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咳嗽,躺在地上無聲無息的葉穿林,將手搭在了冬身上,慢慢坐起。
緹嬰嚇得跳起:“詐屍啊!”
小胖子冬一是演戲過於投入,二是被緹嬰的叫聲嚇到,在緹嬰跳起來時,他也嚇得跳起來,竟和緹嬰抱作一團,一起瑟瑟發抖:“什、什、什麼?”
從地上坐起來的葉穿林,無奈地看著兩人。
葉穿林麵不改色,施施然起身,拱手:“多謝小師妹救命之恩。冬,還不向這位小師妹道謝。”
緹嬰:“……?”
她慢慢回神,看出眼前這是人:“我沒救你啊。”
葉穿林仍然一本正經:“我在修行時,神魂出竅。小師妹的叫聲悅耳,將我從中拉醒。小師妹確實是我的救命恩人。”
緹嬰:“……”
她聽出來了。
這個人是說她的尖叫聲,把他吵醒了。
葉穿林正經地向她自我介紹,還拉著不情不願的冬道謝致歉,說冬不靠譜。
冬委屈十分,見他師兄借用這層關係,不動聲色地接觸緹嬰,和緹嬰相識、聊天。
就是師兄太正經,不會跟人聊天。
師兄卻不放過緹嬰,硬拉著人聊。
緹嬰眨眨眼。
緹嬰不高興:“你剛才嚇死我了。”
葉穿林道歉:“對不起。”
緹嬰沒想到這人道歉這麼快,憋了半天,她悶悶不樂:“……算了。這位葉師兄,你沒事的話,我就走啦。”
葉穿林十分苦惱。
他鎖定與大夢術有關的兩人,一人是江雪禾,一人是緹嬰。
緹嬰比江雪禾要好接觸的多。
但是……他一個堂堂弟子首席,每天除了修行法術,就是琢磨怎麼找到大夢術的修行者償還門派恩情,他還真不知道怎麼和小姑娘聊天。
他好為難。
緹嬰實在太小了。
這個年齡的小姑娘……當時應該叫門中的師妹跟著自己來,總比冬這個小廢物強。
緹嬰要走,葉穿林還沒想明白,身子已經一晃,瞬息閃到了她身前。
葉穿林硬著頭皮:“方才師妹相救,我總得回報一二。小師妹現在可有什麼難處?”
緹嬰眼睛一亮,笑起來:“有的!”
她嬌俏可親,笑起來清新動人,如同一朵沾著露水的小桃花,粉豔灼灼。
冬都看呆了。
見緹嬰眉目靈動:“我現在要去踢毽子,缺一個人。”
葉穿林:“……”
在小姑娘期待的凝視下,葉穿林沉靜可靠,拱手應下:“願往。”
冬:“……”
——師兄,也不至於犧牲這麼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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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雪禾和白鹿野站在遠處,看著這一切。
白鹿野半晌感慨:“葉首席,竟然真的被小嬰哄走了。”
他失笑:“聽說葉首席端肅正直,除了他門派中人,他從來不和外麵的人多說話。他怎麼和小嬰聊得好?”
白鹿野眯眼,多想了想:“難道是看上小嬰了?師兄,你說葉首席如果向玉京門提親,玉京門會不會同意啊?”
江雪禾溫聲:“你是否想得有些多?”
白鹿野笑起來。
他聳聳肩:“也許多吧,但也不是太多。師兄你最近總下山,是不知道扒著小嬰的男弟子有多少。小嬰也要及笄了,雖然修士婚姻不因年齡而定,但小嬰這個年齡,正是情竇初開之時,若她喜愛上誰,我們做師兄的,總不好攔著。”
他笑眯眯:“還是要認真把把關的。”
他說半天,見師兄並不應。
白鹿野扭頭,看到江雪禾身形已然走遠。
白鹿野一頓,抬高聲音:“你去哪裡?”
江雪禾:“下山,辦一些私事。”
白鹿野怔住。
他真是弄不懂師兄。
難道真的是自己想多了,師兄光風霽月,沒有任何多餘的心思,沒有引、誘小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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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行川在閉關中,與自己的神識殺了不知道多少遍。
神識中多餘的那股氣息,如野草般,寄生於靈池,根本不滅。
這力量並非多麼強大,偏偏確實會突然在一瞬間發力,影響到沈行川。何況,沈行川這樣的剛冷之人,是決不允許有人寄生於自己,借助自己力量的。
他一直在殺識海中的這道氣息。
殺了一千遍。
對方奄奄地趴伏在識海的靈池中,惡毒地開口:“你難道真以為能殺得了我?小子妄想!”
這力量又裝可憐:“其實你也看得出,我力量不算強大。你是這麼厲害的人,我即使寄生在你識海中,也吞噬不了你。你何不放過我?”
這人又道:“玉京門發展到今日,有一千年了。你就不想知道,為什麼曆來掌教,一繼承掌教位,力量就會突飛猛進嗎?這正是我的相助啊。
“我會告訴你們玉京門在一千年中失散的功法,教你們如何強大,讓你們走得更遠。我隻是需要一個地方住下罷了……啊!沈行川!”
一劍劈下,這道神識瞬間四分五裂,再次被沈行川殺掉。
半晌,神識重新在靈池中聚起來,卻已經嚇得不敢出靈池。
神識咬牙切齒。
哼,但是這種油鹽不進的掌教,在玉京門的一千年發展中,沈行川也不是第一個。
神識做出退讓:“好吧,你給我劃分一個地方,我絕不出去。之前想讓你幫忙殺的緹嬰和江雪禾,你也不必管我了……你反正殺不死我,不如讓我安靜待著。”
神識這種交涉,近乎喃喃自語。
他沒想過沈行川會理會他。
但沈行川這一次突然開了口:“你認識緹嬰和江雪禾?”
神識一頓。
這道寄生的神識不敢猖狂,隻陰陰一笑:“算是舊時吧。”
沈行川:“江雪禾是青木君轉世,你若是認識他的話,是否緹嬰也是誰的轉世?你說可以教功法,你的功法,當真是玉京門的?莫不是你來曆不明,昔日與青木君爭鬥落敗,才逃入宗祠,一次次寄生於玉京門曆代掌教身上吧?”
那神識嘶聲笑:“沈掌教厲害,沈掌教猜得不錯,正是這樣。”
沈行川卻心平氣和:“我猜的必然是錯的。”
神識一怔。
沈行川:“沒有玉京門曆代掌教的血統正脈,你縱是邪魔歪道得再厲害,也不可能寄生。而你卻如此承認……你是何居心?”
那神識不吭氣了。
沈行川:“你輕而易舉要我殺緹嬰和江雪禾,如今又輕而易舉地放棄。依我看,你本來就不想殺。你隻是在試探我。”
沈行川沉吟:“你一開始就沒打算殺我的徒兒,你不過是試探如今玉京門的實力、我的實力……看能否吞噬我。你一定還有其他目的。”
神識半晌道:“不愧是沈行川。”
它先前跟著白掌教時,白掌教對五大長老中,最為舉棋不定的,就是沈行川。白掌教判斷不出沈行川是善是惡,是一心的劍修,還是另有圖謀。
白掌教不敢將玉京門交到沈行川手中。
但是神識如今寄生於沈行川,它已經從沈行川的神魂中看到,沈行川是如何謀算一切,把掌教之位算到自己手中的。
神識:“……你不是尋常的劍修。”
沈行川淡聲:“隻會練劍,護不住自己想護之人。這是我從五歲就明白的道理。”
神識一怔。
沈行川:“你看到我五歲的記憶了,是吧?為何不說話?持月劍的一次次失憶,黃泉峰中鎮壓的無支穢,你全都知道吧?
“你到底是何人?”
神識冷笑:“你一輩子都猜不出來的。”
沈行川:“那就殺你一輩子。”
神識尖叫:“你不敢!你是玉京門掌教,你不能一直閉關對付我……”
沈行川慢聲:“我將玉京門交給沈玉舒時,便已經做好與你磋磨一輩子的打算。”
神識:“等你死了,我可以寄生下一任掌教……”
沈行川微笑:“且看你有沒有這個實力。”
雙目一寒,劍意再次劈下。
修劍者,最厲害的人,可以修出自己的劍意。
沈行川修出劍意才沒多久,他沒想過第一次劍意會用在這種地方。
但是無妨。
此生不逆則退,他必然一步步朝山上走。
他之道,絕不會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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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間,江雪禾在一拍賣行外,與人打聽夢貘珠的消息。
拍賣行中有人拍賣這個消息,但拍賣樓的進出,都需要資格。
江雪禾與拍賣樓的掌事輕聲細語地說話,忽然間,眼前驟然一亮。
放於乾坤袋的傳音符亮了。
他拍響傳音符,聽到少女脆聲:“師兄,我試一試雪上符。”
於是,江雪禾眼前一道銀河如紅塵鋪開,期間星河流轉,銀光閃爍,一盞搖搖晃晃的天燈,升上空。
暈暈燈火照耀他的眼睛。
他起初凝望不語,片刻後,他聽到了旁邊掌事與路人驚訝的私語:
“怎麼有人放天燈?”
“好漂亮的燈!”
江雪禾一怔,立刻問旁邊人:“你們看得到?”
眾人奇怪:“看得到啊。”
江雪禾一頓,後知後覺:糟了。
與師妹聯手創雪上符時,忘了加一道鎖了。
於是,江雪禾此間,他仰頭間,眾人與他一同仰頭,感慨今夜的星空之耀之美,那盞飛上半空的燈,寄予著怎樣深厚的情意。
他們最終討論出來,言之鑿鑿:“必是向人求愛了。”
“隻是不知道我們這條街這麼多人,是給哪位美人放的燈?”
他們說話間,見江雪禾摘了風帽。
少年將風帽抱於懷中,仰著眼看天上的燈。他頸上若有若無的傷痕讓人吃驚並後怕,他的臉容清雋雙目泠泠,一身雪衣無風自揚。
掌事後知後覺:這也是一位美人。
江雪禾看著半空。
他不說話,周圍人已經在說:“咦,第二盞燈升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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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上符亮,星河銀燈到眼前。
一盞燈是,想他。
兩盞燈是,好想。
盞燈是,要他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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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雪禾屏著呼吸等待,但是一個呼吸過去、兩個呼吸過去……天上銀河變黯,兩盞燈淹沒於塵寰中,並沒有第盞燈飛上空。
江雪禾怔半天,不禁失笑。
他壓抑著自己宛如鼓擂的心,又靜心斂神,平複臉頰的滾燙。
並沒有第盞燈……
枉他在心中有一瞬間的衝動,想著等到第盞燈,他就回去。
傳音符又亮起,小姑娘嬌滴滴的聲音帶著好奇:“你看到燈了嗎?快告訴我。”
夜間靜謐。
紅塵間燈火寥寥如流水。
人流熙攘來來去去間,夜風吹拂眼睛與烏發,江雪禾喃喃自語:“……有時候真不知道,你我之間,是誰撩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