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自取其辱了。
殷酥酥默默把一遝鈔票收回來。
來到片場。
女士化妝間,男士不方便,陳誌生照例在外頭找了個行軍椅,大剌剌一趟,閉目養神,兩條格外修長的大長腿很隨意地交疊著。
殷酥酥跟許小芙在化妝間門口回合,兩人笑嘻嘻寒暄一番,剛推開化妝間的門,便聽見幾道壓低的嗓音從裡頭傳出。
化妝師一號:“那段錄音你們聽了嗎?我去,可真夠勁爆的。”
化妝師一號:“秦媛這下子可算是涼透了。”
化妝師一號:“說起來也挺奇怪,不是一直都傳她和皇山的老董有關係麼,怎麼那個大佬不保她。公關都不說了,連熱搜都不幫著給撤一下。”
化妝師一號:“聽說啊,是因為秦媛得罪了比皇山老董還牛比的人物,皇山現在根本沒辦法,隻能棄車保帥。”
化妝師一號:“啊?咱圈子裡還有比皇山老董更大的角兒?誰呀?”
化妝師一號:“這人具體是誰我不清楚,不過我猜,肯定和殷酥酥又關係。”
化妝師一號:“哦對,那段錄音爆出來,殷酥酥也算是沉冤得雪了。難不成她後頭也有人?”
這時,邊兒上一個配角演員也加入進討論,沉聲:“你們不知道啊,殷酥酥剛簽了《凡渡》,是女一!你們自己想想,《凡渡》是哪家的?”
兩個化妝師姑娘瞬間恍然,說出一個名字:“費聞梵!”
話音剛落,門口的許小芙就抬手敲響了房門。
“砰砰。”
屋裡紮堆的三五個女孩兒聽見響動,紛紛回頭,見來人是殷酥酥,頓時臉色微變,若無其事地作鳥獸散。
殷酥酥在自己的座位前坐下,神色如常,開始化妝造型。
因著熱搜上榜的那個大瓜,片場的所有人都化身八卦之王,一有空就圍在一起討論,關注點倒各不相同。有的關心秦媛最後能不能翻盤過關,有的關心皇山傳媒今後的一姐位置由誰頂替,有的關心,這次秦媛翻車事件,是否意味著皇山與非梵的競爭博弈已分高下。
殷酥酥全場最淡定,不僅能全身心投入劇情走位排戲,還能趁自己休息時嗑嗑瓜子兒,看點“美女含羞帶怯搭訕帥哥”的情景劇。
情景劇的男主角,此刻正以一種十分慵懶而閒適的姿勢坐在一架折疊椅上,高大身軀懶散靠著椅背,眉眼低垂,正在玩手機遊戲。
沒一會兒,一個穿白色外套的年輕女孩兒就靠近過去。
女孩兒是劇組的小龍套,明顯已經關注這人許久,白皙的雙頰浮著兩朵曖昧紅雲。她開口,試探著小心翼翼道:“你好帥哥,能加個微信嗎?”
男人聞聲,撩起眼皮看了女孩兒一眼,冷淡而疏離地回複:“抱歉,我用的老年機,沒有微信。”
“……”那你現在手裡拿著的是個寂寞?
白衣姑娘無語極了也失望極了,小肩膀一垮,悶悶不樂地離開。
“嘖嘖。”殷酥酥喝了一口無糖可樂,老太太似的歎了口氣,“這已經是今天上午的第三個姑娘了,又被無情拒絕。”
許小芙腦袋湊過去,好奇:“什麼第三個?”
殷酥酥往陳誌生的方向努了努下巴,說:“喏。跟那位搭訕遭拒的,第三個了。”
許小芙側目,循著殷酥酥的眼神看過去。
陽光下,男人身姿舒展,兩條大長腿包裹在黑色長褲下,修勁漂亮得像白楊樹樹乾,實在是惹眼。他本來耷拉著眼皮在看手機,似乎察覺到某道偷摸的眼神注視,微頓,掀起眼簾。
精銳如鷹的目光精準無誤,將許小芙的視線捕捉。
“……”許小芙被嚇到,心口猛然間突突兩下。
見她眼神慌裡慌張,像隻驚慌失措的兔,他像覺得有趣,饒有興味地挑了下眉。
許小芙飛快把目光移開了,心臟狂跳,卻故意做出毫無所謂的模樣,用力清了清嗓子,“切,人家女孩子鼓起勇氣來搭訕,他手裡拿著智能機還說自己沒微信,滿嘴跑火車。”
“咱生生這叫潔身自好,沒意思就直接拒絕,不撒網,不當海王。”殷酥酥越瞧陳誌生越喜歡,滿眼老母親般的慈愛,“多根正苗紅一大好青年呀。”
“我就對他不來電。”許小芙打開手機,看著屏保上韓式愛豆的照片,感歎道,“這多精細。”
“那是你還小。”殷酥酥拍了下許小芙的肩,深沉道,“不懂欣賞男人狂野一麵的美。這叫糙痞款懂嗎?胸肌腹肌人魚線,行走的荷爾蒙。”
許小芙噗嗤一聲,“你這麼欣賞陳誌生,乾脆挖他進圈,你給他當經紀人得了。”
殷酥酥摸下巴,作思考狀:“你這建議不錯啊,可以考慮。”
兩個姑娘正說著話,一陣腳步聲忽然由遠及近,噠噠噠,噠噠噠,熟悉的Jimmy choo高跟鞋聲。
殷酥酥回過頭,朝來人露出一個燦爛笑顏,抬手揮揮:“梁姐!”
梁靜神情頗有些微妙,跟幾個和自己打招呼的小演員寒暄了幾句,一路穿越人群而來。走到殷酥酥跟前後,她輕輕捏了下殷酥酥的胳膊,彎腰低頭貼近她耳畔,用隻有殷酥酥能聽見的音量,說了一句話。
“……”殷酥酥聞言,眸光微涼,臉上仍舊笑著,風輕雲淡地問,“人這會兒在哪兒?”
梁靜低聲:“就在你的獨立休息室。”
殷酥酥垂眸,指側緩慢描了下手裡的可樂罐,不知所想。
梁靜說:“你要是不想見,我這就趕走。”
“現在這個節骨眼兒上,整個京城的媒體都在堵她,能避開那麼多鏡頭和狗仔跑到這兒來,肯定是花了大功夫的。”殷酥酥說,“來都來了,見唄。”
*
殷酥酥跟許小芙簡單交代了兩句,緊接著便跟隨梁靜一起返回休息室。
開了門,裡頭果然已經等了個人。
對方戴著帽子口罩和墨鏡,平日最張揚高調的大明星,穿起了最低調沉悶的純黑色,整個人站在牆角背光處,背脊呈現出輕微的彎度,稍顯佝僂。
看見殷酥酥,她身形明顯一僵,內心天人交戰無數次,好半天才遲疑地將麵部的遮擋物摘去。
“酥酥……”秦媛試著出聲,麵上浮起一絲討好的笑色。
殷酥酥隻是淡漠地打量著她。
印象中,這個前輩總是光彩奪目,像一隻永遠不會低頭的傲慢孔雀。但此時的秦媛,素麵朝天,明顯不知哭過了多久,被譽為“內娛第一鳳眼”的美眸腫泡發紅,像兩顆壞掉的核桃,哪裡還有半分往日裡豔光四射的影子。
原來,所謂的“紅氣養人”並非無稽之談。
“是媛姐呀。”殷酥酥移開落在秦媛身上的目光,回身彎腰,坐在了椅子上,勾了勾嘴角道,“你來找我,有事?”
“酥酥……”秦媛快步走上前,蹲下來一把握住殷酥酥的手腕,含淚道,“酥酥,之前的事情是我不對。我、我不該小心眼嫉妒你,買那些熱搜給你潑臟水,更不該假借試戲的由頭對你動手……我知道錯了,我真的知道錯了!酥酥我拜托你,你原諒我,高抬貴手吧……”
秦媛心中自然是無比憤恨。
她是最心高氣傲的性子,出道這些年被各路人馬捧在掌心,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如果這次不是真到了走投無路的田地,她絕不可能低三下四來求殷酥酥。
秦媛心中已經打定了主意。
一時的委曲求全,是為了將來的東山再起,她有美貌有演技有人脈,即便是趙世高拋棄她又如何?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
可令秦媛沒想到的是,殷酥酥在聽完她卑微的央求後,隻是笑了下,拂開她的手,順便輕輕拍了拍腕上的灰,仿佛沾到了什麼臟東西般嫌棄。
秦媛愣住。
殷酥酥看著她,笑著說:“媛姐,你的話我聽不明白。我也不知道怎麼才能幫你,抱歉了。”
秦媛本來就努力壓著怒火,此時見殷酥酥一副沒事人的姿態,頓時忍無可忍地爆發。她猛一下直起身子,目眥欲裂道:“殷酥酥,你不要在這裡裝傻,那段錄音是你找人錄的吧?是你找人在我房間裡安了竊聽器,你已經把我害得身敗名裂了,我也道歉了,你還要怎麼樣?”
殷酥酥豎起一根食指,搖晃兩下,說:“你彆激動,首先我要說清楚,往你房間裡安竊聽器這種操作是違法的,我是遵紀守法的好公民,任何違法亂紀的事情都不會做。所以,不是我。”
“不是你?不是你會是……”
“你先聽我說完。”殷酥酥麵無表情地打斷她,續道,“其次,你如果真的知道錯了,想跟我致歉,我也不是不能接受,畢竟人非聖賢,是個人都會犯錯。”
聽見這話,秦媛眼睛倏地一亮,看見了絲希望:“你、你願意放我一馬?”
“我接受你的道歉,但並不意味著原諒你。”
“……”秦媛臉色驟僵,眉頭用力皺起來。
殷酥酥歎了口氣,有些感慨地說:“媛姐,實話跟你說吧,今後這個圈子你肯定是混不下去了。我原不原諒你都不重要,因為是上頭有人饒不了你。”
“不……”秦媛無法接受這個事實,眼淚鼻涕一股腦流下來,泣不成聲,“酥酥,你幫我說說情,我知道你背後是費聞梵,求你了,求你了殷酥酥,你幫我跟梵總說說,我真的知道錯了。”
“你走吧。”殷酥酥漠然道,“我對你唯一的仁慈,就是不通知任何媒體。”
秦媛:“……”
殷酥酥:“你再不走,我馬上就給媒體打電話,告訴他們‘影後秦媛錄音風波之後首現身’,是在這裡哭著求我原諒。”
秦媛頹然地癱坐在地上,麵如死水。
*
秦媛後來去了哪裡,殷酥酥不知道,也完全不關心。
今天收工時間還蠻早,下午的兩場戲拍完,才七點不到。
日落西山,夕陽已經被地平線吞噬,天色已經完全暗下來。
沒有再理會熱搜上哪些烏七八糟的事,殷酥酥熄滅手機屏,卸完妝發便走出片場大門,在停車場尋找黑色邁巴赫的身影。
陳誌生為人謹慎,為了不給劇組以及附近停車的人造成困擾不便,他每次都是把車停車場最靠裡的位置。
晚風涼悠悠的,殷酥酥緊了緊身上的風衣外套,拉開車門。彎腰落座的同時隨口調侃前排,“阿生,我看你在咱們劇組很受歡迎呢,好多小姑娘都……”
後頭的話音戛然而止,被濃夜吞吃。
殷酥酥略微一怔。
費疑舟竟然也在車上。他身姿清挺,端坐在後座右側,一本攤開的書放在他膝蓋上,是馬丁海德格爾的《存在與時間》。
“晚好。”男人露出紳士輕淡的笑,鏡片背後的目光筆直盯著她,“之前約好了一起吃晚餐,希望你沒有忘記。”
就這一刹光景,她刻意不願再想起的,想要努力忘光的,今日晨間那段記憶,變成了洪水猛獸,朝殷酥酥的大腦猛烈襲來。
殷酥酥瞪著費疑舟,很輕地咬了下唇瓣。
狗屁的矜貴紳士,狗屁的高山白雪。
他根本,簡直,完完全全就是個禽獸。
是個發起瘋來會咬人,會把她咬出幾道月牙齒印子的禽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