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起來, 緹嬰又坐在床上,解了一會兒前師父給的信的符咒。
她每日閒得無聊時解一點,數日下來, 整封信零零散散,已經被她解開了許多字。
不過因為她解得太隨意, 看到哪個地方就解哪個地方,以至於即使如今,緹嬰把信解開了很多字,仍然無法拚湊出完整的信。
隻看出“師兄”“千山”“小嬰”之類的字。
緹嬰自顧自拚出一句話:嗯, 師兄疼愛小嬰。
必然是這樣的。
其他的……等她有空再繼續解吧。
她打著哈欠爬起床,發現南鳶已經離開了。
緹嬰趴在床上翻看自己的玉牒,看今日自己要與誰比試。
她在弟子的比試名冊上翻看, 很快驚喜地發現今日沒有自己的比試哎。
唔。
好輕鬆。
輕鬆下來, 又有點無聊。
緹嬰不是什麼懶惰的孩子,但也絕對稱不上勤奮刻苦。她按部就班地認真修煉,昨夜的熬夜,已經讓她覺得自己很了不起。
她是萬萬不可能今日繼續壓榨自己的極限,繼續修煉的。
玩點什麼好呢?
翻看弟子比試名冊的緹嬰, 托著腮,忽然目光凝住:她在上午的一場比試中, 看到了江雪禾的名字。
他對陣的,是一個緹嬰沒記住名字的師兄。
緹嬰看到江雪禾的名字,心稍微停頓了一下,才若無其事地移開目光。
她想到了昨夜藏書閣的事。
想到師兄在水裡抱著自己……
那時的場景和師兄的回避, 有點兒她尚不明白的古怪。
想來有點兒、有點兒……讓她想立刻見到師兄。
緹嬰趴在床上,默默地想一會兒:往常總是師兄在比試堂等她出來的,她還從未看過師兄的比試。
昨夜沈行川沈長老總是問師兄問題, 這讓緹嬰很在意。讓緹嬰很在乎江雪禾——他是不是被沈長老相中的弟子呢?
緹嬰一路以來的努力,難道會敗給師兄嗎?
難道師兄一路和自己在一起修煉,最後會從自己身上撿便宜?
怎麼能是師兄!
緹嬰因為未知的幻想,而將自己弄得快要氣炸。她再沒有心情想玩什麼了,她氣呼呼地從床上爬起來,便要去看師兄比試,找師兄算賬——
知己知彼百戰百勝。
--
比試堂今日是很熱鬨的。
緹嬰一過去,便在半空中的放大的“天目通”陣屏上,看到了江雪禾的身影。
江雪禾的比試很簡單,與一名弟子鬥法。緹嬰到來時,一眼看到了戴著風帽的少年衣袂翩揚、沉著應對對方攻勢。
許多弟子都在下方圍觀,人數不少。
緹嬰還從未見過比試能被外人看到的現象。
她不禁茫然:“這是怎麼回事?”
旁邊懶洋洋的少年聲音解釋:“江師兄對麵的那個弟子,把身上所有功法都換了功德,從門中換到了一個隻能用一次的法器。這個法器,可以與‘天目通’相融。那個弟子想要外人看到裡麵的比試,祭煉法器就好。
“這幾日,這麼做的弟子,為數不少。”
緹嬰扭頭,看到一個圓臉少年倚著牆,衝著她笑。
緹嬰:……這個人有點眼熟。
誰啊?
她如今很好奇,便乖乖地順著少年的話問:“乾嘛要讓裡麵的比試,被外麵人看到啊?”
玉京門好像一向不太喜歡弟子之間知道彼此根底的。
比如他們測靈根不讓彆人知道,“天目通”的比試不對所有人公開……玉京門似乎忌諱一切窺探。
圓臉少年,笑嘻嘻:“想搏名嘛。一個個都拚死拚活,才進內門,就琢磨著和師兄師弟師姐師妹們打理好關係,好贏得名聲。”
緹嬰懂了:“為了拜師嘛。原來師父真的會看啊。”
一道女聲在後咬牙:“不止如此,主要是為了成為魁首,成為弟子首席。”
緹嬰不用回頭,就能聽出是花時來了。
好奇怪。
這個師姐總是追著她跑。
太愛她了吧?
圓臉少年嗤笑:“剛入門沒多久的內門弟子,就想搏名,爭弟子首席,還是拿江雪禾開刀……”
他聲音低下,似笑非笑地盯著江雪禾,喃喃自語:“爭得過嗎?”
那可是夜殺啊。
真亮出名字,世人聞風喪膽,誰敢與夜殺爭?
不過夜殺如今隱姓埋名,扮豬吃虎,整日還在扮演一個連禦風術都學不會的廢物……
這一切,都是為了一個小丫頭。
緹嬰忽然感覺到殺氣。
她抬頭,看眼圓臉少年。
少年衝她露齒一笑,笑容燦爛。
緹嬰眨眨眼,開始盯著少年的臉,回想起來。
同一時間,緹嬰聽到花時有些向往的聲音:“每一屆的弟子,都會參與一個‘獵魔’的比鬥。勝者自然得到無數好處資源。四大門派之間,一直是輪流辦這個盛會的。這一屆輪到了巫神宮,據說,他們出的獎勵,是他們門派至寶‘忘生鏡’。他們會將‘忘生鏡’借出去一年,供勝者修煉用。”
緹嬰舉手:“我師兄說了,世間沒有魔。獵什麼魔啊?”
花時瞪她:“隻是一種比試名號罷了。其實要殺的是穢鬼。再說,這比試是從千年前就流傳下來的,那時候可是有魔的。
“巫神宮的功法你們應該知道吧?和天命有關。這個忘生鏡就有這種作用,可以預測天命。這種預測,在我等修士行走天地、趨利避害間,必然助力很大。
“大家都想要這鏡子。
“而這鏡子,隻會給勝者。據我所知,每一屆的比試,四大門派都是派首席弟子帶著其他弟子一同參與的。那‘忘生鏡’,最後很大可能落到首席弟子手中。而退一萬步,就算你不稀罕‘忘生鏡’,成為弟子首席……那也是十分風光的事啊。”
花時說起這些,滔滔不絕。
她仰著頭,看陣屏上的江雪禾。
風帽少年不緊不慢,應對得似乎很困難。可按照花時遍觀江雪禾比試的經驗看……
花時全神貫注:此人依然是她爭首席的最大敵人!
圓臉少年彎眸:“花師姐一看就想爭首席。”
花時冷笑:“但我靠真才實學。我打贏你們所有人就夠了,我不需要搏名——你們服氣我的拳頭就行了,誰在乎你們的看法?”
她這話自大,帶著大小姐特有的驕矜和目下無塵,周遭許多弟子都悄悄看來,指指點點。
花時抱胸,冷冷地一個個瞪回去。
人太多了。
瞪得她手忙腳亂。
緹嬰:“啊。”
花時目中微亮,看向緹嬰:“你懂我,是不是?”
緹嬰看的卻是那個圓臉少年。
她興奮叫嚷:“我想起你叫什麼名字了!”
圓臉少年和花時齊齊愣住。
緹嬰指著少年:“你叫張大腳!”
她記得少年名字聽著好像什麼耕地,什麼走路……
圓臉少年臉黑。
花時嘴角直抽。
圓臉少年咬牙切齒,笑容更加燦爛:“小嬰小師妹,我叫‘黎步’。黎步黎步黎步!你說的有一個字是對的麼!”
緹嬰:“對不起。”
她認錯態度這般好,讓黎步的火氣卡在喉嚨中發不出來。
黎步深吸氣:冷靜,冷靜。江雪禾給我下了咒,我此時殺不了緹嬰。有利於我的機會正在到來,身為夜狼,豈能連殺人的耐心都沒有?
黎步便衝她再露一笑。
而旁邊花時,猶猶豫豫問緹嬰:“你記得我叫什麼嗎?”
緹嬰莫名其妙看她:“花時呀。”
花時驚喜,感動。
她反省自己的行為:小師妹這麼愛自己,自己天天罵她,是不是有點凶了……
緹嬰沒在意這兩人在想什麼,她真正的注意力,一直仰望著陣屏上與人鬥法的江雪禾。
她心中說:我是來偷看師兄功法的。知己知彼,百戰百勝。
可她看到江雪禾打得漫不經心,被勇猛進攻的對麵弟子不斷打斷施法,又不禁捏了把汗。
然而看著看著,她又覺得師兄打架時,有種彆人沒有的優雅與淡然。
衣袂飄飛,帷帽漫揚。
江雪禾總是那樣不慌不亂。施法數次被打斷,他施法時也依然冷靜,絲毫不急躁。風帽屢次被風吹起一角時,緹嬰都能看到少年低垂的眉眼。
雅致,溫和,心不在焉。
春風融雪一般。
緹嬰看得目不轉睛。
她聽到旁人弟子們討論:“江師弟大約要輸了。
“是了,韓師兄很厲害的。”
緹嬰扭頭:“胡說,我師兄很厲害的!”
眾人看到她。
大家都認識這個高調的小師妹——沒進門前,就殺了酸與;進門時,就與花師姐鬥法,讓眾人跟著一起進山門。
大家還知道,漂亮又高調的小師妹,總是和江雪禾形影不離。
按他們的私下揣測,江雪禾將緹嬰看得這麼緊,恐怕有什麼見不得人的心思。
這世上,自然有些人是見不得江雪禾總在小師妹旁邊,擠占他們所有與小師妹玩耍的機會的。
他們便道:“這是跟著你一同進門修煉的家裡哥哥吧?你哥哥其實很弱啦,你看他一直被逼得後退……”
緹嬰眼睛往上飄。
果然看到那弟子又逼得師兄後退。
但是,師兄飄飄然後退的樣子,依然風流好看。
緹嬰心中納悶。
她確實心急,確實看不出明堂。
在座所有人,恐怕隻有黎步似笑非笑,不當回事,相信江雪禾無論輸贏,都有他自己的計劃。而緹嬰不知道,緹嬰隻是見不得他們說師兄——
緹嬰護短:“我和你們打賭!”
--
眾人都賭江雪禾輸。
緹嬰把荷包中所有靈石取出來,猶豫一下,她又往懷中塞了一枚,想萬一師兄輸了,她和師兄還是要一點點靈石吃飯的。
緹嬰把剩下的全部放到轉盤上寫著江雪禾名字的那一邊。
花時遲疑半天,判斷不出來,退出觀望。
黎步跟在緹嬰旁邊為江雪禾下了注。
緹嬰抬頭。
緹嬰感動:“李大石……”
黎步笑得咬牙:“黎步!”
緹嬰:“我記住了,黎步師兄!”
但是黎步冷笑,不抱希望。
而就在他們在比試堂打賭的時候,上方的比試分出了勝負——
江雪禾將心神,放回到了對麵弟子身上。
對麵弟子很厲害,修煉刻苦,多次得長老的嘉獎,江雪禾記住了。
他會是小師妹的競爭對象。
小師妹靈力不濟,想贏旁人,隻能在旁的方向用功。而江雪禾試出這個弟子的所有厲害手段,好教給小師妹。
如今,他步步後退,對方贏麵很大,招術終於開始重複了。
而對麵重複的第一瞬間,就倏然發現,風帽吹拂開,那總是垂著眼的江雪禾,撩起了眼皮。
少年衣襟上沾了塵土與風霜,還有一些打出來的血漬。但少年眼眸清黑,眸光溫潤,抬眼望來的這一眼,十分的鋒銳。
那弟子在一瞬間感覺到了殺氣。
不過殺氣隻存在一瞬,便再次消失,宛如從未出現。
韓姓弟子猶疑。
韓姓弟子很快下定決心:定是自己的錯覺。
自己用功法換了功德,如今比試堂外麵眾多弟子肯定都看得到自己的比試。而江雪禾會是自己走向首席的第一個投名狀。
韓姓弟子暢笑,笑聲爽朗:“江師弟,你已經黔驢技窮了。不如認輸,我好給你個體麵。”
江雪禾溫聲:“嗯?師兄沒有彆的招式了嗎?我尚未敗啊。”
韓師兄一愣,然後道:“好,那就讓你試試我最厲害的一招——江師弟試試!”
他氣沉丹田,一聲虎嘯響徹天地。威猛拳法帶著他這數日修煉的所有見解,向江雪禾打去。
這一擊摧金斷玉,割山裂地,天地震動。
而韓師兄襲殺之時,忽然聽到耳邊一聲極輕的聲音:“師兄,承讓了。”
拳法沒有擊到人,江雪禾身形倏地消失。韓師兄猛然變招,身後無聲襲擊已至。
韓師兄閉目前的最後一眼,看到的是那戴著風帽的少年背對自己而立。
萬風吹拂,江濤拍岸。少年長身如玉,隻見衣容。
他好像從未出手。
但是韓師兄已敗。
--
比試堂中的弟子們已經看呆。
緹嬰歡呼一聲,倏地一下抱住旁邊站得筆直、目光幽邃不知在想什麼的黎步:“哇,我們贏了!”
她高興得結巴:“好多錢……啊不對,好多靈石!我們發財了!阿布師兄你好厲害!”
黎步:“……”
他想糾正這根本不在乎自己叫什麼的小姑娘,但是小姑娘蹦蹦跳跳地抱住他,軟而香的氣息毫無防備地撲來。
黎步身子一瞬僵住。
斷生道的人,最忌他人近身。
可是這距離實在太近了。
黎步根本沒躲開,他被緹嬰抱住了。
她真是個小孩子,歡喜了就要抱,高興了就笑。她彎起眼睛無憂無慮,她大手一揮,驕傲非常:“我大度,雖然你下的注少,但是我一半靈石都分你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