緹嬰留的消息藏在一片樹葉中, 隻有一句話:“我和大師兄在一起。”
白鹿野琢磨半晌,不懂這個“在一起”是怎麼個在一起。
他捏著一片樹葉沉吟時,聽到響徹天地的鐘聲。抬頭一看, 煙雲浩渺,紅霞萬丈,各處弟子與掌事、長老紛禦風禦器, 向“沉英台”趕去。
四大仙門的弟子比試,在沉英台上召開。
白鹿野抬頭觀望時, 已經在浮雲間, 看到了好幾個門派弟子的蹤跡。
白鹿野將樹葉收回袖中,打算先去沉英台參與比試。
大師兄與小師妹都不在,眼看是趕不上這比試了。不能相助師兄師妹的話, 在沉英台鬨出些亂子, 看些熱鬨,也算不枉此行。
白鹿野當下運氣,與弟子們一同趕向沉英台。其中行路時,他看到長雲觀的葉穿林,帶著他那個緊張兮兮的小胖子師弟一同趕路。
葉穿林道袍飄飛, 雖兩袖清風,卻十分有仙人風範。他的目光與白鹿野對視一瞬, 心照不宣後, 各自挪開目光。
在山下相遇的時候,葉穿林與白鹿野曾淺淺互相試探一二。
玉京門的仙家氣派,讓多少人折腰。
……但也不是所有人, 都想看著玉京門一路風光無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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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泉峰中,鐘聲鳴響。
那在陣眼中的陳長老驀地睜開眼。
外界的弟子比試開始了,他要離開此地前往沉英台了。
而他尚未做完的事……
他看向禁製陣四周的叢叢鬼氣, 鬼氣最中心,有一張臉若隱若現。那困於此地的怪物在陣法下,張狂嘶叫:
“待我出去,你們全都要賠命!”
陳長老冷聲斥:“老鬼也敢猖狂。”
他掌中運氣,朝著陣法中心再壓一重力。之後,他擦擦額上汗,算算時間,急匆匆離開。
陳長老匆忙離開時,那排隊的弟子們尚未走完。但是無妨,他們走上陣台,發現不見了長老,發呆一會兒,便兀自往台下走。
出了台,他們的氣息消失。分明是隨著陳長老的離開,這些弟子不必再被問話,也能離開此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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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師兄一同躲在牆角觀察的緹嬰精神一振:“機會來了!”
她當即從地上爬起,精神矍鑠,要貓過去排隊,混在人流中離開此地,返回肉眼凡胎應該待著的那個玉京門。
江雪禾扣住她手腕,將那如同一尾魚般想要溜走的少女提回來一點。
緹嬰不悅回頭。
她裝乖巧裝了幾個時辰,已經很不耐煩了。師兄再刺激她一會兒,她說不定會本性暴露,衝他張牙舞爪,折磨他。
渾然不知道師妹已經在裝乖的江雪禾觀察著陣眼,道:“那不是鬼氣,是穢息。”
緹嬰一怔。
她之前一直不太敢仔細觀察陣眼,唯恐與可以化形的鬼物四目相對。而江雪禾一直在觀察陣眼,此時在陳長老離去後,他才說出結論。
江雪禾垂下眉,聲音從容,卻說出讓人生懼的話:“那陣法,看著像一個禁製陣。穢息在此,說不好陣法的禁製,對的正是穢息。
“一整座玉京台有了陰麵‘黃泉峰’,整個黃泉峰用來壓製的東西,必然十分重要。說不好這下麵有一頭十分凶悍的無支穢,正時刻想要逃出禁製陣。”
無支穢!
緹嬰一駭。
五毒林中的酸與隻被封了幾年,就很有本事,騙得她和師兄團團轉。而玉京門主山陰麵黃泉峰親自封著的無支穢,豈不是更厲害?
緹嬰此時方覺得自己和師兄,碰到了玉京門的秘密。
……被發現了,搞不好會被滅口。
緹嬰立即拽住他手腕:“我們什麼也不知道,什麼也沒看見,我們這就走。你不會想要多管閒事,連累可愛的我吧?”
江雪禾一怔,莞爾,順從。
其實他根本不想知道玉京門的秘密,知道的越多,恐怕越難以脫身。隻是之前跟蹤那個師兄時,鬼迷心竅,總覺得前方有什麼吸引著自己,十分親近。
正是那不知名的吸引,才讓江雪禾著了道,幾次被控製。
而他發現問題後,幾次看神魂中的烙印,隻看到隔一個時辰,印記便加深一分。不知是否和此地穢息有關,隻是再這麼下去,恐怕真的出事。
他已經在這幾個時辰中,不斷嘗試,試著解開這個咒。隻是這天下可以控製人心的咒術太多了,江雪禾試了幾個,反而讓印記更深。
怕連累緹嬰,他不好再試了。
但是……確實該離開了。
江雪禾被緹嬰牽著手去排隊,他想起一事,再次叫住她。
緹嬰忍怒:“怎麼……啦。”
她回頭,一重火氣還沒發出去,一道清光罩下。她識海倏忽一震,清涼萬分,又暈然十分,酥酥軟軟,骨血激靈之下,讓她身子晃了一晃。
她握著江雪禾的手,雙目迷離。
江雪禾冷淡地扮著陌生人:“你沒有受到控製,恐怕會在登台時被人發現。我將一縷神魂寄於你身上……並沒有進入識海,隻是幫你掩飾氣息。”
緹嬰似懂非懂,故作懂了,認真點頭。
江雪禾側過臉,輕輕緩口氣。
方才神魂碰觸時,多虧他一直警惕非常,一碰就走。但那一瞬的激蕩刺激,仍讓他手臂半麻,被緹嬰牽著的手無意識鬆了又緊。
幸好她不懂。
……可惜她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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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防止意外,江雪禾讓緹嬰走在他麵前。
緹嬰登上台,學著其他那些被控製的師兄們的樣子,默默跟在隊伍中,又在靠近陣眼前停一下。需要停兩個呼吸時間,便可繼續走,跟著其他弟子走出這裡。
她唯一憂心的是,其他弟子雖然被控製了,但是他們眉心的那道朱點,正好用來充作“引魂香”的作用,帶他們離開這個群陽陣。
可緹嬰沒有被控製。
她身上自然沒有引魂香。
那師兄的一縷神識相寄,真的能帶她離開嗎?
他不會是……
站在陣眼旁,緹嬰猛地一驚,她克製著回頭的衝動,卻忍不住用眼睛瞄了一下身後的江雪禾。
他難道是要全力幫她出去,自己一個人被困在此嗎?
那怎麼好——緹嬰進來,本就是要帶師兄平安出去的。
緹嬰在一刹那心神失守,努力攪著混沌的大腦,快速思量著對策。
而正是這般心神不寧時,她眼睛在瞟身後江雪禾的臉時,不小心瞟到了陣眼下的叢叢穢息。
她在那些穢息中,看到了一張漸漸成型的臉。
那張臉被穢息包裹,皺紋叢生,胡須拉長。在緹嬰看到的時候,那張臉好像感應到了什麼,向緹嬰看來。
惡意滿滿的沒有實形的眼睛,捕捉到了緹嬰。
那張臉,露出陰沉的笑。
……陳長老!
陳長老的臉,長在陣眼的怪物身上!
緹嬰一慌,被嚇得後退一步。
驟然間,狂風大作,那張臉倏地從陣眼下衝出,向緹嬰襲來。無數陰森的、囈語的呢喃化成一漆黑無比的漩渦,在陣眼中擴大,接著吞沒陣眼。
它們狂奔而來,幽聲:“看到我了。”
“放我出去!”
緹嬰慘叫一聲,心神還在震驚這怪物是不是無支穢,無支穢長著和陳長老一樣的臉……她揮出懷中的符紙,想攔住怪物一二瞬息,但這怪物不是五毒林中的酸與可比的。
符紙揮出即變暗,根本沒有攔住怪物一息,穢息漩渦便吞沒了緹嬰。
電光火石之際,江雪禾隻來得及抓住小師妹的手腕。
連他也對抗不了那陣眼中衝出的怪物,與緹嬰一道被吸了進去。
當二人一同被長著陳長老臉的怪物吞噬時,整個天地劇烈一震。
大地震動,山石撲簌,黃泉峰中失神的弟子們心神短暫恢複一瞬。
他們茫然片刻,不認識此地,然後還不等做什麼,他們便看到光亮處。一個個年輕人在引魂香不著痕跡的牽引下,被帶出黃泉峰。
這一切宛然如夢。
即使回到現實,恐怕也隻偶爾會想起夢過一片昏昏之地。
而回到現實中的弟子們,一個個爬起來,便懊惱自己貪睡,誤了弟子比試的時間,急匆匆向沉英台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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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震動的一刹那時,沉英台上正鏖戰不休。
兩個不同門派的弟子各展神威,鬥得你來我往。而台上觀戰的五大長老,各自心神一驚。
他們對視,然後目光看向陳長老。
他們驚疑不定,怕其他門派的人發覺,便用傳音入密問陳長老:“封印鬆了?最近不是你在加持封印嗎?”
陳長老心裡笑意不斷,已經預見到了什麼。
但此時還不到時間。
他便一臉疲憊地看著幾個同門,道:“這幾日,我被‘天目通’所累,精力不濟。恐怕加持封印時力量不夠,待此間比試結束,我再回黃泉峰,繼續加持封印。”
幾人看他蒼老神色,不好再多苛責,隻好點頭。
但他們心神不寧,忍不住在繼續觀戰時,一心兩用,默默推算起來。
沈行川收到沈玉舒的傳音入密:“哥哥。”
沈行川眉目不動。
沈玉舒卻知道他一定聽到了:“情況有些不對。陳長老看守禁製陣之前,是我在看守。我確定我離開時,禁製不至於鬆開。會不會有彆的東西……”
她壓抑著恐懼:“我是說,無支穢。”
沈行川淡淡道:“不會。持月劍還沒有變化。”
沈玉舒憂心道:“你有沒有發現,今日的弟子席中,少了不少人?”
今年新入門了不少弟子,長老們未曾將人認全。今日的比試,更多是內門弟子之間的較量。若有弟子不願前來觀看,玉京門也不會逼迫。
再加上其他門派所收的新弟子也混跡人群,坐在高台上的五大長老,一時間,未曾發現弟子少了很多。
沈行川抬起眼,向高台下看去。
他看到了倉促趕往這裡的弟子們,他又隨意一掃內門弟子,心神不禁停頓一瞬。
內門弟子中至少少了兩人——江雪禾,緹嬰。
沈行川用傳音入密告訴沈玉舒:“我讓月奴去查探一下。”
沈玉舒放下心,再次看向下方的弟子們,觀察他們是否有異。
而內門弟子中,也正在吵——
掌事焦躁:“江雪禾呢?緹嬰呢?這比試隻有內門弟子重要,不提黎步受傷昏迷不醒,我方又少了兩個弟子,這怎麼比?”
花時瞥他一眼:“少就少了。我代他們上場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