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抬螺螄的四人待會兒有大用,現在你們暫時先站在一旁休息。你們四個去庫房將大米粉和土豆澱粉取來,按照一比一的比例。
負責燒火的丫頭立刻燒一大盆的開水,之前負責炸花生的人,再炸一次,順便將腐竹的碎末一起炸了,炸到腐竹表麵起大泡即可,其他人跟在兒身後一起製作最關鍵的米粉。”
“諾!”
聞言,後廚中熱立即嚴陣以待,按照剛剛的吩咐開始行動起來,每個人都有條不紊地負責自己的部分。
鄭琬等到人將需要的兩種粉末從庫房取來之後,看著負責揉麵的人們說:
“待會你們注意兒手裡的動作,說起來米粉的製作和普通製作索餅的環節差不多。隻是這次換成了大米粉和土豆澱粉一比一的比例混合在一起,加入鹽增加筋性,用開水揉麵,揉成團即可。”
她一邊說,一邊將開水倒入已經攪拌均勻的麵粉當中。
隨著開水的加入,米粉瞬間混合從絮狀,並且變成一種偏向純白表麵透明狀的粉團。
鄭琬不停地用筷子將粉末和開水混合,看見狀態差不多之後,轉而用手開始揉搓。
眾人見到這個場麵,頓時心中一駭,根本不敢想象此時鄭琬手下的粉團到底有多燙。
而後又看著她往裡麵加入熟油,不停地揉搓,這個過程循環往複,直至變成一團極具延展性的粉團才停手。
“揉到這個程度就差不多了,大家如果擔心加入開水是粉團太燙的話,可以將粉絮攤開晾涼,在自己雙手可以接受的溫度時揉粉團,當然這個溫度越高越好,可以讓粉團更加的具有柔韌性。”
眾人對視一眼,為了學到成品更佳的米粉,一個個根本顧不上鄭琬的話,拿著開水就開始往混合大米粉裡加入開水,一邊攪拌一邊試探溫度。
時不時揉搓一下,感覺到燙手就收回來,在這樣有些麻煩的辦法之下,很快一個個初具雛形的粉團開始在案板上出現。
鄭琬看著大家已經進入成品環節之後,也就放開手,準備開始做其他的。
木耳切碎簡單焯水燙熟即可,酸豆角切成碎末用熱油翻炒出內部的酸味,放在一旁備用。
最後就是螺螄的靈魂——酸筍。
她緩緩將揭開泡有酸筍的壇子,瞬間一股奇怪的味道隨著壇子口往四周蔓延。
距離鄭琬最近的江曼,立即聞到這股特殊的味道,剛開始沒發現是壇子裡散發出來的時候,江曼坐在灶孔前,皺著鼻子,不解地問:
“誰把潲水桶打翻了?這個味道也太難聞了。”
有人也順著她的話回道:“怎麼可能?每日的廚餘雜物都是晚膳後統一處理的,哪裡還會有潲水留在這裡。”
“那這股又酸又臭的味道是什麼?”
這個疑惑不止是江曼有,其他人也有,突然聞到這中又酸又臭的味道,一個個的五官都皺成褶子,眼睛像是探照燈一樣,往四周尋找。
突然就發現了從壇子裡撈出酸筍的鄭琬,剛開始大家還在為自己的猜測感到傷心,她們怎麼能夠把這種東西和製作美食的鄭娘子聯係起來。
但是當那股味道越來越濃,並且是隨著鄭琬撈出的筍子越來越多變化時,大家腦海中立即產生了一個不可思議的想法。
那就是這股又酸又臭的味道就是鄭琬手裡的酸筍散發的。
鄭琬好不容易將塞進去的筍子全部撈出來時,看到的就是自己周圍被自動隔離出的一片空地,看著眾人驚懼又疑惑的眼神,她覺得大家或許是誤會了什麼。
慌忙解釋道:“這個酸筍就是這種口味的,不是壞了,難道就沒有人覺得這個味道聞起來很香嗎?”
她的雙眼瞪得滾圓,期待地希望看到有人能夠和自己擁有一樣的感受。
但是這次她失算了,就連一向對她推崇備至的趙青悠,都選擇默默移開自己的眼神,用沉默來代表自己的回答。
大家心中突然覺得鄭娘子做的什麼都是好吃的,至少今天這個酸筍就大失水準,並且她自己還感覺不出來。
鄭琬看著大家避開的眼神,忽然覺得難不成今天自己推廣螺螄粉的業務就要失敗了嗎?
但是不管如何,該準備的她還是要準備的。
不顧大家躲避的眼神,將撈出的酸筍拿到案板上切成大小均勻的長條,放入鑊中直接翻炒,將表麵的水汽炒乾,激發出其內在的香味。
於是,整個後廚立即被酸筍的氣味彌漫,甚至開始往前麵用餐區的方向飄去。
已經習慣在這裡提前等待的安雲煥,突然覺得今天後廚的味道怪怪的,不似之前那般聞到的香味。
剛開始他還以為是自己的錯覺,可是當那股怪味越來越濃的時候,他就開始不確定了。
心中的第一個懷疑是,應該是在他們都水監附近辦公的官府傳出來的味道,與他們自己沒什麼關係。
想到自己的胃口被這股怪味所影響,他有些惱怒,猛地一下子站起身來,往距離他們最近的光祿寺方向走去。
可當他靠近牆邊的時候,驚奇的發現,在這裡那股怪味就消失了。
不信邪的安雲煥繼續往庭院四周的牆壁走去,都沒聞到那股怪味。
這才相信了心中剛剛升起的一個猜測,那就是這股奇怪的味道是他們都水監公廚自己散發出來的。
他根本就不敢相信在鄭琬的手底下,後廚還能做出這種味道的吃食,抓住一個路過的雜役問話。
“你們後廚今日準備的朝食是什麼?怎麼味道聞起來這麼臭,不會是你們再給鄭娘子搗亂吧?”
聽到如此毫不客氣的話,雜役也是深有同感,可是聽到最後一句話,臉色頓時大變,有些吞吞吐吐不好意思地說:“就…就是鄭娘子自己準備的食材傳出來的。”
“什麼!”
安雲煥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雜役卻再次給他一次暴擊,“今日鄭娘子準備的朝食是米粉,裡麵的配菜可以加入酸筍,這個味道就是酸筍傳出來的,並且鄭娘子說酸筍的味道又酸又香,似乎和我們聞到的不一樣。”
聞言,安雲煥還以為是鄭琬的鼻子出問題了,一個大廚的味覺出問題這怎麼得了,他可是還沒吃好吃的吃夠。
想到自己剛剛聞到的味道,他有一瞬間甚至想要把腿往外麵走去,去醫館找一個大夫,給鄭琬查探病情。
但是又想著這個辦法實在是太魯莽,要是辦的不好惹惱了鄭琬就不是什麼好事了。
一時間身體裡仿佛出現兩個小人,將他的身體向著相反的兩個方向拉扯,腦子裡想要爆炸了一般。
因此,他第一次錯過趙青悠去後廚端來高湯的畫麵,也就沒有去搶占屬於自己的第一個位置。
此時的後廚裡,趙青悠頂著酸筍的怪味,和鄭琬說話。
“娘子,這個螺螄高湯兒端出去了。”
“端吧,待會兒我們這裡把米粉和其他的配菜擺在碗裡,你們直接往碗裡加入高湯就行,記得每個碗裡都要舀上幾顆螺螄,那可是螺螄粉的主角。”
“諾。”
趙青悠得到許可之後,立即和其他幾人一起把鼎抬到前麵。
把鼎放好之後,她驚奇地發現這次自己櫃台前的位置,居然一個人都沒有,所有人都擠在用餐區和門口的位置,留出她麵前的空地。
這樣的場麵還是鄭琬來了之後,這麼長時間第一回遇見。
思索一會兒,她覺得自己或許是發現了其中的奧秘,立刻轉身回到後廚告訴鄭琬這個不妙的消息。
鄭琬微微一笑,開口道:“這有什麼不好解決的?直接將酸筍的盤子端到前麵,和番椒油一樣,喜歡的自己加,不喜歡的不吃就是。但是兒有言在先,這個酸筍可是螺螄粉的靈魂所在,加進去滋味立即不一樣,好奇的可以嘗一嘗。”
趙青悠也是這個想法,但是聽到鄭琬的話後,覺得自己是不是太以“味”取人,這個酸筍的味道說不定真的很不錯呢?
但是當她端著一整盤酸筍的時候,立刻打消了心中的念頭,覺得自己還是暫時觀望一下。
後廚裡,所有的食材都準備好之後,鄭琬開始準備讓那四人開始壓麵。
她先將自己揉好的粉團搓成長條,粗細與壓麵機的直徑差不多,按照壓麵機的高度分割長短。
然後取出大家剛剛都看不明白的壓麵機塞進去,看著剛好落在圓筒裡的粉團,她滿意地點點頭,將壓麵機的兩根把手交到等待已久的人手上。
“你們隻需要一隻手握住一根把手,然後用力合攏,將上麵突出的部分壓進裝用粉團的圓筒裡,圓筒底部對準放水的鑊,一壓,我們今天要吃的米粉就可以擠壓出來了,你試試。”
說著,鄭琬鬆開手,站在一旁,準備觀察對方的動作。
此時,所有人都因為鄭琬的話,將目光鎖定在負責第一個壓麵的文浩身上。
頂著如此灼熱的視線,文浩突然覺得自己手心發汗,有點握不住手裡光滑的鐵擺手。
一側頭卻看到鄭琬期待的眼神,心中瞬間注入了滿滿的力量,用儘自己所有的力氣一壓。
大小均勻的純白色米粉,瞬間從壓麵機的漏洞滑落,落入熱水中。
在旁邊圍觀的人能夠很明顯的看見,米粉落入熱水中後迅速成型,不一會兒就漂浮在水麵上,純白的顏色與索餅發黃的顏色形成強烈對比。
不過,大家第一次看到這樣彆開生麵的米粉做法,眼神中控製不住地發出驚訝的訊息。
甚至有些人已經開始在想,索餅能不能也用這個圓滾滾的鐵疙瘩去製作呢?
鄭琬卻是看著米粉一上浮,立即用爪籬將米粉撈出,放到碗裡。
眾人還在呆呆地望著鑊裡的米粉,看到它突然消失,立即跟著米粉消失的身影看到鄭琬的身上。
隻見對方迅速將米粉倒入碗中,接著在米粉四周巧妙地鋪上金黃的炸腐竹、橄欖綠的酸豆角、棕紅色的炸花生和黑色的木耳。
最後再用一旁的開水將空心菜燙綠,擺放在空餘的米粉上方,澆上一勺醋,立即放到待會兒需要端出去的托盤上。
如此行雲流水的畫麵,讓眾人應接不暇。
等回過神來,一碗隻待澆高湯就可以開吃的螺螄粉就做好了。
在鄭琬開始組裝螺螄粉的時候,著急吃公廚朝食的一行人等也急匆匆地往公廚的方向行進。
最著急的就是杜明兆,他今日不知怎的起晚了,一醒來就擔心自己無法吃到充足的分量,兩聲催促小廝快些趕牛車,他要去都水監。
小廝聽了還以為是自家郎君為了公務,抓緊上值,臉上不禁流露出佩服得神情。
就在這樣緊趕慢趕的情緒當中,杜明兆一感覺到牛車停到了目的地,二話不說,直接跳車。
“嘣!”
一個身影突然出現在都水監大門外,大門處的兩個守衛立即循著聲音看去,手都已經握緊手裡的刀了,卻突然發現是杜主簿。
當即收回自己的手,並露出一種想說又不敢說的樣子。
他倆一猜就知道杜主簿肯定是要趕著去公廚吃朝食,畢竟都是在公廚排隊的老對手了。
可憐他倆還要在這裡等候換班的人到達才能去享用,一想到有人比自己更早享用到美味,兩個人的眼神中就流露出渴望的表情。
就在這時,兩人感傷,杜明兆搶著往門口走去時,突然又有一輛牛車停在門前。
牛車的規格一看就比杜明兆要高,三人轉身看去。
就看到崔知韞緩緩下了牛車,與剛剛著急的杜明兆是截然不同。
三人不約而同地冒出一個想法:真不愧是博陵崔氏的子弟。
崔知韞也難得在上值的時候遇到杜明兆,看到他有些驚訝地說:
“杜主簿今日來的時辰還挺早?怎麼?現在都水監還有什麼緊急的公務嗎?”
此言一出,杜明兆就知道糟糕了,要是回答的不好,他今天就彆想吃朝食了。
想到之前自己錯過的一次又一次,他趕快跟在崔知韞身後進入,有些不好意思地說:
“讓崔監丞見笑了,某今日趕早就是為了吃一頓公廚的朝食。鄭娘子的廚藝您也知道,那是吃過的人都讚不絕口,如同現在都城流行的麻辣紅螯蝦一般,味道堪稱一絕,並且每日做的都不一樣。”
“是嗎?”
“自從鄭娘子在公廚做事以來,就做了梅乾菜燒餅、魚片粥、汆魚丸、肉夾饃……某因為吃的時間有點少,有些食物的滋味也是聽其他人轉述的。”
杜明兆一說起美食就津津有味,嘴巴不停地和崔知韞介紹鄭琬的廚藝。
絲毫沒有注意到他此時跟著崔知韞行走的方向,等到走著走著,他覺得行走的距離有點長,回過神來,抬頭一望,就看到“公廚”兩個大字出現在頭頂的匾額上。
心中轟的一聲,仿佛有什麼東西倒塌了,用一種不可思議的眼神看著正前方的崔知韞的後背。
杜明兆說話的聲音不算小,站在最外圍的守衛和魚師們,聽到他的聲音下意識地轉身回望,突然看到崔知韞的身影,還以為是自己的眼睛出錯了
眨了眨眼睛,確認自己的眼睛沒有出問題之後,立即往後退去。
一不小心擠占彆人的位置,踩到對方的腳都是常事,受害者剛想要喊出聲,就看到同僚驚懼的表情。
下意識地沿著對方的視線看過去,不一會兒,整個庭院站著的人都發現了崔知韞的存在。
大家下意識地往後退去,給突然出現的崔知韞,順帶著杜明兆讓開一條通往公廚的大道。
崔知韞看到這樣的場麵,對著讓開位置的人們頷首示意。
緊跟其後的杜明兆也享受了一次特權,這還是他第一次感受到有人讓路的滋味,想到自己跟在崔監丞身後能夠快速吃到朝食,他忽然覺得這樣的感覺還不錯。
至於剛剛心裡經受過的一次猛烈撞擊,已經全部好了,美食對他來說,就是治愈心靈的良藥。
可當他跟著崔知韞走到門口的時候,忽然發現眼前的氣氛怪怪的,居然沒有一個人排隊。
察覺不對勁的杜明兆,此時才放開心神,大口呼吸,一不小心就呼吸到空氣中四處蔓延的酸筍味道。
一股又酸又臭還伴隨著一絲淡淡的鮮辣氣味,在公廚內部彌漫著,一口下去,提神醒腦。
他再也沒有什麼時候覺得自己比這個時候更清醒,立刻意識到今天的後廚肯定出現問題了。
一想到剛剛進門時自己還和崔監丞宣傳了公廚朝食的美妙,頓時覺得自己犯了大錯。
並且有些懊惱地想,後廚什麼時候出錯不好,偏偏今天出錯,他可得和崔監丞好好解釋一番。
他剛想要說些什麼話為鄭琬挽回,就看到身形修長的崔知韞跨步向前,仿佛沒感覺到此時奇怪的氛圍一般,站定在趙青悠身前的空地上。
而此時,鄭琬剛好端著幾碗還沒有加酸筍和湯汁的螺螄粉出現,視線正好與崔知韞的交彙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