牆壁擠到了二人肩膀處。
江雪禾需要抱緊她,與她緊貼著,才足夠在這狹小至極的空間存在。
但江雪禾一向平靜的麵色,都有了些凜然。
因為牆壁還在繼續縮壓。
怎麼回事?
緹嬰整個人埋入他懷中,水流湧動,四方逼仄,牆壁再擠下去,他二人如何落腳?
緹嬰後背碰到了牆。
她試圖用術法轟開,可是作用不大。這應該是一個早已布置好的陣,自然不可能讓他們輕易解開。
緹嬰後背開始被擠得痛了。
牆仍在推著她向前。
然而緹嬰再前進不了……師兄也被後方的牆逼著,動彈不得。
倒是左右方向的牆,開始停下來了。
這說明到一定程度,是可以停下的。
玉京門不會給弟子布置必死陣法。
但是、但是……緹嬰脊骨被壓痛,她的前方心口,柔軟處緊緊貼著師兄,也開始被擠得痛。
牆卻還不停。
緹嬰腦中亂動,飛快想著辦法。
她倏而給自己施了一個變身術,倉促之下,希望自己三腳貓的功夫不要掉鏈子,在此時能夠靈驗。
江雪禾顯然與她想到了一處。
緹嬰為自己施法時,江雪禾同樣一道術法,落在了她身上。
二人一同使出的變身術靈驗,緹嬰嗖一下,在原地消失。緊接著,一隻通體雪白的靈貓,出現在了原來的地方。
貓柔而無骨,小小一隻,攀住江雪禾的手臂。
小貓沿著江雪禾的手臂,瑟瑟發抖地抓著他衣袖,爬到了他袖中。江雪禾來不及阻止,那沒有骨頭的小貓就在他袖中鑽來鑽去,尋找合適的她能夠待著的地方。
接著,牆壁終於不再繼續逼近擠壓了。
浸在水中的少年袍袖飛散,發絲淩亂。
濕漉漉的小貓從他袖中鑽入,再從他脖頸後方爬了出來,跪在他肩頭。
小貓泡在水中,看著牆壁不再擠了,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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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雪禾袖中手輕輕握拳,忍耐地閉目,睫毛輕輕一顫。
他不能失控。
小貓還趴在他肩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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緹嬰站在江雪禾肩頭,從貓的視角打量這個小密道。
往上看不到頭,往下便是師兄的發絲、頸上的傷痕一直到他耳後……
緹嬰顫了一下,發現她好像給他脖頸抓出了一道傷……
緹嬰心虛地低頭看自己的爪子,又好奇地拿爪子輕輕蹭了蹭他的脖頸。
江雪禾倏地伸手將她撈入懷中。
他垂目看著靈貓圓潤烏黑的眼睛——真的和他的小師妹,一模一樣。
江雪禾斂著目看她。
緹嬰仰著臉,從未見過放大版的師兄的麵容。
這麼的大,這麼的秀,這麼的淨……
她的尾巴纏上了他脖頸。
緹嬰開始感覺到空氣的稀薄,呼吸開始艱難。
她的靈力不如常人。
在這種時候,靈力的枯竭會放大,緹嬰無法從識海中獲得力量讓自己堅持,她呼吸在水下,開始越來越難。
這是一種隻有她自己知道的枯竭。
她喘不上氣,能求助的隻有師兄。
緹嬰著急地在江雪禾懷中鑽來鑽去。江雪禾想撈她,卻每每錯手放過她。
她再一次從他領口中鑽出,江雪禾將她舉到自己麵前,目光肅然,示意她不要鬨了。
在江雪禾錯愕迷茫之時,小貓濕潤的三角小口,倏地湊上前,在他唇上輕輕點了一下。
江雪禾眉毛一跳:“……”
他怔然,手上一鬆,小貓向下掉去。但是緹嬰靈活無比,抱著他脖頸不撒手,看他反應不過來,她再次在他唇上點了一下,慌亂地抬頭看他。
水泡浮在江雪禾額角。
他低垂的眼睫上也沾著水。
他在緹嬰絕望之際,將她撈到了懷裡,春水一樣的目光,俯下看著這隻仍試圖攀他的小貓。
緹嬰耳邊,響起江雪禾的傳音入密:“你是不是呼吸不了了?”
緹嬰驚喜。
她已經靈力枯竭到用不出傳音入密,還以為自己要絕望地死在變身的小貓身上,但是師兄……終於明白了。
可是、可是……緹嬰變身的小貓,為了方便躲那牆壁,她是格外的柔軟,身上一根骨頭都沒有,江雪禾怎麼摸得出她的靈脈?
果真,緹嬰發現江雪禾抓著她的貓爪,幾次都摸不出來。
他想渡她靈力,實在無從下手。
小貓的眼中默默噙了淚。
她眼前已經發黑,金星亂轉,她必然會死在這個莫名其妙的密道中……
江雪禾倏而湊近。
緹嬰意識模糊之際,聽到江雪禾沙啞的聲音:“師妹,張口。”
絕望之時,彆人讓她做什麼,她當然做什麼。
小貓張開口。
一重靈力,從三角小口中,鑽入靈脈,深入識海,補充她枯竭的靈池,救活她。
緹嬰眼前漸漸清晰。
她看到了江雪禾放大的湊得極近的麵容。
近得……她看得清楚他唇上的每一道淺痕,分得出他唇的顏色是哪種紅,他的臉頰蒼白無比,舌尖卻是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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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片深海一樣幽閉的狹小密道中,江雪禾托著一隻貓,舉到他麵前。
他俯上前,微微張口,唇幾乎與小貓挨上,卻又沒有挨。
在水底漂浮間,師兄麵容清雋得過分,唇瓣嫣紅得厲害。
他閉著眼不看她。
緹嬰卻數得清他每一根睫毛上的小水泡。
清而豐的靈力從他口中,渡給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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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應該是道侶之間才會用的親密至極的渡靈力方式。
緹嬰不知道。
隻知道師兄是好人。
隻知道……自己看著師兄這樣的臉,看著他頸上的傷,他抱著自己的枯如柴的手。她鬼使神差地想,她想看到他識海中那般沒有傷的樣子。
時間好像靜止了。
時間又好像流走得更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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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藏書閣秘境中動靜,外麵的人是不知道的。
外麵的人還在津津樂道巫神宮今日的威風,在猜測大天官當時色變的原因——是預見了什麼災難。
南鴻去和花長老商議事情了。
商議的內容,眾人不知。
而商議的結果是,月明星稀,客房中燈火幾點,南鴻坐在長案前,翻遍了玉京門弟子們今年的名冊錄。
過於遙遠的大天命術,不會將所有細節完全展露。
南鴻猜,這應該是自己今日施用大天命術時,沒有再從那些弟子中找出會殺害自己的人的原因。
但是天命術失效,大天官的身份卻不會。
南鴻冷冷地看著這些名單——他從裡麵,一眼看到了“南鳶”這個名字。
大天命術預見一切。南鴻眼中光轉,漸漸的,他握著名冊的手開始顫抖,心中生懼。
南鳶。
南鳶!
他那個……自出生後,就被拋棄、被吩咐殺掉的女兒。
那個剛出生的女兒,他就從她清澈的眼中,看到了巫神宮覆滅、滿門皆死的一幕。
這是一個不祥的女兒。
這個孩子自出生那一瞬,就成為了南鴻的天敵。
他囑咐人殺掉這個孩子……可是如今看來,這個孩子沒有死。
她非但沒有死,她還知道她自己的身世。她取名南鳶,出現在玉京門……她是否就是今日自己預見中的那個,會殺掉自己的人?
南鴻眸色晦暗不明。
看來,有人救下了他這個女兒。
大天命術,修的天命。
他從不違抗天命。
他唯一懼怕的是——自己的死,巫神宮的覆滅。
南鳶,絕不能留。
南鴻囑咐外麵聽候命令的神女與天官:“明日拿到玉京門在山下挑選的那些想拜師的弟子名單,看其中是否有屬意我巫神宮的。
“用天命術暗示挑選的人,告訴他,我明日會要求玉京門將‘天目通’的試煉,普及所有人。若有人能在’天目通‘的試煉中,殺死南鳶,他將直接是我的親傳弟子。
“下一任的大天官,或者大神女,將是他。
“還有,查當年,是誰救下的南鳶,格殺勿論。”
南鴻似笑非笑,看著自己窗外的徒弟,喃聲:“當然,你們要是殺得了南鳶,我也選你們。”
神女和天官在外應下:“謹遵大天官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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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深夜,藏書閣應該沒有人了。
沈玉舒來這裡挑選幾本書。
她還沒有屬意的內門弟子,但是她今年必然會收徒。她和兄長,都到了該收徒的時候……
沈玉舒意外的是,當自己告訴兄長說自己要來藏書閣為未來徒弟挑選課業時,那個從來冷漠得像是沒有感情的兄長,居然說:“我陪你一起。”
沈玉舒驚愕。
她還以為沈行川除了他那把化出人形的劍月奴,不在意任何異性。
於是,藏書閣的甬道中,沈玉舒提燈而行,沈行川在後。
沈玉舒向她兄長淺笑:“兄長是有什麼要避開人的囑咐,才跟我來這裡的嗎?”
沈行川頷首。
沈行川淡然:“你對掌教之位,可有什麼想法?”
沈玉舒一愣,然後失笑。
她搖頭:“我能有什麼想法?論修為,我不是第一。論資質,我是大長老中最差的。論功績,我也沒什麼值得提的……那掌教之位,和我毫無乾係。”
她說著,忽然停頓。
她驀地抬頭,看向沈行川。
她慢慢道:“難道你有想法?”
沈行川麵色冷淡,不置可否。
他說:“未嘗不可。”
沈玉舒:“你瘋了……”
憑他們的家世和資格,怎麼和那幾位長老比?
世人眼中的劍修,竟有一逐掌門之位的想法,這怎麼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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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書閣下方的水中狹道裡,化身小貓的緹嬰趴在江雪禾懷中,開始犯困。
她估計自己和師兄今夜會被困在這裡,隻有明日藏書閣的長老來當值,才會救二人出去……
緹嬰忽然聽到了細碎的聲音。
江雪禾傳她的靈力過於多,她難得的耳聰目靈,竟然注意到了來自上方的很小很小的聲音……
緹嬰一下子抬頭,向著水流來處看去。
她辨彆之下,驚喜萬分:“沈長老!”
小貓眼中光華閃爍,流離豔美。
英雄救美的沈行川沈長老的聲音……她未來的師父來救她了!
緹嬰當即踩著江雪禾的肩,向上遊,給上方傳遞消息。
江雪禾一把將她撈回來。
緹嬰不解。
江雪禾麵容平靜,眸子漆黑,將她上下看一下。她從師兄過於清靜的眼中,看不出他的絲毫情緒。
下一刻,緹嬰被塞入了江雪禾袖中。
江雪禾傳音入密:“莫動,我來。”
緹嬰即使換回人形,也是一身濕漉。
她不應讓外人看到這副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