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件事沒說,你明天可彆穿的太好看啊。”崔毓秀聲音壓得很低,“也彆化妝。你這個樣子,人家來了……”
褚鳳蘭在黑夜中白了她媽一眼,賭氣道:“那我明天穿工作裝來,這樣行吧!”
“那倒不必。”崔毓秀笑著道:“誰讓你長得這麼漂亮了!”
一切準備齊全,回到家,崔毓秀見鳳霞已經回屋,院子裡剩下家貴在。
崔毓秀已經忘記了家貴醉酒這件事,看見他了,立刻走過去,道:“明天下午你請個假。”
褚家貴不明所以,“怎麼了,家裡有什麼事?”
“能請不能?”
“我今天就沒去上班,明天再請的話……”
“那就帶著許童去上班。”崔毓秀道,“明天中午你來家裡一趟,把許童接走。不對,不用中午,下午四點前,你來接走就可以。”
“那行。”褚家貴說,“我三點半回來接他。”
“就這麼說定了,你彆給我掉鏈子啊。”
“明天到底有什麼事?”褚家貴問。
“反正和你沒關係。”崔毓秀說完,便回了房。
她把明天的事告訴褚鳳蘭了,可是不敢告訴褚家貴,因為褚家貴和鳳霞親,轉頭就會全說了,依著現在褚鳳霞的性子,她知道了,就全泡湯了。
*
這天晚上,除了褚家之外,還有一家也都無法入眠。
其實除了沈繼軍,其他人的無法入眠是真的,隻有他心大,很晚了才從家具廠回來。
原本想著家裡人都應該睡了,誰知道推開大門後,一家人都在院子裡坐著呢。
老大沈繼明在煮瓜子,剛剛煮完最後一鍋,讓瓜子在裡麵泡著,自己從廚房出來,涼快一會兒。
老二沈繼亮蹬了一天的三輪車,雖是累了,心裡卻敞亮,正在給張夢蘭講今天拉的客人。
說是一個對小年輕,女的上來,男的也上來,沈繼亮踩著人力三輪車到了目的地,男的先下來了,女人在上麵坐著。
沈繼亮一如既往地找男人要錢,男人像是沒聽見一樣,從口袋掏出一根煙就抽起來。
女人氣得不行,也不下車,一跺腳,乾脆叫沈繼亮,讓他繼續拉。
女人便罵了一路男人,說他摳門,剛剛看電影的時候,連爆米花和汽水都是女人自掏腰包買的。
沈繼明越說越想笑,道:“那女人挺好看的,誰知道怎麼遇上個那玩意兒!”
沈繼軍聽著沈繼明講故事,自己從大水缸裡舀好水,端著走到院子角落的下水道旁邊,把汗衫脫了,舉起盆子,直接從上到下澆了下去。
隻聽得嘩啦一聲,從頭到腳來了個透心涼。
沈繼軍這算是洗完澡了,回屋換了背心和大褲衩,又走出來。
他知道他媽等到現在,一定是有話要說。
張夢蘭見沈繼軍出來,便道:“明天真的要去?”
沈繼軍點點頭,“去唄。”
“你要是不想去,我就去回了你王大娘。”張夢蘭心裡舍不得,這可是她最喜歡的小兒子,也是家裡最有文化的、唯一一個有正式工作的兒子。
“都定好的事。”沈繼軍道,“去一趟又不會少什麼。”
“那你明天穿什麼?”沈繼亮道,“我看大哥每次去相親,都會穿好看一些,你穿什麼?”
這個問題沈繼軍倒是真的沒想呢,便實話實說:“平時穿什麼,明天就穿什麼唄。”
“就是。”張夢蘭也懶得管這些,心想也就是為了不拂王大娘的麵子,就當時走個過場,難不成還真的要他們家娶個離婚的女人?
“那明天就穿工裝去?”沈繼明開了口,“你白天上班不得是穿工裝嗎?還是再回家換?”
“工裝吧。”沈繼軍道,“他們不是說要找個正式工?工裝就能證明一切了。”
沈繼亮立刻豎起大拇指,“好樣的!”
“那我回去睡了。”沈繼軍對張夢蘭說,“還有什麼事沒有?”
“就是去了之後彆發脾氣,你就當是走一個過場,串個門,給你王大娘一個麵子就行了。也不用多說什麼,也不用問什麼。兩人見一麵,就回來。”
“那人家家裡人問,他也不說?”沈繼亮立刻道。
“說什麼啊。”張夢蘭擺擺手,“啥也不說,見一麵就說自己單位忙,趕緊回來算了。”
沈繼軍點點頭,“我自己會看著辦的。還有事嗎?”
張夢蘭實在想不出還有什麼要交代的,隻能作罷,“行了,沒事了,都進去睡吧。”
她說完,把挑好的蠶豆收到筐裡,然後問沈繼明:“鍋裡瓜子都煮好了?你嘗沒嘗,鹹味夠不夠?”
沈繼明實話實說:“我嘗的太多了,後麵都嘗不出來了。”
“一會兒拿過去,讓你爸再嘗嘗。”張夢蘭站起身後,用力捶了捶後腰,疼得哎呦了一聲。
第二天下午三點多,褚家貴從廠子出來,人是剛出來,卻被堵住了。
來的不是彆人,正是姚君歌。
褚家貴驚喜欲狂,怎麼都想不到姚君歌會來找她,自行車拋到一邊,立刻就衝了過去。
他驚訝看著姚君歌問:“你,你怎麼來了?”
姚君歌嘴巴嘟著,“怎麼?隻許你找我,不許我找你了?”
“那也不能就在門口等著啊。”
“看起來是隻許你在門口等著,不許我在門口等著了。”姚君歌道。
褚家貴一下就明白她話裡的意思了,這是說給他聽的。
昨天他到了大院門口沒進去,今天姚君歌故技重施。
“你二哥告訴你了?”褚家貴小心翼翼問:“還是哨兵?”
“秘密!”姚君歌看著褚家貴,隻覺得心疼,這人兩天沒見,好像就瘦了一大圈。
“你怎麼回事。”姚君歌捧著褚家貴的臉問,“怎麼瘦成這個樣子了。”
“沒事。”褚家貴用力展示一下自己大臂上的肌肉,“我雖然瘦,可是力氣是很大的。”
姚君歌扁扁嘴,兩行清淚差點流出來。
褚家貴見狀更加心疼,立刻問:“這是怎麼了?是不是你爸媽又讓你和我分手了?又逼你了?”
“你知道還問?”姚君歌氣道:“明明知道我的處境,也不來找我,不來安慰我。我……”
“都是我不好。”褚家貴立刻檢討自己,“我昨天就去看你來著,可是走到門口,哨兵不讓我進去,說要先通知你家裡,我怕你爸媽接了電話,再逼你。我就沒有進去。”
姚君歌目前在家待業,原本說是大學畢業後繼續出國深造的,可語言不過關,準備再讀一年,誰知道就在這個檔口,遇見了褚家貴。
“那這樣。”姚君歌想了想,“以後咱們就固定好時間,我呢,在電話前麵守著,一旦電話進來,我立刻接起來。這樣你就不怕了。”
“挺好!”褚家貴立刻道,“還是你有主意。”
兩人又說了一會兒,褚家貴就完全把要去接許童這件事拋到腦後了。
他騎上自行車,帶著姚君歌去吃冰激淩,還是姚君歌親自點的,說新開了一家店,下午茶做的很好,裡麵的冰激淩會淋上草莓醬或者巧克力醬,她想去嘗一嘗。
褚家貴沒回家,這就急壞了在家裡等著的人。
褚鳳霞本來說四點下班,一家子都等著褚家貴來接走童童,結果,褚鳳霞剛剛四點就到家了。大門響的時候,崔毓秀還以為是家貴來了,結果一開門,竟然是鳳霞。
這就嚇壞了。
褚鳳霞先進了房間,果然就看見了王大娘。
王大娘正坐在沙發上喝茶,一股子茉莉花香的味道。茶幾上的盤子裡放著切好的西瓜,還有花生瓜子水果糖。
“媽媽!”許童飛快跑過去,一把摟住鳳霞的腰。
王大娘哪裡想著鳳霞回來了,一口熱茶差點噴出來。
褚鳳霞摟著許童問:“午睡醒了?”
“我今天中午沒睡覺。”許童抬臉看著鳳霞,“姥姥說今天家裡有事,可以不睡覺。對了,一會兒舅舅還來接我出去玩呢。”
“是嗎?”褚鳳霞瞥一眼她媽,就看見崔毓秀站在門口,也不動。
很明顯,是堵著門,以防她奪門而逃。
“媽,家貴來了沒有,童童接走了嗎?”一個聲音響起,正是褚鳳蘭。
褚鳳蘭果然穿著工裝來的,沒有化妝,素麵朝天,可是依舊很漂亮。
她停下自行車就在院子裡嚷:“童童走了就沒事了。不過鳳霞四點下班,四點半人家男方就到了,來得及嗎?你看我拿了這件連衣裙可以不可以,你還讓我給她化妝,我……”
褚鳳蘭說著話就進了屋,一進屋,傻眼了,鳳霞已經在家了。
她無語看向她媽,崔毓秀一副已經這樣了,你把話都說完了,現在可怎麼辦的架勢。
“你怎麼這麼早下班?”褚鳳蘭急忙問,“不是四點才下班嗎?換完衣服回到家,怎麼也得二三十分鐘啊。”
她以為自己的手表壞了,抬眼看一下家裡的掛鐘,沒壞啊。
“我今天回來早。”褚鳳霞拉著許童,看向她媽,正色問:“老太太,和我說說吧。讓我今天一定回來,是乾什麼的。還有,為什麼讓家貴接走童童?”
翟老太太十分明白鳳霞的意思,她已經知道今天要相親了,故意早回來了,故意又問了這麼多問題。
隻能強撐著說:“你都知道了,還問什麼?你王大娘辛辛苦苦張羅的,不容易啊。鳳霞,今天無論如何你都要見一麵再說。”
“對對!”王大娘也吃不下喝不進了,立刻道:“鳳霞,你不知道這次給你介紹的,人品好,模樣好,身高足,還有一點,人家是正式工。小青年十分吃苦耐勞,從不喊累又能乾。而且他爸媽都是老實人,是好人,你嫁過去,對你肯定也好。反正,你見見,不會錯的。”
褚鳳霞長長歎一口氣,心道果然。
今天一大早她就在門口等著家貴,去套他的話,家貴說讓他來接童童的時候,褚鳳霞就已經萬分確信了。
“對對,你先見見,不合適就拉倒唄。又不會少一塊肉。”褚鳳蘭立刻道,然後拿著連衣裙就走了過來,往鳳霞身上一比,道:“行,我看著挺合適。咱們現在就進去換上吧,咱媽還讓我給你化妝。”
褚鳳蘭拉著鳳霞往裡屋走,崔毓秀則趕緊過來拉上許童。
褚鳳霞停下腳步看著她媽,“許童不能離開,否則我就不見。”
崔毓秀眼睛睜得大大的,“乾什麼啊這是。你相個親,讓孩子在這裡乾什麼?”
“他不在這裡就可以騙人了?”褚鳳霞問,“既然相親,為什麼不坦誠相對,難道要瞞著對方,瞞一輩子?”
褚鳳霞和崔毓秀兩人對峙著,誰也不肯想讓。
最後褚鳳蘭緩和了一把,道:“算了,算了,就讓童童在家裡吧,這個時候能送他去哪裡?”
崔毓秀隻能作罷,吩咐道:“你給她化好看一點啊。”
“這還用你說。”褚鳳蘭一把拉住褚鳳霞就往裡屋帶,然後道:“我一會兒也塗個口紅啊。我不化妝,口紅多少得塗一下,我也要見人的。”
“塗唄。”崔毓秀恨恨說。
等褚鳳霞進去,崔毓秀拉著許童在沙發上坐了。
王大娘眼睛提溜溜地轉,看著許童,塞給他一塊西瓜。
“還記得你姥姥教你什麼嗎?”
許童點點頭,“記得。”
“一會兒人來了,看見你的話,問你叫鳳霞什麼,你怎麼說?”
許童看一眼崔毓秀,崔毓秀朝他點點頭,吩咐道:“就按姥姥之前教你的。”
許童隻能道:“叫小姨。”
“對,你可真聰明。”王大娘道,“就是叫小姨,小姨鳳霞。”
兩姐妹在裡屋換衣服化妝,誰也沒聽見外麵的對話。
褚鳳霞就覺得她姐像在拿白漆塗牆一般,給自己的臉刷了一遍又一遍。
褚鳳蘭呢,倒是感覺奇怪,自己這妹妹一點都沒她媽說的反抗,十分配合。讓她換衣服她便換衣服,讓她抹粉就伸過臉來,讓她塗口紅也不拒絕,甚至等著她姐慢慢試顏色。
褚鳳蘭吭哧吭哧把妝化好了,仔細看了又看,最後補了一下眉尾。
她看向褚鳳霞,總覺得哪裡不太對勁。有點怪怪的。
說不出來哪裡怪,總之這種奇怪的感覺是從鳳霞身上發出來的。
這如果是一出戲,上場的主角應該是褚鳳霞本人。
可不知道為什麼,褚鳳蘭總覺得鳳霞才是那個吃瓜看戲的人。
“姐,渴不渴?”褚鳳霞說,“我一回來你們就把我拉進來化妝了。要不要先吃口西瓜,我看著外麵茶幾上放著呢。”
“我也是渴的嗓子冒煙。”鳳蘭隨即衝外麵喊:“媽,給我們送點西瓜進來,渴死了。”
崔毓秀拿著西瓜進來,看一眼鳳霞,驚喜道:“一化妝就好看,這孩子,哪裡找這麼好看的去。你先彆吃了,出來讓你王大娘瞅瞅,是不是換了一個人一樣。”
王大娘已經伸長脖子往裡看了,笑嘻嘻道:“我就說,你家鳳霞不比鳳蘭長得賴,這孩子耐看,稍微一打扮,都要把鳳蘭比下去了。”
崔毓秀越看越開心,可還是習慣性反駁道:“還是比不上老大,鳳蘭這模樣,方圓幾百裡都不是挑的。”
兩姐妹誰也沒說話,拿起西瓜就要吃,鳳蘭咬了幾口才想起來,阻擋說:“你也吃西瓜?我剛剛給你化好妝,你彆吃了,出去喝水去。”
崔毓秀對鳳霞這麼配合,又打扮的如此好看,十分合心意,正要說什麼,就聽到外麵大門吱地一聲,隨即有人問:“王大娘在嗎?”
王大娘立刻站起身,整理一下衣擺就衝裡麵道:“鳳蘭她媽,快出來,人來了。”
沈繼軍是由一個婦人帶著來的,這婦人是王大娘的一個表妹,兩人搭夥乾媒婆這件事。王大娘先來了褚家,中午蹭了頓飯,表妹則下午去了沈家,給沈繼軍帶個路,當是引人,也為了讓沈繼軍不那麼緊張。
可表妹不知道,沈繼軍一點都不緊張,跟著她就來了,衣服都沒換,是家具廠的工裝。
來的時候王大娘表妹還叨叨了幾句,嫌沈繼軍不換衣服了,這樣不合適,顯得不夠尊重。
沈繼軍也沒說什麼,隻是跟著走,就覺得走了一段又一段,最後停在一家大門外。
王大娘表妹便推開了個門縫,在外麵扯著嗓子問:“王大娘在嗎?”
“在,快進來,快進來!”王大娘連忙出去迎,看見沈繼軍後眼睛都眯起來了,覺得沈家真是給麵兒,繼軍也給麵兒,真的來了。
“快進來吧。”崔毓秀也迎了出來,一眼看見沈繼軍,就覺得,還不錯。
王大娘和沈繼軍熟悉,街坊住著好多年,且沈繼軍也算她看著長大的。
沈繼軍對王大娘低聲道:“大娘,我想先洗個手,一身的汗。”
“好好。走熱了這是。”王大娘立刻給崔毓秀遞個眼色,崔毓秀忙引著去廚房。
洗臉盆原來就在院子裡,今天相親,為了好看,給藏廚房了。
“我自己去。”沈繼軍客氣道,“謝謝。”
崔毓秀越看他越喜歡,小夥兒很精神,眉眼長得也好看。一身工作服穿著,竟也能穿出他獨有的氣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