位英雄,”晁蓋等眾人消停,笑容滿麵地拉出石秀,“很多人在江湖上都聽過他的?大名……”

石秀活了二十八載,在江湖中闖蕩二十一年?半。若論“工齡”,確實是個?老前?輩。

他又到處打抱不平,好名聲留存四方。這次攀上關係來梁山,是遲早的?事?。還沒上山就在祝家莊之戰立功,更奠定?了他在寨子裡?地位。

石秀一副精明內斂的?笑顏,跟新老同學一個?一個?打招呼。

在熱熱鬨鬨的?賀喜聲中,忽然,傳出一聲極不和諧的?:

“我不同意。”

*

聚義廳當即嘩然。大家齊齊看向一角。

阮曉露起立,迎著眾人驚疑的?目光,頂著寨主軍師的?黑臉,一字一字重複一遍。

“石秀是英雄不假,然而我不同意他留在山上。他見我是女的?,瞧我不起,對?我出言不遜。當初在祝家莊越獄,他對?我見死不救,對?我不講義氣。小七眼見的?。”

一口氣說出原因,免得?眾人瞎猜。

當然,還有不便明說的?一點:石秀一雙火眼金睛,天天審查女德,山上這些女眷自由?慣了,遲早讓他尋出錯處做文章,影響集體?團結。

她前?一晚剛回山,第二天就開迎新大會,中間根本沒閒工夫。但?凡有那麼三五天的?轉圜時?間,她肯定?得?去單獨找領導談一談,不會大庭廣眾之下當這個?惡人。

晁蓋一愣,搔搔頭,“石秀兄弟,可有此事??”

阮曉露微微垂下眼。老大哥先問石秀,而不是先問小七,已經說明了心中偏向。

她知道自己這反調大約唱不下去。莫說她不是正式頭領,就算是,山寨事?務上,也得?少數服從多數。就連老大哥本人也沒法一票否決。

但?是呢,總得?表個?態,不能?就這麼吃啞巴虧。不能?讓石秀覺得?,梁山上的?女眷好欺負。

而且她心中也有隱約的?想法,想驗證一下如今在山寨,自己的?意見分量有多重。

她辦事?利落、立功多多,這個?不假;但?除了她自己肯動心眼兒?肯吃苦,也是因為每次都有領導在後頭支持。今天偶然跟領導頂個?牛,拿一個?人脈薄弱的?新人開刀,就算惹一時?不快,應該也不會有什麼嚴重後果。

她昂起頭。

石秀深深看她一眼,很誠懇地朝她拱手。

“那次是在下不對?,亂戰中慌了神,並非有意害人。姑娘若不滿小人上次的?致歉,那我再賠個?禮。”

晁蓋這才問阮小七。阮小七微微皺眉,覺得?石秀的?說法有點避重就輕,但?也不能?算錯。

“兄弟確實不太?理解他當時?的?做法。”阮小七最後端了個?水,猶豫道,“但?俺 也揍過他了,就憑這事?,也不至於把?他趕下山去……”

林衝、劉唐、花榮等幾個?地位高的?老人也紛紛表態:“冤家宜解不宜結。兄弟之……哦不,兄弟姐妹之間有齟齬,再正常不過。有些上山之前?還是死對?頭呢。阮姑娘,大度些,回頭叫他給你賠罪,啊。”

語氣裡?還是把?她當小妹妹。

阮曉露心頭明了。這個?時?候還咬死了堅持“有我沒他”,風險過高。

畢竟,大廠招人,自有其規範流程。如果今天因為她一句話,就能?開掉一個?新人,明天有人瞧不慣她,運作一番,把?她踢出去也易如反掌。

阮曉露看一眼後頭花小妹,找找感?覺,乾脆坐桌子上,一叉腰,拿出三分嬌蠻任性的?語氣:“那大哥們說咋辦?留他在山上,天天盯著俺挑刺兒?,俺這日子怎麼過?”

語氣雖尖銳,但?大家聽了都笑。

“以前?那是誤會。”晁蓋笑道,“現在嘛你放心,他敢欺負你,你直接來找我告狀,我親自揍他!好不好?”

阮曉露趕緊說好好好。

屋頂沒掀翻,給她開了扇窗。這一鬨也不算全無?收獲。

往好了想,至少以後萬一被石秀沒事?找茬,打了這麼個?預防針,大夥不至於偏聽偏信;往壞了想,萬一她哪天無?故失蹤,大家也知道去哪找嫌疑人。

寨主表態過後,又有人敲打石秀:“俺們千百雙眼睛盯著看著,你得?罪阮姑娘,就是得?罪俺們大夥!明白沒!”

阮姑娘雖然匪氣不足,打架略遜,但?可是大夥在山上的?衣食所係,是眾好漢與外界交流的?“經紀人”。相比之下,石秀厲害歸厲害,到底是初來乍到,立功寥寥,根基不穩,不欺負他欺負誰。

方才阮姑娘異想天開,一點個?人恩怨,就要踢石秀下山,大夥捏著一把?汗,不敢公開支持;如今氣氛緩和,兩人變成“山寨內部矛盾”,就算是那情商有限的?憨憨,也知道此時?該向著誰。

花小妹叫道:“寨子裡?的?女眷,個?個?是女中豪傑。你最好一個?也彆瞧不起,否則以後有你後悔的?!”

孫二娘笑道:“這位大兄弟,寨子裡?人多,不比你過去獨來獨往。回頭來我酒店,我請客,教教你怎麼跟人相處。”

齊秀蘭敲打他:“就算跟女眷鬨矛盾,也不能?動手,否則違反寨規,要罰的?!記著了?”

……

石秀入職第一天,吃了個?終身難忘的?下馬威。不僅山寨眾人一邊倒的?替阮姑娘說話,而且就連幾個?女流之輩,也敢指著鼻子教訓他!

要是在以前?,他早就一一記仇,然後施展心計,自己手不沾血,讓這些人倒大黴。

今日情況特殊。為了來之不易的?大廠offer,他虛心接受,照單全收。

大廠風氣特異,對?女子的?寬容度驚人,也隻能?選擇隨俗浮沉。

廳裡?這幾個?豪放女,其實早就觸了他的?諸多雷點:男女同席就不說了,有的?描眉畫眼,有的?抹胸太?低,有的?言語粗俗,有的?公然撕下雞腿,雞屁股丟給自己男人……他眼一掃,已經渾身不自在。

罷了罷了,忍了忍了。

大家起哄,讓他給阮姑娘敬杯酒,請她大人大量,以後多多照顧。

石秀木然地端起一杯酒。

阮曉露連忙客氣:“不敢。”

把?拚命三郎打壓到這份上,也差不多了。再得?理不饒人,他真會拚命。

“石秀大哥初來山寨,想必摩拳擦掌,等待立功。”她微笑,“我這裡?倒有個?去處,覺得?他挺合適。”

她轉向吳用,公事?公辦的?語氣,說:“‘梁山公益’規模愈大,如今缺個?總監察員。一是甄彆任務真假——以前?一直是有空閒的?兄弟輪流代勞,標準並不統一。已經有那麼七八次險些釀成冤假錯案,或是白白辜負了好人。二是約束紀律——少數兄弟下山後罔顧軍紀,或有酒後鬨事?、隨意傷人之舉,被老鄉投訴過三五次,雖然沒鬨到官府,到底影響很壞。久聞石秀大哥性格縝密,嫉惡如仇,這事?兒?他做最合適。”

他不是眼裡?揉不得?沙子嗎?不是愛打小報告嗎?

讓他盯男人去。

在自己眼皮底下乾活,也能?稍微監督一下他的?動向。

眾人一聽,心悅誠服,一齊鼓掌,讚歎阮姑娘不計前?嫌、大公無?私。

吳用也微微頷首,認可了她的?舉薦。

石秀有點茫然。聽說阮姑娘是“梁山公益”的?總負責人。她那一大串話他沒太?留意,隻聽出一個?意思——這是讓他給女人打下手?

阮曉露笑靨如花:“你要是不樂意,那就算啦。不過抓到一個?違紀就有軍功哦……”

石秀雙眼發出異彩:“抓違紀?”

“尤其是那些當麵一套背後一套,在山上道貌岸然,下了山肆意妄為,鑽規則的?空子,把?彆人當傻子……”

石秀叫道:“我願意!”

眾人痛飲一場,儘興而散。

*

一個?月後,朱貴酒店號箭傳訊,讓帆船隊做好準備,迎接客人。

獨龍岡的?豐富物產,裝了十船,按照當初跟扈成擬的?合同約定?,浩浩蕩蕩輸入山寨。

扈三娘風塵仆仆,親自押運。

她的?一群舊相識齊聚迎接,鴨嘴灘上又跳又揮手,高聲大叫:“熱烈歡迎!”

扈太?公纏綿病榻,早就管不得?事?。領頭羊祝家莊又已經樹倒猢猻散。如今是扈家兄妹肩負整個?村坊的?興衰。

扈成還在養傷,扈三娘也不能?再在深閨裡?養尊處優,自請出來乾活,給自家商隊走鏢。

阮曉露拉她跳下踏板:“這船快吧?沒見過吧?”

扈三娘豈止是沒見過帆船。她今日人生頭一次乘船——不是在自家池塘裡?“興儘晚回舟”,而是在八百裡?野水上踏波逐浪。她步子虛浮地踏上地麵,一張瓜子臉煞白,捂著肚腹,有些反胃。

隻是她性子要強,一聲沒抱怨。

帆船載客,漁船載貨。阮小七搖著漁船,滿載貨物,隨後趕到,陽光明媚地跟扈三娘打了招呼。

“給俺們帶啥好東西了?”

“有幾筐乾薑路上受潮發黴,我丟掉了。這項劃掉。”扈三娘剛踏上卵石灘,來不及擦擦汗,就甩出貨單,一行一行的?核對?,“按照約定?,你們這個?月出窖的?五十壇蒸餾酒……”

“先不急!”阮曉露指揮嘍囉把?貨物拉到小庫房裡?,笑著拉她,“上山喝酒,給你接風!”

扈三娘微微一笑,欣然應允:“晁寨主呢?我也要拜見一下。”

雖然覺得?沒什麼必要。但?臨行前?扈成再三叮嚀,這是江湖規矩,不可怠慢。人家要是留喝酒,妹妹最好也給個?麵子。

扈三娘挑起家業大梁,雖然不太?喜歡跟人打交道,但?也硬著頭皮,開始學習禮節客套。

阮曉露答:“斷金亭看比賽呢。你要去看嗎?”

扈三娘也曾經聽聞,梁山好漢靠著定?期舉辦積分賽,算出了嚴謹而縝密的?江湖排名,比彆處的?野雞排名可靠可信得?多。但?這事?隻是江湖傳聞,少有人知曉具體?操作。

她好奇心起,問:“外人也可以……?”

阮曉露笑道:“你要上場,也不是不可以!”

“世界排名”隻局限在梁山多沒意思,要是能?吸引彆人也來打打,那才過癮呢!

扈三娘也心中悸動,“帶我上山!”

第 120 章

嘍囉見是美貌女眷, 連忙抬出山轎。扈三娘擺擺手,登上陡峭的山路,幾個縱身, 人影不見。嘍囉們都看呆了。

斷金亭校場的看台經過幾次擴建,甚至平整了臨近的一片山石, 此時已能容納千人。但?見人潮爆滿, 一座難求——前?幾天暴雨,賽事停了幾日, 都在今天補上,引來觀眾無數。

好在阮曉露人緣好, 跟相熟的嘍囉說?一聲, 就有人挪開酒缸, 給兩?個姑娘臨時創造了兩個前排座位。

“勝者?積三分, 平局各積一分……擊敗比自己排名靠前?者?, 額外獎勵五分……”

扈三娘眺望大粉板上的積分規則和山寨總排名, 甚覺新鮮, 自言自語計算了已彙入, 忽然又?問:“這麵旗子?是什?麼?”

“流動紅旗。”阮曉露得意地介紹,“山上兩?個水寨,四個旱寨。寨子?裡全體好漢積分總和, 比上個賽季進步最大的,得到此麵紅旗。你彆看這小小一麵旗, 爭得可激烈呢!如今紅旗插在俺們金沙灘水寨,寨子?裡人人出門,臉上都有光!”

集體榮譽感至高無上。為了爭這麵紅旗, 就算是淡泊名利、不喜爭鬥的少數好漢,也? 開始認真打擂, 用心乾架,至少不能給本寨拖後腿。

扈三娘感歎了半天,心想,回去自己訓練民兵時也?用這招。

她又?找到本期的英雄排名,一個個人名念下去:

“天罡組:魯智深、林衝、武鬆、花榮、阮小二、石秀、楊誌、張橫、阮小五……”

“前?三名爭奪激烈。大前?天魯師父喝醉酒,讓武二郎給秒了。再刷新一下排名估計會變。”阮曉露輕聲給她介紹,“楊誌的功夫其實數一數二,排這麼靠後純屬他倒黴,每次都抽到死亡簽,而且中間還生病……再往後看,往後往後,地煞第二十三,總排名五十九,那是我,哈哈哈……”

扈三娘看看她前?後人名,難以?置信:“你排那麼高?”

阮曉露:“……”

梁山上的嘍囉都是這麼說?的:“姑娘武藝精熟,排到五十多,那是屈才,太低了!假以?時日,一定能再往上升!升到三十幾,二十幾,十幾……”

一般就止步於“十幾”。再往上吹,就屬於拿大家的智商開玩笑。

當然阮曉露也?知?道這是巴結她。聽?個樂嗬。

然而像扈三娘如此耿直、張口?嫌她不行的,也?是頭一個。

阮曉露也?不惱。她有自知?之明,知?道山上比自己打架厲害的,絕對不止五十八人。

但?她是運動員啊!攢積分、爬排行榜這種事,雖然靠自身實力為主,但?也?是有很多技巧的!

像魯智深武鬆這種金剛天神,當然用不著研究什?麼技巧,每次上場隨便動動手指,就能穩賺三分;但?是像她這種生理天賦有限的,就需要稍微動動腦子?了。

比如,抽到實力相差太大的對手,換了彆的好漢,總要硬著頭皮上,而且要拚儘全力,哪怕最後隻摘個零蛋。否則就叫臨陣退縮、欺軟怕硬,江湖上吃人恥笑。

阮曉露沒有大男子?漢的這些偶像包袱。碰到必敗的場次,麻溜認輸,保存體力。

抽到比自己稍微強那麼一點點的,她才開始用心做功課,研究對手的功夫體係、善用套路、以?及明顯的弱點……

再提前?請教高手,攻其薄弱,出奇製勝。

如果贏了,就能得到五分獎勵分,外加取勝的三分,一場能得八分。

遇到勢均力敵、甚至弱於自己的,她也?不像彆人那樣輕鬆上場,而是更加用心準備,采取保守打法。寧可平局,雙方均得一分,也?不能大意失荊州,讓對方掙出八分。

而且,她還會定時拜訪蔣敬,要來那密密麻麻的原始數據,請蔣教授計算自己的取勝規律——哪種對手是她的克星,哪種打法正中她的下懷,哪種熱身運動最有助於臨場發揮,甚至天氣?、一天中的時辰、什?麼時候自己狀態最好……

一般來說?,隻要她選定計算項目,兩?秒之內,蔣敬就能給出統計結果,比學校裡的舊電腦還快。

以?前?她做運動員那會兒,這些都是教練團隊的活計。現在自己當自己的教練,在一群毫無規劃的選手當中,自然脫穎而出。

……

這麼打了幾個月,她參加的場次比彆人都少,基本沒受過傷,然而勝率遠遠高於相似排名的選手,並且場均得分奇高。

每次蔣敬開動大腦,“刷新”積分榜,她的排名都往上躥一大截。

開始躥得快,最近一陣子?逡巡不前?,已經到了瓶頸。花再大力氣?,也?隻能維持排名不掉。

阮曉露不著急,慢慢提升實力,才是正道——

扈三娘一時間自然弄不清這麼多訣竅,隻簡單總結道:“所以?,就是武功越高強,參與?比賽場次越多,積分越高,然後就……”

她忽然雙眼一霎,看到最新上場那個人,難以?置信。

“欒教頭?”

“這個人重點注意。”阮曉露興奮地介紹,“彆看他現在排名一百多,那是因為他剛上山,還沒打過幾場。照他這個魔鬼勝率,我看下個月就能進天罡……”

扈三娘根本沒聽?,錯愕片刻,忍不住高聲叫道:“欒教頭!你如何棄了祝家莊,來投梁山?”

場內場外儘皆嘩然,大家這才注意到看台上這個不屬於梁山的美人,幾百個脖子?瞬間伸長。另外幾百張嘴著急詢問:“誰啊?在哪?在哪兒呢?”

祝家莊一役,三分之二的人留下守家,沒見過扈三娘。這下可好,一口?氣?的工夫,祝家莊一戰的前?因後果來龍去脈,連同這位扈家三小姐的神仙般亮相,幾千張嘴同時張合,瞬間科普到位。

欒廷玉朝扈三娘拱手,沉沉的道:“三小姐,好久不見。扈太公近況如何?小人擇時去拜見一下。”

兩?人過去是鄰居,扈三娘去祝家串門的時候,偶爾也?得欒廷玉指點過幾招。如今驟然見到,她脫口?一句質問,馬上也?覺得不太妥:如今自己跟梁山都成了貿易夥伴,憑什?麼指責欒廷玉跳槽?他原先的東家都倒了,總得有口?飯吃啊。

她經曆一場變故,性格柔韌了不少,懂得這世界不是非黑即白,懂得理解彆人的處境。

遂朝欒廷玉點頭致意:“我不擾你。繼續吧。”

看台上卻?傳來一聲清脆的女聲:“這個欒廷玉可惡!下手忒狠!不知?憐香惜玉!把所有女將?都揍了一遍!扈小姐,你熟悉他的路數,你去揍他一頓,給咱們女子?出出氣?!”

花小妹練武雖然三天打魚兩?天曬網,但?憑著自己的家學淵源,幾個月來也?混了個地煞中間的位置,而且混得很輕鬆——比她弱的,被她血虐;比她厲害的,也?不敢惹她動怒,比武時點到為止,勝了就馬上停手,不給這小妹妹吃皮肉之苦。

唯有這個欒廷玉,初來乍到不懂規矩,把她打翻在地不說?,還“不小心”踏碎了她最喜愛的一根玉簪。花小妹懷恨在心,苦於武功不夠高,至今找不回場子?。

如今看到一個扈三娘,貌似很厲害的樣子?,管她跟欒廷玉誰強誰弱,先攛掇打起來再說?。

扈三娘睜大眼,還在找這聲源從何而來,看台上幾百個大漢都興奮了起來。

“對對對!久聞這扈三娘刀法了得。上次征祝家莊,俺沒跟著去,今番能不能讓俺開開眼?”

“大哥,山寨的貴客,能不能上去比劃一下?”

“馬麟兄弟,上次你讓這婆娘擒去,今日不想找回場子??快去快去。”

…………

山東第一美人造訪梁山,哪能讓她隨隨便便就走。

雖然美人未必肯正眼瞧自己,但?要是能瞧她施展武功,給她鼓個勁,加個油,甚至指點一二,四舍五入也?屬於交流過了嘛!

一群光棍越喊越興奮,滿臉都寫著“打起來打起來”。

最後晁蓋笑容滿麵地走近,朝扈三娘拱手:“上次是敵,這次是友。眾望所歸,娘子?若不嫌棄俺們粗魯,可否賞臉,上去露一手?” ——

“哇!”

“美!”

“牛!”

“俺、俺這輩子?非她不娶……”

“嘻嘻,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先治治你臉上的痘疤……”

…………

扈三娘的日月雙刀,在斷金亭校場裡舞成雪花,截斷了山風,切碎了灼灼日光。

一炷香燃儘,鳴金收兵。欒廷玉和扈三娘各自收了兵刃。

兩?人算半個師徒,今日和平切磋,互相禮讓,戰了個平手。

而且打得精彩絕倫,贏來滿堂喝彩。

花小妹喝彩叫得嗓子?都啞了:“這才叫巾幗英雄!你們瞧瞧,比你們都厲害……”

雖然沒贏,至少沒輸!

那欒廷玉虐了多少梁山兄弟。如今扈三娘跟他平手,就等於扈三娘贏過無數臭男人!

咣當一聲響,九尾龜陶宗旺拖著鋤頭進場:“俺來會會這丫頭!贏了,算俺積分!輸了,博大家一笑!”

……

陶宗旺被人扛下了場。

何成一瘸一拐地扶牆而去。

石勇讓人攙到一邊坐著。

羅泰直接飛回看台上。

孫二娘從地上爬起來,哈哈大笑:“認輸認輸,回頭一起喝酒。”

張順落荒而逃:“水裡見……”

……

扈三娘取塊手帕,擦掉滿頭大汗,環視而立。

花小妹有點傻眼,後悔把這煞星給送上場,連忙戳花榮:“你上啊,快去快去。”

阮曉露也?坐立不安,人群裡找到林衝,衝他擠眉弄眼,連打手勢。

就算她跟扈三娘交情不淺,此時也?必須找個人把她打下去!

否則,豈不要複製去年武鬆踢館的慘狀,這誰坐得住啊!

不過今天跟武鬆那次還是不一樣。這次扈三娘是梁山請來的客人。山上的幾大高手都自恃身份,不願下場跟一個來做客的小 姑娘較勁。

但?是,炮灰上去得越多,扈三娘體力消耗越大。就算待會真有人戰勝了她,也?是個“車輪戰取勝”,說?出去忒沒麵子?。

林衝慈祥地笑笑,朝阮曉露擺擺手。他年紀比這小姑娘大一半,又?不是戰場搏命,何必下去以?大欺小,沒事閒的。

阮曉露沒辦法,東張西望,從過道溜出幾步,鎖定一個大漢。

“乾什?麼?”

阮小二還在看美女,猛然被擋住目光,沒好氣?。

“扈三娘體力快耗儘了,需要一個台階,最好下一場輸或者?平局。”阮曉露軟磨硬泡,“對手太弱,她演不來戲;太強,顯得咱梁山欺負人。你去正好。”

阮小二臉色一黑。臭小六瞎說?大實話,明著埋汰他,說?他的武功不算第一梯隊。

“你都水軍老大了,”阮曉露振振有詞,“陸上功夫再來個第一,讓不讓彆人活了?”

她在蔣敬那裡看過所有人的競賽數據,略微分析一下,認為阮小二是此刻最適合把扈三娘送下去的。

阮小二被她一說?,也?躍躍欲試,活動活動肩膀,笑道:“不算我欺負小姑娘?”

阮曉露:“嗬,你彆讓她把你欺負了。”

周圍嘈雜,兩?人咬著耳朵商量。

“咳咳。”

卻?忽然聽?到一聲有點刻意的咳嗽。

阮小二回頭一瞧,橫眉立目,大怒。

“關你鳥事!這是俺親妹子?!俺是阮小二!你到底啥時候才能認全山上的人!”

石秀被他噴一臉唾沫星子?,咬著嘴唇,忍氣?吞聲,假裝看天上大雁。

作?怪!這小毛丫頭到底有多少親兄弟!

奶奶的,以?後他自戳雙目,再也?不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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