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過後,秋去冬來,玉京冷得冰寒刺骨。上連日飄雪,大地銀裝素裹,枝頭寒梅盛放,景色美豔絕倫。人們卻都窩宮裡,守著炭火取暖,無心出門受凍欣賞。
道路積雪,出行不便,陸雪朝體恤眾人,特許免每日例會,若無要事,都不必再出門。
長黎候嚴寒,玉京更是北地極寒,每到冬日,是一片冰雪地。上白玉京之稱,也有這皚皚白雪茫茫一片的緣故。
內侍監給每個宮裡都分發炭火冬衣,雪殿更是給足銀絲炭——陛下著吩咐,皇後殿下畏寒,保暖工作得做得十全到位,不可叫皇後殿下冷著凍著。
其實哪需要特意吩咐?哪怕往皇後殿下是冷宮廢後之身,陛下也早已叮囑多回,夏日要送多的冰塊,冬日要給足的炭火,務必要讓殿下居所冬暖夏涼。如此,他們耳朵都聽得起繭子。
平民百姓沒有宮裡這樣好的條件,燒不起炭火,隻有薄薄一層棉被取暖。外出做活冷冽徹骨,躲家中又無法維持生計,每到冬季,不知要餓死凍死多少人。好今有林蟬枝,稻田與棉花田豐收,陸雪朝曾讓人收購的店鋪都派上用場,低價出售米糧棉衣,又將醃製臘肉之法廣而告之,讓百姓可以度過難熬的冬。
可憐這冰凍地的,謝錦大臣們要日日上朝。
謝錦一下朝,直奔雪殿。
他身著深紫金龍朝服,外披黑領毛邊裘衣,垂下的冕旒泠泠作響,挾著一身風雪推開雪殿的宮門,又趕緊關上,不讓外頭的寒冷侵襲到宮中。
“清疏呢?”他問。
宮人行一禮:“殿下暖閣看書。”
這麼冷的,一切戶外活動都停止,室內也隻能看看書打發時。
謝錦直往暖閣奔去,一入內,感受到撲麵而來的滾滾熱浪。室內室外的溫度簡直差地彆。屋子裡暖烘烘的,不僅化去他剛從冰雪中走來的寒意,連身上厚的朝服裹著都覺得熱。
陸雪朝半靠美人榻上垂眸看書,看得入,都沒發覺他進來。
謝錦將冠冕取下,又解下落雪的裘衣,悄無聲息地走到陸雪朝身旁,突然出聲:“看的什麼書?”
陸雪朝一愣,仰頭看他,將書合上:“進來也不出聲,是想嚇我?”
“這可冤枉我。分明是你看書太入,我來也不理我,什麼書這樣好看?”謝錦掃封皮上的書,“兵器鑄造全書……”
他一頓:“以為你是看詩詞話本,不想是刻苦。”
“說要造出比夜郎更強大的武器,我總不能憑空變出來。”陸雪朝道,“總要學習的。”
謝錦輕歎:“清疏太為我勞累。”
“我不是為你勞累,我是長黎人,為長黎儘心效力本是應該的。”陸雪朝新翻開書,“你日理萬機,每都有看不完的奏折,批不完的禦令,哪有功夫費心這。你隻管皇帝要做的事做好,旁的無需操心,不然要下臣做什麼?”
謝錦榻上坐下,讓陸雪朝靠著自己,強調道:“你不是下臣,你是我的妻君。”
“我知道。”陸雪朝一笑,點點自己的腦袋,“父皇遺命,讓我好好輔佐你,能者多勞,讓我放著這裡不用才浪費。”
謝錦玩笑道:“這般操心,這皇帝應該給你來當,我隻管吃清疏軟飯。”
旁人聽到這話,怕是要跪下誠惶誠恐直呼不敢,撇清覬覦皇位之嫌。陸雪朝聽罷,卻認真思索一番,搖搖頭:“我當皇帝,當的不如你好。”
成大事者,必將心性堅定。陸雪朝不願讓自己的頭腦浪費生鏽,他這麼多世拚命學習各種不同的技能,一為與幕後黑手抗爭,二是因他必須得找點事做,才能不那漫長無儘的、足以折磨得任何人發瘋的輪回中迷失自己。
困一段時光中無所事事太久,會摧殘人的意誌。學習不同的東西,才能給他一點新鮮感,讓他覺得自己是鮮活的人,時是流動的,而不是永生活循環中的怪物,讓他保持後一絲清醒理智。
謝錦卻是實打實地浪費那麼多世光陰,做那麼多行屍,日複一日複一地過著被程序設定好的生活。
陸雪朝每一世總是早逝,活的不如謝錦久,謝錦的一生,才是真到死且毫無自由的一生,遠比他難熬。
如果換做是他,能經曆這麼多世渾渾噩噩的虛度光陰後,一朝得以自由,不僅不發瘋,腦子不生鏽,能迅速投入政事,振長黎,將政務處理得井井有條麼?
陸雪朝不曾經曆過,所以不能確認這個答案。
但他覺得,他不會比謝錦做得更好。
這世上的任何人,都不會比謝錦做得更好。
謝錦笑下,話題一轉:“清疏的生辰要到,我可要這雪殿中給你好好辦一場生辰宴。欠你這麼多回……該一次性補回來。”
陸雪朝生於十一月初五,大雪的後一。
玉京的冬幾乎下雪,二十四節的大雪這更是副其實地大雪紛飛。陸雪朝生於雪夜,翌日朝霞初升,他便也出生。出奇的是,他一出生,下一夜的雪便停,朝霞明媚,那一日,是長黎冬難得的一整個晴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