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方絕不是十五,他明白過來了。
同時也明白,大限將至,他這會兒已經很難再化為人形了。
夙辭提醒自己最好還是去消除一下岑天河的記憶,但他此刻顧不上其他,先將這幾日的事情,慢慢記錄在了筆記本上。
讓人恐怖的絕望籠罩著夙辭,他真的沒時間門找到十五了。
“十五,今年大約是一十歲,是自己……”
下麵是什麼來著?
夙辭記不清了,他抖著手翻開筆記本,在心中吟誦這本沉默了幾十年的情書。
夙辭殘存的理智還是不死心,他總覺得哪裡不對勁,因為靈力的流失他的判斷力一直在下降,他知道自己這一兩年越發遲鈍和笨拙,但他還是不懂,為什麼?哪裡錯了?為什麼自己很清楚這個岑天河不是十五,還是總能感覺到他就在這裡。
夙辭沒法控製的自責,一定是他哪裡沒做好,一定是哪裡被自己搞砸了。
又被自己搞砸了。
腦中隱隱約約的一絲晴明在提醒他,因為這一莫名其妙的刺激,他已徹底畸化,馬上就要徹底淪為惡靈,要失去所有理智和記憶了。
夙辭以靈師的形態又在岑天河身邊盤桓了幾天,有一天他無意窺見了岑天河的日記,察覺到了他有喜歡的女孩子。
錯亂的記憶折磨著夙辭,夙辭幾次記憶混亂出現幻覺,看到十五在給一個女孩子寫情書,這一幕刺激的夙辭差點撐不過去,再次加速畸化。
其實這種情況夙辭早就預演過,十五早就把自己忘了,這一世就算是喜歡上彆人也了很正常,錯不在十五。
十五從始至終,就沒屬於過自己。
十五是自由的,他可以喜歡所有人,就算沒有喜歡上彆人,自己又哪兒來的自信他會喜歡上自己呢?
上一世的十五會喜歡自己,隻是因為他沒得選。
清醒的時候,夙辭會抓緊時間門記下筆記,有些事情他以前未曾察覺,如今才明白過來,他必須告訴十五。
如今的一切都是自己自作多情,自作自受。
從一開始,夙辭就不該期待能破這難於登天的死局,不該期待自己還能尋到十五。
不該做夢,不該幻想他能早早的遇到十五,作為他的守護神,陪伴他長大,替他遮風擋雨。
不該妄想他能有這份好運。
夙辭作為靈師,活了這許多年,救過的人和生靈不計其數,夙辭心底唯一的一點私心就是這些功德能回報到十五身上。
十五這一世在吃苦時,能讓自己也能幫他些什麼。
但這點兒希冀也是徒勞,尋找前世的因果本就是逆天而為,這份痛苦到最後已非人能承受。
又過了一段時間門,夙辭的記憶和神智逐漸回籠,夙辭並未欣喜,這隻是畸化成惡靈之前的回光返照罷了,這也是個提示,距離徹底畸化,不會長於一天一夜了。
最後的一十個小時,夙辭本想尋個人跡罕至,略有些風景的地方來作為一切的結束,但在離開之前,他無意間門聽到了幾個學生的竊竊私語。
夙辭那會兒以半靈師半惡靈的形態徘徊在岑天河的學校裡,聽到之前欺淩過岑天河的人帶著笑意說,“遲錚一星期前回來了,今天會來學校做個報告,就把這個給他個歡迎禮物吧。”
“彆鬨了,遲錚不樂意為難那個蠢貨,你忘了?之前咱們揍岑天河,遲錚沒說謝謝咱們,反而嘲諷說咱們狗拿耗子……罵誰是狗呢?遲錚他也是個神經病。”
“你沒覺得遲錚從來就沒把咱們當過自己人嗎?我原先就覺得他跟咱們不是一路人,明明從小到大也見過不少次,好的時候也能一起玩玩,不好的時候就跟不認識咱們一樣,跟他就沒法交心。”
“交心?嗬……我可高攀不起,我根本不懂遲錚在想什麼,媽的,本來他家全是他的,現在突然多出一個舅舅來分家產,他跟沒事兒人一樣,要我早玩死岑天河了。”
“他不樂意為難岑天河,但他家裡人可挺樂意的,之前我去他家玩,他媽媽送了我份不小的見麵禮呢,還叫我媽沒事兒就帶著我去他家玩。”
“……對啊,不樂意才好!遲錚也是個沒良心的東西,媽的,本來是為了幫他,丟了我好大的人!他回來了,做什麼就算是被翻出來了也能賴給他,就說是替他出氣,他媽還能不保咱們?”
“反正我這口氣必須得出,岑天河讓我丟的麵子我不找回就不可能。”
“……而且這次我做得挺隱蔽的,沒被監控拍著。”
“你已經做了?你打他了?”
“沒有……管我們社團的那個傻|逼助教,蠢的要死,收假期的活動經費不懂讓我們轉賬,讓我們給他現金,嗬,這群窮鬼怎麼什麼都不懂……”
“錢不多,不到兩萬,我放到岑天河那個傻|逼的書包裡了,全學校隻有他擔心被撕課本作業,天天背著個破書包,裡麵的東西那麼多,我放了一天了他都沒發現,蠢貨。”
“助教那個窮逼急的已經報警了,現在去調監控了,岑天河不是喜歡調監控嗎?讓他調,今天上午隻有他去過我們助教的辦公室,我看他這次怎麼解釋。”
夙辭麵色平靜的看著教室裡年輕的幾張麵孔,他們神情沒有絲毫緊張,放鬆的三三兩兩坐著,眼神中隻有興奮和期待。
比這些更惡劣的人他見過很多,夙辭不至於有什麼激憤的情緒。
夙辭輕輕吐了口氣,原本是想找個安靜的地方去的,算了。
已沒什麼好掙紮的了,夙辭不再吝嗇靈力,數日來頭一次化為人身,穿梭在學校裡尋找岑天河。
找到岑天河的時候,這人還在實驗室裡認認真真的等實驗數據。
“夙辭!”
再次看見夙辭,岑天河眼中儘是驚喜,“你怎麼來了?我……我在等數據,馬上就完事兒了,今天我請你吃東西?你上次怎麼走的那麼突然……”
夙辭沒說話,拿過他放在實驗桌下的沉重書包。
“你……”岑天河茫然,“你要什麼嗎?”
“要啊。”夙辭費力的從岑天河雜亂的書包裡尋到了一個信封,掂了掂,“還真是不少……”
岑天河一臉迷惑,“這是什麼?這不是我的……”
想到過往的一些不好回憶,岑天河臉上突然有點難堪,他誤會了什麼,或者是想不到彆人能壞到什麼程度,忙道,“是什麼不好的東西,你彆打開!給我吧,我去丟了臟東西……”
“以後……”夙辭對岑天河無奈笑了下,拿著手裡的信封,提醒道,“看管好自己的書包,不要弄的這麼亂,經常檢查一下,下次也許沒人幫你了。”
實驗室外依稀傳來警笛的聲音,岑天河並未在意,他現在隻想把這個可疑的信封拿過來丟掉垃圾桶裡,有點急道,“你先給我……”
總要讓他知道的,不然他還可能被人用同樣的方式坑一次,夙辭並未將信封給岑天河,隻是在他急切的阻撓聲中將信封打開了。
信封中整整齊齊的一遝紙幣,似是怕證據不夠充分,還有一張收費記錄單。
“這……”岑天河嚇了一跳,“哪兒來的這麼多錢?”
“對啊,哪兒來的呢……”夙辭將信封裝好,放在了自己寬大風衣的口袋裡,眼中有點無奈,“我可能要在一個不太美妙的地方離開了。”
“這和你有什麼關係?你……”岑天河瞬間門明白過來,忙道,“給我!我找個地方丟掉。”
“沒用,你今天是不是去過什麼辦公室?”夙辭將手插在口袋裡,不緊不慢,“有監控的,應該隻有你進去過……你現在是嫌疑人了,彆人找不到這些錢,也會認為是你拿走的。”
“那你也不能拿啊!說不清的!給我……”岑天河抬手就要搶,“不行,這不行……”
“沒多少時間門了,聽我說幾句話。”
夙辭往後讓了些,他麵向岑天河,卻並未看他的臉。夙辭視線始終停留在岑天河頸間門那一道紅色胎記上,聲音溫和,“能遇到你我其實挺開心的,雖然還是沒找到我要找的人……”
“但我還是挺高興的,你是給我感覺最強烈的一個,我真的……好喜歡這個感覺。”
“我太想他了。”
夙辭的視線透過岑天河頸間門胎記看到了很遠的地方,自言自語,“我真的太久太久,沒看到這道胎記,沒感覺到他了……”
“因為這個,再做一件好事也很值得。”夙辭重新看向岑天河,“我會跟警察說這是我拿的,不過不用擔心我……以後自己小心,回頭見。”
岑天河雖雲裡霧裡的沒聽清楚,但他絕不肯讓夙辭替自己背鍋,急著抓夙辭的手,“給我!我能解釋的,對不起我之前沒跟你說清楚,他們隻是想替遲錚出頭,我能解釋!給我……”
夙辭不習慣同彆人有肢體接觸,輕巧的躲開了岑天河,警察找過來還有點時間門,夙辭願意再給岑天河一點點時間門,就像是之前無數次一樣,雖沒什麼用,但他會溫柔的給生靈一點點時間門訴說苦難,夙辭一貫如此。
“你如果還有想跟我說的話,可以說,不過先彆動手。”夙辭好脾氣的笑了下,“真的動手,你也搶不過去的,我比看上去的厲害一點。”
“是這樣。”岑天河急的吐字不清,“我……我母親……”
岑天河懊惱的抓了下頭發,記得恨不得在一瞬間門將自己平生全部吐出來,“我們家庭比較複雜,我是非婚子,私生子!我血緣上的父親是遲錚的外祖父,我不知道你能不能明白,就是……雖然我看上去這麼普通,但我血緣上的父親、遲錚的外祖父非常有錢,是這裡很有聲望的一個人,他和他妻子隻有個女兒,你……你懂了吧?”
夙辭了然,“明白。”
“不光是家產的事兒,我在這……就是純用來惡心人家的,所以他們才總找我麻煩,但是我血緣上的外甥他其實人很好。”岑天河語速飛快,眼睛死盯著夙辭外套的口袋,“我會沒事的,我前些天聽我媽媽說遲錚他要回國一趟,應該早回來了,就是不知道來沒來學校,我可以去求他!他全懂的,他以前就幫過我,你不用管我,我肯定沒事的!他和我同齡,他很可能會幫我的,我可以……”
夙辭腦子嗡的一聲,突然什麼都聽不見了。
所剩無幾的靈力、雜亂零星的記憶、套在身上一十年的痛苦刑罰一瞬間門像條繩索一般勒緊了夙辭的脖子,他頭疼欲裂,腦中似雜亂無章又似空無一物,淩遲一般的痛苦襲來又散去,胸口隱痛中夾著說不清又濃烈的悲哀和急切,好像是有什麼最重要的東西一瞬間門從他身體中被抽走了,夙辭身體不住發顫。
岑天河還在喋喋不休,夙辭腦子裡卻隻剩下了“遲錚”兩個字。
他全明白了。
他又錯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