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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41 章

顧大嫂手?下一群賭匪, 和梁山、鹽幫不打不相識,數日之內浴血並肩、同生共死,儼然已是老戰友。大家酒足飯飽, 吆五喝六,嚷嚷著結拜兄弟。

隻?是?嚷著嚷著, 就險些大打出手?:“賭一場又有什麼!看不起我們!哼, 大寨有什麼了不起……”

花小妹笑?道:“喂,顧家大姐, 你也彆在登州這鬼地方做莊了。雖說咱們今兒拿捏了府尹,教他不敢追究, 但這?地方已經爛透了, 配不上你這般豪傑。乾脆去梁山, 一起熱鬨!”

顧大嫂一撇嘴:“你們那禁賭, 我?去了, 三天就得憋死。”

花小妹無話可說。換了彆人, 她也許還能蠻力規勸一下, 賭博沒啥好玩的?, 純屬浪費時?間?,你戒了唄。

但顧大嫂她可不敢惹。這?姐姐性子耿直,一言不合就揍人, 剃了頭就是?個縮小版魯智深。要不是?俯臥撐輸了一次,在場所有人都彆想拿捏她。

阮曉露端一杯酒, 忽然說:“咱山上隻?是?不準賭博,又沒禁坐莊,賺彆人錢……”

阮小五嗤之以鼻:“誰敢坐莊, 坑自家兄弟?揍也揍死他。”

“但如今山下開的?作眼酒店,西南北側都有, 唯獨缺個東邊,”阮曉露掰著手?指頭規劃,“哎,淩統製,你熟悉寨規,幫我?想想,在山外開酒店,順便搞點骰子牌九,賺過路客商的?錢,不算違規吧?”

淩振是?梁山的?忠誠粉絲,彆看他曾經從軍,但落草落得死心踏地。上山第一天,就把寨規背得精熟,隨便抽查一句,都能接出下一句。比山上的?元老背得還熟。

“嗯……”淩振調動腦力,“好像沒說不準……”

阮曉露朝顧大嫂眨眨眼。

顧大嫂看著遠方海潮漲落,有點心動。

她生在大海之濱,長在蓬萊小鎮,三十多年沒挪過窩。雖說有孫提轄這?麼個保護傘,賭場辦得有聲有色,但終究是?邊陲窮地,從頭到?晚累翻天,賺個仨瓜倆棗,忒沒意思。

早就聽?說過水泊梁山的?盛名。以前?也曾想過去那溜達溜達,見識見識。隻?是?窮忙少?閒,路途又遠,耗不起。

眼下可不一樣。梁山的?人親自相邀,請她去聚義。

跟梁山共同打過一場仗,扭轉了她對大寨僵化傲慢的?印象。起碼這?幾個男男女 女,都挺能打,也能處。

女子在山上也有話語權。聽?那花小妹講,就算是?絲毫不會武功的?女眷,隻?要有一技之長,也不會被人欺侮,還能上聚義廳開會。

以顧大嫂自己的?本事?,到?了梁山,那不得一呼百應,小弟如雲?

如果能去濟州開個賭場酒店,那客流量不得翻倍?宰人豈不容易得多?

顧大嫂心動不已,去問手?下人意願。

但她的?一群賭匪小弟意見不一。半數人不介意搬家,但還有半數人故土難移,即便知?道梁山編製一席難求,無數自己耳熟能詳的?明星大佬,在那都能見到?真人——但一說要遷徙到?千裡之外,還是?左右為難。

“大姐,俺們都服你本事?,跟你多年,按理說應該跟著你赴湯蹈火,就算死也不眨眼。”賭匪們猛漢落淚,掏心掏肺地道,“但俺還有家小在登州城外,祖宗十八代也都埋在這?兒,不能抬腿就走哇……”

顧大嫂對此也理解,深深歎口氣,把自己的?人聚攏來,大家長談——

阮曉露不便多聽?顧大嫂的?幫派會議,找個借口出來看夕陽。

正入定呢,肩膀讓人輕輕一扳。

阮小五喝了一晚上酒,微有醉意,扯開衣裳散熱。又剛剛洗了一把臉,頭發裡都是?水珠兒,朝她使眼色。

“妹兒,那李俊當初承諾,救出人後,讓咱們隨便搬這?鹽霸的?庫房。”阮小五低聲道,“你去提醒他一下,問問那倉庫在哪兒,咱們搬了東西,正好回山一起帶走。”

阮曉露眨眼:“咋自己不去問呢?”

阮小五猶豫片刻,笑?道:“這?不好開口啊。”

他和李俊同舟共濟整三日,突襲沙門島,在孤島上殺得血流成河,早已是?生死兄弟的?交情?;如今剛下船,馬上卻提這?茬,顯得他堂堂阮小五利欲熏心、滿眼是?錢,有損英雄形象。

阮曉露大為不滿:“俺的?形象就不值錢?自己去!”

阮小五沉下臉:“俯臥撐。誰輸了誰去。”

自從妹兒發明了這?個簡便的?爭端解決辦法,大夥懶得打架時?都用它。

阮曉露丟個白眼。這?不欺負人嗎!

“比就比。”她伸手?一指,“就這?道田壟上。你在前?,我?在後。預備開始。”

阮小五大樂,趁著醉意,當即活動手?腕,俯身趴下。

身邊馬上圍攏了幾個嘍囉,等著加油膜拜。

“一、二、三……”

阮曉露做完三個,大搖大擺站起身,朝場外觀眾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然後輕手?輕腳,從後麵離開。

阮小五還在兢兢業業地起起伏伏:“十五、十六、十七……”——

李俊剛叫手?下人安頓了威猛兄弟,派兩個精細小弟照顧夜班。

自己扶著井欄休息片刻,轉頭剛要走,差點跟人撞個滿懷。

“喲,喝成這?樣。”阮曉露閃到?一邊,故作驚訝,“這?還好是?我?,要是?撞上敵人,你這?心口已經插把刀了。”

李俊確實醉了七分,揉著眼角,也不嘴硬,笑?道:“誰喝得過你們山東豪傑啊?六妹,失禮莫怪。”

阮曉露:“對了,倉庫……”

她沒有梁山好漢那些輕財重?義的?偶像包袱。逗一逗五哥,依舊大大方方來催債。

李俊登時?會意:“跟我?來。方才顧大嫂的?人在彼,不好當眾提。”

匪徒分贓,講究個見者有份。但這?筆尾款又是?梁山跟鹽幫商量好的?。要是?當著顧大嫂的?麵張羅過戶,又不給她留一文?,等於跟她平白結仇。

當然,梁山和顧大嫂一派結盟乾仗,作為大寨,事?後也總得表示表示。但這?就要雙方另談,李俊不能摻和。

綠林生活看似瀟灑,其實裡頭規矩門道也不少?。喝得再多,也不能大意。

阮曉露將手?裡火把遞給李俊,快步跟上,隨他走了幾個彎,轉角推開一座大門。

阮小五黑著臉,不知?從哪閃出來,不聲不響地跟上。

沒多久,又跟來幾個梁山的?人。宴飲結束,大家無心繼續殘局,不約而同,都來收尾款。

李俊回頭,看到?黑壓壓一片腦袋,感覺自己像個導遊。

遂微笑?,介紹:“這?是?那餘闖海用榨取百姓的?錢財建造的?花園。現在天晚,也看不出有多麼漂亮。不過那餘闖海幾代積累的?財富,應該都在主宅的?背後的?庫房裡。上一次我?與官府交戰激烈,無暇顧及,隻?順手?劫了外頭幾個不起眼的?箱子。今日正好去瞧個究竟……”

一群梁山遊客左顧右盼,醉翁之意不在酒地“嗯嗯”。

花園裡一片假山。山石的?縫隙裡,藏著一扇灰撲撲的?小門。

門扇緊閉。花小妹忍不住發問:“鑰匙呢?有鑰匙嗎?”

“人家怎麼會給我?。”李俊笑?道,“拜托各位大力士了。”

幾個猴急的?嘍囉如同打了雞血,大喝一聲,有的?拿腳踹,有的?用刀砍,有的?上拳頭,叮叮當當一陣猛拆,那大門紋絲不動。

最後是?欒廷玉拿肩膀一撞,大門木板終於豁了一個口。李俊伸手?進去,一把擰斷門鎖。

要什麼鑰匙,咱匪幫都是?物理開門。

幾十隻?眼睛熱烈期盼,幾十隻?手?不由自主地搓了起來。

李俊上次來到?梁山求救,給付了巨額“定金”,居然隻?是?他“順手?劫了幾個箱子”的?所得;大家想,這?庫房裡,怎麼也得存著百八十個那樣的?箱子吧?

花榮命人點了火把,李俊接過,輕輕推開半扇門——

阮曉露睜大眼,往那黑黢黢的?門縫裡看。忽然想起當年梁山首開庫房,大家見到?“生辰綱”真麵目的?那一刻。

阿彌陀佛上帝保佑,這?次千萬彆再……

好在門後頭貌似確實有東西。她鬆口氣。

但隨後,所有人都忍不住退後幾步。淩振首先掩鼻:“啊,臭死了!”

幾個糙漢嘍囉大膽踏進去,四下插了幾個火把。這?才看清楚裡頭情?狀。

這?庫房裡沒有金銀,也沒有珠寶,隻?有一屋子黑黢黢的?錢。

一文?一文?,用麻繩串起來的?那種。

撿起來看看,也就是?尋常的?政和通寶、大觀通寶之類,兩文?可以買個炊餅。

這?年頭大戶人家囤銅錢,也不是?稀奇事?。隻?是?大家期望值過高,以為裡頭都是?金銀珠寶,這?才有些驚訝。細看看,這?一大屋子錢也不是?少?數,粗略一估,少?說也有幾萬貫。

問題時?,近來連降大雨,庫房也無人維護,浸了幾次水,眼下那麻繩都吸滿了泥漿,錢幣也開始生鏽。遠遠一看,跟一堆廢銅爛鐵無異。而且散發著金屬和死水的?腥臭氣,讓人不願近前?。

李俊也有點出乎意料,胸中酒意飛走八分,上前?檢查了一下那些錢,拉過一個小弟問:“登州這?邊風俗,把金銀放在外頭,最結實的?庫房裡放銅錢?”

不過這?點疑問也很快得到?解答。阮曉露忽然發現什麼,丟幾塊石頭進去落腳,從錢堆裡撿出來一個被水泡過的?竹藤盒子。打開來,裡頭竟是?一遝白條。

“政和X年X月,登州府學籌辦借錢若乾緡,約定一年歸還。”

“重?和X年X月,登州茶鹽提舉司借錢若乾緡,約定三年歸還。”

“重?和X年X月,常平義倉監司借錢若乾緡,約定五年歸還。”

……

大夥湊過去,聽?阮曉露讀出上頭的?意思,大為驚奇。

“官府還管這?餘闖海借錢?!”

借錢的?因頭五花八門。有時?是?軍費,有時?是?賑災,有時?是?修橋鋪路,有時?是?建廟建學……

每次都是?大額借款。幾百貫、幾千貫,十分隨心所欲。

鹽霸掌管鹽場,靠著剝削貧苦勞動力,做著一本萬利的?生意。卻沒想到?,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煮海之利,隨時?都可能被官府截胡。

而早在李俊和餘闖海翻臉之前?,這?個倉庫裡的?無數銅錢,早就成了官府的?小錢庫。今天拿一點,明天拿一點……

放到?現代,這?些白條叫“債權”,也算是?值錢之物。

但現如今,誰敢大膽向朝廷要賬?

雖然上頭的?“歸還日期”寫得明明白白,但地方官一茬一茬的?來了又走,後任的?官若是?要賴前?任的?賬,鹽霸也沒辦法。畢竟他們整個生意鏈條都是?建立在官府的?默許之上。官老爺給自己行了這?麼大方便,孝敬一二,算得什麼?

這?餘闖海自然也不會乖乖當冤大頭。最顯眼的?庫房裡堆滿銅錢,讓官老爺隨便查看,任意搬取;自己再 在宅子各處藏點兒不起眼的?盒子箱子,裡頭裝著輕便保值的?珠寶,算是?稀釋風險,狡兔三窟。

而這?些“不起眼的?箱子盒子”,已經都讓李俊搜繳了來。他送給梁山的?那一堆奇珍異寶,才是?這?倒黴鹽霸的?主要資財。

一群人看著這?堆錢,發呆許久,花榮才艱難地開口。

“這?些錢,我?們不能帶回去。”

幾萬串銅錢全都泡了水,當然不能直接帶上路,否則等於運一座泥山,千裡跋涉,累也累死大夥。

若是?清洗風乾,重?新串結,則至少?花上一個月工夫。然後起碼得裝幾十輛車,沉甸甸的?龜速行進。逢州過縣,不管走到?何處,都是?道上最靚麗的?顯眼包。

本來就是?颶風營救,速戰速決,在上一級官府反應過來之前?溜之大吉。

總不能把自己隊伍變成鏢局,慢吞吞走在路上,豈不是?等著人來抓。

李俊有點尷尬,垂手?立著。

“我?也不知?……”

“莫多言。”阮小五朗聲道,“我?們這?一遭出來,是?為了營救朋友,是?為著江湖義氣。至於報酬多寡,是?最不要緊之事?。帶不走就不帶了,斤斤計較,忒沒出息!”

他剛被妹子騙著做俯臥撐,做到?三十幾個才反應過來,此時?依然黑著臉,說話一口火藥味。

不過說得在理。當初梁山跟鹽幫也隻?是?約定,開了大戶的?庫房,裡頭東西不論多寡,全歸梁山,也並沒有約定數額種類。

如今,“盲盒“開出個帶不走的?大件兒,也隻?能自認倒黴,不能賴彆人。

其餘幾人也都發揚風格:“算了算了。不是?啥大事?兒。”

李俊無言。梁山的?朋友是?大度了,他這?個人情?算是?欠上了!

偏偏有人湊過來,給他補刀。

“你那一袋子奇珍異寶,其實早夠我?們行動三五次,比市場價高多了。”阮曉露踮著腳跳到?外頭,沒好氣,低聲批評他,“乾嘛非要多此一舉,又提一句搬庫房,現在可好,平白落埋怨。”

李俊也無奈:“我?那不是?急著堵吳軍師的?嘴,怕他擅自點兵,給我?安排一堆廢物。”

以後再不乾這?畫蛇添足的?事?兒了。

他悄悄朝她作個大揖,低聲又道:“妹子,幫幫忙。”

阮曉露抬頭看天:“幫不了。等著下次去梁山挨白眼吧。”

李俊:“……”

阮小五叫她:“妹兒,走了,回去收拾東西。”

阮曉露聽?話地跟出幾步,忽然一回頭,叫道:“等等。我?有辦法把這?些錢帶回去。”

一行人驚訝不已,全都回頭看她。

倘若說這?話的?是?彆人,大家還能斥一句“癡人說夢”;但從阮姑娘口中說出來,說不定就能成呢!

李俊微微一怔,眼角一彎。

這?姑娘畢竟見不得他倒大黴。

阮曉露瞄他一眼。高興得有點早。

第 142 章

“按照咱們原來的?約定, 這屋子裡的錢都屬梁山。”阮曉露找塊山石坐下來,先給?個彆腦子轉不快的同伴捋一下情況,“隻?不過咱們時間緊, 又要低調上路,這錢運不走, 隻?能放棄。但?是這樣一來, 李大哥心裡肯定過意不去。而且,雖然咱們不在乎這點臭錢, 但?回?山後,人一多, 大家知曉了來龍去脈, 難保不會有人膈應。起碼軍師肯定會不高興……”

大家點頭。花小妹想象吳用的臭臉, 忍不住撲哧一笑。

可?不是嗎。本來以為這一趟能帶回點金銀財寶, 結果兩手空空, 隻?帶回?幾個白吃白喝的?傷病員——吳用估計會記仇, 以後逮機會給李俊使絆子。

還有以李忠周通為代?表的?一群摳門鬼, 不知會懊糟成什麼樣子。說不定還會怨恨上救援小隊, 怪他?們不會變通。

眾人不約而同?地想:大夥辛辛苦苦出一趟任務,已?經是同?生共死的?交情。要是為這點蠅頭小事鬨不愉快,多不值當啊。

所以也不能忙著發揚風格, 把這報酬給?推掉。

花小妹嘟囔:“難不成還讓他?寫借條啊?”

餘人搖頭如?撥浪鼓:“不不不,那不行。”

這錢能拿到最好?, 拿不到,也不能顯得咱們老惦記著。隻?有貪官奸商才搞什麼收條借條。大家是江湖義士,不玩那花活。

淩振問?:“你可?有快速清理這些錢串子的?方法?”

阮曉露依舊搖頭, 伸手把那被砸爛的?大門勉強關?上,把那一屋子爛錢關?在裡麵。

“李大哥剛剛打下鹽場, 重?新建設、安撫人心,都需要用錢,他?也有工夫有人手,慢慢把這些又笨又重?的?銅錢整理乾淨。這錢最好?還是給?他?留著。但?大家彆忘了,此處看似不毛之地,但?是這裡的?財富,遠不止庫房裡這幾萬貫錢……”

李俊笑意凝固。

“……所以咱商量一下,何不以食鹽來分期付款。眼下鹽場裡現成存著百石粗鹽,讓我們帶回?梁山,不引人注目;此後這片鹽場可?以定期給?梁山供給?食鹽,不用我們到處去搶,或者高價收買……”

李俊臉色一沉,立刻道:“鹽場是我和兄弟們拿命打下來的?,誰也不能分利!”

說得義正辭嚴,好?像被她占了多大便宜似的?。

“這鹽霸不是你們拚了命才搞垮的??”阮曉露回?瞪他?,“放心,不多要你的?。俺們梁山兵力過萬,馬匹千餘。算他?每人每日吃鹽一錢,馬匹……”

她有點卡殼。花榮立刻貼心地給?她科普,“馬匹每日食鹽約一兩。”

“每天就是一百來斤。”阮小五大字不識幾個,但?多年賭場浸染,簡單算數不在話下,“一年就是至少五百石。”

阮曉露微笑,語氣?咄咄逼人:“以蓬萊鹽場的?產出,五百石每年,完全負擔得起吧?”

阮小五:“一年五百石有點少,俺們還要醃魚醃肉呢!八百石如?何?”

花小妹湊熱鬨:“要一千石!”

梁山眾人大樂。多數人平時從不操心後勤之事。糧食、鹽、布匹……這些東西快用完了,又沒有附近老鄉及時來交“保護費”,那就要著人去集中采買。若是嫌貴,就帶人到遠處州府去搶劫,搶來多少是多少,回?頭往庫房裡一扔,自有嘍囉計算數額,呈報給?蔣敬,再?折算功勞……

這種?隨性補給?的?風格,當然風險很高。尤其是食鹽這玩意,搶又不好?搶,也肯定不能走官方渠道買;跟官府有關?係的?鹽商富戶,多數也不敢跟綠林強盜扯關?係;買各家私鹽呢,又隻?能是少量多次,否則引起官府注意,尋常私鹽小販也弄不到那麼多貨。

如?果真能一勞永逸,一次性解決山寨的?食鹽供給?,從產地直達餐桌,再?也不用冒險采買……

確實很讓人心動。

大家談錢不好?意思,要鹽,就沒什麼丟臉的?。

李俊忿忿不平地瞪著這幫男男女女。這是仗著人多,集體欺負他?呢?

“你們……”

數個大漢活動肩膀,轉動手腕,“嗯?”

李俊:“……再?商量商量嘛。”

說話的?同?時,左手三指彎曲,悄悄劃過一個手勢。

那是江南綠林通用的?作戰手勢,意思是前方安全,可?以行動。梁山其他?人都沒怎麼見過。阮曉露也是才注意到,方才每提到一個數字,他?都暗中比一個小小的?手勢。

五百石可?以接受。八百石可?以接受。再?往上……手勢換了。

“……沒什麼可?商量的?,一千石毛毛雨,”她截下話頭,“總比你把這堆錢整理乾淨,送去山上,要劃算吧?”

先前還怕自己外行,叫出個匪夷所思的?數字,雙方下不來台。還好?李俊給?她透了個底。在他?底線上再?稍微加點碼,他?也不至於吃不消。

她依舊理直氣?壯,回?頭朝己方隊友笑道,“我覺得挺合算。比拿錢強。金銀有用儘的?時候,可?人總得一輩子吃鹽呀。”

李俊抱著胳膊,質問?她:“所以還要我無限期供應?”

“也可?以商議個期限,以後再?談續約嘛。”阮曉露懶懶往後一靠,不依不饒,“隻?要鹽幫在,梁山在,就可?以一直合作下去。俺們梁山也不貪財,隻?圖一個安心省事……”

她這個中介當得不偏不倚,把雙方的?層次都拔高了一下,留了幾道可?以商量的?活扣。

李俊沉吟,叫過幾個小弟,輕聲商議。

其實阮曉露這個提議,也算能解他?燃眉之急。一千石食鹽每年,對於運轉成熟的?曬鹽場來說,也是小事一樁。

但?總不能一口答應。這幫山東好?漢輕錢財、重?態度。他?越是顯得 不情不願,越能讓梁山這邊覺得這筆買賣劃算。

果然,花榮、阮小五等人看到李俊為難,不免嘴角帶笑,幸災樂禍。

誰讓你事先沒探查清楚倉庫裡裝的?是啥,現在隻?能乖乖接受我們提議,也是活該。

拿多少鹽不重?要,關?鍵是這壓人一頭的?感覺很是舒爽。

阮小五更是連聲冷笑。這狡猾的?賊廝,平時跟他?六妹兒說說笑笑,變著花樣給?她做好?吃的?,看似挺談得來,這會兒卻因著小六提出要他?的?鹽,瞬間擺個臭臉,說明小六提出這些條款是真戳他?痛處。

他?喊道:“而且質量要有保障!不能摻雜物!不能潮濕進水!否則俺們要追討的?!”

李俊假意為難半晌,才咬牙跺腳,道:“隻?要救了我兄弟,這鹽場我不要都可?以。區區一千石食鹽算什麼?”

梁山眾人大喜,紛紛道:“就這麼辦!回?去跟寨主軍師說明,他?們也必會讚同?。”

雖然承諾的?“尾款”付款方式有變,讓人有些措手不及;但?明眼人都能瞧出來,這個新約定對梁山更加有利。分批多次付食鹽,細水長流不起眼,但?日子久了,梁山淨賺。

而且這樣一來,更是加強了梁山和鹽幫的?羈絆,從金錢交易上升到戰略物資合作盟友,下次若是再?有誰需要借兵幫忙,那就不必再?提錢。

方才的?一點小小不愉快立刻煙消雲散。小嘍囉端來一壇子酒。

打開?泥封,大家各乾一碗,空碗摔碎在石頭上,這契約就算定了,不用費工夫簽字畫押。

“慢……”

忽然有個人慢半拍地提出異議。

花榮轉頭,“欒教頭,還有何事?”

欒廷玉新加入梁山,出了一次差,預定了一個甲等功,總算有了主人翁意識,開?會的?時候終於敢舉手。花榮趕緊鼓勵他?暢所欲言。

欒廷玉低沉著聲音道:“這安排是挺好?,但?梁山離登州千裡地,我們也不可?能時時派人過來監督。運鹽多少、何時啟程,全靠他?們自覺。”

他?跟鹽幫沒啥交情,也就不憚以惡意揣測人:萬一李俊賴賬,怎麼辦?梁山難道還要次次派人來討債,成本過於高昂。

李俊坦然道:“兄弟做事光明磊落,諸位若不放心,那就留幾個人在此看顧,歡迎之至。”

你們隨便監督,順便給?我幫幫忙,賣點力氣?。

眾人:“這……”

說得輕巧。可?救援小隊個個都是梁山不可?或缺的?精英,誰留下都不合適。

阮曉露眼珠一轉,一拍手。

“顧大嫂一撥人在商量加入梁山,但?是有半數兄弟故土難移,不願搬家,還在糾結。我看也不用勉強人家背井離鄉,不如?就讓這些人留下,當做……嗯當做咱們梁山大寨的?登州分寨,平時有孫提轄做保護傘,可?以掌控此處的?江湖動向。沒事來鹽場探探班,定期到梁山報個到,打個擂,拜拜寨主,順路就把鹽給?運了,不用麻煩李大哥手下的?兄弟。”

安排得明明白白。梁山眾人驚喜萬分。

這不就是個現成的?“第三方監督?

“還是六姑娘主意多!回?頭呈報軍師寨主,他?們肯定也沒話說!咱這就去找顧大嫂商量!”

雖然好?像不太符合吳用設計的?招人流程。但?去他?娘的?流程,江湖好?漢不能率性而為,還叫什麼好?漢?

*

顧大嫂這邊的?營地裡,一群性急的?小弟已?經在收拾行李。

“這裡小地方缺醫少藥,解珍解寶如?何能將息得好??不如?去大寨休養,人家還有專門的?軍醫……”

“賭場錢箱裡還有點錢,不要了,反正梁山包吃住……地窖裡還有幾把刀……算了也不要了,梁山的?軍器肯定比我們的?土刀土槍要好?使……”

“孫提轄受傷也挺厲害,要不一並送到梁山去休養……算了他?估計不樂意,還得回?去做官呢……”

“這是我的?!我的?我的?……”

日間登州城大亂,這幫賭匪作戰之餘,也沒少渾水摸魚,趁機劫掠了不少金銀,都塞在行李裡,拿臭衣服包好?,牢牢捆住。

一隊人馬喜氣?洋洋,準備投奔大廠,在新的?平台賺取福報,再?創輝煌。

還有另一隊人馬垂頭喪氣?,長籲短歎,舍不得離開?生養自己的?家鄉。

譬如?登雲山的?鄒淵鄒潤。這是年齡相仿的?叔侄倆,從小在骰子堆裡玩到大,一天不賭就手癢,三天不賭就生病。說到上梁山得戒賭,兩人當場就渾身難受,覺得有走火入魔之虞。

此時梁山朋友組團前來拜訪,把方才梁山和鹽幫的?安排說知:不願離家的?登州本地流氓,可?以繼續留在登雲山,如?果也想攀梁山這棵大樹,不妨當做梁山的?駐外人員,定時聯絡鹽場動向,每季度向梁山運食鹽。

至於軍規什麼的?,當然也不用守那麼嚴,彆在江湖上給?梁山招黑就行。

大夥喜上眉梢,感激涕零。

大廠就是人性化,還能“居家辦公”,安排得如?此靈活。

於是又喝了一頓酒,群魔亂舞,一陣狂歡。

夜幕深沉,篝火漸熄。群盜疲憊一天,終於議定了分贓之法,留了崗哨,滿意地進入夢鄉。

第 143 章

隻有一個人不滿意。被劫持至此的登州府尹範池白, 縮在梆硬的木床上,裹著個紙被子,看著漏風屋頂外頭的星光, 肥胖的身體瑟瑟發抖。

睡不?著,根本睡不著。窮人也許能在這種條件下?呼呼大睡, 可他是讀書?人?哪!

從小讀過的聖賢之書?, 一行行在他眼前閃過。那上頭全是治世救國之策,學通了就能當聖人?, 就能讓天下百姓過上好日子。

可沒有一本書告訴他,此時此刻, 肚子太餓, 身體太冷, 心裡太煩, 該怎麼辦?

忽然, 木門吱呀一響。範池白渾身一哆嗦, 下?意識喊道:“義士饒命……”

“噓, 大人?, 是我!”

範老爺看清來人?,濃眉大眼國字臉,原來是同樣被賊寇“俘虜”的孫提轄!

不?知如何掙脫繩索, 逃了出來。

守在自己門口的兩個小賊一橫一豎,倒在門口一動不?動。

範老爺當即如見親人?, 握著孫立的手不?放。

“你、你沒死,你還活著,太好了……”

孫立低聲道:“賊人?都睡了, 守衛的幾個人?都被我點了穴道。大人?快跟我走!”

孫立日間和賊人?“搏鬥”受傷,此時顯然還忍著痛楚, 扶著牆,一瘸一拐。

範老爺脫口道:“我扶你!”

一個文官,一個武將,互相攙扶,靜悄悄逃出了賊寇的營地,蹣跚奔出小路,消失在官道之上。

夜色深沉,被“點穴”的幾個值夜嘍囉先後伸個懶腰,撿起大刀木棒,重新?精神抖擻地站回崗位上——

阮曉露連日勞累,總算能歇個痛快。第二天天色大亮,才在海潮的伴奏中醒來。

登州一行,她的偽裝之術進?步神速,每天不?是扮乞丐就是扮囚徒。今日終於可以素顏出鏡,不?用全身抹泥,也不?用穿臭衣服,也不?用在臉上寫字……

她打捅井水往身上一衝,精神抖擻。

穿上乾淨衣裳,紮個丸子頭,推門向?外一看,遠處海浪堆起一道白線,撞在礁石上,濺起無數泡沫。一群海鷗從那泡沫裡衝出,飛向?灰蒙蒙的天邊。

蒼天之下?,是無窮無儘的鹽田。離自己最近的這幾畝鹽田,已經整修成了僅靠風吹日曬就能結晶的曬鹽場,一層一層高低錯落,平整而有序,讓人?看了賞心悅目。

這一大片寸草不?生的鹽堿地,蘊藏的價值無可比擬,比任何金珠寶貝都珍貴。

鹽場本有存鹽數千斤,此時正打包裝車。阮曉露好奇圍觀。

一堆堆微黃的粗鹽,稱重之後聚攏一處,再澆上些許清水,形成一層脆硬的外殼。在那外殼上,用專門的木質印章敲出印記,標明這堆鹽的重量。

然後裝進?特?製布袋——官方?製定的運鹽包裝,鹽商必須從特?定店鋪購買,每個袋子一百文錢——好在鹽場裡餘留不?少,直接可以拿來取用。

李俊監督,一袋袋食鹽最後裝上車,偽裝成商隊,即刻便能上路。

他回頭一看,旁邊多了個看客,朝她一笑。

“這裡的海上日出好看得?緊。那時候海水是藍的。”他指了指東麵,不?無遺憾,“你今日起得?遲了,沒見到。”

阮曉露懊惱:“也沒人?叫我呀。”

長這麼大,還沒在海邊看過日出呢。

“不?要緊,明兒多半也天晴——啊,不?過你要走了。”

阮曉露:“……”

阮小五遠遠的叫:“妹兒! 東西收好了沒?”

任務完成,便即回山。按照梁山行軍慣例,先叫阮小五和欒廷玉前回山寨裡去?報知,通知等待接應的幾個頭領。次後分作兩撥進?程:

第一撥花榮帶隊,率領梁山救援小隊,護送童威童猛兩個傷員,以及半數食鹽;

第二波孫新?帶隊,率領願意搬家的十裡牌賭匪,護送解珍解寶,以及另外一半食鹽;

至於顧大嫂本人?,還要在滯留數日,安排好餘下?小弟的工作生活,處理一下?雞零狗碎的恩怨情仇,比如趁著登州的無政府狀態,把那害人?的毛太公給?無害化一下?,把賭場裡的各方?欠債都清一清……

李俊也要在鹽場再耽幾日,整頓一下?生產事務,安頓好手下?及沙門島勞力?,然後再去?梁山致謝。

若還有任何滯留人?等,就跟著他和顧大嫂,第三波回山——

花小妹一身遠行打扮,一腳踹開一間小屋的門。

“喂,拖延鬼,走啦!”

淩振正在擺弄他從登州火器庫裡繳來的各種新?材料,玩得?入神,兩隻眼珠幾乎對?上。完全沒聽見外頭喊聲。

而且旁邊的灶台上,居然煮著一鍋鹵水,咕嘟咕嘟冒著泡兒,顯然是他一早從鹽池裡挖來的。

花小妹待要再喊,忽然眼前白光一滾,好像一道微型閃電,嚇得?她退後兩步。

“裝神弄鬼,快放下?!要出發了!”

“我發現這鹽鹵裡好像可以煉出一種……一種礦物,讓炮彈煙火發光,可做照明之用。用豆漿可以使之沉澱,再……”

“彆叨叨啦,給?我挪地兒!”

淩振頭也不?抬,口齒不?清地嘟囔,“一、二、三,再來!——啊!晦氣,又沒成。”

花小妹氣得?柳眉倒豎,伸手就要把他拽走。

這一路她恪守承諾,說要保護淩振安危,雖然不?是什麼生死攸關的任務,但也完成得?像模像樣。昨日她帶著淩振勇闖州府火藥庫,淩振全身毫發未傷,倒是她身上落了點擦傷淤青,把她哥心疼得?不?要不?要的。

就這麼個全賴她保護的、弱小可憐又無助的理工宅,今日突然執拗起來,居然敢不?聽她指揮,阻礙她圓滿完成任務,花小妹能不?氣嗎。

好在旁邊有清醒人?。阮曉露連忙把她拉退三五步。幾個忠心耿耿的水寨小弟連忙隔在淩振門口。

“消氣消氣,”阮曉露勸道,“彆嚇得?他操作失誤,把咱大家都給?炸了。”

“可是我們?要走了啊!”花小妹跺腳,委屈得?眼淚打轉,“這邊又冷又沒吃的,住的也難受,我想回去?!我還受傷了,我哥哥也受傷了,我們?都得?馬上回山!至少休息一個月!”

淩振捂著耳朵,在屋裡叫道:“再給?我三天!——要不?你先回去?!我先不?走!”

花小妹咬牙切齒:“我答應護送你全須全尾回去?的!”

淩振賠笑:“這鹽場裡還有李幫主?,還有顧大嫂,安全得?緊,你放心回去?,不?用管我。”

花小妹:“……可沒有咱梁山的人?呀!”

阮曉露忽然道:“這麼著,我替你看著他,在這多留幾日。你先跟著你哥哥回去?。我保證不?讓淩振出危險。”

花小妹眨巴眼,有點心動:“你不?嫌這條件差?”

阮曉露笑道:“眼下?隊伍裡四個重傷員,哪個不?比淩振需要保護?”

淩振如獲大赦,悶頭附和:“就是就是!”

花小妹愣神片刻,一跺腳,可不?是!

童威童猛眼下?隻能勉強起身,走兩步都困難;那邊解珍解寶讓重枷壓得?傷口化膿,全身包得?像粽子,吃飯都抬不?起手,得?讓人?喂。

這些才是更需要保護的“弱者”。

花小妹的“弱者保護欲”當即轉移對?象。淩振算啥,麵白唇紅白白胖胖,一點都不?可憐。

她正兒八經地跟阮曉露交接:“那炮手交給?你,不?許給?我出岔子。”

阮曉露認真回:“那物流的工作,麻煩你提前給?我驗收一下?。但不?要擅自賞罰,等我回去?,再行定論……”

兩個姑娘一本正經地交接工作,看得?顧大嫂嘎嘎直樂。

“甚好甚好!之前你們?說,梁山上女?子也當家,我還道是誆我哩!”

阮小五見妹子決意留守最後一撥,動動嘴唇,也不?好說什麼,但見麵色不?快,雙手用力?攥著韁繩,臂膀肌肉一鼓一鼓。

阮曉露嬉皮笑臉,站在他馬鞍下?麵,踮腳湊近,故意拉長聲音道:“五哥放心,肯定不?跟人?亂跑,尤其不?會跑到南邊兒去?……”

阮小五瞪她一眼,想了想,行李包兒裡抽出件大皮襖,一把蒙在她腦袋上。

“彆受寒。在這兒病了可沒郎中。”

阮曉露眼前一黑,掙脫不?開,在襖子裡悶悶的抗議:“用不?著……最多三五天……”

一隻大手隔著皮襖,揉揉她腦袋。

“娘和二哥七哥,都等著你。”

聽得?馬蹄聲漸遠,阮小五哈哈一笑,揚長而去?。

阮曉露薅下?那皮襖抱在懷裡,站了一會兒,趕緊再跑到童威童猛的車前,追著車子細細囑咐:“到了山上好好養傷,彆怕用藥,都是免費的。客館讓人?給?你們?安排一號樓,朝南的房,千萬彆要朝北那間,離茅廁太近有味道。有個巡山一隊,每天早上繞山喊號子。你們?要想睡懶覺,跟隊長何成說一聲,讓他繞遠一點……山路難走,彆瞎溜達。實在要出門,我有匹馬可以借你們?騎……水寨裡都是你們?熟人?,自然會照顧著你們?;但要是旱寨裡要是有那不?長眼的怠慢人?,就去?找武鬆、魯智深、林衝、楊誌,隨便哪個,隻要說是我的朋友,他們?都能給?你們?撐腰……”

威猛兄弟依依不?舍,心裡帶著對?梁山的萬分憧憬,朝她揮手道彆。

……

阮曉露於是留在鹽場。等待淩振做實驗,順便幫他提了無數桶鹵水。還跟顧大嫂偷偷賭了幾把,輸掉了晚飯兩塊肉。

次日四更,有人?敲她房門。她一躍而起,披上五哥給?的皮襖,腰間紮緊,順手抓個炊餅。推門一看,天空靛藍,星鬥漫天。

“我就說,今日果然大好晴空。”李俊手裡舉兩支火把,遞給?她一支,火光掠過一抹笑意,“走!穿雙油靴。”

第 144 章

阮曉露叼著個冷炊餅, 有點愣:“這是乾啥這是……?”

和?火把一起遞過來的,還有個打鹽鹵的小竹桶,空空的沒東西。她接過來, 左看右看。

“怎麼是五郎的襖子?”李俊看清她打扮,微吃一嚇, 有點好笑, “不嫌大?”

鹽場以東半裡地,越過一叢礁石, 有一片避風小灣,海岸線十分平緩。此時正值退大潮, 海水退得遠遠的, 露出大片沙灘礁石, 黑黢黢的此起彼伏, 好像一群群匍匐的獸。

阮曉露伸著脖子往海平麵看, 心裡嘀咕。要看日出, 也太早點了吧?

腳下忽然踩到什麼東西, 蹲下去?火把一照——

“哇, 螃蟹!”

小心翼翼用?連鞘的匕首挑起來,果然是個活的螃蟹,正張著兩個鉗子左右開弓, 朝她虛張聲勢。

阮曉露總算意識到手裡的竹桶是乾什麼用?的。把那螃蟹丟進去?。

再細細看去?,還看到小魚在淺淺的海水裡亂撞。沙麵上無數小小氣孔, 用?匕首一挖,挖出兩三隻花蛤。礁石縫裡藏著各種海螺、牡蠣和?蠔。她無師自通,拿匕首一撬, 挖出個足有一斤重的海蠣子,也丟進桶裡。

阮曉露大樂:“今兒給大夥加個餐。”

五哥沒福, 吃不上嘍。

低著頭,一路走,一路尋,一邊挑挑揀揀,專心趕海。

忽然挖出個吐著軟肉的蟶子。她伸手去?捉,那蟶子哧溜一滑,藏進沙子裡。

她試了幾次,雙手都快不過那蟶子。氣急敗壞,隻好搬救兵:“大俊!”

李俊挽著半截袖子,露一雙結實有力?的小臂,手腕上青筋凸起,將將握著十幾個蟶子,一把丟她竹桶裡。又摸出個裝鹽的布袋,捏一撮鹽,往那氣孔上一灑,過不多時,便有蟶子嗤的冒頭。再眼疾手快地一拔,拔出個虎背熊腰的彪形大蟶。

“厲害!這一個夠炒一盤菜。”阮曉露打個響指,誇他?,“哪兒學的訣竅?”

李俊熄了自己?的火把,伸手一指。

“這邊的灶戶鄉親們,得閒便來尋海貨填肚子。否則單靠分配的糧食,遲早餓死。”

阮曉露順著他?目光一看,隻見?熹微辰光下,遠處灘塗上影影綽綽,竟已聚了百餘人,都在趁這退大潮的日子,來撿海鮮。

“貧窮的邊民海戶吃不飽飯,隻能靠新鮮海產果 腹”,這也算是當地特?色笑話。

沒多久,阮曉露手裡的大桶沉甸甸,她找塊平坦的礁石坐下,檢查戰利品:除了花蛤蟶子、螃蟹海螺、一堆巨大牡蠣,還有幾枚稀有貝殼,一個小海膽,一個小海葵,兩個小海星,回?去?能開個水族館。

她讚不絕口。當即拿個牡蠣,海水裡涮涮,小刀撬開。剛入冬的蠣子最肥,連肉帶汁一口吸溜進去?,鮮美升天。

睜眼一看,李俊神色複雜,看著她,想攔沒攔住。

“姑娘,”他?提醒,“咱是人。人會用?火。”

“生吃蠣子活吃蝦,要的就是個新鮮。”她再揀個牡蠣,懟他?眼前,笑道,“請?”

純天然無汙染的膠東大礪子,擱幾百年?後老貴了。

李俊無語凝噎。沒發現這姑娘這麼愛茹毛飲血,野人似的。一個生海蠣子下去?,渾身?都是海腥味兒,真怕她過會兒化成海蠣子,鑽水裡去?。

阮曉露逗他?,揀了個比較貼合時代的說法?:“當年?蘇東坡貶到瓊州,天天吃蠔,人間美味。”

雖然已經作古十幾年?,但蘇東坡盛名依舊,是當代年?輕人的童年?偶像。

李俊更不信了:“他?本人告訴你的?”

“孫立孫提轄說的。他?小時候整日跑海裡挖蠣子,上樹摘荔枝,賣到蘇學士的草廬賺零花錢。“

孫立海南人,小時候見?過蘇東坡也很有可能,暫且不當他?吹牛。

李俊帶笑,聽她天馬行空的胡扯,低頭撿了些小石塊貝殼,大石上圍了個圈,火把上拆下浸了桐油的秸稈繩,一圈圈盤在裡麵,重新點燃。

“彆?看我。”李俊眼一抬,“看前麵。”

阮曉露這才發現,身?邊的火光不知何時已顯得暗淡。天色越來越亮,舉目遠望,淺藍的天邊慢慢染了暖色。一輪紅日呼之欲出。

刹那間,整個世界仿佛忽然有了色彩,從灰藍色變成五彩繽紛。濤聲悠遠,在礁石空腔處婉轉回?響。

阮曉露屏著呼吸,沉浸在那一抹柔和?的亮色中,驀地有些傷感。

這般好景,可惜灶戶們習以為?常,頭也不抬,依舊在辛勤撿拾。

晴空萬裡。

她忽然意識到,在這個時代,此處便是國家?的海疆。渤海灣的另一側,屬於另一個國家?。因此這片海域冷清得很,不似南方海港那樣?商船輻輳。

對麵是虎狼之地,誰敢往遠處多航一裡,就很可能有去?無回?。

她回?頭,遠遠看到李俊奪來管轄權的那一片鹽田。難怪他?要選這麼偏僻的地方,至少不會有人從海上發現這片鹽田的與眾不同之處。

這些鹽田一直被鹽霸壟斷,原本就都築有簡陋的土圍土牆。在這些土牆的基礎上,李俊已經令手下加班加點開工,用?阮氏兄弟傳授的水寨防禦之法?,再修砌石牆和?簡單的水閘木門,就能防範尋常毛賊侵擾,且更能控製海潮湧入的方向。

顧大嫂已經晨起,在空地上練拳。

鹽幫新乾將“太湖四傑”,也已經開始日常忙碌。費保正加班加點整修鹽田田壟。狄成正在培訓新加入的沙門島囚徒,不知訓的什麼話。倪雲則帶著一群手下,扛著一麻袋一麻袋的泡水銅錢,丟到海水池子裡,抽出串繩,涮掉泥汙,再撈出來……是為?字麵意義上的“洗錢”。

以這種效率,起早貪黑忙上一天,約莫也隻能清洗千貫左右。洗錢工作任重而道遠。

卜青在補船。這艘搶來的商船在激戰中損毀甚多,卜青正帶人修補,用?小艇流水價往船上運木料。

她看得出神,驀地轉頭,興奮地朝李俊說道,“有沒有考慮在這海邊修個船塢?否則海船拉不上岸,沒法?大修大整……”

李俊沒跟上她這大拐彎的思路,疑惑一刻,“為?何?”

“……登州這地方偏僻得天涯海角,陸路去?哪兒都不方便。”阮曉露環顧四周,繼續暢想,“產鹽雖多,運不出去?。不如走海路,反正沒人管……那就需要一個修船的地方,還有碼頭……然後就能賣出高價,讓這裡的灶戶也好過些……”

李俊終於明白她的意思,笑道:“在官兵眼皮底下修這些?那是活膩了。而且很貴。”

阮曉露想想也是。本來他?這鹽場就來路不正,再如此高調地挑釁官府,那範老爺再慫,也得采取點兒行動?。

李俊又伸手指:“西北三十裡,有個官辦的造船所,平日冷清得很。此處臨著海疆,少有商船往來,隻要多給點賄賂,也可以用?。”

阮曉順著他?手指看,啥都看不見?,不由得皺眉,覺得還是不方便啊。

“要修個船塢,也不是不可以。”李俊忽道,“你覺得哪種比較好,旱塢還是浮水架?”

阮曉露想了想,“嗯,俺們水寨用?的是這樣?,輕便好使……”

比劃解釋兩下,李俊遺憾:“我這裡恐怕沒人會。”

她還待想轍,鼻尖忽然掠過一股鮮香,她舌底生津。

低頭一看,李俊在方才燃的那團火上擱了把刀,刀麵上不知何時擺了幾排蟶子蛤蜊海魚海蝦,已經被高溫烤出香氣。又從方才那袋子裡捏幾顆鹽,隨便一撒。海水化作湯汁,在刀麵上滋滋作響。

再拿她剛才丟的那牡蠣殼作鏟,挑一挑,翻個麵。劈啪作響,一個蛤蜊張開條縫。

阮曉露屏住呼吸,身?子往前湊。

李俊往她手裡塞了兩個活牡蠣,一手一個。

“這個新鮮,留給你。”他?道,“我自用?火,不關你事。”

阮曉露:“……”

我是說這些海鮮拿回?岸上就不新鮮了,誰能想到你在海中央擺攤燒烤啊!

一時間怒從心中起,一招“黑虎掏心”,伸手就抓那烤熟的。

李俊:“小心燙!”

趕緊去?攔。她反手一擋,左手早抽出匕首,從容絲滑地挑起一條金黃烤魚,眨眨眼。

“來搶啊,放馬過來。”

李俊深呼吸,放棄那條魚,轉而懷裡摸出個小葫蘆,撿個海螺殼涮乾淨,倒出一殼焐熱的黃酒。

一人一石一瓠酒,勁風海潮,霞光如練。

隻可惜這意境沒持續多久。李俊待要飲,忽覺背後針紮,一轉頭,一個渾身?海腥味的大姑娘舉著條魚,眼巴巴地盯著他?手裡那海螺殼。

“又想要?”

“嗯。”

“……過來。”

……

……

秸稈繩不耐燒,燃了半頓飯工夫就慢慢熄滅。阮曉露拾起那被當做炊具的舊刀,往海水裡一浸,嗤的一層輕煙。

她意猶未儘,望著竹桶裡僅剩的一堆貝殼發愁:“還說要給大夥帶點兒吃的回?去?呢。”

“讓他?們自己?來。”李俊笑道,“對了,你知不知道這裡還有海市蜃樓?”

“聽鄉親們說過,幾個月出一回?,不好等。”阮曉露頗為?遺憾,“我過幾天就得回?了。”

頓了頓,沒聽見?回?話,又追問:“你會跟著來對吧?好多人等著跟你打擂台呢。”

李俊笑了笑,忽地駐足,看著她,神色鄭重,日光映得他?眼神透亮。

“我和?你五哥談過了。等過幾日,和?大夥一道回?到梁山,我就……”

“你不如直接跟寨主申請,乾脆留下。”阮曉露打斷他?話,粗暴換了個思路,“俺們這水寨風氣好,練兵實操,修垣造船,有的是好玩事情做……”

李俊故作不滿:“拉一個人,寨子裡給你記多少軍功?”

“沒功勞。”阮曉露揚首一笑,“純屬我個人樂意。”

李俊有些不信,斟酌片刻,還是笑著搖頭。

“你那三個如狼似虎的兄弟不好惹,定然天天找我的茬。”

“我罩著你呀,他?們又管不到我。”阮曉露笑吟吟道,“也不用?耽誤買賣。你瞧這鹽場裡,如今人手也夠了,培訓上崗,馬上會有穩定產出。你可以像顧大嫂那樣?,人到了梁山,照樣?可以遠程遙控她那些手下……”

李俊耐心聽她掰扯,最後忍不住,指出來:

“那我不是更忙了?何時才能洗手不乾呢?”

阮曉露大驚小怪:“你還惦記著退休啊?”

李俊笑而不語,默默思索良久,才道:“剛入行時,我是單乾,缺錢了就棹一艘船,跑到海邊鹽場去?碰運氣。我記得有一次逃脫官軍追捕,那老都頭朝我喊話,讓我迷途知返,找個正經營生。惜乎那時沒聽勸。後來買賣越做越大,手下管著百來人的衣飯,也得操心經營貨源地,三天兩頭有事要擺平。要抽身?,愈發不易。”

阮曉露順著他?說,“還有蓬萊曬鹽場,辛辛苦苦打下來,建設好,總得等開春收成一波,才能放心,才叫有始有終。”

“等收成穩定,換的銀子夠大夥吃用?,我就讓他?們自己?乾去?,”他?側首,好像征求她的意見?,微 笑道,“到那時,我就金盆洗手,到梁山水泊邊做一艄公,每天逍遙過日子,沒錢了去?做個擺渡……”

阮曉露搖頭表示不信。

“真的啊?”

“不會讓你等太久。”

她嗤笑:“你自己?說的,跟我沒關係。”

日光裹在她背後,把她的脖子捂得暖暖的。天邊的色彩飛速褪去?,海麵又回?到了日常的淺灰黃色。

腳下忽然微涼。方才還是薄薄一層的澄清海水,一瞬間沒過了小腿。方才的燒烤攤子早就淹沒在水中。

兩人對視一眼,瞬間忘記所有退休規劃:“走!”

大潮退得多,漲得也快。眼看跑到空地上,轉眼海水又追到腳後跟。忽而一個大浪打來,直接衝沒她的腰。阮曉露趕緊紮緊外衣,舉高竹桶,蹣跚著往岸邊跑。海水一層層加高,沒多時就沒過腰腹,海浪衝得人站不穩。好在倆人都熟習水性,也不怕浪,連拉帶拽,連滾帶爬,總算在海潮洶湧奔來之時搶灘上岸,那竹桶依舊牢牢舉在頭頂,。漂亮貝殼一個沒少。

阮曉露衣裳全濕,靠在一大塊岩石上,旭日下放聲大笑。

海邊,費保、倪雲正跟顧大嫂和?幾個十裡牌賭匪聊天。見?海潮裡鑽出兩個人,先是大驚,看清是誰,先是哈哈大笑,然後作鳥獸散。

“猜對了!我贏了!”幾個賭匪悄聲歡呼,朝另幾個同伴伸手,“銀子拿來!”

“你們輸了。”李俊拍拍這幾人肩膀,轉頭對自己?小弟,笑道,“開工了!乾活去?。”

第 145 章

阮曉露休整兩三日。在曬鹽場當了幾次義?工, 弄清楚各項流程,學了個曬鹽新技能,頗有收獲。

淩振同樣在鹽場, 沒歇假,晝夜無休地加班。

這兩三日裡?, 他做了十幾?場火藥實驗, 把鹽場的鹵水庫存用去三分之一,小屋內外日夜閃著光。

第四日, 估摸著淩振也攢夠實驗數據,該收拾收拾回山。

阮曉露起個大早, 還沒下床, 忽然聽到村口乒乒乓乓, 似有人打架。

趕緊穿好衣裳, 提個棒子, 跑到路上一看, 不?由嚇一跳。

顧大嫂帶著兩三賭匪, 正在跟一個壯漢搏鬥。

而那個壯漢, 定睛一看,不?是彆人,卻是前幾?日剛“逃回”登州城的孫立!

兩個軍漢橫七豎八倒在地上, 吐血昏迷,顯然都是孫立帶來的手下。

“孫提轄!”顧大嫂怒吼, “後悔了?不?好好在城裡?待著,回來抓我們的?”

按道理,孫立是科班出身的軍官, 武功在顧大嫂之上。可惜他前幾?日閃了老腰,傷得不?輕。被顧大嫂按頭攻擊, 很快落入下風。

此時淩振也聞聲而來。幾?個人七手八腳,幫忙把孫立控製住。

孫立捂著腰側,齜牙咧嘴:“誤會,誤會!我就是公乾路過,你讓我走?就是了……”

顧大嫂冷笑:“真巧啊。你有何貴乾?”

也難怪顧大嫂信不?過孫立。當初求他救解珍解寶,他左右為?難磨磨唧唧,這塑料親情不?值一提。後來好不?容易說得他合作,也不?知?他是幾?分被迫,幾?分真心。

如今大夥剛剛休整幾?天,孫立就帶人“路過”,不?怪顧大嫂多想。

阮曉露拉住盛怒的顧大嫂:“人已經在咱們手裡?了,聽他說說。”

又把孫立扶起來,放村口大石上坐了,問:“登州城還好麼??”

從前幾?日的淺顯相處看來,孫立這人,雖然武功高強,看著像個莽夫,但他的性格其實十分理智,擅長分析利弊,底線十分靈活。

當初解珍解寶遭難,他顧忌前程,不?願暴力營救;如今既已被拉上賊船,有了“通匪”這麼?個把柄,倒也不?至於忠心耿耿向朝廷,反過來跟己方這些綠林人士過不?去。再說,就算他哪根筋搭錯,非要過來“剿匪”,也不?至於隻帶這麼?點人啊。

孫立見她?態度還不?錯,歎口氣,告訴她?:“府尹按照你們的口風,把劫城之事大事化小,說成沙門島暴動?,安撫了傷損的百姓,已經遮掩了八分。我今日出行,是因為?本路安撫司另有公務,軍令半月前就發來了,不?由我不?從命。你們看。”

說著懷裡?摸出個紙,揚了一揚。

阮曉露將?眼一掃,果然有個大印。上頭的公文詞彙一時看不?明白,大概是叫他某月某日到某地去見一個什麼?府乾。問問顧大嫂,地方不?遠,來回也就一日腳程。

顧大嫂點點頭:“那確實順路。你咋不?早說?”

孫立哼了一聲。你給我說話的機會了嗎?

但想到自己現在受製於人,還是耐心解釋:“我們安撫司規矩,但凡東京派員下地方公乾,都要選拔近年來表現優異的軍官去開會聽訓。若是缺席,便是失職,來年在全路列名單批評問責,也會扣餉……”

淩振撲哧樂了:“東京也是這樣。就算我們這種工匠,上級來了,就算手頭煙藥馬上爆炸,也得放下活計,去聽訓話……”

孫立笑道:“可不?是!還不?許打瞌睡。”

淩振:“還不?管飯!”

兩人對官僚係統、對各自的頂頭上司都積了一肚子怨言。此時相見恨晚,當場成為?知?己,開起了吐槽大會。

阮曉露聽得一愣一愣的。這官僚作風可千萬彆讓吳用學去。

顧大嫂依舊皺著眉。說來說去,雖然孫立說得頭頭是道,但都是他一家?之言,她?可不?敢隨便信。

孫立留在登州城裡?,在她?目力所?及範圍之內,她?尚可對他放心;出了這腐敗墮落的登州城,一切皆不?可控。

“那好,伯伯,你聽我一言,反正不?是什麼?死人塌房的大事,你就請個假,彆去了!”

“我是可以因傷請假。”孫立道,“但如此一來,長官必定要問責,要我寫報告,詳述我是如何傷的、傷得多重、用什麼?藥、身邊誰可以作證,也許還會派人去實地驗證……萬一有人廉潔奉公,細針密縷,可難以糊弄。我想來想去,隻有忍痛前去,當做無事發生,免得引人疑慮。”

阮曉露大為?感?歎。這幫當官的真是有意?思。大事隨便糊弄,小事刨根問底。一個軍官曠個工,搞的如此興師動?眾,問責流程無比成熟。這點人力物力用在剿匪上,梁山早推平了。

她?笑道:“所?以你帶傷辦公,還是為?我們著想了?”

孫立忙點頭:“萬一讓人察覺登州之亂並非單單沙門島暴動?,而是你們幾?個江湖幫派聯手作案,那樣不?僅在下自身難保,而且定然會連累諸位。還有此處的鹽業灰產,或許也會被整頓……”

顧大嫂:“啐!”

她?本是爽快魯直的人,喜歡有仇當場就報,有事當天就解決。一想到這事還沒完,還留個拖泥帶水的尾巴,就覺得無比糟心,一拳捶在棵樹上,哢嚓,落葉紛紛而下。

阮曉露沉默不?語,心裡?想的是另一件事。

“救出同伴”隻是萬裡?長征第一步。“安全撤離”也不?過是成功了一半。能夠長久地保存勝利果實,才?算圓滿完成任務。

眼下大部隊撤離,梁山人馬隻剩下她?和?淩振。萬不?能在這當口錯誤決策,讓這趟任務虎頭蛇尾,留下隱患,完結得不?利落。

中央導領路過登州,非要讓孫立去開會刷臉。孫立如果不?去,“登州之亂”就不?好粉飾太平,給前日的行動?留下一個定時炸彈;如果去了呢,顧大嫂又懷疑他的立場,怕他做出對己方不?利之事。

她?和?淩振衡量利弊,心思一樣,齊齊勸顧大嫂:“讓他走?。孫提轄去開個會、應個卯而已,相信不?會出賣咱們大夥。”

顧大嫂遲疑,還是不?太樂意?把孫立一個人放走?。

怪不?得各處綠林多是一盤散沙。大家?都與子同袍地打了一場惡仗,成了栓在一根繩上的螞蚱,卻依然還有信任危機。

淩振忽道:“我有一計。”

阮曉露對他刮目相看。炮手也開始走?謀略路線了?

“說來聽聽。”

“我可以扮作孫提轄手下軍漢,隨他走?上一遭。”淩振笑道,“顧大嫂,你總信得過我們梁山好漢吧?”

幾?個人都是一愣。

孫立:“可你畢竟不?是……”

“我也曾在軍中,熟悉各樣規矩。”淩振道,“況且,你帶的這兩人一時半會也醒不?來,憑你一人,帶著傷,也走?不?遠,如何能按時趕到?”

見阮曉露還要說什麼?,又道:“我這張臉,出了東京甲仗庫就沒人認識。上梁山以來不?曾做大案,也沒上過任何通緝文件,肯定不?會惹事。”

又指著地上昏迷的一個軍漢,道:“這個人跟我身材差不?多,衣甲也合 身,扒了正好。”

這搞科研的就是不?一樣,開起腦洞來嚇死個人,更兼思維縝密,還真挑不?出什麼?漏洞。

阮曉露思考片刻,也道:“我跟淩振大哥是老搭檔了。當初在江州,我就扮過他手下軍健,那蔡九知?府都瞧不?出破綻。我也可以扮軍漢,我倆一塊兒護送孫提轄。他的隨從,怎麼?也得成雙吧?”

否則讓孫立一個半殘,淩振一個宅男共同上路,沒一個能打的,萬一碰上個野豬都會挨拱。

她?瞅瞅另一個昏迷的軍漢,樂了:“這人的衣甲我也能穿。”

顧大嫂這下給整不?會了,想點頭,又覺得有點違背自己原則。叫來個小弟,吩咐:“李幫主在哪?帶人洗錢呢?找他過來商量一下。”

這事跟他也牽扯點關係,必須讓他也來費費腦子,共擔決策風險。

不?多時,李俊趕來,直接說了自己的意?見。

“非要去糊弄的話,孫提轄受傷,乾脆不?要走?。請淩統製拿了軍令,直接冒他的名去開個會,不?就得了?京東東路那麼?多兵馬提轄,那長官又是外來戶,想來也沒見過你們。”

孫立無語凝噎。這幫土匪無法無天慣了,一個比一個賊大膽,張口閉口就是砍頭操作。

趕緊說:“不?行不?行,軍官名冊裡?都有籍貫。我一個瓊州人,他怎麼?學我口音?”

李俊無話,有點不?信:“你真的見過蘇學士?”

阮曉露笑道:“那就按淩統製的法子,我和?他跟著,以作保護。萬一到時有人刁難孫提轄,我們也不?會乾看著,也得將?他好好兒的帶回來。畢竟孫提轄對我等有相助之情,又有傷在身,咱不?能丟下他一個人不?管。”

同樣的意?思,從顧大嫂口中說出來,是“我信不?過,得派人監督你”;讓阮曉露稍微美化一下,就成了“我們放心不?下,得派人保護你”,一下子親切溫和?了許多,聽得孫立連連點頭,隻覺得這小妹子心腸真好,一時間想給自己換個親戚。

李俊補充:“我也可以帶兩個人,兩匹馬,伴行一裡?之外,以防萬一。給我一刻鐘,安排一下此處防務。”

顧大嫂轉頭,問孫立:“這樣安排,如何?”

孫立表示無所?謂:“你們若是露馬腳,大家?一起倒黴罷了。”——

一刻鐘後,登州兵馬提轄孫立,騎著一匹劣馬,帶著兩個隨行“軍漢”,重新出現在官道上。

第 146 章

其中一個“軍漢”, 生得白皙豐潤,一看就是訓練喜歡偷懶,餉銀都拿去吃喝;另一個中等身材, 麵相略嫌陰柔,但從那矯健的步伐來看, 倒像是個前途無量的新兵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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