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紅案考核的菜肴, 她在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心中就有了一定的想法。
依據現在時人的喜好，大部分都更加喜歡清淡的飲食, 即使現在麻辣紅螯蝦在洛陽城中各處興起，但是這種味道刺激的吃食, 暫時還不會影響到宮廷內部。
並且對於常年在尚食局待著的女官們來說, 口味清淡的吃食也更加符合她們做事的風範。
她不禁在腦海中回想起來可以作為國宴的菜肴，口味清淡，卻又不會在重要場合失禮。
簡單搜索幾遍之後, 她立馬想到這自己考核當中要做的菜肴——蟹粉獅子頭。
這道菜唯一的挑戰就是用到了士族貴人所不喜的豚肉，如果做不好的話, 可以會將第一場眾人對她留下的印象一落千丈。
但是對於鄭琬來說, 這樣的可能性幾乎是不會存在的。
因此, 她揮動手中的毛筆, 沾點墨汁, 用一手字跡清晰的簪花小楷將需要的食材一一寫出。
說來她這道菜做出來需要的時間還挺長, 但是按照剛剛宮女所說的話，她可以提前一天準備燉煮蟹粉獅子頭時用到的雞湯, 屆時考核限製的時間應該就足夠使用了。
在她不停地用毛筆在紙上書寫的時候, 毛筆與紙麵摩擦發出的聲音，也將處於震撼中的兩人喚醒過來。
兩人驚慌失措地對視一眼，驚奇地看著鄭琬寫出來的密密麻麻的字。
要知道這年代也不是什麼人都可以習字的, 特彆是這個人還是個女娘, 更重要的是她們倆都不會寫字, 這做廚娘的哪裡還用得到寫字？會做菜不就行了嗎？
可是在看到鄭琬肩背挺直，寫字時隱隱約約散發出來的書香氣時，兩人開始逐漸懷疑自己以前的認知是不是對的？
難不成這位鄭娘子做菜好吃和識字也有一定的關係？
隻不過現在兩人也來不及關心這個問題, 現在最擔心的還是自己不會寫字的事情。
兩人互相瞥了一眼，火速選擇在鄭琬身邊的兩個位置落座。
而後露出諂媚的笑容，你一句我一句的開始說話。
“真是看不出小娘子除了會一手的好廚藝，居然還會一手的好字，這雙手可真算得上是價值千金。”
“鄭娘子真是世間了不起的人物，一心二用都可以如此出彩，也不知哪戶好人家能得了去。”
鄭琬正落下最後一筆，就聽到兩人亂七八糟地誇讚，甚至還說到自己的婚事上麵，不禁一頭黑線。
緩緩將筆頭放在硯台後，將圍在自己身邊的兩人看了一眼，無奈地歎口氣道：
“兩位娘子有什麼想說的，直說就是，如此誇讚兒不敢當。”
聞言，兩人瞬間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
還是黎娘子願意當這個出頭的，桌下的雙手攥緊衣擺，用乞求的語氣說：
“就是我等年少時家貧，也沒有什麼念書的念頭，不識字，所以想請小娘子代筆寫出三日後要用到的食材，以及需要提前準備的東西。”
“這有何難？我們三人同居一所，合該如此才對。不知兩位是否想好了自己要做的菜？兒現在就可以開始寫。”
兩人看到鄭琬如此好說話，頓時鬆了一口氣。
但是想到鄭琬的提問，兩人又沉默下來，這麼短的時間兩人根本來不及思考，屋內的氣氛頓時凝滯，三人沉默地坐在桌前。
鄭琬轉頭看著兩人困惑的樣子，補充道：“此事也不是太著急，宮女也沒說什麼時辰來收，兩位娘子可以再想一會兒。”
說罷，她就要拿起自己剛剛寫好的紙張，放到一旁晾乾墨跡。
就在她起身轉向的一瞬間，忽然有兩隻手死死地抓住她的兩條胳膊。
而後兩人抬頭像是在心中做了什麼決定似的，大聲喊道：“想好了！”
兩人認為是鄭琬的話提醒了自己，既然沒有截止時間，那就可能早可能晚，但不管如何越快寫越好，兩人也不想再猶豫了。
抓住鄭琬的胳膊就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用乞求的眼神看著她。
鄭琬看了兩人一眼，笑了笑說：“兒先去將手裡的紙張放著，馬上回來幫兩位娘子書寫。”
“哦哦。”
兩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將手縮回去，雙眼注視著鄭琬的一舉一動。
而後鄭琬再次研磨墨汁，提筆在硯台上沾取墨汁，問道：“誰先來？”
因為剛才黎娘子先開口，第一個的位置也就留給她，王娘子則在一旁候著，這樣兩人說不準還能避開製作相同的菜肴，否則猶如今日一般，太多人做蓑衣青瓜反倒落了下乘。
“菜名——葫蘆雞，選用……”
鄭琬聽到這個菜名也是點點頭，據她了解這道葫蘆雞也是洛陽城一道說得出名字的名菜，也不是什麼人都能夠製作的。
黎娘子能夠如此將自己菜的要點說出來，也不是一個簡單的人物，說不準也是家中傳了幾代的絕學。
很快在鄭琬的幫助下，兩人都將自己需要提前準備的東西，以及需要的所有食材寫下來。
當宮女再次回到三人的居所，看到已經寫好的三張食譜時，臉上滿是驚訝。
要知道她剛剛留下紙筆讓三人書寫隻是說些客氣話罷了，她是想等著幾人將菜肴在心中確認下來，她再來此地根據各人的述說將其記錄在紙上。
現在突然告訴她已經有人幫忙寫好了，心中難免驚訝。
特彆是知道這個人還是鄭琬的時候，她忽然覺得鄭琬肯定是不一般的人物，不知道為什麼她瞬間根據這個姓氏想到了滎陽鄭氏。
不然真的想不出一個身懷絕技的年輕女娘，還習得一手好字，是如何同時出現在一個身上？
就連她們這些尚食局的宮女，也不是人人都有機會習字的。
但是晉升女官又必須要求識字，這一個嚴苛的要求，也是將不少想要晉升女官的宮女刷下來。
她自己也是費了一番心力才達到現在的地步，這還是因為對女官的要求，而鄭琬一個普普通通的九寺五監公廚的廚娘，根本就沒有識字的需求。
怎麼想都想不通之後，她選擇放過自己，不管怎麼說，她也算是減少了工作量，笑著誇讚道：
“鄭娘子的字寫的挺不錯的，字跡很清晰，我們馬上就根本上麵所記載的食材給三位準備，至於需要提前準備的部分，三位根本紙上所寫，在後日巳時與今日相同的院子相見。”
“諾。”
鄭琬三人異口同聲地回道。
這日過後，考核的氛圍也逐漸緊張起來，尤其是在第一次考核成績不理想的人，都為了下一次的紅案考核出動自己手裡準備的心意，開始打聽女官們的喜好，又或者是其他消息。
而負責給所有參加考核準備食材的宮女們，看著紙張上寫明的食材，一人念，一人則在庫房中找出來，為明日的準備環節做準備。
當看到鄭琬的那一份菜單時，負責念誦的宮女還以為是自己的眼睛出錯了，一字一句慢吞吞地念道：
“菜肴——蟹粉獅子頭，需要準備的食材有螃蟹、半肥半瘦的豚肉——”
念到這的時候，她的聲音突然拉長，驚訝地看著自己手裡的東西，重複道：
“半肥半瘦的豚肉，明安，你聽到了嗎？這裡居然有一個人要用到豚肉！前麵的螃蟹就算了，這個時節的螃蟹一點都不肥，一點黃膏都沒有，根本就沒有吃的勁頭。
豚肉就更不用說了，基本上就是普通人戶吃的賤肉，難登大雅之堂，此人居然敢在考核中提出這種要求，莫不是看不起我們尚食局的人！”
明安聽到這話，停下自己手裡的動作，往說話的明令位置靠近。
她偏著頭往明令手上的紙張看去，赫然看到“螃蟹、豚肉”四個大字出現在自己眼前。
有些呆愣地回道：“你沒看錯。”
“當然沒看錯，上麵第一列就清清楚楚寫著這幾個字，怎麼會有人想在考核中冒犯女官們呢？”
“兒看這個名字還有點熟悉。”
“熟悉？”
聞言，明令立即往末尾的名字落筆處看去，剛剛她因為看到菜肴的名字，和食材的選用太驚訝，都沒來得及觀察敢做這道菜的人是誰。
定睛一眼，她也和明安一般長大了嘴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兩人默契地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開口道：“第一輪魁首！”
兩個人怎麼都不敢相信一個剛剛取得第一名的女娘，居然敢在第二次的考核中冒這麼大的險。
要知道比起蟹肉的不肥美，豚肉的出現才是最讓人覺得不當的行為。
特彆是看到選用的人是鄭琬之後，明安還想說些什麼，“不如我們去提醒一下鄭娘子，今日更改菜肴也還來得及。”
“憑什麼！這等女子居然敢選用豚肉冒犯我們尚食局的女官，就應該讓她體驗一番冒犯的後果。不許提醒她！”
似乎是擔心明安不聽自己的話，明令露出威脅的眼神。
明安本就是一直跟在明令身後行事，看到她如此作態，頓時將臨時冒出來的心思縮回去。
擔心明令不相信自己，連連點頭表示自己的真心。
見狀，明令這才收回自己恐怖的表情，臉上掛上和煦的笑容，非常不耐煩地說：
“你還真彆說，這個鄭娘子還真會給我們找麻煩，這兩份主材都是需要臨時從宮外找來的，特彆是豚肉，估計收到這個要求的內監也特彆的驚訝。哈哈哈哈！”
明令想到考核當天，鄭琬因為選用豚肉而錯失第二環節的前三甲，又或是因此惹怒秦司膳，直接免除考核資格。
一想到那種畫麵，她忽然覺得自己今天被派人庫房挑選食材也不是什麼令人生氣的事。
接下來樂嗬嗬地把鄭琬需要的其他食材準備好，放到一旁整理備用。
想要集齊鄭琬需要的食材，就隻能等到明日卯時。
——
翌日，所有需要提前準備的廚師，都在宮女們的帶領下出現在相同的地點。
因為今日不是正式比試的日子，隻有董掌膳帶著自己手底下的宮女在一旁監督，防止有人聯合或是做出其他不利於公正的事情。
鄭琬剛要走進門的時候，忽然看見出現在自己正對麵的劉棕，立即收斂臉上的笑意。
劉棕看到更是惱怒，雖然是自己湊上來的，但是鄭琬的這個突變的表情也是讓他憤恨不已。
默默在心中長吐一口怒氣，皮笑肉不笑地說：“某就猜到娘子今日會出現在這裡。”
“這與你有何乾係？”
“隻是感念一番從都水監出來的人，每一場比試都能夠遇到罷了。”
“那可不一定。”
鄭琬留下這麼一句足夠讓劉棕產生無限遐想的話後，匆匆離去，她可沒有與自己討厭的人一起談笑風生的功力，至於說話給劉棕添堵，那也是劉棕自己樂意湊上來的。
果然，在她離開之後，劉棕一直在嘴裡碎碎念。
“鄭琬那話是什麼意思？難道她要對付某，那就彆怪我提前出手了。”
而後看向鄭琬離去的背影，勾起的一側嘴角連帶著臉頰產生不自然的抖動。
董掌膳看著今日應該出現的人都出現之後，如果前些日子一般，將考核的內容和規範簡單提了一嘴之後，立即讓宮女下發食材。
鄭琬在裡麵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牛骨、豬骨和整雞。
她今天進行的準備工作，主要是想為明日燉煮蟹粉獅子頭的時候，為其提供湯汁更加鮮美的高湯，其中必然不能少了各種可以增添鮮味的骨頭和肉。
因此，這份準備工作來說也可以是非常簡單的。
她簡單將食材再次清洗過後，將雞身上不需要的部分一一砍除，全部都整理好之後，才讓宮女生火。
“可以生火了。”
話音落下的同時，她也將準備好的食材全部倒入裝有涼水的鑊中。
因為上一次鄭琬的友誼表現，這次在動手的時候，不少人都看著鄭琬的一舉一動，包括董掌膳。
在她看來，依據上一次鄭琬在文思豆腐中展示的功力，就算是作為自己的上級也沒有任何問題。
可是今天她看著鄭琬從竹籃中掏出各種亂七八糟骨頭的時候，開始懷疑自己之前是不是太早做決定了。
若是隻會一道菜的話，那可稱不上是什麼高手。
於是，她的目光不由得緊緊牽引在鄭琬的方向，時刻注意對方的行為。
鄭琬一單沉浸在美食的製作當中，就會忽略外界的眼神，她現在的心神都在鑊中的各種骨頭和雞身上。
再次往鑊中倒入酒、蔥、薑和花椒之後，她就一直在等待鑊中溫度上升，將掩藏在骨頭內部的血水逼出來。
宮女對此也是十分好奇，一邊加大自己麵前的火力，一邊時不時站起身觀察鑊內的動靜。
很快就讓她看到，原本清澈的水逐漸染上一層灰褐色的汙濁，尤其是那些不斷從底部開始往上浮起的不知名臟汙，看得她都忍不住皺起眉頭。
若是她沒有記錯的話，平日裡其他宮女和女官也燉煮過羊肉，為什麼她沒有在裡麵發現相同的情況。
這種疑惑深深將宮女的思緒困在原地，等到她決定放棄的時候，就看到鄭琬已經在趁著鑊內水沸騰的時候，將裡麵的所有骨頭和雞撈出來。
這個畫麵與第一天鄭琬煮雞湯的樣子，隱隱重合在一起。
雖然宮女不知道其中的原因，但是在她的心底，她已經將這個做法牢牢地刻在上麵：燉煮肉類的時候可以提前過水一次。
看著鄭琬將所有食材都撈出來之後，這次不用提醒，她直接將鑊端走清洗。
鄭琬也跟上去，將自己盆裡的骨頭和雞肉都清洗一番，確保上麵沒有殘存的血沫子。
之後直接將所有東西都倒到鑊裡，加入薑片一起清水燉煮，其他的就什麼都沒有了。
可以說今天的任務十分簡單。
但是她這副直接停下來的樣子，可是把其他人給驚到了。
因為今天提前準備環節的開啟，就是為了讓一些耗時較長的菜肴可以在明日的時候加快出餐。
可是看著鄭琬現在就停手的樣子，她似乎並沒有什麼必須今日參加的必要，不就是燉骨頭嗎？完全可以安排給尚食局的宮女幫忙。
這個時候董掌膳才意識到她們製定的規則中的錯漏之處，開始對明年的考核細則規範有了一點想法。
劉棕不經意間看到這一幕，更是差點甩飛自己手裡的鏟子。
他可是好不容易打聽到今日鄭琬會參加，才特地給自己想了一個最繁瑣的菜肴，還是一個他自己都沒什麼把握可以做出來的。
要不是為了鄭琬，他完全可以選擇其他不易出錯的菜肴。
要知道在出行前，伯父劉興延就提醒過他，讓他儘量展示自己有把握的菜肴，不出錯才是宮廷中最重要的準則。
可是現在，劉棕知道自己一切都不能回頭了。
他不由得握緊手中的鏟子，腦子思緒繁雜，將他一顆心鬨得無法平靜。
負責給他燒火的宮女也是不知道該說什麼好，聞到空氣中逐漸濃鬱的糊味，好心提醒道：
“郎君，你的菜好像燒糊了。”
“哦，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