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 第 91 章 “櫟陽是阿父的心病。”……(1 / 2)

第九十一章

留守在櫟陽的宗親老臣說是宗親, 但其實關係已經很遠了,要追溯到孝公那一代,商君變法, 孝公遷都,那些死都不願意接受變法的宗親便被留在櫟陽,一代又一代守護著這座被世人遺忘的大秦舊都。

櫟陽被遺忘, 他們也一樣,不被曆代秦王所欣賞,更不被這裡的黔首們所推崇。

君主不喜他們故步自封, 守著自己的老一套誤國誤民,黔首們不喜他們能力不濟, 明明他們曾經那麼輝煌,而今卻淪落到世人已記不起這裡曾是國度。

晉升無門, 又不被黔首所喜, 上下兩頭都不討好, 這些宗室老臣便越發擺爛,對於鹹陽城發出來的政令, 從來是陽奉陰違, 一步步拖著櫟陽往更深的深淵墜去。

而執政的秦王見他們這般不尊王命,便越發抵觸這些宗親老臣, 削的削, 貶的貶,換一波新的人來執掌櫟陽。

可櫟陽這個地方從根子上就爛了, 隻換一波高層執政者起不到任何改善作用,中低層的官員仍是得過且過的,守著自己的一畝三分地過日子,若想讓櫟陽真正改變, 隻有從上到下大換血。

但大秦六代明君,哪位明君不是日理萬機?哪位日理萬機的明君能事無巨細盯著一個郡縣之地?從最小的秦吏到掌管一縣之地的縣令全部換成自己的人,且自己夜以繼日地盯著,不許他們出任何差錯,要他們全部按照自己的要求去做?

秦王沒有這麼閒,也沒有這麼多的精力去盯櫟陽,把上麵的人換了,便等著櫟陽傳來好消息。

他們派去櫟陽的人也的確有想要改造櫟陽的心,每一個去櫟陽的官員都是野心勃勃,想在櫟陽大展拳腳,借櫟陽這塊冥頑不化的舊都成就自己的青雲路。

可想象很豐滿,現實很骨感,不過三五年,他們的雄心壯誌便被櫟陽全部磨平,毫無起色的政績,死水一潭的經濟,櫟陽舊都再一次施展自己官員殺手的能力,將新任官員韌性消磨殆儘。

但這些官員到底是被秦王選中的人,個個都是人中龍鳳,能力出眾,隻是櫟陽情況著實特殊,這才在櫟陽栽了個大跟頭,可儘管如此,這些被秦王們寄予厚望的官員們也做到了秦王對他們的要求——改變櫟陽現狀,讓櫟陽與不是在變法便是在變法路上的大秦不那麼格格不入。

粉飾太平也是一種能力。

尤其是在這種櫟陽從上到下都爛了的情況下,他們還能將櫟陽描補成一個有心改革,但困於地域問題巧婦難為無米之炊的形象。

日子就這麼一年又一年湊活過。

直到阿父登基,啟用又一位法家代表人李斯,看上去與其他郡縣沒甚區彆的櫟陽才又一次被擺在桌麵上,被阿父問責討論。

那時她年齡小,與寒酥在殿外玩布虎吃點心,見素來處事不驚的李斯從殿內推出來,抬手擦著自己額上的冷汗,一邊擦還一邊罵跟在自己身後的官員,罵他們著實糊塗,拿這些資料來糊弄她阿父。

官員們小跑著跟在李斯身後,一邊賠罪一邊替自己辯解,她太小,不太能聽得懂他們嘴裡說的政務,隻依稀記得,他們言此事不是他們自己的責任,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若想改變櫟陽,僅靠他們幾人是不夠的,要將那裡的官員全部換一遍,才有可能達到阿父的要求。

可那時候的阿父剛橫掃六國一統天下,派去治理六國舊地的官員都不夠,哪裡還有多餘的官員去給櫟陽刮骨療傷?

櫟陽隻能再一次被擱置。

等秦吏充足了,等阿父騰出手了,而她也長大了,這塊刀槍不入水火不侵的硬石頭被她接了去,她去完成前赴後繼撲在櫟陽之地卻無力回天的官員們沒有完成的事情,讓這個被世人遺忘的舊都再一次煥發新的光彩。

隻是這件事並不容易,要不然也輪不到她來處理,那些有經天緯地之才的官員便能將櫟陽處理得井井有條,而不是數十年後這塊燙手山芋被她接了去。

鶴華笑了笑,讓親衛將宗親老臣請進來。

最早的那一批宗親老臣被曆代秦王們貶官驅逐,而今在櫟陽執政的,是那些反對變法的宗親。

大秦一直在變法,若每一次變法都要血流成河,那朝堂之上早就空無一人,對於不屈不撓阻止變法的人,秦王們便把他們打包丟到櫟陽,左右這裡的政治環境已經壞到極致,再來幾個與他們唱反調的人也不會壞到哪去。

將他們丟在櫟陽,秦王們其實還有另外一種不可說的心思。

——若他們在看過櫟陽的現狀之後能幡然悔悟,在櫟陽大力推進變法,改善櫟陽的政治與民生,那便是再好不過了。

當然,抗拒變法的宗親老臣到了櫟陽之後像是回到快樂老家就是另外一個故事了。

宗親老臣隨著親衛入府。

“見過公主。”

到底是飽經風霜的老狐狸,心裡再怎樣對鶴華有怨氣,但麵上是不顯的,見了鶴華,還會恭恭敬敬見禮。

宗親們的態度好,鶴華的態度更好,起身給眾人讓位,“快起來。”

“你們都是我的長輩,怎好叫長輩們對我這個小輩見禮?”

“你們這群沒眼色的,還不快給我的伯祖父叔祖父們上茶?”

鶴華嗔了一眼按劍而立的親衛。

親衛應諾而去。

很快,一盞盞茶被親衛們呈上來,分彆送到宗親老臣們麵前。

“公主客氣。”

為首之人象征性地飲過一口茶,便把茶盞放下,開門見山問鶴華,“敢問公主,是想在櫟陽效仿鹹陽拆遷之事?”

鶴華笑眯眯點頭,“不錯,我的確想將櫟陽臟亂差的地方全部拆遷,不知伯祖父有何高見?”

“高見談不上,隻是有幾句肺腑之言想講給公主聽。”

贏褚輕捋胡須。

鶴華做了一個請的姿勢,“伯祖父請講。”

“公主為陛下看重,想在櫟陽做出一番政績來,好為自己以後的青雲路打下政治基礎。”

鶴華說話直白,贏褚也不拐彎抹角,直接點破鶴華的心思,“隻是公主的地方選錯了,公主應當選一些基礎薄弱的貧困郡縣,而不是挑中櫟陽這座大秦舊都。”

章邯眼皮微抬。

鶴華悠悠一笑,“伯祖父也覺得我做錯了?”

“老夫不敢。”

贏褚輕搖頭,“老夫是覺得公主明明有更好的選擇,卻放棄那麼容易出政績的郡縣選擇櫟陽,此事算不得聰明之舉。”

“伯祖父還是覺得我做錯了。”

鶴華輕笑,“伯祖父不必勸我,我既然選了,便有我非櫟陽不可的理由。”

“櫟陽是阿父的心病。”

“既為阿父的心病,便是刀山火海,我也要將櫟陽拿下來。”

贏褚心頭一跳。

他突然有些明白陛下明明膝下兒女眾多,卻獨獨對這位公主青眼有加的原因。

拋開公主天賦異稟被天書選中的事情不談,這種隻要是陛下心裡想著的事情,她便不拘萬難也要達成陛下心願的純孝心思,也足以讓陛下對她偏寵一世。

贏褚眉頭微動,“既如此,老夫便不再勸公主。”

“此為公主選中的拆遷地的黔首資料。”

贏褚抬手一揮兒,六個侍從抬進三個大箱子。

鶴華眸光輕轉。

讓那些紈絝們去做拆遷工作是對的。

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郎急於求成,更急於向世人證明自己,拿著一腔熱血,便熱火朝天開始拆遷工作,殊不知這件事根本沒有他們想象得那麼簡單,若是處理不當,很容易釀成黔首們聚眾抵製拆遷,讓宗室老臣們原本便不好的名聲更加雪上加霜。

這種情況下,宗室老臣們再怎樣不情願,也得捏著鼻子出來給他們收拾爛攤子。

——一如現在。

“這些資料裡有黔首們的籍貫人口,記載較為詳細的,還有他們的職業與家屬關係。”

贏褚抬手,侍從恭恭敬敬捧上一卷戶籍,老者隨手翻開,念個鶴華聽,“開,辛醜年生,兄弟三人,長兄戍邊,二兄遷於鹹陽,唯開獨居老宅,侍奉父母,娶妻生子,膝下兩男一女。”

鶴華微笑點頭,“伯祖父果然明察秋毫,連這些事情都一清二楚。”

“似開這種人,他的長兄雖是軍戶,但戶籍地也在櫟陽,若論拆遷賠償,他長兄的賠償給不給?”

贏褚並未回答鶴華的話,把戶籍擱在案幾上,發出一聲輕響,“他長兄在萬裡之遙都有賠償,那麼僅在鹹陽的二兄要不要給?要給多少賠償?”

“開是家庭關係最為簡單的黔首,他的賠償界限尚不好定論,若是家庭關係複雜的,又當如何劃分拆遷賠償?”

贏褚聲音微涼,“這些事情公主想過嗎?若是想過,怎會隻給界兒他們半年時間?”

鶴華悠悠一笑。

——前麵的話隻是鋪墊,後麵的那句給紈絝們半年時間才是重點。

畢竟簽了軍令狀又拿了她的委任書,若是做得不好,她便能光明正大將他們斬首示眾。

“這些事情我當然想過,正是因為想過,所以才隻給他們半年時間。”

鶴華抬手往嘴裡送了一口茶,不急不緩道,“若是時間拖長了,便是給那些已經遷往外地的黔首們時間,讓他們托關係再將戶口簽回來。”

“這樣一來,不僅會給我們的官員增加沒必要的麻煩,還會......”

鶴華聲音微微一頓,目光在眾宗親麵上遊走,聲音帶了些揶揄味道,“還會造成大量官員貪汙腐敗,登記效率低下不說,更會給財政增加許多原本可以避免的開支。”

“若這些開支多了,阿父會不會再來一次大清洗?”

“叔祖父,您早年也是看著阿父長大的人,阿父的性子您比我更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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