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一個星期, 整個鋼廠都處於人人舉報,甚至拖家帶口,帶著鋼廠家屬, 一窩蜂地往廠委、工會兩個辦公室裡跑的現象。
這些人都不做什麼匿名寫信舉報了, 直接實名舉報,拿出各種各樣的證據、人證物證等等,聲淚俱下的揭發以劉長庚為首的老技工,各種欺壓其他工人、學徒工、謀財害命、欺男霸女之事。
廠委各科室每天都跟菜市場一樣熱鬨, 蘇曼作為此次事件的調查組組長, 更是忙得不可開交。
她在多方廠裡職工的舉報下,配合苗公安他們進行仔細對比查證,這不查不知道,一查嚇一跳。
劉長庚在進鋼廠之前的鐵廠, 就有過欺男霸女的前科, 有人舉報說, 他在鐵廠的時候,曾看上他的小姨子, 竄掇著他的婆娘, 把他小姨子給灌醉,把人一個黃花大閨女給糟蹋了。
那閨女第二天醒來又哭又鬨,要去派出所告他。
他怕事情鬨大,叫他婆娘把小姨子敲暈送去鄉下破廟裡關著,那閨女醒來後逃跑,一個不留神從廟後麵的懸崖掉下去摔死了。
這倆夫妻一番假惺惺的哭唱做戲,說那閨女是給嶽父嶽母祈福從山上摔下去的,儘管他嶽父嶽母不信,可找不到證據, 這事兒就不了了之。
後來這人被夏副廠長挖到鋼廠以後,最開始的兩年的確乾了不少實事,頗受廠裡乾部們的青睞表彰,沒少表揚他,還把他評委冶煉車間的先進工作者。
沒想到兩年一過,劉長庚就開始原形畢露。
他先是欺負學徒工,壓著學徒工期不給轉正,給錢才給轉正,後又勾結重工車間各個工種的班長、組長、車間正副主任等等,進行集體欺壓新工人,壓榨新工人工資錢票物品,三五不時就要他們做東請客,吃得滿嘴是油。
若有反抗者,不是受重傷無法乾活,被廠裡勸退,就是被悄無聲息地乾掉。
冶煉夜間值班工作時間內,幾乎每年都有四五個工人死於夜晚的‘事故’。
再後來他又用收斂的錢財,以親戚的名義,在城裡買下一套資本家上交給政府的一棟小洋樓,打著鋼廠老技術工工資福利待遇比鋼廠乾部高,他老婆病入膏肓,要死不活,要找個媳婦續弦的由頭,騙了不少其他廠對他本人不甚了解的女工,到小洋樓裡發生關係。
等他玩膩了那些女工,各種威逼利誘,一腳把人踹開,換下一個繼續禍害。
這麼長年累月下來,受害者不僅僅是鋼廠的職工,還有廠外許多年輕女工。
這些年輕女工沒有多高的文化知識,基本都是家裡兄弟姐妹多,她們不受父母重視待見,父母重男輕女就想把她們嫁給條件好點的人家。
不管對方年紀多大,人品如何,她們願不願意,隻要能收到豐厚的聘金錢票,她們的父母才不管她們的死活。
那些女工在麵對大得能當她們爹的劉長庚時,除了無奈,不甘不願,更多的是無力反抗自己的父母。
子女不孝,在這個年代,可是大罪。
當劉長庚用老手段把她們灌醉,誘強她們以後,她們為保名聲,無法跟人訴說,要麼忍氣吞聲,半推半就,任由劉長庚折騰。要麼以淚洗麵,把這些事情強壓心底,繼續上班,過著水深火熱的日子。
如今劉長庚被派出所同誌羈押,這些女工聽聞鋼廠乾部正在徹查此人,有那被劉長庚玩弄過的外廠女工們,特意寫了一封又一封的匿名舉報信件,大半夜偷偷摸摸捂著臉到鋼廠傳達室,把信件放到傳達室外的信箱裡,轉頭就跑。
蘇曼看見這些信件,以及其他諸多舉報信、人證物證,心裡嗬嗬一笑。
狗東西,乾了這麼多傷天害理的事情,等死吧!
除了劉長庚,重工車間裡的老職工、各個組長、正副主任、生產部長、管理生產的夏副廠長,都是重點查證對象。
夏副廠長問心無愧,主動配合調查。
蘇曼鬨出這麼大的動靜,周廠長全力支持她的工作,夏副廠長就知道自己怕是要被市裡問責,副廠長的位置很有可能保不住。
偏偏蘇曼的父親是糧食局的局長,住在市委大院裡,跟曾市長住在同一棟大樓裡,兩家人抬頭不見低頭見的,他要敢從中作梗,以蘇曼那不講理的性子,肯定要捅到市長麵前去。
到時候市長一下令,市委辦出手來鋼廠做調查,那形勢隻會更加的嚴峻麻煩,還不如老老實實地什麼都不做,等著廠裡的調查組調查。
隻要查明事情真相跟他無關,他這個副廠長職位興許還能保住。
他按兵不動,那些被調查人的家屬,可就按奈不住,各種明裡暗裡找到蘇曼進行賄賂。
蘇曼當然義正嚴詞地拒絕,每拒絕一次,就在自己的筆記本上寫下那些人的行賄記錄,然後把記錄拿給周廠長看:“周廠長,您看看這些記錄,這些人賊心不死啊。”
鋼廠鬨出這麼大的醜事出來,周廠長雖然要求廠裡組成的調查組進行嚴查,說到底,也是他這個廠長,無法越級管事,越過夏副廠長去管那些生產工人的事情,睜隻眼閉隻眼,造就禍端,牽連出這麼多事出來。
因為他們這些當領導的疏忽,導致劉長庚等人橫行霸道,乾出黑惡行徑,害了那些拚了老命搞生產的老實已故工人。
周廠長心裡萬分愧疚,這才推出後台背景強硬,擁有軍政雙方勢力撐腰的蘇曼出來調查此事。
由蘇曼主管調查劉長庚等人,沒人敢跟她唱反調,質疑她的調查結果,如此就能還受害者們一個公道。
周廠長伸手拿起蘇曼的筆記本,仔細翻閱,臉色越來越凝重:“都是普通工人家屬,竟然能一下拿出上千錢票、幾十斤肉票、300多尺布票等等物件出來,這是求錘得錘啊!”
蘇曼點頭,誰說不是呢,也不知道這些人的家屬是怎麼想的,她是缺錢票吃喝用的人嗎?這麼病急亂投醫,投到她這裡來,這些行賄記錄可不就成為另一項證據,錘死這些乾了壞事的人!
蘇曼道:“周廠長,現在苗公安他們已經把證據收集得差不多,下周就要壓著劉長庚等人到公安總部的巡回法庭進行公開審判,我估計到時候會有市委辦的領導來旁聽,還有市裡的那些報社記者,也會進行跟蹤報道。到時候我們鋼廠會成為全市人民重點關心的對象,您看......”
成為全市人民關心的對象,就代表著鋼廠這些臟事醜事會成為人們口中的談資。
周廠長作為廠裡的第一廠長皆書記,也會被市裡的大領導問責,到時候整個廠裡的領導班子可能大換血,人人都不好過。
蘇曼作為此次事件的引導者,一下得罪廠裡所有的領導班子,也得罪了那些被抓之人的親朋家屬。
說實話,蘇曼真無奈。
本來她不打算做出頭鳥,就算知道劉長庚等人黑心爛肺,隻要做得不是那麼過,她也睜隻眼閉隻眼,等到了66年,讓那些被劉長庚禍害過的人進行舉報,再由廠裡其他乾部拉他們下馬就行,她不用出手。
可誰成想,她就是下車間做個人事調查,想做點實事證明自己跟以前不一樣了,就意外看見劉長庚等人要弄死武勝利的畫麵。她不管也得管。
她也不知道是自己太倒黴,還是身處在這個書中世界,這個世界對她這個原書中的反派角色充滿惡意,擁有修複劇情的功能,時不時就要膈應下她。
總之,她現在成為眾矢之的,走哪都備受矚目,承受諸多異樣眼光,這讓她心裡十分難受。
難受的何止是她,出了這麼大的事兒,整個廠裡的領導班子、大小乾部都得接受調查,不少乾部對蘇曼充滿了怨言,話裡話外都怪蘇曼多管閒事。
蘇曼處在那些人的異樣眼光下,生平第一次對自己做得事產生懷疑。
難道,她的見義勇為,做錯了?
周廠長明白她話裡的意思,看出她眼裡的迷茫,對她笑了笑:“蘇科員,不必想那麼多,這世間充滿太多的是非對錯,無論你怎麼做,總有人站在道德製高點對你指手畫腳,反對否決質疑你做得所有事情。隻要你問心無愧,彆人的看法意見,你又何必在意。更何況這次事情,我覺得你做得很對,如若不是你揭發劉長庚等人,武勝利同誌說不定早就死在他們手裡,廠裡又會多一個冤魂。
其他乾部沒有你這份赤誠又勇敢的心,去做這件吃力不討好的事情,會選擇視而不見聽而不聞。而這樣做得後果,是助長那些黑惡之人的氣焰,到時候受害者會越多越多,這些人也越來越猖狂,直至紙再也包不住火,由市裡省裡來調查鋼廠,我們整個鋼廠職工及領導班子就都完了!
蘇科員,你放心,等這件事情告一個段落,我會全廠通報,開一個大會,告訴所有人,你所做的事情沒有錯。不僅如此,我還要對你高度讚揚,進行表彰,讓所有人都向你學習!誰要敢在廠裡胡亂嚼你舌根,說你壞話,全部通報辭退處理,絕不姑息!”
周廠長這一番真誠的話語,說得蘇曼心裡眼眶一熱,哽著聲音道:“謝謝領導肯定我的所作所為,有您這番話,再多人指摘、打壓我,我也要把劉長庚等人繩之以法。”
她跟周廠長說著話,走出鋼廠辦公樓,迎麵出現三個人,照著她的麵門,潑來一瓶滾燙的熱水。
她眼疾手快地往後躲,周廠長見狀往她麵前擋,結果被開水紮紮實實地潑到臉上、手上,燙得他的臉當即就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