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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21 章

阮小二暴力上場。扈三娘雖然招數精妙, 終究體力不支,一百合之?後,累得提不動刀, 順勢認了輸。但雖敗猶榮,下場的時候被?歡呼聲包圍。倘若扈三娘是個男的, 此時怕是已經被?眾人舉過頭頂, 拋上幾拋,以示敬意。

反倒是阮小二豎起耳朵, 沒聽見幾聲誇他的,氣得他走到計分簿前?麵, 自己給自己劃拉三分。

嘍囉鳴金收兵。扈三娘被?請進酒席, 無?數大小夥子搶著獻殷勤。

“女俠坐這!”“坐俺這!”“隨便?上桌, 哪都能坐!”

扈三娘最後還是跟阮曉露、花小妹、齊秀蘭等幾個女眷坐到一起, 要個手?巾, 擦淨了臉上脖頸的汗, 低頭開吃。

開始還有點矜持, 且沒有丫環伺候, 略不適應。但比了十幾場的武,腸胃不等人。很快也像旁邊幾個姑娘一樣,筷子如飛, 風卷殘雲。

幾個桌子之?外,晁蓋和?吳用湊在一起, 卻食不下咽,鬱悶得緊。

“……蔣教授,你?沒算錯?”

蔣敬正好閉關?結束, 今天上班。老大哥看扈三娘功夫出?色,心血來潮, 去問蔣敬:她這功夫在咱梁山,大概能排多少呀?

“兄弟何時算錯過,”蔣敬頂著個聰明絕頂的腦門,硬著口氣說,“按她今日的勝負多寡,已經能排進地煞七十一。如果按照這個勝率,正常比賽,三個月後,能進天罡。”

一桌子領導唏噓嗟歎。如此出?色的女將,流落在外,太可惜了。

旁邊幾個伺候的嘍囉也跟著長籲短歎。這麼俊俏的小妹妹,才?貌雙全,平時隻能在夢裡描繪一下;今日真人到眼前?,卻隻能飽一天的眼福,真乃人生遺憾。

吳用狐狸眼一瞥,酒杯擋臉,忽然低聲說:“兄長若想吸納這位女中豪傑,小生倒也有一計。隻需如此這般,運作一番,保證她有家難回,死心塌地來投奔……”

話?沒說完,晁蓋眼一瞪。

“這不是害人麼!不成!我不答應!萬一傳出?去,教江湖上怎麼看我梁山!怎麼看我托塔天王晁蓋!”

吳用見勢不妙,慌忙端一盞酒:“兄弟說笑,說笑,怎麼可能真的去做。”

晁蓋還沒消氣:“加亮先生,我知道你?智計過人,但做人要有底線,以後這種‘妙計’,再也休提!”

“小弟明白。隨便?想想而?已,鍛煉一下腦子。”吳用語音誠懇,“以後對付敵人,沒準用得上呢。”

晁蓋轉怒為?喜:“對對,武功要練,腦子也要練。軍師操勞辛苦,來,多吃幾塊肉。”

可話?又說回來,今日不少兄弟都跟扈三娘交了手?,有勝有負有平。那勝了的,平了的,都叫著要把這積分算進自己的排名裡。可是扈三娘本人若是不參加排名,這可怎麼算?

晁蓋腦子亂套,“蔣敬兄弟?”

沒人回應。旁邊嘍囉說,蔣敬大哥已經出?山滿十二?個時辰,耳鳴不能忍受,剛剛回去閉關?,有事十天後再去找他。

晁蓋:“……”

乾一天休十天,這福利能給寨主也享受一下嗎?

沒辦法,人家是專業人才?,莫說梁山僅此一位,全天下怕是也找不出?第二?個。他還偏偏就有任性的本錢。

正懊糟,來了個救星。

“這個簡單,”阮曉露拎條凳子,插到晁蓋吳用中間,吳用趕緊往旁邊挪了挪,“咱們梁山成員,參加的是核心排名;扈三娘這種江湖人士,雖非梁山頭領,但也可以邀請成為?……嗯,比如叫梁山會?員、梁山之?友……請軍師起個響亮的頭銜,讓她們參加咱們的邀請賽、友誼賽,結果計入編外排名,不占天罡地煞的名額,但是憑借已有的戰績,經過權重計算,可以跟山上好漢們橫向比較……”

一桌子領導聽得有點頭暈,但主要是被?其中的技術細節砸懵了;回過神來,剔除她這段話?裡聽不懂的部分,組合一下,倒真是個不錯的提議。

隨著梁山發展壯大,江湖聲望節節攀升,影響力輻射四方,跟附近的一些綠林團夥及個人,都建立了良好的關?係,稱兄道弟,禮尚往來,逢年過節交換一點贓物。

還有柴進、朱仝、宋江、史進、李俊、穆弘穆春……

這些“梁山人民的老朋友”,雖然都是我輩中人,但都散落在天南海北,各自有著光明的前?途;要讓他們集體跳槽入職,不太現實;但如果都能吸納到排名係統裡來,定期請他們過來旅遊一番,打上幾架,排個名次,傳到大江南北,那可是江湖上從未有人實現過的壯舉!

這個想法,當初阮曉露剛剛提出?“積分賽“概念的時候,不少人就隱約想到,如果這個點子可以發揚光大,絕對是個享譽江湖的成就。

但凡事要循序漸進,不能一口吃個胖子。所以先從梁山內部開始嘗試。經過幾個月的完善磨合,已經開始穩定運轉。眼下又有扈三娘的契機,正好把排名係統推廣到梁山之?外。

吳用立刻問:“可是這些‘盟友’,既然並非身?在梁山,可參加的比賽數量,想必也是不可多得。即使場場取勝,總積分恐怕也甘拜下風……怎樣才?能確保排名準確呢?”

“邀請賽的積分規則可以適當修改。”阮曉露照搬現代體壇經驗,立刻答,“若擊敗比自己排名高的梁山好漢,排名相差越大,戰鬥用時越短,獎勵積分越高。這樣一來,他們即便?偶爾來打一次,如果自身?實力過硬,也可以迅速上分,算出?儘量準確的排名信息。此外,過去的成績不能代表現在,倘若有人的武功進步或退步明顯,也需要引用引入時間遞減係數。年代久遠的賽事,積分隨時間而?減少;越新?近的場次,積分權重越大……”

至於具體怎麼計算這個“係數”、“權重”,怎麼把這些花樣體現到積分表裡,等蔣敬上班,一股腦丟給他就行。

就算此時暫時沒有相關?的術語和?公式,根據阮曉露此前?的經驗,隻要自己稍微比劃解釋一下,蔣敬馬上就能領會?。

專業的事就讓專業人乾。阮曉露不操這個心。

聚義廳裡火光耀眼,無?數人喝著酒,吃著肉,有的隻知饕餮,有的在偷瞄美人,有的眼中隻有兄弟……有的卻在抓緊時間思考。

到底怎樣,才?能將扈三娘變成“梁山人民的好朋友”呢?

酒過三巡,扈三娘再次提出?,請梁山英雄們儘快盤點貨物,她好回家複命。

“當然,當然。”吳用麵露難色,“但是貨物入庫,向來是掌庫嘍囉周老三負責。周老三已經醉倒了,旁人也沒有鑰匙。沒奈何,隻能請娘子多留一日,明天再議……”

略施小計,把扈三娘在山上留了一天。

晁蓋在後頭欲言又止,最終默許了吳用的說辭。畢竟又不是把人“逼上梁山”,隻是留個客,不算缺德。山寨還包她吃住呢。

扈三娘沒辦法,隻能住進客館。條件還不錯,直追扈家莊的客房。

第二?天,嘍囉導遊團熱情相邀,以介紹梁山物產、方便?貿易往來的名義,請她 參觀了丹房、大炮、酒窖、菜畦、農田、果樹、魚塘、水上活動基地……

扈三娘大開眼界。不覺半日過去。到了下午,趁著陽光正好,斷金亭又開了賽事,這次有楊誌出?場。享譽江湖的楊家槍是一定要觀摩一下的,於是又留下來看。

看著看著,就被?觀眾的口哨聲送上了場,打了幾場友誼賽,天又黑了。

……

第三天,斷金亭校場暫停開放,值日嘍囉清理垃圾,平整場地。

阮曉露想帶扈三娘去旁聽吳用的掃盲班,但是碼頭邊上的“梁山公益”忽然來了活,隻能先讓她隨便?逛,自己去上工。

到了接待處,看到一個不認識的銀發老婆婆。但見她病容明顯,臉色枯黃,雙眼凹陷,正哭得傷心,一顆一顆的淚盛在臉上溝壑裡。

阮婆婆在一旁勸慰,也跟著抹眼淚。

那是西溪村的李大娘,丈夫早喪,唯有一個女兒,在鄉紳家裡幫傭,掙她母女吃穿。某日來了個遠房親戚,說到東京城的官宦人家做婢女,比這裡多掙好幾倍,吃的是精米細麵,穿的是綾羅綢緞,萬一被?主家郎君看上,還能麻雀變鳳凰……花言巧語,哄得母女倆心動。正好女兒契約期滿,就辭了工,跟著那親戚去另尋高就。

這一走就是幾個月,彆說家用,連家信也沒捎回一封。這李大娘到處托人尋找,終於有人告訴她,好像在東平府的西瓦子花街裡,看到過那個眼角有痣的姑娘,正在被?老鴇用鞭子打呢。

李大娘聽到晴天霹靂,憂而?成疾,轉眼病重。不知從誰那裡聽說,水泊梁山的英雄們能幫老百姓排憂解難,當即強撐病體,一步步捱了過來。

老婆婆泣不成聲,袖子裡取出?個破巾帕擦臉。

“主人家說這是醜事,不讓俺尋,就當她死了。可她是俺身?上掉下來的肉啊!就算死,也不能死在那種地方……”

“作孽!這種人不得好死!”阮婆婆跟著落淚,朝外大叫,“老二?老五老七!”

片刻之?間,不止三阮,幾十個好漢聞訊趕來,搶著接這個英雄救美的單子。

李大娘搖搖晃晃,撲通跪下,接著哭道:“老身?病重,恐時日無?多。唯一的念想,就是再見女兒一麵。家貧無?以為?報。隻求英雄將吾兒帶出?火坑,老身?死而?瞑目。如不嫌棄,情願讓吾兒服侍恩人……”

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可把在場幾十個光棍給哭傻了。半天才?想起禮貌,搶著把老婆婆扶起來。

按理說,英雄救風塵,美人托終身?,這該是天上掉下來的好事,能寫進戲裡的佳話?。

可李大娘偏偏來了這麼最後一句。在場幾十人看著,自己若是搶著接這活兒,那不是成了目的不純、趁人之?危?如何算得上光明磊落的好漢?

雖然大夥心裡仍舊蠢蠢欲動,但是在兄弟們麵前?,誰也不敢顯得太積極。

晁蓋正好在水寨裡打牙祭吃魚湯,馬上聽說了這事。

“急公好義、救人於水火,這是我們綠林豪傑的分內之?事!”老大哥趕來發話?,“這姑娘要救,但是要送回家!誰都不許打她主意!”

大家趕緊點頭稱是。

可是有那心眼多的,又想:這李大娘分明是瞞著旁人找來的。就算把姑娘救出?來,原先的主人家必定不肯繼續收留,讓她靠什麼生活?嫁人呢,姑娘已經被?賣進火坑,接客接了幾個月,有哪個清白人家肯娶?也就咱們當土匪的不嫌棄。人家李大娘不是說著玩的。順勢把閨女嫁給救命恩人,也算讓她有個歸宿。就算有流言蜚語,她未來的老公一身?肌肉,背景全黑,應該也不難擺平。

老婆婆辛苦了一輩子,還是頗有人生經驗。

照晁蓋大哥說的,把她救出?來,又讓她回去被?指指點點,被?主人家所不容,萬一再鬨出?人命,這不白忙一場嗎?

大家左右為?難,不約而?同,看向全場的智力擔當——

吳用不在。看的是阮姑娘。

阮曉露頂著壓力,沉吟半晌,道:“情況特殊,不能馬虎。照我說,你?們誰都不能去。人家姑娘已經夠難捱了,再讓陌生男人看到自己的窘境,萬一想不開,咋辦?——這事得派個女的去辦,不易打草驚蛇,也容易獲得受害者信任。”

晁蓋一拍大腿:“就是啊!咱們梁山也有女中豪傑啊!”

而?且這樣一來,姑娘也不用“救命之?恩以身?相許”,所有人完美避嫌。

“那就這麼辦。”阮曉露抄起一杆筆,開始填表格,“濟州府管轄之?外,鬨市救人,該是個地煞級難度。嗯,我看看——地煞裡頭的女將,隻有我、孫二?娘和?花小妹。孫二?娘前?天跟扈三娘打擂,扭傷了腳——那就我和?花小妹組隊,當仁不讓啦。我們外出?的時候,李大娘就留在寨子裡,煩請各位女眷照顧……”

安排得明明白白。眼看軍功在向自己招手?。阮曉露微笑環顧四周。

任務分配公平合理。眾好漢也隻能點頭稱是,帶著遺憾離開。

“六妹且慢。”

忽然,角落裡有人出?聲。

阮曉露一個激靈,往角落裡看一看,嬉皮笑臉:“二?師兄,你?不是女的,不能搶這個單子。”

武鬆朝她點點頭,道:“我過去在東平府治下的陽穀縣做都頭,對那裡的情況也了解一二?。東平府的花街瓦子,向來由當地幫派把持,且和?官府勾結,家家門口幾個壯漢守著,不會?容你?隨意來去。不是我輕看你?,你?和?花二?小姐同去,怕是都要吃虧。”

阮曉露一怔,“那……”

彆人潑她冷水,也許還是彆有用心;但武鬆向來耿直,本事又擺在這兒。武鬆說她不成,那是肯定不成。

軍功誠可貴,小命價更高。生死攸關?之?事,必須聽勸。

武鬆:“這個單子,該是天罡級難度。你?再努力練練吧。”

說畢起身?就走,表明自己不撿這個漏。

阮曉露被?晾在屋裡發愁。

不說“你?再找個人吧”,而?是“你?再練練”,還真瞧得起我啊?

問題是,我多練一天,人家李姑娘就多受一天罪,李大娘就多一日以淚洗麵,整個梁山就少一分急公好義的聲名。

正一籌莫展,有人敲門。

吳用笑容滿麵,把扈三娘帶了進來。

“扈姑娘與小生在門外聽了許久。”吳用輕搖羽扇,笑道,“阮姑娘不必為?難。那位可憐姑娘的救星,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第 122 章

扈三?娘一騎絕塵, 縱馬下山,日月雙刀熠熠閃耀。

她?行前一再強調,絕對不是幫梁山做事, 而是純粹路見不平,行俠仗義?。

東平府就在梁山以東不遠。大家翹首企盼。

……

五天以後, 孫二娘酒店派人來報訊, 讓山寨派人?來接。

扈三?娘神采奕奕,將雙刀交給嘍囉, 自己接過一碗接風酒,一飲而儘。

孫二娘大笑喝彩:“好女子!我輩翹楚!”

扈三?娘翻身下馬。雙腳落地的那一刻, 忽然有些踉蹌。

孫二娘趕緊去扶, 心疼:“喲, 受傷了?”

細看才發現, 扈三?娘不止一處受傷。臉頰掃出一小片紅腫, 胳膊上紮了細布, 全身都是藥味。走路也一瘸一拐, 皺著眉頭。

趕緊讓嘍囉抬轎, 一路直上聚義?廳。晁蓋親自出來迎。

扈三?娘很有江湖範兒的一拱手,彙報道:“人?救出來了!就在後頭車子裡!還有那喪良心的親戚,當時?正好在, 也讓我一並捆來,給你們發落!其餘花街人?等, 有地頭蛇罩著,沒儘數殺死,但也都吃我打得痛快!”

雖然多處掛彩, 但她?麵若春花,意氣風發, 隱隱笑生雙頰。

不少頭領聞訊趕來。林衝很快注意到:“這是□□之傷!那東平府裡,難道有厲害角色?”

扈三?娘冷笑一聲:“那州裡的兵馬都監名叫董平,原是個風流常客。我去的時?候,正好撞上這人?在花街照顧生意,衝撞了片時?。無妨!養幾天就好!”

有那見多識廣的,當即肅然,低聲議論:“雙槍將董平,有萬夫不當之勇,不少江湖豪傑都喪生在他槍下。”

於是對扈三?娘愈發敬畏。

阮小七是老江湖,又關?心另一件事:“那你可曾泄露身份?”

扈三?娘笑道:“武鬆大哥教的竅門,讓我換了男裝,蒙了麵孔,又穿了雙男靴,從?頭到尾不出聲。那董平跟我過了十幾招,口口聲聲管我叫‘兀那賊漢’,想必是不曾認出我真麵目。”

眾人?大笑:“還有呢?”

扈三?娘有些莫名其妙:“就帶著人?回來了啊。”

笑了一會兒,有那膽大的問出來:“沒順便 ……帶點彆?的什麼回來?”

這大姑娘闖了一遭銷金窟,沒順便取點錢財?找不到銀錢,勾欄裡那麼多細軟首飾,隨便抓一把回來也行啊。

既然是欺負人?,那不如欺負個痛快。反正都犯法了,那不如犯個徹底。就算被抓,也不過是加幾個月刑期的事兒。

對於梁山好漢來說,這都是刻在骨頭裡的本能。

但扈三?娘完全沒這根弦,兩袖清風,一文錢也沒帶回來。

大家神色複雜,暗自搖頭,不敢出言置喙。

那救出來的姑娘名叫李瑞蘭,身段纖細,清秀可人?,果然眼角有顆痣。她?驚恐未定,拜謝了扈三?娘及諸位好漢,趕到老娘病榻之前,母女倆抱頭痛哭了一場。李大娘見女兒無恙,心願已遂,當即安詳睡去,沒再醒來。

梁山上下,無不動容,百千鐵漢落淚。晁蓋派一隊嘍囉,將李大娘送回西溪村安葬。

李瑞蘭掛孝已了,跪下哭道:“奴家一時?糊塗,被壞人?算計,汙了身子。如今無顏回鄉,隻求留在山上,給各位大王當牛做馬,以報救命之恩!……”

大家神色複雜。母女連心,想的都是一般。

扈三?娘立刻澄清:“我不是這山上大王。”

晁蓋也趕緊道:“我們也不要你當牛做馬!更不用……咳咳……”

最後齊秀蘭發話:“先住山上!誰都不要擾!過陣子再說!”

張羅把李姑娘帶去客館將息,叫來幾個上年?紀的女眷陪著。但有好事之徒接近,一律罵走。

至於那個人?販子親戚,被押到聚義?廳正中,屁滾尿流地爬在地上。扈三?娘還待痛陳其人?罪狀,劉唐跳出來叫道:

“不耐煩聽?那鳥事!這等醃臢爛貨,砍了乾淨!”

一刀下去,那人?身首異處,血流一地。

扈三?娘倒嚇一跳,瞪著劉唐,神色微有不滿。

賊寇還是賊寇,殺人?如此隨便。不送官就算了,也不審一下,也不驗明?正身,也沒問問還有什麼其他案底……可謂草菅人?命。

吳用在遠處靜靜圍觀,輕微歎口氣,給小嘍囉使個眼色,令去收屍。

扈三?娘跟梁山的“友情?”,大概建立得差不多。再讓她?在山上待下去,讓她?見識到各種土匪惡習,怕是適得其反。

*

晚間酒席時?,軍師禮貌征求扈三?娘的意見,問她?願不願意跟梁山結盟,進入“編外排名”。以後梁山舉辦江湖邀請賽,請帖寄到扈家莊,歡迎到時?參加。

這必須先跟人?家說好了。江湖險惡,不能隨便攀關?係。

有些剛出道的萌新,喜歡胡亂給自己攀後台,一會兒說我幫武鬆打過虎,一會兒說方臘是我乾舅舅,一會兒又說梁山寨主跪著請我上山聚義?……吹牛一時?爽,萬一讓正主發現,那就是腥風血雨,悔不當初。

所以,要把扈三?娘的名字寫進聚義?廳的排行榜,必須得到她?的同意。

扈三?娘在山上待了三?日,所見皆是英雄豪傑之事。縱有些微不快,也是細枝末節。又剛剛做了一樁俠義?之事,心情?舒暢已極,思慮片刻,當即一口答應。

“好!我等著下次來討教!”——

掌庫嘍囉姍姍來遲。從?獨龍岡帶來的這批貨物,此時?終於交割完畢。

除卻少數損耗和計算錯誤,此次扈家和梁山的貿易額達到了兩千三?百餘貫,大部分是以物易物。此次試水順利,等過兩個月,莊稼收割後,還能繼續擴大規模。

扈三?娘帶著幾車梁山物產——大部分是蒸餾酒,滿載而歸。

梁山的蒸餾酒雖然舉世罕見,但在大宋律法約束之下,尋常百姓都不許私釀,彆?說土匪寨。

偷偷釀一點點,自己喝一喝,小酒店裡賣幾碗,官府懶得管;可若是要成?批成?壇的私賣,那就是挑釁律法,挑釁皇權,就是在張叔夜的府衙門口蹦迪。

所以梁山的“仙人?釀”一批批出窖,基本上都是內部消化、給人?送禮為主,不指望拿它賺大錢。

直到一個月前,扈成?表示,扈家莊家大業大,自從?三?代?以前,就持有朝廷認可的釀酒售酒許可。如果梁山有多餘的蒸餾白酒,可以悄悄送過來,他們幫忙倒賣,給了個挺漂亮的價錢。

領導當即一致同意。

扈三?娘還代?兄詢問,能不能重?金購買“仙人?釀”的生產步驟和設備圖紙。對於這個請求,所有人?不約而同的搖頭。

“想喝,來買便是!俺們的秘方不給人?!——哎,偷也不行啊,哈哈哈!……”

扈三?娘也知道這個要求太過火,一笑置之,回身跟梁山朋友們告彆?。

*

數日之後,蔣敬結束閉關?。小屋門開一條縫,伸出一隻腳,把門口堆積如山的工作文件扒拉進去。

過了半個時?辰,“編外排名”的算法設計完畢,丟了出來,被小嘍囉捧到聚義?廳。

按照這個更嚴謹的新算法,扈三?娘在梁山短短三?日,打了二十八場友誼賽,所顯露的武功水準,可以比鄰天罡第?三?十五。

當然現在的天罡第?三?十五另有其人?。小嘍囉一筆一劃地把她?的名字寫在了旁邊。

大夥回味伊人?身姿,唏噓出神。

江湖上八卦傳得快。扈三?娘離開沒幾天,朱貴的水亭號箭就射了過來。

“報!”傳令嘍囉喜氣洋洋,“山下來了三?個好漢,自稱是楊林、焦挺、韓伯龍,聽?聞江湖上有個女俠參加了梁山的編外排名,也想來討教一二,看看自己實力!”

晁蓋大喜:“正好今天校場空著。快請上來!”——

梁山本來就是北方江湖老大,以前就時?而有人?來拜山切磋。但一般是打一場,喝一頓,來個一日遊,下山就走,給自己的江湖資曆加點談資。

而“編外排名”推出以後,拜山的更是紛至遝來,而且目的明?確,就是要刷江湖排名。

開始來的都是鄰居。東溪村的閒漢,西溪村的混混,杏花村的街溜子……

然後越傳越遠。鄆城縣、濟州府、甚至東平府、東昌府的江湖豪客,也一個個踅摸上來。

江湖上不乏聰明?人?,很快有人?弄清了積分規則——打敗越強的對手,積分給得越多。

於是這個要跟林衝打,那個要跟武鬆打,大有把梁山好漢當成?練級工具的架勢。

領導們商議之後,趕緊推出新規,白紙黑字貼在每個酒店和碼頭裡:

友誼賽每月初一開場,每場三?天,歡迎江湖朋友準時?前來切磋。

大布告下麵,不知被誰歪歪扭扭地加上幾句:有償使用山寨食堂和客館。請帶足銀兩,自備被褥,帶走垃圾。否則拳腳伺候。

每月對外開放三?天。其他時?間,大夥關?起門來過好日子,搶搶銀子,種種田,做做公益,不能老放遊客進來。

即便如此,在“友誼賽”當天,來拜山的各路好漢蜂擁而至,還是非常挑戰梁山的接納能力。

尋常人?不敢坐帆船,都坐手搖船,水寨裡的船隻個個滿載。客人?們抱著身上的救生衣簌簌發抖。

食堂做不出那麼多酒菜,隻能端出白米飯和麵片湯,豆醬和醃菜旁邊自取,照樣被吃得盆光碗淨。

客館住不下那麼多人?,臨時?加了床,小嘍囉伺候不過來,早上打水也得排隊,從?五星級降到三?星級,依舊人?滿為患。

而且江湖上魚龍混雜,什麼爛人?都有。山上訪客一多,就有尋釁滋事的。

這日阮曉露晨跑到一半,就聽?到水邊有女人?哭聲。

扈三?娘從?東平府救出的被拐少女李瑞蘭,此時?端著一盆蔬果,美?目睜大,手足無措地慢慢往後退,眼看就要踏進水。

她?對麵,歪斜立著個不認識的黑皮壯漢,一臉猥瑣笑,伸手挑李瑞蘭下巴。

“敢問小娘子,是山上誰的眷屬啊?——都不是?噯,這不太好吧,聽?說梁山好漢都是不近女色的英雄,養你這麼個美?貌姑娘,卻是幾個意思呢?”

李瑞蘭張張嘴,想替梁山說句話,不知如何開口。

“哥哥我今日孤身拜山,正好缺個遊伴。來,小妹妹,陪哥哥一天,哥哥給你銀子,好不好?”

嘴上征求意見,手上可沒閒著,笑嘻嘻的摟了上去。

李瑞蘭嚇得花容失色,盆裡的蔬果全掉在地,驚叫:“你住手!”

這可惹惱了黑皮壯漢。他眉毛一豎,汙言穢語開始罵人?。

“哼,一看就是行院出身的爛貨,還敢拒絕老子!你知不知道老子在江湖上的異名叫什麼?嗯?……”

一條胳膊橫在他麵前。阮曉露挺胸抬頭,盯著這不知死活的貨。

“既然是拜山的,懂不懂禮貌?”@無限好文,儘在晉 江文學城

黑皮壯漢見又是個女眷,壓根沒放心上,噴著唾沫叫道:“見了晁寨主、吳軍師,俺當然會參拜,讓俺乾啥就乾啥。怎麼,憑你們幾個臭婆娘,也有資格讓俺禮貌?”

阮曉露當即火冒三?丈,身邊撿起一根魚叉。

曾幾何時?,梁山上的風氣也這麼惡心。但在她?上山之初,就抓住白勝打老婆的事,跟齊秀蘭一起,大大鬨了一場。再加上一些運氣使然,才慢慢形成?了相對健康的精神風貌。如今山上雖然也脫不了大男子主義?餘毒,雖然也會有人?衝女眷犯賤,但大家都知道,那是不對的,會挨白眼、挨拳頭、挨蒙汗藥、挨領導批評……

如今再看這種不以為恥反以為榮的德性,就顯得格格不入,一點也不想忍。

阮曉露一手拎魚叉,一手指著他鼻子:“給這姑娘磕頭道歉!否則……”

“你算老幾!”黑皮壯漢勃然大怒,“老子今兒非要摸她?一摸不可!”

一個煙花女子而已,就算占她?點便宜,梁山上的英雄豪傑還能跟他一個客人?計較?說不定直接成?人?之美?,送他呢。

這人?欺軟怕硬。見阮曉露個子高(其實也沒高過他,隻是比尋常姑娘個大),又矯健(其實也遠不及他壯實,但估計也有些氣力)——決定先不惹她?。把她?的魚叉扒拉開,徑直去捉那弱不禁風的李瑞蘭。

阮曉露被一推三?五步,見這人?力大,也不硬剛,手指抵唇,一聲呼哨。

嘩啦一聲,水底下鑽出來十幾個嘍囉,個個精赤著上身,腰間纏著負重?袋。

“姑娘!五哥讓俺們訓滿一個時?辰,這還沒夠數呢!你要是有事……”

阮曉露伸手一指,“今兒換個項目練。給我上!”

……

第 123 章

黑皮大?漢被摁進水裡, 七進七出,淹個半死,趴在一個臭水溝旁邊喘氣, 死樣活氣地哀鳴:

“俺是客人啊……有這麼對待客人的嗎……嗚嗚嗚……”

李瑞蘭在旁邊淚如雨下。幾個嘍囉笨拙地圍著安慰:“沒事沒事——哎,這人乾啥了?惹你了?”

阮姑娘一聲令下, 大?家不分青紅皂白先揍人, 揍完了才想起來問問緣由。

阮曉露簡略說了。

這一聽不要緊,兄弟們?當場怒從心中起, 心裡都?是一般想:梁山上雖有單身姑娘,俺們?自己都?還不敢瞎唐突呢, 輪得到你一個外來的渣滓禍禍?

於是拳頭腳尖齊上, 又把這蠢漢揍到吐血。

阮曉露魚叉壓著那人喉嚨, “道歉。”

“俺道歉, 道歉, 是俺犯賤, 冒犯幾位姑娘, 以後不敢了, 不敢了,女俠饒命,彆?殺俺……”

“殺你?”阮曉露嗤笑, “臟我?的手。”

她收了魚叉,命令眾人:“給艘船, 給包藥,把他送出泊子去。幾個酒店都?通知一下,這個人拉黑名單, 一年不許來拜山。”

如此“待客之?道”,自然不足為外人道也。大?夥圍一圈, 齊齊盟誓,誰都?不許把這事往外說,就當這人是自己從半山腰跌下去的。

大?夥欣然應和,分頭去辦事。

阮曉露氣還沒消,拉過李瑞蘭:“跟我?走。”

李瑞蘭整理衣裳,順從地跟上。

過了許久,才鼓起勇氣問:“姐姐要去哪呀?”

“找寨主。”阮曉露不假思索,“你去好好哭一番。然後我?趁機提議,把咱們?的寨規也抄在四?方酒店裡。凡是來拜山的,都?得宣誓遵守,才能?放進來。咱倆一唱一和,淒慘一點,老大?哥會?同意的。”

給山寨建言獻策,對她來說是家常便飯。可李瑞蘭聽了,當即嚇得停住腳步。

“不不不還是不麻煩了……萬一大?王們?不願意,嫌麻煩,姐姐不是平白吃掛落……”

阮曉露回頭笑道:“那也是我?挨批,連累不到你。走吧!”

李瑞蘭跺腳:“那更不行呀!”

好說歹說,就是不敢去為自己發個聲。

阮曉露隻好暫時停住六親不認的步伐,“那……那我?送你回宿舍。”

轉念一想,也不能?怪人家姑娘膽小?怕事。阮曉露自己在梁山居住數年,立功無數,滿山熟人,自然不怕唐突老大?哥;李瑞蘭剛來沒幾天,路還沒走熟,人還沒認全?,就讓她去勇闖聚義廳,確實有點強人所難。

阮曉露心裡盤算,等得空,自己去跟領導提一下,也不是非得帶著她。

剛一邁步,李瑞蘭忽然抓住她衣角,撲通一聲跪下了。

“姐姐可憐見!”

阮曉露嚇一跳,把她拎起來,盯著她問:“何?出此言?最近有什麼不正常的事嗎?”

李瑞蘭紅暈滿臉,囁嚅半天,才小?聲道:“不是,彆?誤會?,奴家……我?是想學武功。姐姐能?不能?教?我??”

阮曉露鬆口氣,樂了:“大?喘氣,嚇死我?。”

看李瑞蘭的臉色,並沒有輕鬆多少,緊抿著嘴,又說了一遍“我?要學武功”,神色間視死如歸。

阮曉露眼神指指水麵,一艘船正解纜,上頭趴著那個遍體鱗傷的騷擾犯。

“想自己教?訓那種人?”她笑問。

李瑞蘭低下頭,又沉默半天,神色間大?約是個“沒錯”。

阮曉露自己性子直爽,不太習慣跟彆?人吞吞吐吐的溝通。但是看李姑娘這副楚楚可憐的模樣,也不好意思直接告訴她:練武功強身健體,她一百個支持;可若是要練到能?一把掀翻一個彪形大?漢的程度,既需要勤學苦練,也需要先天身體條件。

李瑞蘭身量嬌小?,目測不超過一米五,就算學會?“衙內愁”,也沒法像阮曉露那樣一招製勝——身高劣勢。除非對手彎下腰來配合,否則根本完不成動作。

就算她突然變成運動達人,練出一身腱子肉,那體重也超不過一百斤。碰上大?噸位敵人,照樣吃大?虧。

在這種劣勢條件下,如果想要以弱勝強,以小?博大?,練成一代高手,則需要數倍於常人的努力和光陰。如果不是天生熱愛武學,這條路會?走得很?痛苦。

阮曉露想了想,儘量說得不那麼喪氣:“嗯,如果你隻是想防身,我?覺得更好的方法是練跑步。隻要比敵人跑得快,就不會?被打敗。這個我?可以安排……”

李瑞蘭緊張搖頭,“不不,山上女眷跟我?說,說……要想過得自由……就、就得武功厲害……”

磨蹭半天,阮曉露才弄明白她的想法。

李瑞蘭上山這陣子,幾個上了年紀的女眷可憐她遭遇,自發組成個婦聯小?組,每天跟她聊天談心。

從這些?大?娘大?嬸的言語、以及自己的觀察中,李瑞蘭得出結論:這土匪寨雖然接納女流之?輩,但女子要想活得像樣,要麼得有丈夫兄弟做靠山,要麼得武功出色。如果兩者都?有,像阮六姑娘、花二小?姐那樣,既有親人撐腰,自己又有些?本事,那就絕對沒人敢惹。

“……你一個無主的姑娘,沒腳蟹,又不會?打架,誰看著都?好欺負。”大?娘們?諄諄善誘,“沒關係,山上有的是盼娶媳婦的小?夥子,趕緊挑一個好的嫁了,至少早點定上,就沒人敢欺負你了!”

雖說李瑞蘭正在孝期,但平頭百姓生活要緊,親人喪了,一般是守個七七,最多一年半載,就得重新出來生產生活。倘若學那些?皇親貴胄,動不動就守個三年五載,耽誤大?好人生,那死去的親人在地下也不安心。

這是大?娘大?嬸們?的人生智慧,也不能?算壞心。

李瑞蘭聽在耳中,覺得挺有道理。

她吞吞吐吐的說完這個意思,阮曉露撲哧笑了。

“我?明白了。你在這山上沒有瞧得上的人,不想隨便嫁了。‘找靠山’這條路不想走,所以打算習武自強……”

李瑞蘭慌忙擺手:“姐姐誤會?!奴並非水性楊花之?輩,也不敢看不起寨中好漢。隻是……隻是我?已是殘花敗柳之?身,配不上英雄豪傑,不敢高攀……這麼多天了,也沒人過來要奴家侍奉,想必也是嫌我?……”

阮曉露一路黑臉,跟李瑞蓮進了她宿舍,找麵牆,自己拉伸跟腱韌帶。

真是上山太久跟社會?脫節了。現在外頭都?這風氣?

梁山風氣是禁欲至上,好漢們?私底下怎麼想她不知道,但在公開場合,談論女人的次數屈指可數,“殘花敗柳”這種詞更是沒聽說過。誰敢出此猥褻之?言,且不說會?被旁人笑話,石秀的小?報告直接打到聚義廳,轉天就讓你社死。

“首先呢,有一點你大?概不知。”她似笑非笑,“到現在也沒人向你提親,不是大?家看不上你,而是 看上你的人太多了,誰都?不敢出頭做那第一個。”

李瑞蘭要拜師學武,能?不能?學出名堂來尚且另說;就衝這份勁頭,阮曉露覺得可以跟她多聊聊。

不近女色是梁山的政治正確。但那是基於一個很?樸素的理念:風月之?事搞太多,會?導致身體虛弱,影響英雄氣概。如果因?為好色而做出傷天害理之?事,那更是做好漢的大?忌,給整個梁山丟臉。

但是正常人倫,男婚女嫁,可不算墮落。如果能?正正經?經?的娶個娘子回來,老婆孩子熱炕頭,誰不樂意呢?

問題是,娶不到啊!

倒是有人膽大?包天,打過山上單身小?姑娘的主意。花小?妹雖然驕縱暴躁,畢竟年輕漂亮。也曾有人去向花榮提親,抱著自己多年搶劫的積蓄,低三下四?地說:俺雖然身份不高,武功一般,但比過去那個秦明強多了……

這些?嘗試,無一例外石沉大?海。因?為花榮老早就保證過,婚姻大?事讓妹子自己做主,他可不敢瞎摻和,否則後果他擔不起。

花小?妹過慣了快樂的單身生活,自然誰都?看不上。有人碰壁幾次,大?家也不去自討沒趣。

也有去找阮小?二碰運氣的:“六姑娘也老大?不小?了……”

但是他們?不知道,阮家三兄弟早就達成共識,這山上沒人配得上小?六。誰敢上門提親,那就是不安好心,成心削他們?兄弟麵子,必須一頓拳腳打出去!

這個共識,從上山伊始,一直無腦貫徹到現在。

光阮曉露知道的倒黴蛋就有那麼七八個。肯定還有她不知道的。

好在倒黴蛋們?都?是廣撒網,碰運氣,也未必對她多麼一往情深。被揍了自認倒黴,撣撣身子站起來,隻怪自己不夠優秀。

如今山上來了個梨花帶雨的李瑞蘭,沒背景,沒靠山。隻是晁蓋嚴令“不準趁人之?危”,大?家才不敢在這風口浪尖去求愛。

但可以預料,時間久了,遲早會?有人到她這裡來探苗頭。

李瑞蘭聽她這麼說,滿臉通紅,絞著手帕,半天不說話。

阮曉露問:“你是想在這山上短住呢,還是長居?”

李瑞蘭不明白:“何?謂短住,何?謂長居?”

“要是短住,就等休養好了,回歸社會?。如果要嫁人。寨子裡的大?哥們?倒是有些?社會?關係,都?可以幫你介紹。但俺們?的身份你也清楚,這些?社會?關係,你多半也不想沾染。如果你想自力更生呢,我?在濟州府有一間織坊,裡麵已有三五娘子……”

李瑞蘭羞慚滿麵:“奴不會?紡織。”

“那沒事,我?也不會?。”阮曉露想了想,又道,“想在山上長住,也沒看起來那麼困難。有人罩著最好,但誰說靠山一定要是丈夫。你可以像彆?人一樣認大?哥呀!你姓李,最好辦了,山上至少三百個大?哥候選……”

她拉伸完,找個凳子坐下。李瑞蘭立刻給她端來一碗溫水。阮曉露趕緊謝謝。

“至於鍛煉體格,那是應該的,但也不是非得練到天下無敵。隻要有一技之?長,讓山寨能?有所用,照樣可以立足。你看蕭讓、金大?堅、淩振、蔣敬……嗯,你有什麼特彆?擅長的事情沒有?”

李瑞蘭想了半天,還是輕輕搖頭。

“奴不會?。”

她自幼就在鄉紳家做貼身使女,學的都?是端茶倒水察言觀色,沒有任何?勞動技能?。

阮曉露也有點沒轍。她知道,在一個法製健全?的理想社會?裡,無依無靠的弱者也能?得到相同的尊重,不被歧視,不挨欺負。

但這個社會?,顯然還離得很?遠。

李瑞蘭如果啥都?不會?做,在山上隻怕永遠低人一等。

兩人麵麵相覷,無奈苦笑。

外頭有人招呼吃飯:“今兒蕭娘子家裡開夥!李姑娘,吃得慣辣湯麼?”

女眷們?有時不願吃大?鍋飯,自己宿舍裡輪流開小?灶。

李瑞蘭收拾笑容:“姐姐跟我?來,先吃了早飯。”

阮曉露跟一乾女眷都?熟,當即欣然而應,自己拿了雙筷子。

蕭讓娘子持著個團扇,先招呼她,又對李瑞蘭笑道:“姑娘這扇子真是精致,一筆一畫都?是工夫,這份巧心思更是難得。我?小?時候也學過繪繡樣,可惜沒堅持,現在想來,真真可惜。”

阮曉露一看,蕭讓娘子手裡那個團扇,上頭畫著簡單的花鳥,雖然並非精品,但架構有些?章法,明顯不是信手塗鴉。

她驚訝地看著李瑞蘭:“你……”

你不是說你啥都?不會?嗎?!

這時候另幾個女眷入座。人人手裡搖著個手繪團扇。

“李姑娘說,謝謝我?們?幾個照顧,非要送這些?。也隻好卻之?不恭了。”金大?堅娘子笑著解釋,“可惜那些?大?老爺們?都?不識貨,昨天那欒廷玉嫌熱,借走一個,兩下就扇壞了,萬分對不住姑娘……”

筷子叮當響,一桌女眷歡聲笑語。

隻有阮曉露萬分無語,忍了又忍,低聲對李瑞蘭:“姐姐,你以後能?彆?說一半藏一半嗎?我?又不害你!”

李瑞蘭臉紅過耳,半晌,才細聲解釋:“在花街的那幾個月,讓人逼著學的,讓我?送給客人當定情信物……唉!丟人,我?不想到處說。”

阮曉露:“……”

好吧,不凶她了。

“再說,畫個扇子,對山寨有什麼用?”

李瑞蘭苦笑一聲,小?口吃菜。

這倒是真的。山裡都?是大?老粗,天熱了隨便拿個破衣服扇扇,沒這個高雅品味。

而且,當今聖上雅好丹青,上行下效,藝術界早已卷得不成樣子,街上隨便找個門館先生,都?是書畫俱佳,落筆如神。李瑞蘭學的這點入門技法,放到哪兒都?驚豔不起來。

飯局散去,阮曉露向蕭讓娘子道謝,送回李瑞蘭,然後自己走繞山大?路,散步消食。

路上又看到一群拜山的訪客,顯然剛從斷金亭校場裡過來——大?多數人的實力其實輪不上挑戰梁山好漢,純去看個熱鬨。所以這些?人也都?全?須全?尾的回了來,中氣十足地討論方才的比賽細節。

一邊看風景,忽然就看到阮曉露。

這次這幾個人就上道得多,一聽是梁山的女眷,馬上拱手作揖,收拾自己的眼睛不亂瞄,而且嘴很?甜:

“見過娘子。今日能?見到梁山風貌,實乃三生有幸,足慰平生之?願!”

阮曉露也禮貌打了招呼,給一群訪客指了去金沙灘的路。

隱約聽得訪客們?在水邊高談闊論:“唉,啥也帶不走,撿個石頭子兒,也算來過梁山。”

說著彎腰,挑了顆圓潤美貌的鵝卵石。

其他人也紛紛附庸風雅,撿了石頭揣袖子裡,當個紀念品。

小?嘍囉搖船,送他們?離開。

阮曉露遠遠看著,有點愣神。

——這不成啊,石頭子兒也是俺水寨財產啊!

一個兩個撿去還行,要是大?家都?來撿,把卵石給撿光了,光禿禿的多難看,多破壞生態啊!

而且影響出水上岸時的腳感!

影響水寨機關的使用發揮!

但撿石頭也不是什麼大?罪。小?弟們?也不會?為了這事幫她教?訓人。

阮曉露原地立了半晌,一拍大?腿,扭頭往回跑。

這不是現成給李瑞蘭的工作機會?嘛!

第 124 章

翌日, 金沙灘碼頭邊緣,悄然支了個小攤。木牌上歪歪扭扭寫著:

“梁山手信”。

破桌子上貨物稀少,隻有個臟兮兮的小盒子, 裡麵摞著一遝輕薄紈扇,繪著風景山水, 以及人物繡像。用幾?枚卵石壓著, 防止被風吹走。

細看之下,那扇子的畫工其實並不十分精湛:筆觸粗糙, 線條滯澀,顏色搭配略微詭異, 像是初學者?的習作。

那扇子縫得也有點倉促, 線頭裡出外進, 木柄搖搖欲墜, 不知能扇幾?下。

但也有優點:市麵上的畫扇, 時下流行的主題無非才子佳人、花鳥蟲魚;這幾?把紈扇上的畫麵主題, 卻令人耳目一新, 任何鋪子裡都沒見過。

打虎將李忠坐鎮攤位, 樸刀撂在一旁,笑嘻嘻地跟拜山的訪客介紹:

“這個畫的是我們梁山斷金亭。這個畫的是後山黑風口,這個是金沙灘……”

訪客們好奇, 翻翻揀揀,忽然又看到?幾?幅人物。

“武鬆打虎!這是武鬆!俺白天剛剛見過!畫得真?像!”

“這是——魯智深倒拔垂楊柳!”

“小李廣梁山射雁!”

“黑旋風鬥浪裡白跳!”

有人問:“誰畫的?”

李忠:“我的義妹, 是個才女?,隨便?塗塗。她不想拋頭露麵,我來給?她吆喝。大家想要, 一貫錢一把。公平合理?,童叟無欺……”

眾訪客嘖嘖。梁山的才女?, 畫的梁山風景、梁山人物。這份手信獨一無二,彆處絕對弄不到?!

到?時自 己持著這扇子,在江湖中招搖過市,就等於宣示天下——“來過!”

說不定還?會有人湊上來問:梁山的才女?長什麼樣?是不是文武雙全的巾幗女?俠,是不是特彆漂亮?足下肯定見過了,是不是?扇子上畫的這些?英雄,也都跟足下交手切磋過,是不是?快快說來……

然後他們故作深沉,搖著扇子,就是不答,任旁人猜測羨慕。

……

願景很美好。但是,這價格仍舊令人望而卻步。

“也不是十分精致。”有人小聲道,“鄆城縣的鋪子裡,比這個畫工好的,才賣一百文……”

“那能跟俺們這個比嗎!俺們這個,天下無兩?,誰都仿不來!”小霸王周通強勢現身,振振有詞,“你們看這個武鬆,是比著真?人畫的!再看這個倒拔垂楊柳的姿勢,是魯大師父現場複原的!還?有花榮的這張弓……”

梁山摳門二人組一唱一和,把這扇子說得天上有地下無,能一貫錢一把買回去,那是你上輩子積德。

忽然,一個小個子訪客縮回手,抱怨:“這個黑旋風,墨太濃!把我手指頭染了……”

周通立刻跳將起來:“你把它弄臟了!還?叫俺們如何賣!你得給?買回去!不然賠錢!”

小個子一怔,待要理?論,李忠和周通一齊站起來,凶相畢露:“嗯?”

十來個嘍囉紛紛圍上,扳著指節,哢哢做聲。

“大哥!有事嗎!”

那小個子臉色紅了又白,提起拳頭又放下。

旁邊的人冷汗頻出,也趕緊勸:“莫生氣,莫生氣,此處耍不得你的村裡性子。”

李忠依舊一臉憨厚,笑道:“你若買三把,一並算你九折。”

幾?個訪客商量片刻,摸出錢袋,湊出幾?串錢,破財免災。

扇子拿到?手裡,剛才那點窩囊勁馬上煙消雲散。左看右看,喜滋滋地欣賞。

“來都來了,這點錢算啥?回頭去鎮上賭幾?把,就都回來啦。”

……

“梁山手信”開張第?一天,入賬二十貫。二十多把扇子賣光光,全是好評,無一差評。

李忠周通捧著錢袋,高興得同手同腳,跑去向阮曉露炫耀。

“姑娘神人,俺們本來以為,開這麼高價,不會有人買呢!”

阮曉露剛跟戴宗和花小妹交接完工作,轉手泡個茶,笑著答:“老規矩,入賬七成交公,賬本順著蔣敬門縫扔進去就行。剩下三成,你們跟瑞蘭姑娘分一分。還?有來幫忙的嘍囉兄弟,都彆忘了辛苦錢。”

李忠周通樂得合不攏嘴,但還?是要確認一下:“阮姑娘,你真?的分文不取?”

“我隻管牽線搭橋,出個點子,有啥了不起的?”阮曉露大方回絕,“出力的是你們幾?個。這錢該你們掙。”

“梁山手信”這個點子,原本隻是為了給?李瑞蘭找點有意義的事做,不為賺錢。就算自己鬨著分成,最多也分幾?百個錢,不如拿去買個人情。

摳門二人組嘴角咧上天,高帽一疊疊給?她戴,一會兒“重義輕利“,一會兒“仗義疏財”,把那二十幾?貫錢牢牢摟在懷裡。

阮曉露又敲打李忠:“瑞蘭如今是你義妹,你得有做兄長的樣子,分成不許少她的。我明兒會問!”

李忠忙道:“那是那是,哪能哪能。”

拜謝完畢,周通忽然想起什麼,又請示:“有人嫌咱們這扇子款式少,問能不能畫點彆的……”

真?是送上門來的市場調研。阮曉露趕緊問:“他們想要什麼?我讓瑞蘭去打草稿。”

“智取生辰綱,”周通想了想,“還?有林教頭火燒草料場、還?有武鬆十字坡智鬥孫二娘、醉打蔣門神、大鬨飛雲浦、滅門鴛鴦樓……”

好家夥,武鬆這江湖人氣碾壓旁人,訪客們十個裡有八個都想要他的周邊。

但阮曉露想了想,還?是搖頭:“這‘梁山手信’,都是讓人帶到?外麵去的。不僅江湖中人,還?有做官的、老百姓,都會看到?。尋常的英雄壯舉可?以宣傳一下,違法血腥的事跡還?是儘量彆畫,免得落人口實。”

阮姑娘想得周到?。李忠周通大為佩服,又道了謝,喜滋滋地離開。

*

群眾的智慧是無窮的。“梁山手信”賣得火熱。很快,有人來到?攤子裡,悄悄擺上其他東西。

公孫勝秘製丹藥,提神醒腦延年益壽,裝在小瓷瓶裡,擺了一排,周圍還?裝飾著野花野草,仙氣飄飄。

不過這玩意不像紈扇那樣好顯擺,價格定得又高,因此光顧者?寥寥。三天了沒賣出去,反倒丟了一瓶。氣得道長撤回了所有的藥。

蕭讓上山以後,除了文書公事,一直在專注創作他的武俠話本。此磅礴巨作,如今第?一卷剛剛完成,定名為《草莽英雄傳》。蕭讓自掏腰包,請了跑腿,去城裡刊印數十冊,擺在攤位上,標了個成本價,隻求賺個吆喝,文壇揚名。

他心裡盤算著,大家讀完第?一卷,定然會愛不釋手抓心撓肺,然後爭著到?梁山上找他催更。可?事實是,來拜山的好漢,十分之九都不識字。文學巨著銷路遇冷。第?二天趕上大雨,李忠沒來得及收攤,幾?十本冊子全淋濕了,氣得蕭讓把文房四寶都摔下山,宣布封筆。

(不過隔了幾?日,他還?是悄悄把筆墨都撿了回來,一邊長籲短歎,一邊繼續碼字。)

金大堅做了點假古董,陶瓷青銅玉器古錢應有儘有,擺在顯眼處,說是這幾?年在梁山挖出來的,帶到?外頭去,肯定能翻十倍的價錢。訪客們肉眼凡胎,也鑒定不出真?假,當即一掃而空。

(不過後來晁蓋乾預,把這項買賣給?叫停了,說咱們梁山好漢光明磊落,不能製假售假。)

水寨兄弟不甘示弱,捕來十幾?條梁山特產巨型金色大鯉魚,活著養在漁船尾巴裡。眾訪客見了嘖嘖稱奇,圍觀者?眾。阮家兄弟不貪財,定價很公道,比李小二店裡還?便?宜幾?文錢。

但沒幾?個人表示想買。

大家都是走了幾?十幾?百裡路來的,如何帶著個活魚回去?

三天了,一群大魚奄奄一息,死樣活氣地擺尾巴。

最後一個老實人看不下去,說我家就住水泊外,買一條回去讓鄉親們看看。

背著大魚剛上船,那大魚聞到?水汽,突然回光返照,拚命扭動掙紮。那老實人腳下一滑,大頭朝下,連人帶魚栽進泊子裡。

好消息是,水寨嘍囉就在旁邊,趕緊把人給?撈出來。

壞消息是,張順不在場,那魚終究溜走了,沒抓住。

老實人自認倒黴,也不敢討要還?錢,濕著身子走了。

(為了來訪旅客的生命安全,領導們緊急叫停了活魚售賣業務。)

此外,李忠和周通賺錢心切,賣扇子之餘,又動起歪腦筋。廚房裡掃點草木灰,用紙包了,外頭寫著“孫二娘蒙汗藥”,十兩?銀子一包。

一念之差,給?自己招了禍。沒半日,孫二娘帶人找上門來。

“老娘的成名絕技,就給?你們拿來砸招牌?”

指著條桌上幾?包“蒙汗藥”:“給?老娘吃了!”

摳門二人組聰明反被?聰明誤。腹瀉剛止住,又被?全山通報批評,罰義務勞動三天,成為全山笑柄。

……

“手信”賣來賣去,各種?稀奇古怪的物件層出不窮。最後還?是李瑞蘭的繡像紈扇銷路最□□。

賺點零花錢是次要,關鍵還?能順便?宣傳梁山好漢的英雄事跡,提升梁山的江湖形象。每個搖著扇子的江湖豪客,都是在給?梁山打廣告。

沒幾?日,來拜山的訪客們離開之時,人人手裡搖著一把紈扇。大家坐在擺渡船上,一邊回味賽場上的驚心動魄,一邊互相評價扇子上的藝術價值,氣氛無比風騷,不像江湖武人約架散場,倒像士大夫雅集歸來。

吳學究還?派心腹嘍囉等在水邊做售後調查:請問各位好漢,覺得“梁山手信”的定價合適嗎?對相關頭領的銷售方式滿意嗎?有沒有需要改進之處?

得到?的答案十分一致:合適,滿意,十分完美,如果一定要改進,定價可?以再高一點。

調查結果反饋到?聚義廳,皆大歡喜。

這一期的“友誼賽”結束後,聚義廳裡開總結例會,大家一致同意,給?牽頭的幾?個人——李瑞蘭、阮曉露、李忠、周通——授丁等功,以資鼓勵。

此外,阮六姑娘還?建議,最先發現李瑞蘭繪畫特長的女?眷——蕭讓娘子、金大堅娘子等人,雖然所做之事夠不上立功,但也值個全山表揚。大家都要學習她們的敏銳慧眼,學會欣賞同伴的優點。

幾?個梁山老人對立功表彰習以為常,微笑著起來致謝。

也有少 數女?眷,往日對李瑞蘭的出身有點膈應,跟她沒太多交流。此時見到?山寨領導的態度,也從善如流地鼓鼓掌,對李瑞蘭報以禮貌微笑。

李瑞蘭頭一次立功,紅著眼圈,眼看寨主朝她說什麼,一個字也沒聽進去。聽到?周圍人吹口哨歡呼,飛紅了臉,趕緊藏到?女?眷堆裡。

一個弱女?子,要想在這山上挺胸抬頭的過日子,似乎確實,沒那麼難。

第 125 章

阮曉露例行去張叔夜府衙彙報, 輕快地走出濟州府城門,解開乖寶的韁繩。

如今她掌管幾個後勤部門,跑腿不用親力親為。但是“聯絡官府”這件事, 她還必須親力親為。

領導們放心把這活計交給她。知道她為人磊落,肯定不會陽奉陰違, 更不會好勇鬥狠, 給山寨沒事惹事。

吳用還悄悄暗示,如果需要給官老爺送點禮, 彆怕開口,他親自給庫房開條子。

不過張叔夜大概也不屑於跟土匪分贓, 至今沒暗示要過賄賂。

走到李家道?口, 遠遠看到朱貴酒店的招牌, 阮曉露還想著方才張叔夜跟自己的談話?。

“登州最近有綠林殺人放火, 橫行作亂, 鬨得有點?大。”張叔夜劈頭就問, “跟你們有關係嗎?”

阮曉露一身白毛汗, 趕緊澄清, 說?俺們最近都在山上打比賽呢,沒出過遠門。

張叔夜笑道?:“本官隨便問問。那就好。彆乾傻事。”

敢情把梁山當成?江湖情報站了。阮曉露也沒脾氣,誰讓這老伯差點?把俺們家給偷了呢?

笑嘻嘻插科打諢幾句, 送了張叔夜幾把紈扇——都是梁山風景,沒有任何通緝犯芳容——然後趕緊告辭。

*

朱貴酒店人滿為患。

自從梁山開戰“江湖友誼賽”、開放拜山參觀以來, 梁山周邊幾個作眼酒店,都在悶聲發大財。

“排隊,要擺渡的排隊!”

朱貴一副闊臂長腿, 此時忙得腳不點?地,忙著招呼客人。

明?日又是“友誼賽”開幕。晚間就有二十幾個好漢湧到朱貴的酒店裡, 等著登船進泊子。

天色漸晚,嘍囉手搖船運力有限,不足以運載所有的人。於是,在得到上麵批準之後,朱貴決定實施有償擺渡,每人五百文,加急八百文,以調節渡船供需。

“沒排上船的好漢也不用著急,”朱貴一團和氣,笑道?,“可以在小店裡打尖住宿,價格麼?,是比尋常時候貴一點?,可附近也沒彆的客店了不是?……”

頭一次發現,這做正經生意?,竟然比開黑店還有賺頭。黑店雖然暴利,畢竟做的是一錘子買賣,客戶死一個少一個;而?像現在這樣,可持續地割韭菜,才是做生意?的上乘境界。

到了每月初一的拜山之日,餐費房費漲了一倍,依舊供不應求。幾個酒店掌櫃——朱貴、孫二娘、李立,無一不是數錢數到手軟。張青甚至請假沒去?例會,因?為搬錢箱的時候閃了腰,上不得山。

阮曉露低調踏進酒館大門。朱貴見了,連忙請幾個大漢拚桌,給她讓出個乾淨桌子。

“你忙你的,”阮曉露十分體?貼地說?,“給我整點?飯菜,不用人伺候。”

酒店裡坐著的一群江湖豪客,見一個單身姑娘居然單獨占了個桌,有幾個當場就要摔碗;其餘人卻趕緊勸住,低聲告訴那不識相的,說?這姑娘是梁山上跑腿的,淡定淡定。

大家都是來拜山的,當然要尊重?梁山人員,於是默認了朱貴的安排,一群大漢擠在一塊兒,胳膊肘打著架,艱難地吃飯喝酒。

阮曉露筷子扒飯,看看窗外,陰雲密布,風雨將至。

彆人當她隻?是個跑腿的,倒是正合她心意?。所謂人怕出名豬怕壯。綠林中名氣越盛,行走江湖時風險越大——你不惹事,事來找你。人人都想把你打敗,出更大的風頭。

如果她像魯智深武鬆一樣,以一打十輕輕鬆鬆;或者像吳用一樣,雖然打架不行,但輕易不下山,周圍隨時有人保護,當然不怕名氣大。

可是她自己的大部分江湖成?就,都是靠調動資源、機敏應變而?做到。而?且又時時下山走動,單身旅行。那可不敢太高調,否則吃虧的是自己。

除非她像宋江一樣,一報自己姓名,就能讓各路妖魔鬼怪都納頭便拜叫哥哥——在混到那個境界之前,她對外介紹自己,一律“就隻?是個跑腿小妹”。

“跑腿小妹”吃著飯,順手推開窗。空氣悶熱,窗外也沒風。

北方難得有如此潮濕的日子。水天相接處已經隱約見到閃電。滯留酒店的拜山旅客愈發焦急,催促朱貴:“還有沒有船!等下起大雨,可就走不了啦!”

朱貴反正不愁,兩手一攤:“能用的船,肯定會撥給你們用。但大家也看得清楚,外頭一艘船也沒了嘛!從彆處調撥,高低趕上大雨。劃船的也是俺們手足兄弟,不能讓他們犯險哪。”

阮曉露也不愁,挑出麻辣熝豆腐裡的花椒,細嚼慢咽。反正她自己有物流船,隨時都能走。

忽然,有個眼尖的旅客指著外麵:“哎,那不是有船!”

眾人大嘩。借著烏雲縫隙裡的光,順著他手指方向看過去?,大碼頭半裡之外,密密的蘆葦叢中,木樁上果然栓著個小船。那船比尋常渡船窄些,吃水卻深,船艙外披著烏油油的篷,船頭搭著兩隻?槳,還豎著個小桅杆,上頭卷著幾片帆。

小船顯見無人,拴著纜繩,被風吹得橫在水麵上。

“店家,這不是個空船!你眼拙了!”那眼尖旅客大喜,撂下筷子就走,“不用你叫人。兄弟自己會棹船!我去?也!”

這話?一出,呼啦啦,滿屋子大漢跑了一多半。

“帶俺一個!俺也要乘這個船!”

“那船頭不寫著‘梁山’?借用一下,不會搶你的!”

“你方才親口說?的,有船肯定會給俺們用!”

“走了走了!船錢照付!拿著!”

朱貴從後廚追出來,左手一隻?鴨,右手一把刀,莫名其妙。

“慢著,彆走,在小店住一夜嘛!這是要去?哪……鴨湯還要不要了……”

那老母鴨時運不濟,被捉在廚房,放翻在案板之上,眼看就要斬首放血。眼下突然死裡逃生,用儘全身力氣,往朱貴手背狠狠一叨。朱貴慘叫一聲,撒手狂甩。那鴨卻是個鴨中豪傑,生長在水泊邊,學?了十足的梁山性子,被人如此折辱,怎麼?肯善罷甘休。當即狂扇翅膀,上下翻飛,連啄朱貴手臂大腿,點?點?漓漓濺了一褲子血。朱貴一邊大罵,一邊伸手去?捉那鴨脖子。一人一鴨劇烈搏鬥,激烈程度直追斷金亭天罡級比賽。朱貴用儘了這輩子所學?的武功,卻忘了自己手上還有菜刀。

阮曉露撂下筷子,衝上去?幫朱貴收拾那梁山好鴨。

等把那鴨重?新扭送法?辦,她籲口氣,傻眼。

“哎哎,我的船?!”

朱貴:“你的什麼??”

阮曉露來不及跟他掰扯,拔腿就跑。

“那是我的物流船!不是擺渡!我特意?藏起來的!你們、你們給我回?來!”

隨著物流工作規模擴大,最初那艘物流船就顯得太過狹小,用處已不甚大。阮曉露便把它?要了來,當成?自己的專屬座駕,加裝了三角帆,龍骨兩邊栓了大魚防撞球,船舷上綁了救生衣。船艙裡麵也稍微改裝了一下,打了幾個小櫃子,擺了靠墊內飾,卷了個暖和毯子,圍了個小灶,裝了個水缸,囤了好些吃食補給。若是哪日心情欠佳,誰都不想搭理?,可以在這裡舒舒服服偷上半日的閒。

她叮囑水寨眾人,這船不跟其餘渡船混用。出山時也把它?另泊他處。談不上狡兔三窟,但萬一像上次那樣,遇上官兵偷家之類的突發事件,也能有個臨時想轍的地方。

就這麼?一艘定製座駕,風吹蘆葦,露出半尺船頭,愣是讓人瞧見了!

以為是梁山的尋常渡船!

十幾個拜山旅客嘻嘻哈哈,草叢裡趟出小路,餓虎撲食一般,朝她那船衝過去?。

那酒店掌櫃親口說?了,今兒沒彆的渡船。這一艘開出去?,就是最後一撥!

再晚些,下起大雨,就不知猴年馬月能上山,平白錯過一場好賽。

阮曉露甩開雙腿飛奔。餘光瞟到遠處的馬廄,心想真是蒼天饒過誰。她能騎走彆人的寶馬,彆人就能開走她的遊艇!

奈何眾旅客也都是練家子,其中不乏輕功卓越之人。她眼睜睜看著有人撥開蘆葦,笨手笨腳地開始解纜。

“那艘船不外借!不擺渡!你們給我回?來!否則……”

一陣頂頭風,把她的聲音吹回?自己耳朵裡。

又有兩人跑到岸邊,打量一番,覺得這船有點?形貌奇異,不似尋常渡船 。但拜山心切,還是不假思索地跳上了甲板,拔出小刀,去?割纜繩。

阮曉露停下腳步,大口喘氣,惡狠狠地盯著前方。

“敢搶俺的船,”她放狠話?,“回?頭給你們通通取消比賽資格!”

話?音未落,忽然那割纜繩的蠢漢動作停滯,緊接著虎軀一震,直接飛出丈許,撲通一聲,落在了齊腰深的湖水裡,大聲叫救命。

另外兩個登船的嚇一大跳,還沒等反應過來,也雙雙原地起飛,摔在蘆葦叢裡,全身糊了泥,連聲哀嚎。

其餘沒上船的趕緊住腳。

“船上有人!大夥留神。”

有人喊:“是梁山好漢嗎?行行好,拚個船,大家一起上山!”

還要往甲板上跳。

這次大夥看清了,船艙裡伸出一隻?八搭麻鞋,隻?一踹,就把這第四人踹了下去?。

點?子厲害。剩下的人噤若寒蟬,互相看看,不約而?同向後轉,垂頭喪氣地往回?走。

留下阮曉露呆立當處。又是一聲雷,風吹落葉,幾顆性急的雨點?落在她頭發上。

她下定決心,慢慢抽出自己的刀,護在身前。

“船裡大哥,請出來吧。”她朗聲道?,“這船概不外借。你賴在裡頭也沒用。單靠搖槳,快不過這風雨,遲早困在水中央。要操帆,除了我,也沒人會。你把船還我,我保證不對寨主提一句,讓你高高興興上山來,平平安安回?家去?……”

一邊說?,一邊大腿蓄力,做好拔腿就跑的準備。船雖然要緊,也不能把自己搭上。

等了半晌,船艙裡有人開口,聲音有些沙啞倦怠。

“隻?是借寶地避個風雨,船內物什分毫未動。事急未及請示,萬望恕罪。”

阮曉露慢慢放低手裡的刀。風聲雨聲,這男聲好生耳熟。

她微微一笑,不依不饒:“出來!要拜山打擂,回?去?花錢住店,明?兒午後有人統一安排渡船……”

“誰稀罕打你們的擂,多半過後還得強買強賣,拿把畫工粗糙的扇子回?去?。”那聲音隱約帶笑,一個魁梧的身影彎腰掀簾,將她打量片刻,拱手道?,“我另有事,十萬火急,現在就走,行嗎?”

說?著,拋來個鼓鼓囊囊的皮袋。阮曉露接住,雙手立刻往下一沉。

“這是船錢。夠嗎?”

第 126 章

雷聲隆隆, 大雨如注,小船左右搖曳。四處不見天光。

等雨稍小,又刮起風, 水麵上如虎嘯龍吟,嗚嗚有聲。

阮曉露摸黑點一盞燈, 掛在壁上, 照亮船艙小小一隅,環顧四?周。

除了角落裡多個?小褡褳, 板壁上倚了一把帶血樸刀,其餘桌椅灶櫃倒真是原樣未動, 連她?上次留在小幾上的兩個柿子都擺在原處。

艙門高出?甲板, 一尺門檻, 將積水擋在外麵。

俄而, 簾子半掀起來, 冷風送來雨點, 一下子跳進她?身邊周圍。

李俊赤著上身, 從頭?到腳濕透, 板壁上扯塊巾子,擦乾頭?發身體,又擰了褲腳的水, 這才一步步探進來,馬上回身關門, 將風雨擋在外麵,取了先前脫掉的布衫。

“外麵風大,隻張了前麵的小帆, ”他聲音微啞,道, “兜一點點風,慢慢的走,不會磨損帆布。這樣行嗎?”

方才阮曉露以為?船裡進賊,宣稱“這帆隻有我?會使”。眼?下看?來,這話也不是十分準確。至少?李俊也是個?熟手。去年在長江裡行船多日,早就熟習了她?這特色改裝帆的操作方法。

方才他沒直接把這船開走,已是很給麵子。

阮曉露“嗯”一聲,燈下看?時,隱約見到他肋下交錯包著細布,也全濕了,不知又在哪惹事掛彩。

“算你上道,沒動我?東西。”她?表揚他一句,從櫃子裡摸出?傷藥繃帶,鋪在小幾上,“坐。”

“多謝,”李俊啞聲,“小傷,自己來。”

須臾,披上布衫,借燈光打量她?。姑娘還是一如既往的生機勃勃,挽個?清清爽爽的丸子頭?,一雙眼?裡似乎永遠不知疲憊。唯有在海濱被?曬成麥色的肌膚,一年過去,白回去不少?,說明這陣子沒怎麼風餐露宿。頸子裡掛一根紅繩,鬆鬆掩在領口後麵,隨著船身晃動。

阮曉露見他看?,大大方方把紅繩兒拉出?來,指著末端那枚缺角古錢。

“怕丟。怕讓人撿了,去你那招搖撞騙,我?可擔待不起。”

李俊嘴角微揚,又問:“江州一彆,姑娘安好??”

阮曉露自己剝個?柿子,給他扔一個?,“我?看?你不太?好?。多久沒吃喝了?”

李俊坐她?對側,三兩下剝開柿子,一口悶下去。

他臉頰比往日消瘦,即便昏黃燈光映著,也略顯蒼白。雙目仍是有神,卻布著一半的血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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