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軍這邊, 好不容易火情撲滅,恢複秩序,彈壓官徐登下令清點。幸得此日風向作美, 火情雖大, 未曾蔓延, 燒毀船隻二十餘艘, 糧草數百斤, 未有人員傷亡。
“看到了?那兩個賊婦有接應,這火必定是他們放的!海沙村賊寇詭計多端, 絕不能輕饒!”
徐登一聲令下,大小船隻齊齊向鹽場進發。
一路寂靜, 隻有鹽田閃閃發光。
鹽田泥濘難行, 因此官兵都取水道,快船如飛。
徐登隻道村裡全是土匪,也不敢輕敵, 提前五裡地, 派個先鋒隊,帶二十隻小船先去探路。
那先鋒隊行了頓飯工夫,就看到水道上泊著幾艘劣漁船, 船上坐著一群黝黑的婦女, 人人手裡持著樸刀,見了官兵到來, 指天指地亂罵。
那先鋒隊長對手下道:“這些邊民灶戶果然是骨子裡不安分,連婦女都一個個的從賊,真真可惡。”
看了看這些婦人的陣勢,又笑道:“烏合之眾,不值一慮。”
下令自己的船隊全力衝過去, 把這些賊婦就地殺散。
二十幾隻官船大呼小叫地開動。村民婦人一聲呼哨,小船齊齊掉頭,往港汊深處逃竄。
官兵一齊發著喊,隻顧追趕。
說也奇怪,那幾艘灶戶船雖然破舊,卻個個裝了帆。那帆也不似江上尋常客貨船的方帆,而是小小一片三角。撐起來時,借著小小一絲橫風,走得比官軍船快那麼一丁點。
這麼追了三五裡地,忽然經過一片小小的枯樹林。幾個灶戶女子齊聲叫:“收水板!”
官軍不知她們嚷嚷的啥,順著她們船尾波浪追去時,突然所有官軍腳下一震,所有船隻仿佛被一排無形的楔子釘在原處,登時開始打轉。幾個人沒站穩,撲通撲通掉下水去,水麵立刻湧上暗紅色,有人掙紮著冒頭。
有人驚叫:“船漏了!”
原來那港汊裡,已被提前釘了幾排尖尖的木樁,高度都經過縝密計算,恰好在灶戶的船底下一寸。灶戶的船絲滑通過,官軍不知備細,全速衝上去,等於天降一個巨大的地鎖,前排的船底都被刮壞。有那衝在後頭的,船身有幸沒損沒壞,也被堵在水道裡,行不得。
那先鋒隊長還在發號施令,冷不丁一個大刹車,直接把他殺敵建功的美夢甩上天。他扶著船舷晃蕩好久,總算沒掉下去。
幾艘灶戶帆船停在十丈開外,婦女們拍手大笑。
“阮姑娘這法子管用!”
以前都是被官軍欺壓,頭一次看到官軍如此狼狽的蠢樣。婦女們大為揚眉吐氣,少數膽怯的,跟著嘲笑幾聲,也即刻破除了心障。
都是有血有肉的凡人,怕他作甚!
先鋒隊長氣炸。連敵人的尾巴還沒碰到,就折了幾艘好船,換誰不憤怒。
就此棄船上岸呢,又不甘心。
他略一思考,命令:“損壞的船隻拉走,其餘人員先下船。船上沒了重量,自然會浮起來,過這木樁陣不成問題。”
那幾艘漏底船慢慢的沉,上頭的人心裡慌亂,不等吩咐,搶著跳上岸。
就在第一個人雙腳離船的同時,水麵下伸出一隻巨掌,一把將他拽了下去!
撲通一個小小的水花。官兵因著船漏,陣型又散了,已經亂成一團,竟而沒幾人注意。
水底下依稀可見那人掙紮,但被一雙大手死死按住,咕嘟咕嘟幾串水泡升上來,水麵複歸平靜。
緊接著,又一人被拉下水,無聲無息地戳在水底的木樁尖上。
過了好一陣,官兵才發現同伴消失了不少。那先鋒隊長驚得說不出話,半天才道;“有水鬼,撤退,撤退!”
幾艘半沉的破船堵了退路。前麵是尖利的木樁。戰船團團轉,就是擠不出這個狹窄的港汊。
忙亂間,又是幾人被拖下水,連呼救都來不及。
“上……上岸,都上岸!”
官軍爭先恐後逃上岸,倚在枯樹林邊緣喘氣。
樹林中無聲無息伸出尖刀,頃刻間抹了一排人的脖子。包括那先鋒隊長本人,被一刀捅了個對穿,到天上追他的功名富貴去了。
這才知道樹林裡也有埋伏。剩下的幾個官兵已成驚弓之鳥,馬馬虎虎回擊了幾下,就踩著血,掉頭猛跑,也不管自己的兵甲,朝空曠的鹽田逃竄。
此時海潮剛落,看似平滑的鹽田裡吸飽了海水,形成一灘灘泥濘的沼澤,走上去能沒到人的膝蓋。一群逃兵走沒兩步,就陷在鹽田裡東倒西歪。
鹽堆後麵躥出兩個大漢,不慌不忙,把摔倒的官兵儘皆搠死在鹽田裡。
剩的幾個幸運兒,手腳並用,掙紮著逃走。
方才船上那群灶戶婦人早就等在前頭。她們穿著勞作時的高筒油靴,行動自如,樸刀不離手,人數是官兵的好幾倍。
訓練二十天,頭一次真人對戰。婦女們存著點膽怯,心裡默念阮姑娘給她們畫的重點。
“彆掉棒,彆落單,看準一個目標群毆之……”
抬起頭,那幾個逃兵卻跟她們一般膽怯,外強中乾地瞪起眼,怪叫:“讓開讓開!”
試探著衝了一下,婦女們訓練有素,始終緊著陣型,完全衝不散。
一個大嗓門婦人壯著膽子叫道:“繳械不殺!”
俗話說,“一寸長,一寸強”;麵對持樸刀的悍婦,幾個小兵也不敢上去肉搏,在鹽沼中也逃不遠。挨了幾刀背之後,垂頭喪氣舉起手。
港汊裡,水麵下浮出一條青龍。“水鬼”冒頭,原來是出洞蛟童威、翻江蜃童猛。兩人守在此處,趁著官兵船隊癱瘓,一舉乾掉十數人。
鹽堆後頭埋伏的是趙大彪,李天霸。他倆殺得意猶未儘,笑道:“奶奶的,就這?——啊,趙兄弟,你在流血。”
枯樹林裡則是張如虎、王擒龍。兩人武功平平,若是正麵跟官軍硬剛,絕對占不到半分便宜;然而官軍慌亂中靠近枯樹林,等於給他倆送來了毫無防備的靶子。這人頭賺得他倆受之有愧,呼一口氣,看看自己手裡染血的刀。
“童大哥,童二哥?”
六個壯漢分頭埋伏,殺出了千軍萬馬的氣勢。童威童猛也有點驚訝,甩掉身上水珠,活動活動脖頸肩膀,惡狠狠地笑起來。
“趕緊把屍首清走。阮姑娘說,官軍反應慢,多半還有下一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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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遣部隊派出去三波,全都杳無音訊。彈壓官徐登這才覺出哪裡不對勁。
一艘小船歪歪扭扭地劃回來,上頭兩個血淋淋的人,語無倫次地通報:“且不要再派人了!我們這一隊船隻,都被強賊殺下水裡去,把船都奪走了!我們掙紮得性命,特來報知!……”
港汊裡隻有六個鹽幫小弟、十數個婦人。要說把三波官兵都包圓團滅,也實屬強人所難。這兩個機靈的虎口脫逃,冒死回來報訊。
徐登叫苦不迭,趕緊轉換戰術,招動白旗,教眾船暫停行進。
有熟悉路徑的軍漢道:“此處往海岸數裡,有一條闊大河道,不如取路過去,強人無所遁形。”
官軍於是轉向。大河道左右光禿禿,都是鹽田,也沒有枯樹,也沒有港汊,連隻老鼠都藏不住身。行得著實爽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