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虹淑每天工作都很忙, 也不願意管彆人家的事。
奈何她家老趙是軍區37團的政委,平時再叮囑她要多注意蘇曼同誌,多關心關心蘇曼跟徐啟峰兩人的感情發展, 有什麼不對的地方要立即告訴他,他會出麵調和。
何虹淑隱隱覺得老趙隱瞞了她一些事兒,這些事兒無關蘇曼, 很有可能是徐啟峰的問題。老趙應該擔心徐啟峰會對蘇曼做出什麼不好的事兒,這才格外上心。
何虹淑本人挺喜歡跟性子爽利的蘇曼結交, 瞧見蘇曼一個人來孕檢,剛才下樓的時候,遠遠看見蘇曼眉頭緊鎖, 她覺得情況有些不對, 就給老趙打了一通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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軍區總部辦公大樓。
一位穿著軍裝,五官周正,頭發半白的五十多歲軍官,目光陰沉地盯著對麵身形挺拔的年輕軍官道:“徐啟峰, 你再說一遍!”
“報告首長,我不願意接下這個任務。”徐啟峰站姿筆挺道。
“軍人以服從命令為天職,你敢抗命?!”林旅長一張臉沉的都能滴出水裡,伸手拍桌,怒瞪徐啟峰:“你這個團長職位才升多久?有沒有一年,你不想乾了?”
徐啟峰抿著嘴唇, 沒有吭聲。
林旅氣得不輕, 還想發飆, 一個標準國字臉,看起來要比林旅大上幾歲的二師嚴師長,開口道:“好了, 老林,先不要動氣,先聽聽同誌們的心聲。小徐,你是不是有什麼難言之隱?你不要有什麼心裡負擔,說說你為什麼不願意接這個任務。”
他旁邊坐著得紀參謀長,也示意徐啟峰:“有什麼難言之隱說出來,我們好開誠布公地解決。”
徐啟峰背脊挺得很直,“報告首長,沒有什麼難言之隱,我就是不想接護送譚老的任務。軍區有很多身手比我好的同誌,各位首長應該給他們一次立功的機會。”
“你他娘的說個屁!”林旅脾氣暴躁,是徐啟峰的頂頭上司,也是他一手拉拔徐啟峰到如今的職位,看他說這話,氣不打一處來:“軍中誰不知道你是當年獨狼特殊行動小組唯一幸存下來的尖兵,以你的身手,彆說送譚老去港城再折返京都,就是讓你去南越邊境刺殺敵方首領,你也有五成的把握完成任務。這次譚老點名讓你護送,大好的立功機會在麵前,你他娘的直接拒絕,我看你最近是好日子過昏了頭,欠收拾!”
“旅長,彆生氣,消消氣。”趙政委適時出麵,手裡拎著一個熱水壺,往林旅的茶杯裡倒上開水,“這事兒,真不怨小徐不願意接,而是譚老跟小徐有些各人恩怨。”
“哦?什麼恩怨?”嚴師長來了興趣。
趙政委也給他倒上熱水,沉默一下道:“當年小徐還在獨狼特殊行動小組的時候,他們接到一個跨國護送任務,任務的目標就是譚老。然而他們到達指定的地點,並沒有接到譚老,而是遭到埋伏,獨狼特殊行動小組的人除小徐外,全部折在那裡。他回來之後往上報告的是譚老偏離了預定接送點,導致整個行動小組九個人的死亡,事實並非如此。那些人是譚老引到那個地點的,他沒有留下任何提示可能存在的危險埋伏標誌,自己跟另一群難民離開預定接送點,間接導致獨狼小組的覆滅。小徐從那裡出來以後,胸口中彈,斷手斷腳,渾身傷痕累累,在醫院躺了大半年才康複,心理疾病也從那時候開始越發嚴重。”
辦公室裡死一般的寂靜,靜得連根針掉下在地上都能聽見。
“你們為什麼不早說。”剛才還脾氣火爆的林旅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一雙曆儘滄桑的眼睛忽然泛紅:“當年京都軍區選拔獨狼行動小組的尖兵,有好幾個是我親自挑選送去訓練的尖子兵,我一直為他們驕傲,可沒想到.......”
徐啟峰沉默,垂在長腿雙側握緊的拳頭,泄露了他的情緒。
嚴師長默默喝下一口茶道:“小徐,我理解你的心情,但譚老這次要去港城跟國外幾位重要的武器專研專家密會,交流一些技術心得,這對我國武器專研研究所來說十分重要。京都那邊譴派護送譚老的四個尖子兵已經折了兩個,他這才轉乘綠皮火車,換站到附近的磐市軍區,尋求我們的幫助。我們已經接到京都那邊的加密電話,一致覺得你和一師的陸進是我們區裡身手最好的,由你們兩人護送譚老,才能徹底保證他的人身安全。當然,我們還會派一支十人小隊進行偽裝,吸引那些間諜、特務份子們的注意力,確保你們的安全。”
“我不接。”徐啟峰目光沉沉地跟嚴師長對視,態度沒有半分軟下來。
當年獨狼小組戰友們的死曆曆在目,尤其隊伍裡最小的一個戰友,代號為‘土狼’,一個跟他一樣從磐市軍區層層選拔中脫穎而出的農村兵,對他特彆親切信賴,一口一個鋒哥,跟他一起訓練磨合了好幾年。
每回出任務,土狼都會憨笑,露出一口白牙跟他說:“鋒哥,等我們任務完成了,我又能用軍功換一筆錢給我娘,讓我娘給我攢著,以後我給娶個漂亮媳婦,生個大胖小子,拜你為乾爹!”
可他媳婦沒娶上,孩子也沒有,不到二十四歲的年紀,在那片潮濕的雨林裡,將身負重傷的他緊緊護在身下,自己的身體被打成了篩子,他的血染紅了徐啟峰的眼......
坐在嚴師長身邊,看起來特彆像民國舊時代教書先生氣質的紀參謀長擰著眉頭道:“徐啟峰,這個任務可由不得你拒絕!你告訴我,軍人首先要做到的天職是什麼?”
徐啟峰:“絕對服從命令。”
紀參謀長道:“那你現在在乾什麼?你看看你現在哪有一個當兵的樣子!你做到服從命令了嗎?”
徐啟峰垂眸,沒有說話。
紀參謀長收起臉上的厲色,緩著聲音道:“我知道你有個人抵觸情緒,但你要明白,當年譚老沒有換路線跟難民一樣喬莊打扮偷渡回來,我們不可能有現在這麼多的新型武器,跟那些覬覦我們的國家對抗。譚老為國家做出的貢獻,是不可忽略的。你這次要能護送譚老安全回來,南越那邊,我會向上麵申請,讓你提早下場參與戰事,你看如何?”
“此話當真?”徐啟峰抬頭,深邃的眼眸閃過狠厲眼色:“我若在援戰途中,失手弄死一些南越猴子,參謀長怎麼說。”
“我軍向來優待盟軍,你不要為所欲為。”紀參謀長頭疼地揉了揉眉心,“打仗的事情還早,等你護送了譚老回來再說。到時候真到了滇南那邊,我也管不著你。”
這是變相認可了一些事情。
徐啟峰沉鬱的心情終於好了一點,點頭答應接下護送任務。
他一走,辦公室裡的個軍區大領導都鬆了一口氣。
嚴師長瞥一眼,眼睛還紅著的林旅說:“你這寶貝的尖兵,脾氣還挺倔。”
林旅冷哼:“不倔能成為咱們軍區頂尖身手的尖子兵,能立下那麼多軍功,年紀輕輕到團長位置?能讓譚老繞那麼一大圈的路,點名讓他護送?”
“你呀。”嚴師長搖頭:“什麼樣的將帶什麼樣的兵,你都一把年紀了,脾氣還是這麼暴躁,帶出來的小徐也跟你一樣難搞。”
“我覺得老林這樣也挺好。”紀參謀長在旁邊笑,“他帶出來的兵團,哪個不是數一數二,戰功赫赫。就說這徐啟峰,身手了得,以一敵數十,有他和陸進在譚老身邊護送,目標小,又能保證譚老的安全,我們對上麵也有交代。”
其他兩人默契點頭,心中不約而同地想,徐啟峰這老小子結婚兩個月多月了,怎麼他媳婦肚子一點動靜都沒有,也不知道這老小子什麼時候能留後,才能毫無顧忌地派他去南越打仗。
徐啟峰跟趙政委出了總軍區辦公大樓,坐上區裡的敞篷軍用越野車,往37團的營地去。
開車的是徐啟峰,他不知道是心情好,還是心情鬱悶,開車的速度極快,在區裡軍用水泥大道上開得嗡嗡作響。
“你慢點。”趙政委短短的頭發都被敞篷車吹起來的風吹得立了起來,他伸手抓著車座,板著臉嗬斥:“你他娘的開這麼快不要命?你媳婦今天去孕檢,你知不知道?”
“吱——”越野車一個急刹車,趙政委猝不及防地撞在車窗上,撞得鼻子生疼,忍不住罵:“徐啟峰你他娘的吃錯藥了?停車不知道說一聲?”
“蘇曼懷孕了?”徐啟峰盯著他問,“你從哪知道的。”
“我能從哪裡知道。”趙政委摸著鼻子,沒好氣道:“你媳婦去你嫂子的醫院做孕檢,你嫂子看她一個人去,以為你倆吵了架,她受了委屈自己去,就給我打通電話,讓我問問你,你知不知道。”
徐啟峰呆呆看著趙政委許久,好一會兒才回神,“我們沒吵架,我也不知道她今天要去做孕檢。”
蘇曼自己去做孕檢,是覺得他工作忙,不願意打擾他,還是.......不願意生他的孩子,這才偷偷摸摸自己去?
前者還好說,如果後者。
徐啟峰臉色一沉,心中有股說不出的難受滋味。
趙政委看他臉色不對,拍著他的肩膀道:“你先去醫院找蘇曼,不管懷沒懷孕,語氣好點,多哄著點她。你記住,女同誌都是哄出來的,你可不能把在軍中訓斥兵蛋子那一套,用在蘇曼一個女同誌身上,那樣會適得其反。”
“我明白。”徐啟峰伸手打開副駕駛的門,做了一個請的手勢,“下車吧政委。”
趙政委:......
“這離37團的營地至少四十分鐘的路程,你就不能先把我送去營地?”
“不能。”徐啟峰麵無表情:“讓我留後不一直是您的心願,現在事關我後代,我一刻都不想耽誤,您就自己走路回去吧。”
趙政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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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啟峰趕到人民醫院,已經是一個多小時後,何虹淑接到自家那口子的話,特意留住蘇曼,讓蘇曼等等徐啟峰。
此時已經七點半左右,魚肚白的天空升起了霞光、紅日,天邊的雲彩絢麗奪目,今天又是一個好天氣。
徐啟峰大步流星走到門診樓背麵的小花園。
花園的花壇裡種了許多梔子花、茉莉花、月季等等花香清淡不是那麼濃烈的花朵,白的粉的紅的顏色團團簇簇,讓人看起來心情就很愉悅。
蘇曼就坐在繁華璀璨的一排木架子椅子上,雙眼放空,看著花壇一簇米粒般大小花骨朵的茉莉花,不知道在想什麼。
“蘇曼。”徐啟峰站在蘇曼麵前,垂眸輕聲問:“你懷孕了?”
蘇曼回神,仰頭望著陽光底下男人英俊的側臉,思緒還有些渙散:“你這麼快就從軍區趕過來了啊。”
“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徐啟峰目光瞥向她手裡拽著的一張單子,她拽得太緊,看不清上麵寫著什麼,“你想測孕,為什麼不告訴我?選擇自己偷偷摸摸的來,你不想生我的孩子嗎?”
蘇曼被他有些質問的語氣頂得心裡很不舒服,冷冷看著他道:“如果我說,我就是不想生你的孩子呢。子宮是我的,我生不生孩子,願不願意生孩子,願意生誰的孩子,是我的自由,關你什麼事!”
氣氛冷了下來。
徐啟峰薄唇抿成一條直線,想起趙政委的話,意識到自己說話的語氣太過軍事化,不由自主地對蘇曼嚴苛了些。
他深吸一口氣,半蹲在蘇曼麵前,壓低聲音道:“蘇曼,對不起,剛才是我的語氣急了些,我沒有質問你的意思,我隻是......有些心情有些複雜。你說得對,生不生孩子,是由你來決定,但我們是夫妻,我希望你做任何事之前,能考慮考慮我的感受。”
穿著筆挺軍裝,戴著軍帽,一米八身高的大男人半蹲在自己麵前,用一種誠懇炙熱的目光看著自己,蘇曼再大大的火氣也消了一半,聲音依舊冷冷:“如果,我說如果,我懷孕了,我現在不想生孩子,想趁自己還年輕的時候多玩幾年,要把孩子做掉,你是什麼想法?”
徐啟峰麵色很平靜,看向蘇曼的目光不知不覺走了神,似乎在認真思考這件事情。
很快,他給出答案:“蘇曼,我一開始娶你,隻是抱著對你負責的態度,沒有其他的想法。後來我對你改觀,對你動心,和你成為真正的夫妻,我也沒想過要你那麼快生孩子。你的話提醒了我,生孩子從來不是男人決定的事,而是你們女同誌決定的事情。如果你懷孕了,不想在這個年紀生,想把孩子流掉,儘管我會為你肚子裡的孩子心疼難過,但隻要你做下了決心,我會支持你的決定。”
蘇曼聽著他的話,心裡湧起一絲又一絲的感動。
身處在舊時代裡,在身邊每對結婚的夫妻,都在抓緊時間造人,能生多少孩子就生多少孩子的大環境下,這個年代,隻要女性婚後懷孕,很少有不要孩子,不願意生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