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家呢?”
“姓張。”
“嗯……姥姥家呢?”
……
有機靈的知會了她的意圖,搶說道:“她有個乾娘,姓王。”
阮曉露一拍大腿:“那不得了。你倆攀個親,就不是陌生人了。”
王擒龍巴不得趕緊脫身,馬上繼續咣咣磕頭:“姐姐受我一拜!”
那少婦愣了一會兒,哭得更厲害了。
“我的小弟,四歲時掉進鹵池淹死了。要是養活,也跟你差不多大……”
這話觸動大家哀情,不少人跟著抽泣出聲。
不過,這招還真管用。“風化案”算是輕輕放下,沒人在乎了。
阮曉露擦擦眼角,等眾人情緒稍定,叫道:“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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鬥誌一旦燃起來,就不會被輕易澆熄。很多時候,給人設限的並非體格和能力,而是心態和見識。這些心態和見識,需要不斷的磨練、實踐、怯魅和脫敏,方能嶄露頭角,讓一個人煥然一新。
開始阮曉露還擔心,沒有練習過身體對抗的新手,如果驟然挨打,身體上的疼痛很容易影響心態,生出懼怕、憤怒的情緒,或者乾脆暈頭轉向,喪失鬥誌。但在實踐中她發現,根本用不著什麼心理疏導。灶戶婦女們已經被監工鞭笞慣了,對挨打習以為常,反倒比一些性情暴躁的江湖好漢,情緒上穩定得多。
婦女們逐漸總結出了戰術:把虛弱的同伴護在後麵;不把後背留給敵人;撤退時抱團;跑動時雙手持棒……
第一十一次練習,婦女們圍成一圈,棒尖朝外,堅持了一分鐘隊伍不散。張如虎王擒龍衝了好幾次,愣是未能突破,最後使出蠻力才撕出一個口子。混亂中還有人趁機回身劈了一下,正敲到王擒龍的大腿。王擒龍捂著屁股慘叫,婦女們放聲大笑。
阮曉露笑道:“擊中敵人也不能得意忘形,官兵帶的可不隻是短棍……算了,大家都累了,下次再說這些。”
聽她這麼一說,大家才意識到,練得太投入,早就忘記時間流逝,也忽略了自己早就一身臭汗,腿都站不穩。
阮曉露有氣無力地招呼:“拉伸,跟我拉伸。兩人一組按摩肌肉。不然明兒有你們好受。”
張如虎王擒龍也趴下了,抱著個水盆牛飲。這陪練當得一點也不輕鬆。
抬頭一看,李俊帶著其他鹽幫小弟,用一上午,磨快了所有的軍器,用舊布縫出粗劣的軟甲,趕製了彈弓彈丸灰瓶暗器,整修了全村所有的七八條船,人人也累得橫七豎八躺著。
草房裡傳來嬰兒啼哭聲。胡大娘子猛然驚覺,抄起塊布,一邊匆忙伸進衣襟擦擦,一邊往草房裡跑。
放遠目光,童老漢帶領著老弱後勤組,開了幾個灶,已經燒出了全村的飯。
灶戶不做農事,靠官府撥發糧食度日。這糧食經過層層克扣,質量不敢恭維。阮曉露粗粗一看,一大鍋稀薄的小米粥,混著少量帶糠稻米和芋頭乾,當飯;一大鍋灰黃色的豆渣,拌著不知名褐色海藻,當菜。
至於新鮮蔬菜和雞鴨魚肉,海邊鹽堿地萬物不生,自然都沒有的。隻有鹽管夠,不愁下飯。
大家取了破碗破碟,每人各盛一勺“飯”和“菜”,再挖一筷子鹽,攪一攪,稀裡呼嚕坐下開吃。
阮曉露閉眼默念:“有碳水有蛋白有粗纖維有微量元素,這減脂餐是奧運會級彆的。”
坐下開吃。
“等等,”童老漢忽然轉身,神秘兮兮地從廚房裡端出第三個鍋,打開蓋,一時間香氣撲鼻。
那小鍋裡一片潔白,竟是一鍋鹵水豆腐,其中還纏繞著嫩黃的蛋絲,上頭還灑了翠綠的蔥花!
一個老婆婆取了湯勺,盛了一勺雞蛋豆腐,恭恭敬敬放到李俊的碗裡。
接下來每個鹽幫成員,都得了一勺雞蛋豆腐。
老婆婆最後走到阮曉露跟前,鍋裡剩個底兒。老婆婆猶豫一下,整鍋一傾。她碗裡一下子溢滿,全是碎雞蛋碎豆腐。
老婆婆咧嘴一笑:“貴客慢用。”
鹽幫眾人吆喝著道謝,開始狼吞虎咽。
其餘灶戶眼都不抬,從老人到婦女到幼童,一心扒拉他們的“減脂餐”。
隻有阮曉露捧著碗發愣,再看看那些狼吞虎咽的大漢,怎麼瞧怎麼不順眼。
在物質匱乏的古代,金貴吃食一般都緊著男子漢,因為他們負責多數重體力勞動,營養跟不上,那是要出人命的。這是自古以來的傳統。
阮曉露是沾光,灶戶把她跟鹽幫算一撥。
道理她都懂,但這雞蛋豆腐她可吃不下去。
她走到胡大娘子身邊,不由分說,把自己的碗跟她的一換。
“你們太客氣啦,”她高聲道,“老話兒怎麼說來著,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大嫂你還奶著孩子呢,我從你們嘴裡搶食,那不是缺大德麼!你不吃好點,我都不好意思動筷子!來來,吃!”
她這一擠兌,一排鹽幫小弟都有點吃不下,捧著碗,尷尬看他們老大。
李俊麵不改色,把自己一碗飯吃儘了,盛一碗水,朗聲對灶戶們說:“多謝鄉親設宴招待。按規矩,吃了你們的席,這一次豁出去給你們賣命。這一關能過去,以後大家依舊是我的衣食父母;過不去,我李俊絕不會跑在你們前頭。乾了!”
將那碗水一飲而儘。
灶戶們老淚縱橫:“李幫主有仁有義,是真好漢!”
阮曉露圓睜雙眼,極其的不服。漂亮話誰不會說?她也能扯。
童威湊過來,小聲跟她解釋:“說白了就是買命錢。鄉親們把好東西留給咱,咱受了,就得不辱使命。”
一勺雞蛋豆腐買一個好漢的命,這麼說起來,鹽幫夠仗義的。
若非如此,如何能讓百姓死心塌地,冒著殺頭的風險,給他們供貨?
阮曉露卻依舊不買賬,笑道:“俺們梁山雖然也收點保護費,但向來隻管富商巨賈、貪官汙吏去要。人家一文不名的老百姓,俺們替天行道,免費保護,從來不多吃人家一碗飯。”
“買命錢”被她說成“保護費”,格局驟降。鹽幫小弟剛鬆弛下的臉色又都黑了。
李俊詫異地看她一眼。這年頭匪幫都卷成這樣了?還攀比上仁義道德了?
“阮姑娘不是我鹽幫成員,不用守這規矩。”他順著她話說,“真到危急之時,我們也護你先走。”
阮曉露氣炸:“瞧不起我?”
從胡大娘子碗裡挖回一小勺豆腐吞了,氣壯山河地宣布:“誰先跑誰是小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