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是堅強的,能靠著一點不屈的精神頭,在陰溝裡掙紮活著;人也是脆弱的,一旦精神頭被打折了,就再也爬不起來。
至少不能隻靠自己。
在白勝第三次打斷訓練,把他老婆叫去乾活之後,阮曉露覺得不能乾看著。
做事貴在有始有終。這活兒既然攬下了,就不能讓彆人隨便打亂她的計劃。
“白大哥。”
她擋在齊秀蘭前頭,朝白勝假笑。
白勝對她還是比較敬畏的。慌忙抱拳行禮,囁嚅幾聲,大意還是想趕緊讓媳婦回去乾活。
“白大哥,閒著呢?”阮曉露熱情微笑,“我怎麼聽說頭領們都在聚義廳商議來年的劫掠份額……怎麼,沒叫你?”
白勝麵露尷尬之色:“……”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他雖然也算個“頭領”,可跟其他好漢比起來,要塊頭沒塊頭要武功沒武功,尿不到一個壺裡去。
“好啦不哭,不就是他們不帶你玩嗎?”阮曉露若無其事地紮心,“知道為什麼嗎?”
白勝又氣,又不敢生氣。最近沒惹她啊,這姑娘怎麼突然這麼狠?
“要麼我說你不會做人。”阮曉露推心置腹,低聲道,“你瞧,這全山幾千嘍囉都是光棍,連林教頭這種大高手都是孑然一身,內務全靠自己整理;你呢,天天顯擺你有個渾家給你洗衣做飯打洗腳水,想沒想過彆人什麼心情?”
白勝確實完全沒想到這一點,一雙小眼裡全是迷惑:“啊這……”
“好啦,你這衣服一天不洗,說實話,跟彆人站一塊也聞不出臭來。你回去吧!我把嫂子在水寨多留一會兒,省得旁人整天看你出雙入對的眼紅。”
白勝琢磨琢磨,阮姑娘這意思,還是在幫自己呢?
難道,正因為自己有老小,和彆人不同,這才被孤立?不,不僅是有老小,他還整天生怕彆人不知道似的,使喚老婆乾這個乾那個,能不拉到全山人的仇恨嘛!
白勝猶如醍醐灌頂,明白了。
“姑娘、姑娘教訓得是。俺這就走,這就走。”
*
白勝不敢使喚老婆做家務了。衣服破了自己縫,灶台臟了自己擦。晚上跟兄弟們喝酒也再也不“我得早點回去婆娘在家等著”了,每次都不醉不歸。
讓他驚喜的是,也許是前段時間立了威,婆娘近來對他客氣了很多,少動氣,多乾活,不用他催促,就在兄弟跟前給足他麵子,簡直成了五好賢妻,讓他想揍都找不到理由。
她甚至開始用業餘時間保媒拉纖,跟兄弟們介紹什麼:
“俺在女牢的時候,識得幾個年輕的女娘,都是風塵女子,做夢都想嫁個英雄好漢,不介意咱梁山兄弟犯罪之身。哪個兄弟想成家的,先把你們的條件說一下。趕明兒等她們放出來,俺想辦法給引見引見。”
這可不得了,白大嫂子一下成了香餑餑,走哪都一群人噓寒問暖,連帶著白勝也時常被人拍馬屁,問他:“白大哥白大哥,大嫂啥時候組織相親,帶俺一個!俺沒條件,女的就行!”
眾星捧月。
白勝覺得,這梁山來對了。幾個月的大牢沒白蹲。
日子過得舒坦,他也就沒注意,自己渾家近來氣色漸佳,灰臉龐逐漸泛出紅光,身上的刑傷迅速恢複,乾活搬東西的時候,胳膊上鼓起小小的肌肉塊。
終於有一天,他下山打劫,忙了一天,晚上回到單間宿舍,往床上一歪,吩咐齊秀蘭:“給俺燒點洗腳水,累煞我也!”
說來奇怪,往日千依百順的渾家,今天卻宛若聾了。白勝催了好久,不見人影。
往後院一看,好家夥,隻見大石板上開著雙陸棋局,齊秀蘭和幾個釀酒作坊的小弟圍坐一圈,正玩得廢寢忘食。
當然山寨禁賭,這幾個人沒賭錢,人人臉上貼著小紙條,笑得稀裡嘩啦。
白勝咳嗽一聲:“大姐,我回來了,要洗個腳。”
齊秀蘭捏著自己手裡的牌,不耐煩道:“這局剛開,走不得。你自己燒湯去。”
旁邊幾個小弟臉色微變,心裡捏著把汗。
白勝心裡竄火。兄弟們說得果然沒錯,這女人呐,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有什麼好玩的?過來!”
小弟也囁嚅:“嫂子先去忙,俺們不動你的牌……”
“聒噪什麼?攪了老娘興致。”齊秀蘭居然一反常態,反倒提起一隻腳杵在凳子上,“手氣正好,不能停!”
這就是明擺著跟老公對著乾了。還是在兄弟們麵前!
白勝噌的一下火冒三丈,捋起袖子,朝幾個小弟吼道:“你們躲開!”
齊秀蘭斜他一眼,慢慢活動左邊肩膀,然後活動右邊肩膀,站了起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