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應與她保持距離,做好一個師兄。
但是此處卻是詭譎,小師妹膽小,也許害怕。隻是……她對一個不認識的男子,是否太過自來熟?
江雪禾壓下心頭生起的那點瀲灩,任由她緊挨著自己,由自己牽著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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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後,二人躲在暗處,看那些弟子向陳長老彙報什麼。
緹嬰聽不清,脖子快要折斷,那淡著臉的師兄好像看不下去了,他施了個法術,一重很淺的光霧擦過緹嬰耳邊。緹嬰耳尖一燙,緊接著,聽到了遠處的說話聲——
正跪於陳長老麵前的弟子:“申時一刻,花長老與大天官說要交流算學,待了半個時辰才出來。”
壓陣的陳長老頷首。
他手在虛空中一點,弟子眉心的朱點鮮亮一分,這個弟子周身燙得快要沸騰,他卻渾然不覺。
緹嬰心提到嗓子眼,聽到陳長老說:“夜有一遊,天明即忘。你回去吧。”
弟子退開,從一開始緹嬰就盯住的陳長老身後的生門,走了出去。新的弟子迎上,開始向陳長老彙報新的不同的事情。
緹嬰小聲:“那個師兄的氣息消失了。”
她隻聽到耳邊淺淺呼吸,聽不到江雪禾聲音。
緹嬰:“你說話!”
她頤指氣使的語氣一出來,江雪禾怔愣一下,才配合的:“他應該離開黃泉峰了。”
緹嬰:“……明天天亮,他應該也記不住。”
緹嬰若有所思:“這倒是符合弟子們都不知道黃泉峰存在的現象。他們就像夢遊一樣……靠眉心的朱點?”
她猜測了半天,身旁人又沒有動靜了。
緹嬰立時瞪眼看去。
江雪禾:“……”
他已決心做一個冷靜自持的陌生人,陌生人與小師妹在詭譎之處,不應當有什麼聯係。架不住小師妹說一句話,就要看他一眼,外麵有個風吹草動,她就瑟縮著往他身邊挪一分。
她起初還聲音甜甜軟軟的,說著說著,因江雪禾很少應聲,她忍不住本性暴露,抓住江雪禾的袖子搖晃:“你怎麼不理我?”
江雪禾語氣平平:“你我素昧平生,如此是否不太合適?”
緹嬰:“……?”
她呆片刻,目光古怪地看他半天。
江雪禾冷冷靜靜。
半晌,緹嬰眸中浮起一絲狡黠又惡劣的神色:“你管我?”
江雪禾定定看她,他眸子清冷疏離,與緹嬰看慣了的溫潤不太一樣。但緹嬰慣不看人臉色,習慣我行我素,江雪禾再冷漠,她也抓著他的手,繼續回頭探查外麵情況。
江雪禾看出她的任性。
但他不打算順從。
他扣住她手腕,要將自己的手取出。衣袖之下,緹嬰與他彆力,抓住他筋骨分明的手指不肯放。江雪禾目光冷然,他正要做什麼,眸心一閃爍,眉心的朱點又亮了。
江雪禾心神恍惚片刻。
待他回過神,發現懷中氣息溫熱,玲瓏嬌小的女孩不知什麼時候埋到了他懷中,抱緊他腰身。
他呼吸微頓。
緹嬰抬頭,發現他回了神。
她後怕道:“你剛才忽然又要失去意識了,全靠我拉著你,不然你就走出去了。”
她抱怨:“我對你這麼好,你卻要推開我。你是不是應該為你之前的無禮,跟我道歉?”
江雪禾當即探查自己的識海,發現識海中先前那個淺顯的印子,顏色深了幾分。
他氣息頓時淩厲,淡然定神,打起十二分精神應對自己身體中的異常。
不過……
他眼睛看緹嬰:“你不會失去意識?”
緹嬰疑惑搖頭。
江雪禾便拄下巴,思考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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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之後,江雪禾說:“看來你沒有中那種咒術吧。”
緹嬰:“咒術?”
江雪禾:“若我所料無差,陳長老一直在通過‘天目通’,還有平時的言行,影響玉京門的弟子,在弟子身上中了一重非常淺的咒術。
“這種咒應該平時不會影響什麼,但在‘黃泉峰’中,這種咒術會加強,讓進來的弟子對陳長老唯命是從。”
緹嬰驚。
陳長老?
外麵那個坐在陣眼中鎮壓什麼的陳長老?
拿出珍貴的“天目通”給弟子們試煉的陳長老?
總是對新弟子們和顏悅色,經常來給他們講課,送吃送喝送關懷的陳長老?
江雪禾沉靜地給出十分惡意的猜測:“白掌教仙逝,玉京門掌教未決,新的弟子入山,又有其他門派想插手玉京門的掌教之位。陳長老在玉京門中根基深,卻也比不過花長老;一心煉器,朋友比不過其他長老;身上的法器多了,修為便多少受些影響,不是沈長老的對手。
“但陳長老畢竟是五大長老之一,他亦有自己的法子。對玉京門弟子們的控製,應該就是他的手段之一。”
緹嬰聽得眨眼。
江雪禾:“但他的手段應該不止於此。單單隻靠弟子們的擁護,陳長老是登不上掌教之位的。其餘四位長老,其他大門派,都不好打發。
“陳長老必有後手。”
他思及此,便意識到自己卷進陳長老的謀劃中了。
江雪禾的神魂不謂不強大,這也應該是他不會完全被控製的原因……而緹嬰……
緹嬰臉色幾變。
她一下子沉下臉:“你是說,陳長老控製你們,會種下不知名的咒術影響你們,卻沒有管我?”
江雪禾一看她臉色,便知道不妥。
在緹嬰炸起來前,他猛地伸手,一重清心咒落到她身上。
江雪禾扣住她肩,不停頓地給她下了好幾次清心咒。緹嬰一言不發,甩開他的手就要出去。
江雪禾驀地上前一步,將她抱入懷中,同時伸手,捂住她口鼻。
溫熱體溫相貼,他俯下身,在她耳邊柔聲:“我可以解釋。”
師兄所扮作的陌生人,離得遠些了,確實聞不到一點氣息。但是這麼近的距離,他俯身抱她,氣息貼她麵頰,清雪一樣的氣息沿著他的發絲與麵頰擦過來……
清清涼涼,柔柔潤潤。
緹嬰暴躁的心,漸漸靜了下來。
她仰頭看他,明媚的眼睛在說話——你如何解釋?
難道不是陳長老看不起我?
江雪禾鎮定:“你是否從來不給陳長老好臉色?”
緹嬰怔一下。
她目光閃爍。
她才不是不給人好臉色……她是目中無人,隻給自己眼睛看到的人好臉色。
緹嬰拉下他的手,埋在他懷中,小聲辯解:“我沒有啊。都怪他長得老,總是很呆的樣子。我不喜歡看醜人嘛。”
江雪禾:“……”
他心中有了數。
他道:“你從來不碰陳長老送給弟子們的衣物、食物?”
緹嬰茫然:“沒有啊……我隻是不穿醜醜的衣服,不吃醜醜的食物。”
江雪禾:“……”
他思量著那位師兄送來的衣服,確實稱不上光鮮。可那是用昂貴的滴露絲織的……算了,緹嬰也不在乎這些。
緹嬰:“壞師兄,你笑什麼?”
江雪禾板著臉,低頭瞥她一眼:“沒有。”
江雪禾:“如此,你還不明白為什麼陳長老沒有在你身上下咒嗎?”
江雪禾歎息:“他想下……隻是沒想到你這般……我行我素。”
緹嬰滴玉一樣的眼珠轉動,她心情好了起來,彎起眼睛。
少女仰著臉,發烏睫濃,笑起來像山間門花,蓬勃又嬌憨。她埋在他懷中,抓著他衣袖……江雪禾心口一跳,慢慢鬆開她,向後退開安全的位置。
緹嬰發現他的冷淡。
她失落又不解:“你又被控製了嗎?”
江雪禾垂下眼不看她:“從現在開始,我不會被控製。但是此地不是你我該待的地方,這裡的秘密也不是我們應該知道的。你我當做什麼也不知道,去陳長老跟前裝個模樣,像其他弟子一樣被送出去就好。”
緹嬰害怕:“可我沒有被控製……陳長老會發現吧?”
江雪禾:“放心。”
緹嬰才不放心。
但是她偷偷看師兄,倏而覺得這幅冷麵冷情的師兄,和平時不一樣,也十分有意思。她沒心沒肺起來,便往前跳去。
江雪禾在思量事情,被她撲了滿懷。
江雪禾俯眼。
他喉結動了動。
緹嬰:“什麼?”
江雪禾:“……你對男子,都是如此自來熟嗎?”
緹嬰眨眨眼。
她一本正經:“是的,我見男子就認哥哥,見女子就認姐姐。我看你麵善,覺得我和你十分有緣,我打算帶你一同出去,和你同生共死。”
她笑嘻嘻,又故意:“……但是你叫什麼啊?”
江雪禾無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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緹嬰並非完全托大。
她想著外麵起碼有個二師兄白鹿野。
但是她不知道黃泉峰與外界的時間門流動不同。
黃泉峰中仍是深夜,外界已過了兩日。
弟子比試開始的那日,眾弟子到處找不到緹嬰和江雪禾,而白鹿野才發現師妹留給自己的訊息。
白鹿野麵色古怪。
……這是遇到危險了,還是私奔了?
他不是告訴緹嬰,遠離那個讓她心神不寧的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