贏褚臉色微微一變。
“公主說笑了。”
一位老臣曲拳輕咳,試圖描補,“大秦以法治天下,貪汙腐敗按律當斬,借櫟陽官吏一百個膽子,他們也不敢冒著殺頭之罪去貪汙。”
鶴華不置可否,“叔祖父,我也希望櫟陽官吏個個清廉,可櫟陽官吏劣跡斑斑,著實讓人不敢輕信。”
宗親臉色微尬。
這話是大實話,讓人想反駁都找不到了角度去反駁。
櫟陽是貪官汙吏的溫柔鄉,再怎樣兩袖清風的人,到了這裡也會變了性子,來時兩手空空,去時盆滿缽滿,入鄉隨俗到讓人不忍直視。
“叔祖父,我是來拆遷的,不是來送錢的,明明能省十萬錢,我為什麼要多花二十萬?”
鶴華繼續道,“把這些省下來的錢去建造工廠與新的民居,遠比把錢給他們揮霍要好得多。”
“授人予魚,不如授人予漁的道理,叔祖父應當比我更清楚。”
贏褚歎了口氣,“公主好口才,老夫自歎不如。”
“叔祖父,您又說差了,並非我好口才,而是我在陳述事實。”
鶴華道,“若櫟陽官吏如鹹陽一般,我自然會給他們三五年的時間,讓他們細細盤查,緩慢推進,可櫟陽情況特殊,我著實不敢放鬆警惕,隻能以雷霆手段快些拆遷完畢,給死水一潭的櫟陽注入生機。”
鶴華抬手,“取工廠資料。”
贏褚眼皮一跳。
眾人眼前一亮。
他們難道不知道隻有不破不立才能讓櫟陽重新煥發生機嗎?
他們當然知道,但他們沒錢拆遷,更沒有人脈能讓工廠進駐櫟陽,所以拆遷辦工廠的事情他們隻能在夢裡想想,想完繼續麵對萬年不會有半點變化的櫟陽,睜眼閉眼又是一天。
但公主不一樣。
公主有錢,更有人脈,那些工廠都是她一手創立,每一家工廠都是金山銀山,不僅能拉動當地經濟,還能提升工廠進駐城池的影響力,吸引更多的人才來這裡定居。
侍從應諾而去。
片刻後,修訂成冊的工廠資料被侍從們分發給眾人。
眾人迅速打開書冊,裡麵是一座座的工廠資料,生產什麼,原材料是什麼,規模如何,需要多少工人,工人收益如何,工廠的賦稅又如何,全部寫在上麵,等待著他們的翻閱。
“敢問公主,公主準備引進多少工廠來櫟陽?”
一位年輕的宗親有些坐不住,略翻幾頁資料,便迫不及待問鶴華。
鶴華笑眯眯,“這要看拆遷的速度。”
“若是速度快,便可多引進幾家工廠,若是速度慢,便隻能引進兩三家。”
她與那些想要改變櫟陽的官員們本質上沒有任何不同,一樣的想要給櫟陽帶來生機,讓暮氣沉沉的舊都搭上大秦飛速發展的順風車,以一個全新的模樣出現在世人麵前,而不是提起櫟陽便是官員地獄的魔咒。
她與那些官員們最大的不同,是她的公主身份,是她被阿父偏愛,是她被天書選中,是她改變了大秦原有的曆史軌跡,讓一個農業國家逐漸走上工業化的道路,而她也在這些變化中收益良多,積累了豐厚的政治資本,讓她調動更大也更多的人脈資源。
這是她最大的優勢,她沒必要去避諱自己的身份,搞什麼從基層做起與民同甘共苦那一套。
她是公主,她有人脈資源,這些人脈資源是她憑本事掙來的,從三歲開始沒有晝夜,白天大秦,晚上二十一世紀,過目不忘記住二十一世紀的每一點知識,將這些知識運用在大秦,後麵更是豁出性命救了另外一個自己,成功與國安搭上線,獲得國家級的工業援助。
她已經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她已經距離羅馬僅有一步之遙,她沒必要重新回到起跑線,從基層做起去證明自己的能力。
有能力之人會將一切成為自己的東風,隻有愚不可及的人,才會為了些許好名聲便放著東風不借,去苦哈哈委屈自己走彎路,然後美名其曰這是鍛煉自己。
簡直愚蠢。
“你們也知道,如今的鹹陽向外擴張得厲害,很多工廠隻能再度搬遷,在鹹陽下麵的區縣選址。”
鶴華道,“若我們能搶在他們選好地址的前麵,便能將這些被鹹陽淘汰的工廠全部遷到櫟陽,可若不能,引進兩三家便已是極限。”
宗親老臣眸中精光微閃。
有了工廠,便意味著有了源源不斷的錢,有了金山銀山,誰還看得上黔首們種地賣力氣掙得那些仨瓜倆棗?
隻是這位公主是典型的法家人,若叫她知曉他們從工廠裡撈錢,怕不是會揭了他們的皮。
金山銀山在眼前,自己看得到卻摸不到,宗親老臣們喜憂參半,不複方才拿到工廠資料時的喜不自禁。
眾人反應被鶴華儘收眼底。
茶水見底,親衛重新給鶴華續上新茶。
鶴華慢騰騰飲著茶,聲音不急不緩,“說到這兒,我想問叔祖父討個方便。”
“公主請講。”
聽鶴華的確有引進工廠的心思,贏褚臉色和緩許多。
鶴華笑道,“不瞞叔祖父,無論是拆遷還是修建工廠,都是勞民傷財的大工程,一個便能掏空我的私庫,兩個一起來,我這位公主便要窮到去喝西北風。”
“公主又在說笑。”
贏褚眼皮微抬,“公主享天下之供養,怎會窮困到喝西北風?”
鶴華噗嗤一笑,聲音軟軟糯糯,“伯祖父,您先聽我說嘛。”
章邯耳朵微動。
——很好,這些宗親老臣們完了。
以他對公主的了解,一旦公主開始撒嬌,便意味著大網收尾,塵埃落定。
公主的撒嬌不是撒嬌,是讓人暈頭轉向的溫柔刀。
“公主請繼續。”
雷厲風行的明豔少女突然撒嬌,贏褚有些招架不住。
“是這樣,我有一個不成熟的念頭,想讓伯祖父拿個主意。”
鶴華眸光輕轉,“櫟陽拆遷,而工廠也修建於櫟陽,若長久來看,伯祖父才是收益最高的人。”
贏褚心頭突然冒出一種不好預感。
“既收益最高,伯祖父又何必吝嗇錢財?”
鶴華慢慢將是茶盞擱在案幾,一雙鳳目亮晶晶,“不妨拿出一些錢去注資工廠,成為工廠的股東,工廠收益好,伯祖父年年都有分紅,豈不比伯祖父每年收些賦稅拿些銀錢來得痛快?”
“賦稅才有幾個錢?”
“可若成了工廠股東,那便是工廠收益的十之二三,不過三五年,便能將伯祖父前期的投入全部掙回來。”
“!!!”
“三五年便能將成本收回?!”
“公主莫不是在騙我們?!”
“我騙你們做什麼?”
鶴華道,“你們若不信,便托人去鹹陽查一下工廠流水,看哪家工廠不是日進鬥金堆金積玉?”
作為一個尚未開府治事的公主,其實她沒有眾人想象中的那麼有錢。
阿父的賞賜雖多,可都被她拿去興建工廠,工廠如雨後春筍冒出來,她的小金庫也就跟著見了底,一個工廠掙了錢,便拿著錢去投入下一個工廠,這般周而複始,她手裡能存得住錢才是怪事。
阿父自然知曉這件事,私下給她不少補貼,可這兩年大秦不是遠征就是修建鹹陽新城修建直道,開支如此大,阿父手裡的錢也不多,若再拿錢補貼她,阿父怕不是又要想法子扣公卿大夫們的秩奉。
她才不要旁人背地裡罵阿父吝嗇鬼。
缺錢這種事情,她自己想辦法去解決。
櫟陽賬麵上的錢不夠拆遷,她便從自己工廠裡挪用出來,現將拆遷推行下去。
一旦拆遷完畢,在櫟陽建工廠的事情傳開,那些聞風而動的商賈們便是現成的金庫,讓她有機會薅羊毛去修建工廠。
當然,隻靠商賈們是遠遠不夠的,在出錢出力的事情上,怎能少得了這些在櫟陽虎踞一方的宗親老臣呢?
工廠建成之後,他們必會想辦法從工廠裡撈錢,這種撈錢手段顯然是違法的,隻要被查出來,按照現在的秦律,不是丟爵便是貶為庶人,風險極大。
與其讓他們冒著風險撈錢,倒不如現在便給他們開個口子,把私底下的事情轉到明麵來,既能讓他們心甘情願出錢,也能讓他們儘心儘力去建築工廠。
給國家打工與給自己打工,前者是應付差事,後者才是殫心竭力。
鶴華抬眼,看向眉頭微蹙的贏褚,“伯祖父,您瞧我的想法可行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