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眼皮微抬,“你要趙佗隨你前去?”
——那可是與你政見完全不合南轅北轍到完全無法調和的人,你確定?
“當然。”
屠睢點頭,“此人心思縝密,顧全大局,雖與臣略有摩擦,但不失為一名乾將。且他與南越之地的蠻夷關係極好,若有他在大秦南越之間調停,開市互商之事必能事半功倍,迅速推廣開來。”
“既如此,朕便讓他與你同去。”
嬴政笑了一下,筆尖微頓,在趙佗名字上打了個勾。
屠睢雖莽,但有容人之量,而趙佗也是個人才,雖與主將政見不和,卻依舊能讓主將提攜他,這兩人若去南越,大事可定,但南越山高路遠,他需要給南越之行再添一道保證。
——一道能真正把大秦傳播到南越之地的保證。
嬴政道,“公子扶蘇與公子高不日即將大婚,待他們大婚之後,便與你們一同前去。”
“這,新婚燕爾便分彆兩地?”
屠睢瞧了一眼嬴政,麵上有一瞬的古怪,“陛下,此事怕是不妥吧?”
“有何不妥?”
嬴政不置可否,“若放心不下家中嬌妻,可帶夫人一同前往,朕可沒說一定要讓他們兩地分居。”
因為母親與枕邊人接連背叛的緣故,在很長一段時間裡,他對女人敬而遠之,忌諱莫深。
尤其是女人乾涉政務的事情,更是他的逆鱗,他不可碰觸的忌諱,但這種忌諱在看到另外一個世界的小十一時蕩然無存。
他捧在手心養大的嬌嬌女,他從未寄予厚望隻想她平安長大的小公主,卻可以為大秦為他做到那種程度。
他不知道她到底經曆多少絕望與生不如死才能走到這一步,他隻看到她殘破的身軀,聽到她破碎沙啞的聲音,看她孤身一人在另外一個世界奮不顧身,隻為大秦不再二世而亡,他能無病無災到終老。
他的小公主還是長大了。
在他崩逝的那一刻徹底長大,長成能逆天改命庇佑大秦的存在。
“廷尉之女與丞相之孫女頗有才乾,若與他們同去南越,還能幫他們分擔政務,豈不是美事一樁?”
嬴政眸色微深,抬手掐了下眉心。
生平第一次,他開始正視女人的力量,“九州天下何其廣袤?大秦目前的官吏遠遠不夠分派天下,她們若肯為朕分憂,前去南越與公子一同理事,朕必有封賞。”
“......陛下聖明!”
屠睢肅然起敬。
不愧是陛下!
彆人娶兒媳是為了開枝散葉,兩年抱仨,陛下娶兒媳是為了給自己捉襟見肘的官吏們補充人手!
處理完匈奴南越,嬴政便去瞧墨家造船的進展,而後再商議絲綢之路與海上絲綢之路的事項與時間,待做完這一切,已是暮色西沉,嬴政換了常服,去偏殿瞧悶悶不樂的小公主。
“阿父,我覺得我以後再也見不到她了。”
鶴華無精打采,連寺人送來的點心都不想吃。
嬴政夾了塊點心喂到她嘴邊,小奶團子這才勉強吃了一口,但精神依舊萎靡不振。
“會見到的。”
嬴政放下筷子,伸手將小奶團子抱在懷裡。
“真的嗎?”
鶴華雙手抓著嬴政衣襟,抬頭迫不及待問嬴政。
嬴政莞爾,“阿父何時騙過你?”
“總有一日,阿父與你還會再見到她。”
到那時,大秦已變了模樣。
不再戰火連天,不再民不聊生,而是一個全新的空前強大的秦。
“一定會再見的。”
嬴政垂眸低喃,眸色深邃如星海。
·
“你們說的劉邦我是真沒見過。”
劉季道,“我騙你們做什麼?”
“劉邦是劉邦,劉季是劉季,你們找劉邦跟我劉季有什麼關係?”
“不能因為我們都是沛郡的人,你們就覺得我一定得認識劉邦。”
“我要是認識,我能不跟你們說嗎?”
“小公主得天書夢中授課,得天書贈予神種,現在又得天書指引,連未來的忠臣良將的名字都告訴了小公主,讓小公主告知陛下,讓陛下現在便對他們封官加爵。”
劉季往嘴裡倒了碗水,咬牙切齒十分不服,“但蕭何也就算了,曹參夏侯嬰一個是獄掾,一個是養馬的,何德何能是未來的棟梁之材啊!”
“他們都能成棟梁了,那殺狗的樊噲怎麼著都是威風凜凜的大將軍,殺狗的都成將軍了,那我不得是——”
劉季聲音戛然而止。
——這裡是上林苑,不是他的沛郡,不能什麼話都往外麵說。
“是什麼?”
“你快說啊!”
周圍衛士在起哄。
“是裂土封侯!是出將入相!”
劉季咧嘴一笑,“總之是很大很大的官,你們都得拜我!”
“切,就知道吹牛。”
衛士們哄笑,“你一個小小的亭長,以後能做到縣長都是祖上積大德了,還想奢望封侯拜相?”
“哎哎哎,彆鬨了,這幾日打起精神來,彆叫宵小壞了咱們的糧食。”
為首的衛士前來巡視,壓低聲音對眾人道,“上麵傳來的消息,說是六國餘孽混入鹹陽來了上林苑,要將咱們的糧食全給糟蹋了。”
“毀了咱們的糧食之後,再放出消息說陛下根本沒有神種,是陛下對天下黔首撒了彌天大謊,讓天下黔首怨恨陛下痛恨陛下,然後他們便能興風作浪,趁勢恢複故國。”
“艸,這幫王八犢子怎麼能這麼缺德?”
劉季罵了一句,“他們都混進來了,上麵人不管?”
“管,怎麼可能不管?”
為首的衛士道,“王將軍親自來盯,眼下已經在上林苑住下了,隻等六國餘孽自投羅網。”
劉季心裡突然有種不好預感,“王將軍?”
“是那位病得都快起不來的通武侯王賁王將軍嗎?”
“不錯,正是通武侯。”
衛士唏噓歎道,“也是不容易,日日拿藥吊著,病得連馬都爬不上,還要操心六國餘孽的事情。”
“......”
你們的陛下可真是知人善用,把人當畜生用。
王翦王賁父子聯手滅五國,六國餘孽裡有五國都跟他有滅國之仇,讓他來上林苑盯著,這是生怕六國餘孽不來上林苑嗎?還是把他當誘餌,借此把六國餘孽一網打儘?
劉季想了想,認真地覺得是後者——這陰損缺德但又明目張膽的請君入甕,可太符合皇帝佬兒的一貫作風了!
劉季的水喝不下去了。
不僅喝不下去,還想離這群搞政治鬥爭的瘋子們遠一點,王賁死不死的他不管,六國餘孽能不能一網打儘他也不問,可糧食不能出一點意外,那可是能救黔首們性命的東西!一百個王賁一萬個六國餘孽也換不回來的東西!
“那什麼,你們聊,我去看看糧食。”
劉季放下碗,拔腿就往水稻田的方向跑。
不幸中的萬幸,皇帝佬兒雖缺德,但對能救人性命的神種也頗為重視,水稻田被衛士們圍得密不透風,飛進去一隻蒼蠅都夠嗆,這種嚴密保護下,王賁跟六國餘孽把狗腦子都打出來也傷不到糧食。
劉季這才鬆了口氣,拿手對自己扇著風,“艸,嚇死老子了。”
“要是糧食出了問題,我跟這幫人沒完!”
“大個子,你也是來看糧食的?”
劉季找了涼快地坐下,手肘撞了下旁邊靠著樹乾而坐的大個子。
他對這個大個子印象很深,力氣大,非常大,彆人五個人才能抬動的東西,大個子一隻手就能拎起來,看得治粟內史手下的郎官們目瞪口呆,當然,也包括他。
對於這種人當然要結交,他平日裡沒事便跟大個子攀關係湊熱鬨,可惜大個子性格太孤僻,他跟大個子聊了這麼久,還隻停留在叫大個子的層麵上,連名字都不知道。
大個子不接話,劉季貼著他坐下,他劍眉微皺,往一側挪了挪。
“聽你口音好像是江東那邊的人?”
被人這般嫌棄,劉季絲毫不覺得尷尬,自來熟自說自話,“你們那邊水田多,你得多盯著點水稻,等水稻成熟了,趕緊弄點種子回去,彆等秦吏們來發種子。”
“天下那麼大,等秦吏們發到你們那,你們那的黔首早就因為吃不飽肚子餓死了。”
“不瞞你說,我已經跟郎官們打通關係了,讓他們在收成之後給我留些種子。”
劉季神秘兮兮看向大個子。
他能感覺得到,大個子絕對不是普通黔首,力氣大,為人也講究,有人抬不動東西,他看到了還會搭把手,與這種人結交,對自己百利無一害。
“大個子,相逢就是緣,你要不要也來點種子?”
劉季笑眯眯問大個子。
下一刻,火光衝天而起——
“走水了!”
有守衛高聲叫喊。
劉季臉色微變。
天乾物燥,糧食待收,這種情況下若是起了火,他們辛辛苦苦種出來的糧食全部會燒成灰!
天殺的六國餘孽,竟然用這種惡毒的辦法去毀糧食!
“大個子,快,咱倆弄水去!”
劉季再顧不得與大個子話家常,拉著大個子便往水井的地方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