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1 章
顧大嫂坐上櫃台, 傲視全場。令兩個小弟驅散店裡客人,關了大門?。
一時間廳內落針可聞,一個骰子滾在地上, 骨碌碌轉了好久,方?才停寂。
阮曉露神經繃緊, 飛快瞟了一眼大門和後門的位置, 然後輕聲道:
“先不?忙動手。”
任務還沒完成?,人還沒救出半個, 儘量避免打群架,尤其是不能跟地頭蛇衝突。
阮小五和李俊環視一圈, 也先後放下拳頭。
對?峙片刻, 也看出來, 對?方?人數雖多, 除了顧大嫂本人是個犟頭, 其餘多是庸手混混。何必太?過緊張, 給他們臉。
“跟你們說了也無妨, ”顧大嫂笑一聲, 不?疾不?徐地通報:“我在打聽?情況的?時候,確實曾聽?人說過,逮住了兩個來販私鹽的?外地人。開始關在牢城營, 不?過後來不?知為何,又給挪到了府衙內的?監房……”
李俊神色一凜, 立刻拱手:“多謝告知!那我們明?日行動,大姐意下如何?”
“我不?準。”顧大嫂盯著他,“且莫說以?你們幾人, 能不?能打進那府衙一步;就算你們得手,那登州上下, 必定嚴加戒備,增添防禦。那牢城營如鐵甕一般,當此?閒時,尚不?能輕易入去;你們再鬨將起來,牢城營風聲鶴唳,解珍解寶更沒得救了!諸位若真想交我這個朋友,就耐心等候三日。等我救出我的?兄弟……”
“不?行!”李俊嚴肅道,“你要是劫牢成?功,州府方?麵照樣會加強戒備,甚至為免夜長?夢多,直接把?童威童猛結果了性命,你擔得起?”
情況很明?顯。解氏和童氏兩對?倒黴兄弟,分?彆?囚在牢城營和府衙。如果暴力救出一方?,引發全城恐慌,那麼另一方?定然會受到牽連,營救難度加倍。
阮曉露靈機一動:“府衙是父母官安危所?在,守衛應該會更精銳些,也無人熟悉裡麵路徑。不?如這樣,先難後易,我們先去救童威童猛,然後我們跟你們合作,去救你那兩個表弟!”
身?邊兩個隊友都點頭讚同。
顧大嫂眼中精光閃了又熄,打量麵前每一個人。
“等一下,我倒不?明?白了。”她鼻孔出氣,斜了阮曉露一眼,“你在教我做事?”
她身?邊幾個惡漢附和著怒吼:“我家大姐在十裡牌說一不?二,從來是她使喚彆?人,沒有聽?人指揮的?道理!我管你是哪個寨子出來的?,江湖上名頭多響,到了登州,都不?好使!休想將我們呼來喝去,耍那大寨威風!”
阮曉露被噴得耳膜生疼,跟阮小五交換了不?滿的?目光。
顧大嫂集團橫行十裡牌,當慣了黑惡地頭蛇,已經習慣了彆?人對?他們說一不?二。你跟他們提平等合作,他們覺得你不?尊重人。
不?過話說回來,綠林險惡,弱肉強食是家常便飯,哪來那麼多精誠合作。
顧大嫂跳下櫃台,慢條斯理地道,“我隻要我的?兄弟,其餘人都不?打緊。你們想幫忙,歡迎之至,但要聽?我指揮。你們若敢阻我……”
話音未落,忽聽?嗖的?一聲,一枝飛鏢穿堂而過!
花小妹秀目含威,厲聲喝道:“哪裡來的?賊婦,妄想擺布我們梁山英雄?做夢!”——
顧大嫂被那箭風帶退好幾步,驚駭莫名,慢慢伸手摸自己鬢角。
沒流血,但是被疾風刮過,隱隱作疼。
賭場裡有關撲之戲,以?飛鏢投圓盤,盤上分?數百小格,投中便有不?同賠率。此?時花榮正帶著妹子和淩振回來,兜頭撞上這麼一幕。
花榮還待詢問情況,花小妹可忍不?得,不?假思索,薅下牆上一枚飛鏢,隨便一丟,當做警告,給對?方?一點大寨震撼。
——敢跟我們梁山的?英 雄豪傑叫板,活膩味了?
飛鏢此?時才釘在堂屋儘頭的?桌上,震落一把?紙牌。
顧大嫂身?後幾十惡漢,一開始以?貌取人,見花小妹一個嬌滴滴小姑娘,竟而露了這等本事,滿臉都是不?相信,竊竊私語,交換驚疑的?目光。
剛才這一鏢若是再挪動三分?,不?就擊穿了顧大嫂的?腦門??
隻有花小妹自己知道,自己的?飛鏢雖然出手儘顯名家風範,其實準頭全靠隨緣。這一鏢原本想切下顧大嫂半個發髻,誰知偏了個四仰八叉,成?了擦耳而過。
好在也把?顧大嫂嚇得不?輕,算是達成?目標。
花榮立刻喝道:“小妹!不?可造次!”
花小妹這才注意到阮曉露,笑得彎下腰:“哎喲喲,你怎麼成?了這副德性?”
阮曉露扮乞丐,從牢城回來之後,還沒來得及“卸妝”。此?時灰撲撲的?一副可憐樣。她趕緊袖子擦擦臉,提醒花小妹:“不?是敵人!給個教訓就行!切莫傷人!”
顧大嫂驚魂稍定,惡狠狠地瞪著這三個新來的?人。
她手下本有二十餘小弟,圍著梁山兩男一女,頗有勝算;如今對?方?一下子人數翻倍,又來了兩男一女,而且同樣身?懷絕技……
如此?一來,還真看不?出到底哪邊更占便宜。
顧大嫂沉默半晌,哈哈笑個不?停。
“好,好!大寨來了真英雄,要在登州府做一番大事。俺們這些小魚小蝦隻好讓道。不?就是兩個獵戶,死就死了,怎比得上梁山的?朋友金貴?——弟兄們,都散了,散了!解珍解寶做了冤死鬼,也怪不?到俺們頭上!”
梁山一行人都是臉色一黑。
顧大嫂見己方?勝算低,轉而以?退為進,明?著譏刺梁山家大業大,仗勢欺人,隻顧著自己兄弟,不?管江湖同道的?死活。
花小妹當即急了:“我們何時說不?管你們兄弟?我——”
阮曉露及時捂住她的?嘴。
花小妹思維簡單,被顧大嫂這麼一激,一氣之下,真有可能自走絕路,說出什?麼“那你們先去救人,我們另想辦法“之類的?話來。
花榮還沒太?弄清狀況,當和事佬:“大姐此?言差矣,梁山是北方?綠林之首,斷不?會故意害人……”
幾個人亂叫:“什?麼涼山熱山,在我們眼裡一文不?值!什?麼北方?綠林之首,誰封的??我們咋不?知道?!”
阮曉露:“我們可以?想個兩全其美的?法子……”
顧大嫂跟底下小弟高聲叫罵,根本沒聽?她的?,整個廳裡烏泱泱的?震耳。
李俊扯她袖子,輕輕搖搖頭。
這賭場老板娘隻認親,不?認理,跟他們說不?到一塊去。
“她們的?事,與我無乾,”李俊附耳,低聲提議,“叫花將軍動手吧。”
李俊沒有梁山大寨的?偶像包袱。顧大嫂說他們仗勢欺人,那就乾脆真的?仗勢欺人。
他隻要救童威童猛。那對?獵戶他也不?認識,但知己方?行動的?路上,不?能堵著彆?人。
阮曉露飛速權衡,還是搖搖手指。
“跟地頭蛇為敵,隻怕他們暗地使絆。”
她決定最後再試一下,高聲叫道:“顧大嫂!想不?想知道,我先前把?你放翻在地,用的?什?麼訣竅?”
一句話吸引了顧大嫂的?注意。她猛然回頭,不?再罵罵咧咧。
習武之人最怕莫名其妙的?敗績。碰到沒見過的?招數,總要想方?設法弄清楚。
顧大嫂回頭叉腰,“嗯?”
阮曉露卻?不?再提這茬,平心靜氣道:“大姐,你聽?俺說。咱們都是江湖中人,都是要救自己兄弟,共同的?敵人是官府,犯不?著在這當口內耗。但偏偏眼下又有事談不?攏。按照江湖規矩,此?時大約就該上拳頭,誰能把?對?方?打服,誰就說了算。”
顧大嫂冷笑:“那怎麼不?打啊?”
“因為一旦動手,就會損耗體力,甚至有所?傷亡。自己先損兵折將,白白減少行動的?勝算。甚至引起官府注意,平白生出事端……”
顧大嫂手下的?火家小弟也先後冷靜下來,臉色鐵青地看著她。
綠林中人都慕強。方?才這梁山姑娘居然自稱“放翻了顧大嫂”,而顧大嫂也沒否認。她再說出的?話,多少有些分?量,不?妨聽?聽?。
顧大嫂冷冰冰地道:“一次說完,彆?賣關子。”
“在俺們梁山,要解決這種團體矛盾,一般是雙方?各派一名代表,去斷金亭校場切磋一番。無論勝負,願賭服輸。你既是開賭場的?,敢不?敢用這法子賭一賭?一對?一解決問題,不?許暗算,不?許事後找場子。就算打架的?受傷,不?會太?影響團體的?戰鬥力。”
幾個隊友圍攏四周,也紛紛點頭:“阮姑娘的?主意不?錯!”
都知道阮姑娘素有急智,說不?定真能另辟蹊徑,把?這顧大嫂給搞定。因此?儘管這提議有些虛浮,也不?拆她的?台,跟著幫一句腔。
顧大嫂擰緊了眉頭,輕蔑地一啐。
“一個對?一個?打一場,贏的?說了算?你們誰上?”
阮小五、李俊和花榮都笑了:“願意奉陪!”
顧大嫂這邊一支獨大,身?邊小弟都是庸手,多半會自己親身?上場。這婦人天生大力,在女子裡算是罕見,但畢竟身?高不?足,也沒受過科班訓練。這邊三個天罡級彆?的?錚錚好漢,不?管誰上,怕是都不?輸她。
隻是若讓男人上場,未免又成?了“梁山大寨仗勢欺人”,不?論輸贏,傳出去吃人恥笑。
阮曉露思索片刻,也笑道:“按我們斷金亭校場的?規矩,被挑戰的?一方?,擁有一定的?自由選擇權。顧大嫂,不?如你來挑?”
有人這下不?淡定了。淩振尤其麵如土色,低聲求救:“不?成?不?成?,她挑了俺咋辦?”
花小妹也怒了:“你說得輕巧!你看看她什?麼身?材!”
雖然她沒見到顧大嫂的?身?手,但看模樣就是個不?好打的?。花小妹在全隊中外形最柔弱,萬一顧大嫂欺軟怕硬,挑上她,她怎麼贏?
多半會被打得很痛啊!
阮曉露傾身?,悄聲對?這倆人道:“認輸也沒關係。讓他們先行救人。咱們遲一步、遲一刻、遲一眨眼的?工夫,也算守約。”
這不?能叫賴皮,這叫風險管理。
任何策略都不?能保證穩贏,隻能儘量讓己方?贏麵大些。
倏忽間,顧大嫂一雙精眼,已經將對?麵六個人一一掃過。又側首,悄聲跟底下眾小弟商量幾句。
她不?怕跟男人過招。若是能打翻梁山的?男子漢,或是江南的?鹽梟首腦,自然能出夠風頭,夠她吹半輩子。
然而眼下最要緊的?是救解珍解寶兄弟。擺在她麵前的?是一場豪賭,容不?得半點任性冒險。
剩下兩個女的?呢,那嬌滴滴的?大小姐貌似弱不?禁風,然而方?才的?那一下飛鏢讓顧大嫂心有餘悸。萬一她還有什?麼其他絕活狠活,顧大嫂心想,自己豈不?是要自取其辱。
“你姓阮不?是?”顧大嫂最後指著阮曉露,惡狠狠地說,“方?才我失手,讓你贏了半招,是你投機取巧,鬼魅伎倆。我倒要看看,你身?上到底有沒有真本事。”
“衙內愁”太?過神出鬼沒,顧大嫂事後拚命回憶,甚至都想不?明?白自己是怎麼摔的?,自然極不?服氣。
她覺得,既然這丫頭用陰招,真實功夫大概不?怎麼樣,是個可以?捏捏的?軟柿子。
這次自己有所?防備,總不?至於再讓她暗算。
阮曉露早做好了自己被點名的?準備,假作驚訝,問一句:“我?”
她揣測顧大嫂的?心理——為了將風險降到最低,首先會排除所?有男隊員,這就跳過了全隊最菜的?淩振;花小妹看似纖弱,一手飛鏢震懾人心,對?顧大嫂來說,難以?把?握這小丫頭的?真實水準,屬於風險極不?可控。
隻有阮曉露自己,在牢城外跟顧大嫂已有交手。顧大嫂應該能看出來,這漁家姑娘雖然初窺武學門?徑,但她最大的?優勢在腦子,不?在功夫。
而且,阮曉露方?才故意在眾目睽睽之下宣布“顧大嫂在自己手下輸了一招”,賭場裡所?有小弟聽?得清清楚楚。顧大嫂身?為首領,此?時不?趕緊“辟謠”,往後說話如何有分?量?
阮曉露跳下桌,脫掉外頭披著的?乞丐破衣,丟去一邊,留一部窄衫,卷起袖子。
“來來來,抓緊時間,彆?耽誤救人。你們其他人躲遠點。”
她身?邊的?隊友這下又不?太?淡定。花小妹壓低聲,說一句大實話:“喂,你若 不?取巧,不?一定打得過她啊!”
李俊也提醒:“這次她學乖了,你那絕招未必管用。”
阮曉露放低聲,笑著回:“你學乖了沒有?”
李俊給她個白眼,退到牆邊,順便薅走兩個礙事的?桌子。
顧大嫂身?邊的?小弟也已經自覺退後,圍攏出一個圓形空場,興奮地搓手等待。
“老板娘又要發威啦!”
顧大嫂沉著麵孔,活動肩頸手腕,大喝一聲,跳到場中央。
“放馬過來!”
第 132 章
顧大嫂攢了十足的精氣神。隻要穩紮穩打, 防她?那怪招,拚著自己多受點拳腳,哪怕折條胳膊斷個腿——隻要撂翻這小丫頭, 梁山全隊就得為她?讓路,聽她?指揮。
解珍解寶便有活路。
阮曉露深吸口氣, 看著顧大嫂擺好架勢, 卻搖頭。
“不妥。”
顧大嫂厲聲道:“有何不妥?”
阮曉露慢慢放下自己衣袖,目光從容, 朝顧大嫂微微一笑。
“看你擺出?的是拚命的架勢,咱們?一旦過招, 怕是誰都難以全身而退。我若傷了, 沒關係, 身邊還有高?手, 個個都比我強;可萬一你受傷倒下, 你手下這些兄弟, 憑他們?自己, 能打進牢城?芳姑大姐, 我是真心為你們?著想。為了救你那倆兄弟,你最?好還是愛護著點自己,彆打無謂之架。”
顧大嫂已經被她?牽著鼻子走了一圈, 脾氣到了爆發邊緣,額角青筋一鼓一鼓:“是你說?的一對一比試……”
“……是比試, 不是打架。我有辦法,不交手,無傷亡, 照樣可以試出?真本事?。”
她?看向對麵一群賭場小?弟,朗聲問:“這樣賭, 你們?說?如何?”
如果說?在場誰最?不希望顧大嫂倒下,那就是她?這一群忠心耿耿、但本事?平庸的手下。沒了顧大嫂,這些人群龍無首,根本成不了氣候。
十裡牌賭匪聽到還有“無痛比武”這等好事?,第一反應是不相信。但看這阮姑娘胸有成竹的架勢,又不像是她?吹牛。
有人問道:“那怎麼比?”
阮曉露早有準備,含笑道:“咱們?比比身體素質如何?就比如……嗯,比如賽個俯臥撐。誰做得多,就說?明誰力氣大,真比武時,多半也?會贏。咱們?和平比試,誰都不會受傷。”
她?在斷金亭校場打過多場比賽,倒不怕跟顧大嫂交手;但以她?掌握的海量競賽數據來看,雙方若要?在拳腳上拚出?輸贏,大概率會有人受傷。
跟顧大嫂的矛盾屬於“江湖內部矛盾”,犯不著在此時鷸蚌相爭。
顧大嫂還沒表態,她?身後一群人都頗有許意。
一個國字臉小?帥哥站出?來,好言相勸:“這是梁山給咱們?麵子。娘子,你就依她?,咱不吃虧。反正論氣力,她?肯定不是你對手。”
梁山幾個人耳朵靈,齊齊“咦”了一聲。
花小?妹忍不住撲哧笑出?聲:“哎,顧大嫂,你哪找的這麼聽話的老公?”
那國字臉進諫一句,退到小?弟群裡,安心觀戰,擺明了妻為夫綱,他隻負責當個賢內助。
顧大嫂這次聽勸,權衡片刻,點了頭。
“你剛才說?,賭什麼——怎麼撐?”
“俯臥撐。當然也?可以是彆的項目,但那些都比較複雜,有的還需要?器械。俯臥撐最?簡單,也?最?容易分勝負。”
阮曉露終於把顧大嫂繞到自己的專業領域,語氣一下子輕快起?來:“李大哥,給她?示範。”
雖然花小?妹和淩振也?參加過巡山一隊,接受過阮教?練的專業指導,但阮曉露可不敢讓他們?來。花小?妹從來就沒做標準過。而淩振呢,最?多隻能做半個——下去就起?不來。
花榮和阮小?五身為梁山傑出?戰將?,平日自有一套特?訓手段,沒跟阮曉露練過這些旁門?左道。
隻有李俊,去年在海沙村備戰時,不止一次觀摩過她?訓練。
李俊萬沒想到,阮姑娘居然壓根沒打算跟顧大嫂動手。剛才他還多嘴提醒,白挨她?一句嗆。
他一言不發上前,伏地,挺身,做了個特?彆標準的俯臥撐。
“看見了?”阮曉露進入教?學模式,指著自己的臨時助教?,“從肩膀到腳踝,身體必須成一條直線,肩胛打開,兩?手略寬於肩膀。下降身體,直到肩與肘處於同一水平麵,然後再將?身體平直撐起?,不能塌腰,不能撅腚,肘部不能外展,身體不能觸地。全部做到,才算完成一次,否則白做。不能停下來休息,否則數目清零。”
顧大嫂認真聽完,輕蔑一笑。
“這樣麼?”
她?學李俊,兩?手撐地,肩部肌肉鼓起?,也?輕輕鬆鬆做了一個。
小?弟們?拍手歡呼。
“好!”阮曉露也?喝個彩,活動手腕關節,“規則記住了?每邊出?兩?人,各自給我倆計數!”
她?和顧大嫂各占一側,預備開始。
“一!二!三!……”
兩?波聲浪此起?彼伏,興高?采烈地數數。
沒有生死相博,沒有拳腳無眼,兩?個人互不沾身,比成什麼樣都不會見血。
這樣的賭局誰不愛。賭場小?弟們?神色輕鬆,有人開始下注。
“我押一百文錢在我們?老板娘!”
“小?氣!我押一兩?銀子!”
“孫大哥,你不表示表示?支持你娘子?哈哈……”
押得越多,越表忠心。賭注馬上卷了起?來,到了十兩?。
李俊不甘示弱,摸出?一把碎銀,啪的撂桌上,“押阮六姑娘,一賠五!”
回頭看看梁山幾個人,眼神裡說?,你們?也?意思意思啊?真金白銀的支持一下?
花小?妹躍躍欲試,然而沒賭過,不知如何操作。
花榮把她?扒拉一邊,靦腆一笑,輕聲解釋:“山寨禁賭,發現了扣軍功……”
李俊簡直難以置信。這幫人平日無法無天?,為啥在雞毛蒜皮上這麼守規矩?
“就這一次!又不是真貪財!”他豪爽邀請,“你不說?我不說?,你們?寨主也?不知道。再說?,這裡是賭場,總得尊重一下人家地主嘛。五郎?”
阮小?五右手早在懷裡,將?兩?塊碎銀摩挲半天?,又咬著牙根,慢慢塞了回去。
全山人都見過他捏碎骰子。開賭一時爽,江湖名聲火葬場。
李俊見無人響應,隻好孤芳自賞地再丟一把銀子。
“一賠十!押我們?六姑娘!
阮小?五惡狠狠地瞪他一眼,仰麵看天?。
……
十個標準俯臥撐之後,顧大嫂的麵部肌肉緊張起?來,不複輕鬆神色。
這丫頭的提議看似簡單,但是還真挺費力!
她?不禁斜了目光,看著另一側的阮曉露。隻見她?目光放空,一起?一伏,每個動作之間毫無差彆,精確得像一架織布機。
不就是耗力氣麼,這小?妮也?沒有大塊肌肉,也?沒有體壯如牛,看她?能堅持幾個。
顧大嫂於是也?專心看地,調動全身力量,一個,又一個……
突然,身邊有人大呼小?叫:“身子歪了!塌腰了!腿碰地了!這個不算!”
顧大嫂神色一凜,一口氣差點卸掉,連忙調整姿態。
做廢了一個,臉上神色不免懊惱。總算還有力氣,不敢停頓太久,繼續下沉。
幾個顧大嫂那邊的小?弟趕忙緊盯阮曉露,就等著叫一句:無效!
但卻找不出?她?動作裡的一絲破綻。
梁山小?隊這邊,花榮和阮小?五交換一個擔憂的神色。
兩?人都是高?手,一看便知,這伏地挺身的動作看似簡單,考驗的卻是真力量。手臂、胸膛、肩膀、腰腹……一旦有薄弱之處,都會拖整個動作的後腿。
這樣比試,雖然避免了交手過招,但小?六完全沒機會投機取巧。
她?到底有多大的信心贏?
阮曉露完全不在乎這些。她?進入比賽模式,摒除一切雜念,不受觀眾席情緒影響。
顧大嫂性子魯直,厭惡一切陰謀算計。自己即使用偏門?辦法取勝,那也?是雖勝猶敗,不會讓顧大嫂真心服氣。
那就硬碰硬,誰怕誰!
核心收緊,臀部收緊,下降時吸氣,上升時呼氣,抬頭挺胸,均勻節奏……
阮曉露額角慢慢沁出?了汗珠。已經做到了二十個,是她?平常練胸練手臂,一組訓練的量。
平時一組做完,通常會休息幾分鐘。今日沒的休息,必須一口氣做下去。
她?的雙手感受到粗糙油膩的地麵。她?想,自己熟知那麼多訓練訣竅,倘若還比不上初次上陣的顧大嫂,那這幾年豈不白練了!
“二十一、二十二……”
怎麼這姐姐還不倒!簡直是天?賦異稟!
阮曉露放空思維,不再惦記身邊的對手。
“二十五、二十六……”
“倘若外人看到此景,兩? 個女人伏在地上,臉上繃著青筋,喉嚨裡喘著粗氣,隻為一場賭戲,未免會覺得場麵不雅,痛斥世風日下。
然而廳內眾人都是靠武功吃飯的,此時完全顧不上品評什麼婦女形象。大家滿腦子隻想著:換了我,能做幾個?
一個賭場小?弟找了個空地,自己偷偷趴下試了試。奈何不懂得發力技巧,又沒專門?練過相關肌肉,平日能拳打百姓、腳踢平民的一身好氣力,此時完全不聽使喚。磕磕絆絆做到十幾個,就趴在地上,喘作一團。
“三十三、三十四……”
阮曉露鬢發拂地,從頭腦到身體一片空虛,腦海裡隻有兩?個聲音:起?、落、起?、落……
顧大嫂更?狼狽,頭發全散,手掌下積滿滑溜溜的汗水。每做一個,都要?從嗓子眼裡嘶吼一聲。到後來,從肩膀到手臂都劇烈顫抖,身體形態已經保持不住。接連兩?三個“作廢”,她?猛地出?一口氣,轟然趴在地上。
賢內助孫新連忙扶她?起?來,給她?按摩手臂。
眾人叫道:“三十七!她?做了三十七個!”
阮曉露隱約聽到身邊喧嘩,情緒已經沒有波動。餘光一閃,李俊聚精會神地看著自己。
她?嘴角一翹。再給你一點山東震撼。
今日狀態甚佳,想挑戰一下自己的極限。
就連顧大嫂手下的小?弟都爭相圍過來,跟著數得帶勁。
“四十五、四十六……”
四十九。阮曉露感覺到自己動作開始變形。為免受傷,她?從容收力,站起?來,喘著氣,拿塊抹布擦乾淨手,抵牆拉伸,扭頭回望眾人。
五十。個人最?好記錄。
廳裡已經全安靜了。賭場小?弟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沒有任何取巧,沒使半點詭計。結結實實五十個俯臥撐,大部分男的都做不到!
尋常的江湖喝彩有點不夠用,這時候應該“納頭便拜”最?合適。可對方偏偏又是競爭對手,自然不能拜,於是大夥僵成一群木頭人。
梁山這邊,卻也?無人肆意歡呼。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神色間儘是佩服。
花榮和欒廷玉交頭接耳。阮小?五瞪大一雙眼睛,朝自己妹子左看右看,平日冷冰冰的臉上,綻出?驚喜的笑容。
小?六打架經驗少,武功排得不高?。但這一手硬功夫,可以說?是一鳴驚人,是她?上山以後,多日苦練的結果。
過了好久,才聽到淩振弱弱的問:“阮姑娘,以後可以把俺加回巡山隊嗎?”
“一賠十!”李俊忽然朗聲大笑,“來來來,銀子拿來!”
不由分說?,把賭場小?弟方才的賭金都繳了來,掃進衣襟裡,好大一包,險些兜不住。
自己銀子被人收走,一群小?弟這才慢慢反應過來。剛才那場精彩的比拚,不是嘩眾取寵的表演,不是尋常的爭強鬥氣,而是一場賭局。賭注是救人行動的領導權。
而他們?的大姐頭顧大嫂,剛剛輸了,輸得明明白白。
還連累他們?輸了銀子!
一時間,唉聲歎氣,哀鴻遍野。
李俊坐在桌上,掃視這群可憐蟲,笑著搖搖頭。
“算了算了,梁山禁賭,我怎麼會來真的。這錢你們?拿去,不要?記懷。”
把衣襟裡那滿滿一包銀子倒回桌上,又分彆丟還給各自的原主。
銀子失而複得,賭場小?弟這下群情聳動,慌忙拜謝,嘟囔道:“願聽英雄們?吩咐!”
顧大嫂咬牙切齒,沒奈何,呆坐半晌,忽然猛拍桌子,放聲大笑。
“你們?這群沒見識的醃臢蠢貨!”她?邊笑邊罵,“我從小?不喜針線女工,專愛打煞氣力。提得起?井欄,扛得起?石碓,站著叉腰,坐著叉腿,酒桌上一個頂十個——你們?說?天?下女子不如男,我顧芳姑是異類,是個投錯了胎的男子漢。可是你們?瞧瞧,這不是來個比我更?厲害的?難不成她?也?是例外?——你們?讓梁山的英雄給評評理,這天?底下哪來那麼多例外?!哈哈,哈哈哈!”
顧大嫂笑得飆出?淚,底下小?弟不敢出?聲。
反倒花小?妹大聲附和:“你當然不是異類!天?下厲害女子多得是!隻不過我們?不喜歡好勇鬥狠,遇事?更?講道理罷了!今兒你要?是跟我比,我也?不輸你!”
梁山這邊,好幾個人撲哧憋笑。花小?妹這個馬後炮來得真快,屬實給自己臉上貼金。
但事?關山寨名聲,當然要?跟自己人站在一邊,於是都護短地表示同意:“俺們?梁山上儘是女中豪傑,個個都強過尋常男子。你們?登州地方小?,沒見過高?人罷了。”
顧大嫂哈哈大笑,走到阮曉露跟前,爽快拱手。
“你們?有什麼計劃,說?來聽聽。我等願聽調遣。”
第 133 章
“一起?行動?”
顧大嫂皺著一雙粗眉, 半信半疑地問。
顧大?嫂剛剛做完三十七個標準俯臥撐,人還有?點虛脫。但她輕傷不下火線,討碗酒喝了?, 又吃了?倆大?包子,一甩頭發, 重新回複了大姐頭風範。
“對, ”花榮道,“一起行動……”
“我跟這大?妹子商量, 你這嘴上沒毛的小子彆插話。”
顧大?嫂蠻橫懟了?回去。花榮臉蛋一紅,就要辯解:“我……”
“我們梁山將領身經百戰, 對軍事指揮行動更在行。”阮曉露打斷, “你既然?願聽調遣, 就要我們說了?算。有?意?見?可以提, 大?家取長?補短, 但是?不能質疑我們的人。”
顧大?嫂半合眼, 點點頭。她半輩子不曾聽人調遣, 但如今願賭服輸, 也隻好後退一退。
“聽見?沒有??”她吩咐小弟,“聽他?們的。讓咱們也見?識見?識大?寨的水平。”
阮曉露接過一碗茶,一飲而儘, 在顧大?嫂詢問的眼神中,大?膽開?腦洞。
“給他?來?個聲?東擊西——解珍解寶在牢城, 童威童猛在府衙。咱們分頭行動,一波劫牢城,一波攻府衙, 讓他?們顧此失彼,亂成一團……”
設想很美好。花榮立刻給她打補丁:“如果同時?行動, 雙方無法中途通氣,那就不能用太複雜的謀略,隻能硬上。而這兩處都是?防禦重地。若要突擊取勝,咱們必須把全部人手都壓上。顧大?嫂,你可以調動多少人?”
顧大?嫂見?花榮說話頭頭是?道,倒也不是?什麼黃口小兒,這才對他?另眼相看,跟手下商量片刻,道:“賭場裡本事不錯的,能有?那麼二十?人。加上鄒淵鄒潤的登雲山嘍囉,還有?二十?來?個心腹……”
那就算他?四十?個。梁山這邊,也帶了?四十?餘個水寨嘍囉。
顧大?嫂的人熟悉當?地情?況,而梁山的嘍囉顯見?訓練更精良些。雙方互相透底,各有?優勢。
李俊補充:“我有?一艘船留守海濱,並鹽幫船員十?餘人,可以幫忙掩護,負責水路撤退。”
九十?人。加上幾個首腦頭領,剛夠百人。
若是?兵分兩路,兩撥人馬裡都得有?地頭蛇來?帶路,相應的,也要撥一些梁山兵馬到顧大?嫂麾下,共擔風險。
雙方敲定了?幾個通用的作戰手語。
卻有?幾個賭匪遲疑:“那位孫提轄功夫了?得,若是?他?一意?阻攔,咱們這點人恐怕不夠用……”
顧大?嫂陰沉著臉,道:“那也隻能性命相……”
話音未落,嘩啦一聲?,賭場大?門被人撞開?,碎成幾片。
欒廷玉探頭進門,手裡拽著一個人。但見?他?穿著一身軍官服色,一條繩子綁得結結實實。
賭場小弟齊齊失聲?叫道:“孫提轄!”
說曹操,曹操到。隻聽欒廷玉的低沉著聲?音道:“登州兵馬提轄病尉遲孫立,給你們帶來?了?!”
當?啷一聲?,把那孫立丟在賭桌上,壓碎無數紙牌賭具。
顧大?嫂狠狠瞪了?一眼這個沉默的寬大?漢,意?識到這位也是?梁山的人,忍了?又忍,壓下了?讓他?賠錢的衝動。
孫立不知跟欒廷玉打了?多久,反正筋疲力儘,鼻青臉腫,半天才掙紮起?半個身子,忽然?看到李俊,立時?臉白。
半月之前,他?還跟這個外地鹽梟交過手。惜乎讓他?逃了?,沒能抓住這條大?魚。
這一次,他?居然?把自己失聯多年的師兄給搬來?當?救兵,看來?是?鐵了?心找回場子。
孫立大?怒,在牌桌上狠命掙紮:“斬草不除根,果然?禍害,可惜那知府不聽我的,否則哪有?你今日!”
李俊微微冷笑,右手慢慢摸向腰間刀柄。
阮曉露一身白毛汗,就想攔阻。
孫立隻要能答應“不擋路”,並不是?必須死;再說,孫立是?欒廷玉捉來?的,若殺 了?他?,傳出去就是?“梁山草寇殺害軍官”,後患無窮。
李俊察覺到她要說什麼,目光瞟過來?一瞬。
然?後,沒等阮曉露開?口,卻又放鬆下來?,扶起?孫立,扯斷了?他?身上繩子。
“孫提轄,”李俊淡淡道,“上次足下與我交手激烈,畢竟你是?奉命行事,跟我沒有?深仇大?恨。今日我請到一些江湖朋友,將足下請來?至此,咱們再好好聊聊。”
阮曉露鬆一口氣。李俊真沒白認識宋江,這套“把人綁來?、親解其縛、化敵為友”的流程玩得挺熟練。不過他?到底不如宋江臉皮厚。換了?宋大?哥,估計還得撲通下跪,然?後請孫立當?鹽幫幫主。
但正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就算是?這樣生硬的一場擺拍,流程做下來?,氣氛已經緩和了?七分。孫立草草拱手還禮,虎頭虎腦地道:“跟我有?什麼可說的?我今日技不如人,要殺要剮,隨你們!”
花榮微微一笑,對孫立通了?己方數人的姓名,又對顧大?嫂道:“好了?,孫提轄已經請來?了?,到時?不會?阻礙咱們的行動……”
顧大?嫂卻越過花榮,直接走到孫立跟前,將他?上下左右打量半天,陰陽怪氣地問候:“喲,大?伯,前番請你好幾次,不肯來?賞臉。今日甚風吹得到此?不好意?思,小妹剛剛練了?一場,手臂酸痛,沒法行禮,伯伯彆見?怪。”
梁山諸人這才意?識到:“哎,你們是?親戚?不早說!”
細看這孫立,也是?一副國字臉,跟顧大?嫂的老公孫新簡直一個模子刻出來?,隻是?多了?一副絡腮胡。
孫新在一旁懊喪,跟他?哥哥臉對臉,歎口氣,臉上明白寫著“跟我沒關係”。
有?那大?膽的賭匪小弟,輕聲?介紹:“孫提轄和我們掌櫃的孫新是?親兄弟,都是?瓊州調來?的軍官子弟。陷在牢裡的解珍解寶,原是?他?倆娘麵上的姑舅兄弟。我們老板娘又是?解珍解寶爺麵上的的表姐。對了?,牢裡的那位小節級樂和,就是?今日給我們老板娘求情?那位,也是?孫提轄的妻舅,他?的姐姐樂大?娘子,嫁與孫提轄為妻……”
饒是?阮曉露已經猜到,顧大?嫂在登州城如此囂張,必然?得了?公權力庇佑;但聽完這一圈親戚關係,還是?頭大?。
“所?以這堂堂的登州兵馬提轄,弟弟和弟媳在城外開?黑賭場,後院裡宰牛賣肉,小舅子在牢裡當?差……”
難怪李俊說,這登州城裡官匪一家,當?官的都有?黑`道背景。就看這孫立,一人吃皇糧,順帶解決了?各位親朋好友的就業問題,果然?是?錯綜複雜,黑惡連根。
而且這親戚關係,隻要他?們不說,誰也瞧不出來?。隻有?在出事的時?候,才能顯出親緣威力。
阮曉露忽然?問:“那解珍解寶也是?孫立的表弟,孫提轄為何不救?”
孫立環顧這一屋子陌生人,又看看顧大?嫂,有?些委屈地說:“解珍解寶得罪的那個毛太公,在城裡勢力更大?,女婿是?本州的六案孔目,又跟知府大?人是?同鄉好友。知府本就忌憚我,早就把本案做死,我何嘗不急?也在湊錢營救……”
顧大?嫂連連冷笑:“等你湊夠錢,我兄弟早被他?們碎屍萬段。”
梁山眾人麵麵相覷,心裡都一般想:
黑,真TMD黑!表麵上道貌岸然?,暗地裡勾連作惡。老百姓的生死福祉,在他?們這裡,大?不過人情?關係的分量。這官比匪還黑!
孫立跟這幫人是?親戚不假,但這親戚也分三六九等。比如顧大?嫂夫妻,開?著賭場,賺著黑錢,也能讓孫立沾點油星。偶爾有?搞不定的疑難雜案,也能從她這裡得到點情?報。有?不便出手的事,也能管她借幾個流氓——官匪互幫互助,禮尚往來?。
但解珍解寶性格內向,寧可貓在山裡跟野獸為伍,也不願進城去攀這個黑惡關係網。孫立跟他?們的交往也不多。得知他?們被陷害,優先想著花錢消災。顧大?嫂邀約他?一起?暴力救人,他?用各種理由推脫。犯不上以自己的官位前程來?冒險。
“那不正好。”阮曉露一拍巴掌,“反正知府不信任你,你還給他?賣命作甚?解珍解寶隻是?跟毛太公吵了?一架,用你的良心掂量一下,換你是?知府,你會?判他?們死罪嗎?如果不會?,你憑什麼要跟在這個顛倒是?非的王八蛋手底下乾活?”
花小妹插話:“你看我哥哥,原先也是?軍官,被文官排擠得活不下去,本事施展不開?,還經常違心辦事,過得無比窩囊,乾脆反上梁山,如今在濟州府行俠仗義,英名遠播……”
花榮臉蛋一紅,趕緊讓妹子住嘴:“自賣自誇,不嫌寒磣?”
顧大?嫂焦躁:“伯伯就這麼舍不得一個官位麼?我告訴你,就算你不幫忙,我一樣會?去救我兄弟,到時?免不得牽連伯伯,彆怪我沒提醒!”
孫立青白著臉,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
本來?一個顧大?嫂就夠難纏了?,如今居然?還跟外地土匪聯手,給他?來?了?個先斬後奏。孫立喃喃罵了?幾句,卻不敢翻臉。
阮曉露看出來?了?,顧大?嫂說得沒錯,孫立還就是?舍不得一個官位。
當?官多舒服啊,不僅幸福一人,還能造福一大?家子。一個兵馬提轄的身份,足夠他?在登州這個邊陲小城呼風喚雨。
但大?家的正義感也有?限。這世道混亂如斯,官也好,匪也罷,獨善其身已經很難,不亂禍害好人就稱得上是?個俠。
阮曉露等各方雜音漸歇,走到孫立跟前。
“你什麼都不用做。也不用乾那些要你丟官的事。”她溫言道,“隻要在我們行動之時?,你袖手旁觀即可。找個理由稱病告假,自己弄個訓練受傷,或是?臨陣假裝敗陣,應當?都不是?難事。等事成以後,你依舊可以當?你的兵馬提轄,梁山泊也可以把你當?朋友,日後江湖上遇見?,不給你使絆子。”
梁山諸人也紛紛表態:“保證不在你的上官同僚麵前泄底兒,放心!”
孫立沉默半晌,苦笑:“我也沒得選啊。”
這便是?他?的表態。眾人歡呼,小弟們爭相給孫立敬酒。
顧大?嫂也高聲?道謝。
自從解珍解寶失陷以來?,她就一直想找親戚孫立幫忙。奈何孫立推脫公職在身,幾番請不動。這次居然?讓一群外地佬給搞定了?,不由她不歡喜。
孫立不插手,此事的贏麵又大?了?三分。
顧大?嫂將幾個賭桌拚起?來?,撈了?把骰子牌九,擺了?個簡單的登州城防圖。
地頭蛇和空降部隊混雜而立,一點點推演各種細節。
……………………
孫立一直在旁邊喝悶酒,聽了?那麼一刻鐘,忽然?沒頭沒腦地插了?一句。
“不夠。”
大?家嚇一跳:“什麼不夠?”
孫立:“據我所?知,年初本路安撫司差澄海三百人往密州屯駐,府尹去信催了?好幾次,密州那邊終於放人,定在近日返還,回府城報道……”
孫立說完一句,麵色如常,又喝一口酒,抿著嘴,品了?半天滋味。
大?家互相看看,皺起?眉頭。
阮小五:“說人話!”
花榮好脾氣,輕聲?解釋,原來?登州地近北虜,是?海防重鎮,本應屯駐重兵。但朝廷軍費緊張,經常隨意?抽調登州駐防,以添補臨近州府。
“譬如當?年我們清風寨,匪患嚴重時?,也曾借過登州的軍馬。登州那邊催著要還,當?時?那知寨劉高耍儘賴皮,又欠了?餉,也拖了?大?半年……”
然?而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即便是?守衛鬆懈惰廢、駐軍缺斤短兩,此時?的登州府,在梁山這些資深土匪眼裡,也是?個森嚴險惡的去處。
如果真如孫立所?說,還有?三百駐軍即將趕回,萬一跟這隊精兵撞上,整個任務棘手加倍。
這次颶風營救,人數少,難度高。哪怕有?一人傷亡,對梁山來?說,也是?重大?損失。
要儘量將風險減到最小。
李俊忽然?發言:“我有?辦法。”
大?家齊齊看向他?。
“隻是?風險頗大?,因?此猶豫未決。”李俊道,“但既有?撞上守備軍馬的可能,如今又有?多位豪傑相援手,也許可以一試……”
阮小五打斷:“說重點!”
“我需要一位精習水性、武藝嫻熟的同伴,和我一道駕船行事,三天之後歸來?,再聽候調度。”李俊驀地轉頭,“五郎可願相助?”
阮小五 虎著個臉,被問個措手不及:“我?”
這一路,他?隻管保護妹子,出力殺人。謀略詭計並非他?所?長?。
其餘人也按捺不住好奇:“要去乾嘛?”
李俊簡單道:“若能得手,可令城中不攻自亂,其餘人或可戰鬥得輕鬆一些。五郎?”
阮小五這回聽明白了?。這“其餘人”裡,顯然?也包括自己妹子。
“你當?我怕了??”阮小五活動肩膀,笑道,“走走走,回頭細說!”
第 134 章
天色黑暗, 大家在賭場酒店歇了。
顧大嫂說到做到。不僅跟梁山化敵為友,而且一躍成為江湖好盟友。她令自?家小?弟另尋宿處,給梁山救人小?隊集體升了房, 人人分了個寬敞標間。晚飯也換了個廚子,做得跟梁山大食堂媲美。
然後宰一隻雞, 共飲一碗結盟酒。
“為了咱們兄弟, 全力以赴!乾!”
酒足飯飽,阮曉露打了桶免費井水, 給花小?妹分了一小?半,自?己洗洗搓搓, 總算洗掉了白天的乞丐妝, 盆裡全是泥灰。
一天累到晚, 總算進展頗大, 看到了救人的曙光。她心情大好。
她溜溜達達, 打算找個地方練兩組腿。今兒俯臥撐做太多?, 有點頭重?腳輕。
經過?一個房間時, 感覺裡麵有些異樣的聲音。有人在低沉地喘息。
“五哥?”
她推門就進, 一低頭,嚇一跳。
“四十?八,四十?九, 五十?……”
隻見偌大一間房,凳子上?沒?人, 炕上?沒?人,唯有地上?一橫一豎,趴著兩條赤膊大漢, 阮小?五跟李俊正在比俯臥撐!
顯然,白天看女子組比賽還不夠, 自?己也想親身試一試。
“五十?一,五十?二?……妹兒,起開點,彆踩我頭發!……五十?四、五十?五……”
阮曉露哭笑不得,跳上?炕,撥開阮小?五的被褥,盤腿一坐。
“男女肌肉量不一樣,沒?什麼可得意的——好啦,算你們比我強,強多?了,望塵莫及。大哥們都收了神通吧,明兒還有任務呢。”
兩個不為所動,“六十?八、六十?九……”
“正好阮姑娘當個裁判。”李俊麵不改色氣不喘,盯著地上?一隻螞蟻,閒聊似的說,“誰贏了,明兒船上?聽誰指揮。”
阮小?五也壓著呼吸,故作?輕鬆地道:“當然是聽我的。你汗都滴下來了。七十?三、七十?五……”
“五郎該歇一下。你數都數錯了。”
“你的螞蟻都淹死了,阿彌陀佛……”
阮曉露靠牆長歎。
男人哪。這莫名其?妙的勝負欲。
兩個大漢如?狼似虎,交替起伏,肩背部肌肉線條湧動,非常賞心悅目。
阮曉露都看困了,一個大嗬欠。
連續俯臥撐的世?界紀錄好像是一萬多?個,按他倆的速度,比到明天也比不出結果。
“加點難度如?何?趕緊分勝負。”她靈機一動,笑道,“試試鑽石俯臥撐,雙手靠攏在胸前。像我這樣……”
她趴在炕上?簡單示範。
兩人興致勃勃地調整姿勢,雙手聚攏,肱三頭肌鼓得更明顯。
但同時難度更大,對上?肢力量要?求更高。
兩個人全身緊繃,誰都不甘示弱,頃刻間又是十?來個。
阮曉露一計不成,再生一計。
“擊掌俯臥撐。挺身的時候雙手在空中?擊掌。”
“單臂俯臥撐。一隻手放背後。”
“水平支撐俯臥撐。把腳抬起來,懸到空中?。對,隻靠雙手撐地。這個我做不來,你們意會。來來來!加油上?!……”
……
不就是俯臥撐嗎,她熟知幾十?種花樣。有的自?己難以做到,今日正好讓彆人挑戰。
變著法子折騰幾次,外星人都吃不消。
終於,兩個精壯男兒筋疲力儘,滾幾圈,躺得四仰八叉,放聲大笑。
阮小?五有氣無力:“妹兒,把枕頭給俺踢地上?來。俺就地上?睡了……”
阮曉露哈哈大笑,下炕,把他薅起來:“拉伸!否則拿不起筷子,今後三天都餓著。”
阮小?五負隅頑抗:“我不需要?……”
掙紮兩下,被自?己妹妹按在牆上?,左小?臂緊貼牆麵,上?身往右撥轉,做左側胸部拉伸。
李俊同樣任她擺布,配合地抬起手臂。
阮曉露得意非凡。此時的她,隻要?動動指頭,就能放倒兩個武藝高強的江湖奇人,成為她武學生涯的高光時刻。
可惜不能把斷金亭校場搬來。否則她今日能攢夠一個賽季的積分。
她幫兩人擺好拉伸姿勢,好奇問:“明天你們要?去哪裡?憑一艘船,怎麼搞亂登州城?”
李俊和阮小?五互看一眼,胸有成竹。
顯然,在即興開始比試俯臥撐之前,兩人已經開始商討細節,而且做了相當的規劃。
但是,麵對她旺盛的好奇心,誰都沒?開口。
阮小?五笑道:“到時你就知道。”
李俊補充:“白天人多?,說得太細,隻恐有人跳出來擔憂風險,平白亂了軍心。”
這倆人爭強好勝,比試了半天肌肉,此時倒是一致對外,就是不透半點口風。
說得阮曉露心裡打鼓:“不是啥送命的事吧……”
“你休聽他的!”阮小?五駁斥,“戰術都定好了,手到擒來,沒?啥風險!趕緊去睡覺!”
李俊笑道:“你放心,我們又不是頭一次打仗。若是苗頭不對,還不會撤嗎?”
阮小?五:“不成功不回來!絕對不會半途而廢!”
阮曉露不再瞎問問題,壺裡倒兩碗涼白開,各加一撮鹽,給李俊遞一碗,悄聲問:“你怎麼惹我五哥了?怎麼他今兒老嗆你?”
“多?謝,”李俊接過?,一口氣灌了半碗,也輕聲回:“我方才贏了他一個俯臥撐,他憋著氣呢。”
這話卻被阮小?五聽見了。阮小?五立刻糾正:“你那?最後一個不標準,胸貼地,不能算!”
阮曉露無語凝噎,決定以後打死也不在他倆麵前提俯臥撐。
“五哥,”她等阮小?五也喝完水,端正神色,道,“你旅程勞累,剛才又……又辛苦練功,消耗不少體力。明兒一早再出海,我不放心。帶我一個,至少也能幫你們打打掩護……”
阮小?五這下臉色緩和,拍拍她肩膀。
“小?姑娘家家不要?去那?地方。”他微笑,“你莫慌。信不過?外人,還信不過?你哥麼?”
阮曉露:“……”
五哥你好像忘了,你口中?的“外人”是咱們甲方。
她決定不再多?嘴,讓客店小?二?給這房裡再燒桶水,趕緊伺候這倆神仙休息。
*
出門路過?花榮的房間,聽到裡頭也還沒?睡。
“……四十?六、四十?七……啊,暫停。欒兄,你把人家地上?草席踏碎了。”
阮曉露絕望地敲敲自?己腦袋。換個大房間有啥用?,花榮和欒廷玉也比上?俯臥撐了……
換條路。賭場眾流氓今日都歇在柴房旁邊的大通鋪。阮曉露匆匆走過?,隻聽到裡頭怪聲頻出,也在此起彼伏地數數。
“二?十?三、二?十?四……哈哈,我再押五十?文!堅持住!……二?十?八、二?十?九……你連女人都不如?,趁早回去養孩子吧哈哈哈哈哈……”
阮曉露生無可戀地回到自?己房間,兜頭看到花小?妹趴在炕上?,臉憋得通紅,正在用?力把自?己撐起來。
“來得正好!”花小?妹叫道,“你幫我看看這次姿勢準確不準確……”——
三天轉瞬即過?。此時秋風漸盛,大樹下落葉紛飛。連日的強降溫降水過?後,海上?洪波怒濤,日光冷如?霜雪。便有傳聞,說水麵上?出了海市蜃樓,蓬萊仙山瞧得清清楚楚。城內名人雅士一齊出動,百姓也跟風,紛紛登臨丹崖山,蜂擁而至蓬萊閣,連帶旁邊的蘇公祠也跟著人擠人,街上?忙亂不堪。小?販趁機出動叫賣,堵了好幾個要?道路口。
登州府尹範池白升廳公座。左右兩邊排著公吏人等。那?範老爺端坐正中?,有些坐立不安,隻想著早點下班,自?己也去瞅一眼海市。
偏偏公事繁忙。一會兒來個百姓鳴冤,一會兒來個惡霸打人,一會兒又有海邊灶戶代表來訴苦,說什麼鹽價太貴,商賈不至,灶戶辛辛苦苦製的鹽,放在官庫裡受潮變壞,自?己卻吃不上?一粒,請大人開恩,讓大夥悄悄的私賣一點……
範老爺心下更焦躁。這也不是本官能置喙的事啊!你有本事,讓本官連升三級,我再管!
引經據典,搬出無數先知聖賢,好不容易打發走一群平頭百姓,忽然又來了兩個公人,牆外倚了水火棍,呈上?公文,說有個刺配沙門島的囚徒,來登州報個道,討一艘去沙門島的官渡船。
範老爺扶著腦袋,又開始煩。 這年頭真是世?風日下,三天兩頭有人刺配沙門島,都得從登州出發。彆處地方官何曾管過?這種閒事。
“抬起頭來,讓本官看看。”
那?囚徒依言抬頭。倒是眉眼端正,麵貌清秀。撥開淩亂的頭發,果然額角蜷縮著幾個烏黑小?字,破壞了那?副純良麵容。
再看看公文:某甲,男,十?八歲,開封府人。中?等身材,麵白無須。因惡意推倒鄰舍祖宗牌位,情節惡劣,判刺配沙門島。
範老爺皺眉。沙門島就在他登州海濱七十?裡外,是個流放重?刑犯的地方——把犯人流放到各地牢城,都有越獄暴動的風險;流放到邊疆之地,隻怕他們被鄰國策反,為敵所用?;隻有海島四麵是水,隻要?沒?船,哪都跑不了,所以最適合關押窮凶極惡的江洋大盜。
島上?資源有限,朝廷每年撥發兩百人的口糧衣物。然而各州刑司濫用?重?型,沒?事就“刺配沙門島”,島上?日常擠著七八百人,弱肉強食,每天都有死人。資源再不夠時,守寨長官經常憑自?己心情,隨便把人丟出去“祭海”,從來沒?人追究。
所以但凡“刺配沙門島”的犯人,通常也捱不過?一年半載,跟判個死刑也差不多?。
再瞧眼前這個秀氣小?夥,一看就是老實?人遭人陷害,才落到這個地步。現在可好,人雖活著,相當於死了,田地財產都歸鄰家,老婆孩子無依無靠,老父老母無人照料……誰讓你不會使錢行賄。
範老爺居高臨下,不覺生出些許同情。
但犯人是開封府發配過?來的,沒?必要?給他鳴冤翻案,隻能怪他時運不濟,命不好。
範老爺又忽然注意到這兩個防送公人,一個高壯,一個俊美?,都是麵貌非俗,心裡暗暗感慨,怎麼彆人家的公人都那?麼優秀。
“先在本州牢城裡監著。等上?島派送衣物糧食的海船來到,即刻遣走。”範老爺隨口道,“你們兩個辛苦了,本府自?差公人押解下去。”
來了兩個登州府公人,就要?過?來交接。
阮曉露低下頭,撥開亂發,朝左右兩邊各遞一個眼色。
那?個刺配沙門島的老實?人確有其?人,不過?此時已經偷梁換柱,換成了梁山女俠。
前一日,顧大嫂手下賭匪在路上?劫了這個流配的犯人,當場殺了防送公人,奪得一應文書和公人服色。至於那?個被扣了冤獄的少年,恐嚇幾句,讓他自?尋生路。
文書上?寫著犯人的年甲相貌。倘若“替身”跟原主相差太多?,一眼就會讓人識破。大家一致決定,讓阮姑娘扮這犯人最合適。
至於防送公人,則是花榮和欒廷玉。阮曉露身邊跟了這兩位健將保鏢,心裡一點不慌,放心大膽地勇闖府衙。
眼看登州府公人要?來拿她,此時忽然聽得門外有人呼喊。一個麵目清秀的小?牢子從大路儘頭逃來,口裡嚷嚷:
“不好啦!牢城亂啦!有人越獄!包節級派俺來求救!快,快請大人調救兵……”
範老爺大吃一驚,當即撇開堂下那?個“刺配沙門島”,讓人把那?小?牢子叫進來。
“你是哪個?”孔目問話,“牢城發生什麼事了?”
“小?人樂和,在牢城裡勾當,包節級是俺上?級。”那?個小?牢子伶俐一跪,簡短地說,“牢城裡似是囚犯嘩變,請大人撥發兵馬,前去鎮壓,事不宜遲……”
樂和說畢,餘光瞟到那?個“刺配沙門島”及防送公人,幾人飛快地暗暗對個眼色。
成敗在此一舉。
第 135 章
範老爺眉頭緊鎖。知道牢城監押喜歡克扣物資, 囚犯們隔它一年半載便會鬨一次,但鬨到守軍壓不?住,要來調府城的兵, 還是頭一次。
但寧可信其有,總之不能掉以輕心。範老爺權衡過後, 馬上命令本州都頭, 調一百土兵前去鎮場子。
都頭領命去了。樂和趕緊拜謝。離開府衙的瞬間,愁眉苦臉變成得意?笑臉, 喜氣洋洋地哼起歌來。
按照計劃,顧大嫂已經在牢城開始行動。這次她扮作個送菜農婦, 先找茬跟牢城守衛吵架, 然後她手下賭匪趁機用鐵棒鐵栓卡住柵欄門。她後頭還跟著一隊梁山精銳嘍囉, 都是謀財害命的老手, 當即一擁而入, 在牢城各處殺人放火, 打出一片混亂。
等到樂和“突圍報訊”之時, 牢城已經完全脫離官兵控製。就算救兵姍姍來遲, 麵對的也是一地焦土。
當然範老爺不?知道這些。調兵遣將完畢,他和藹地對那兩個“開封府公人”道:“現在去牢城有點不?方便,你們在堂下且等半日。”
花榮拱手, 正待退下,忽然想起什麼說:“請大人寫?個收管帖子, 小人討了回文,好回去複命。”
花榮當過知寨,熟悉囚犯交割流程。這收管帖子無關緊要, 其實未必要府尹親自來批。但花榮眼下扮的是首都來的辦事員,料想登州地方官會給他這個麵子。
果然, 範老爺皺了皺眉,想推辭,又想給開封府留個勤勉辦公的好印象,還是招招手:“文書拿過來。”
花榮低頭,呈上一疊文書。孔目王正伸手接過。
說時遲,那時快,花榮單手一扯,那王孔目直接跌出三步,撞牆暈了過去。與此同?時,欒廷玉早在架子上取了一杆禮儀用槍,掄圓了一甩,哢嚓!
打翻一排衙役公人,整個牆麵打得粉碎。
阮曉露飛快蹲下,靴子裡抽出一柄快刀,直接撲向範府尹。
“誰敢亂動!”
尋常軍士公人上堂,照例要將隨身兵器放在門外。但誰能?想到,一個刺配沙門島的半死囚徒,身上居然藏刀!
府尹範老爺眼看一道寒光劃過眼皮,當即要翻白眼,抖如篩糠:“彆彆彆彆動手……你你你你你是誰……”
阮曉露取根繩子,把那範老爺一隻手和椅子捆在一起,讓他逃不?得。刀尖在他眼前晃一晃,低聲?問:“江州的童威童猛,監在何?處?”
範老爺一怔,脫口道:“你怎知……”
阮曉露心頭一喜。其一,兩個人看來還活著;其二?,看來顧大嫂情?報準確,兩人果然是在府衙某處。
“從?實招來,饒你不?死!”
花榮一聲?長喝,府衙外湧來十幾個閒漢,都是梁山水寨嘍囉。一捆大包貼地滾來。欒廷玉幾下扯開,從?裡頭抽出一杆鐵棒,立刻搠翻幾個聞訊趕來的軍士。又丟給花榮一張弓。
眾人圍住府衙,齊聲?大喝:“都閃開!俺們自誅貪官,與旁人無乾!刀槍無眼,死了白死!”
百姓一哄而散,門前小販拉著小車飛跑,留一地果子茶湯。
幾個小吏師爺爬在地上,磕頭求饒。
府衙內常駐幾十軍士,雖然不?讓上堂,但和衙門也就一牆之隔。軍士們聽聞異狀,一齊抄家夥奔進來相救。當頭就看到府尹大人被歹徒捆在椅子上,趕緊住腳,回頭看著自己小隊長。
阮曉露在範老爺耳邊吼:“讓他們丟下兵器!”
範老爺也不?傻,知道這話喊出來,歹徒必定得寸進尺,自己官威儘失,還如何?號令彆人?
趁官老爺嘴唇哆嗦的工夫,欒廷玉鐵棒一揮,打翻兩三個軍漢。
阮曉露心中倏地閃過何?濤的麵孔。她提著範老爺耳朵,威脅道:“耳朵還要嗎?”
這下範老爺顧不?得顏麵和氣節,連連大叫:“快快放下兵器,莫要傷人……”
一隊軍士蔫頭耷腦,讓梁山嘍囉捆作一堆兒,趕去馬廄。
倒是有幾個機靈的,提前往外逃。花榮連珠箭放,嗤嗤嗤,登時倒下三個。
剩下的一哄而散,叫道:“賊人勢大!去調守備軍!去找孫提轄!”
府衙外麵現成有個小兵營,可叫了半天才想起來,那裡頭現成待命的一百土兵,剛剛都被調走支援牢城了!現在估計還沒?走到牢城門口呢!
趕緊再派人飛馬去追,把人給追回來,後隊變前隊,趕緊向後轉。囚犯愛鬨就鬨吧,府尹大人的安危才是頂頂要緊的!
一隊精兵在路上遛狗。趁著這珍貴的時間差,花榮和欒廷玉又乾翻十幾個軍漢,牢牢控製了府衙的出入大門。
府衙和牢城同?時起騷亂,登州府縱有軍馬,終究救應不?暇,救了這邊亂那邊,被兩撥賊人涮得團團轉。
須臾,扮作農婦的顧大嫂喜氣洋洋地奔了來。她身後,一群小弟架著兩個魁梧大漢,扶著坐在石階前。
阮曉露看見了,高聲?喊:“這是解珍解寶?幸會啊!”
解珍解寶在牢裡被折磨半月,憔悴不?堪,更兼每人肩上都戴著麵二?十五斤的死囚枷,導致行走困難。想必逃脫時太倉促,沒?能?搶到鑰匙。
欒廷玉上前,鐵棒一揮,哢哢兩下 ,兩麵大枷應聲?破裂。
欒廷玉加盟梁山以來,破壞了無數公器私物,損失金額少說也有幾百兩。唯有這兩麵枷,砸得無人心疼,贏得一片喝彩。
孫新從?馬廄裡牽出兩匹馬,讓解珍解寶騎了,先往十裡牌外酒店撤退。
但是兩匹馬剛走,迎頭撞來一隊驃騎。
殘餘軍士歡呼:“孫提轄來了!”
府城內精兵終於後知後覺地集中到衙門前街。孫立全身披掛,帶一隊軍漢,威風凜凜地綽著槍,縱馬直奔府廳階下。
“無恥賊徒,藐視法?度,膽大包天,我?孫立與你們勢不?兩立,教?你們都碎屍萬段——”
府尹範老爺驚喜交集,感動得淚水漣漣,顫聲?叫道:“孫提轄,來救本官!”
這孫提轄武功高強,為?人大方,府衙上下頗有人氣,籠絡了不?小勢力。範池白上任幾年,一直在找機會打壓,在府裡安插自己的親戚朋友。這次更是整了他的兩個貧賤表弟,也借機殺殺他的銳氣。
沒?想到這孫立不?計前嫌,危難時刻,還是舍棄了這幫窮親戚,緊密追隨在領導身邊。
範老爺想到以前給孫立穿的各種?小鞋,一把鼻涕一把淚地檢討:“以前本官識人不?明,不?知提轄高義;如今知曉了。提轄快救我?!”
隻見孫立神勇過人,左一槍,右一槍,打退了十幾個健壯賊寇,直奔劫持府尹那個“女匪”。
阮曉露撩起眼皮,跟孫立互看一眼,舉刀相迎。
之前早就說好了,府尹不?懂武功,先讓孫立大展神威,讓官老爺看到他儘職儘責,然後孫立過關斬將,跟她過三招,假裝被暗算,最後再來個“功敗垂成”,府尹絕對不?會懷疑孫立的陣營立場。
錚的一聲?刺耳,刀槍相擊,迸出火花!
範老爺縮在後頭,大駭。這女匪如此了得,竟把孫提轄擊退了一步?!
阮曉露心裡也佩服得緊:這孫立的武功當真?是收放自如,看似竭儘全力,其實是算著她的臂力來的,還附送一個漂亮的火花。
第二?招,依舊勢均力敵。
第三招,她賣個破綻,放孫立槍尖進來,打算直接上“衙內愁”的變體,把他扭翻在地。
未曾想,還沒?碰到孫立一根毛,身邊的範老爺一個鼠竄,突然掉頭就跑!
他心裡盤算,自己是文官哎。武將在前頭拚命,他又幫不?了什麼,不?如趁機逃到後宅,有的是地方躲藏,強似在這刀光劍影底下害怕。
阮曉露也猝不?及防:“你……”
人家陣前為?你“拚命”,你倒開溜?
殊不?知,她在劫持人質伊始,早就將範老爺的一隻手綁在了椅子上。範老爺驚嚇過甚,完全沒?注意?這碼事。此時剛一挪動,連人帶椅子撲了出去,直接滾到堂下,磕掉兩顆牙!
“啊啊啊救命……”
阮曉露和孫立這邊,已經開始出招,發力不?能?收回,隻能?各自施展本事,硬著頭皮躲避這貼地而來的椅子。
阮曉露仗著身輕,向後一躍三步,站穩腳跟。
孫立身在堂下,卻正落在那椅子的跌落軌道上。加之正在起身飛撲,卻是下盤不?穩,被那椅子一撞,登時人仰馬翻,倒在地上,腰間被椅子腿兒狠狠擊了一下。
孫立當即麵色扭曲:“痛啊……”
後頭軍漢急去救應。
阮曉露怔了片時,果斷叫道:“拿下!”
一群惡漢衝出來,一哄而上,橫拖倒拽,把孫提轄給捉走了。
孫立手下軍漢當即作鳥獸散,四方逃離。
結果還是原計劃的結果,隻不?過孫立是真?受傷了,算他倒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