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鹿野鬆口氣。
他對她露出笑。
這種笑,她在“天命”中看到了。
她這樣清淡的人,此時覺得,讓他事前相信他沒有辜負她,其實也不錯。
南鳶:“白公子,陪我去放紙鳶吧。”
—
緹嬰這邊,幾日下來,都沒有見到江雪禾醒來。
她與他一同待在深山老林中,每日除了修行,就是發呆,漸漸也覺得無趣。
這不是她期待的玩樂。
她以為師兄帶她出來玩,避著人群,會刺激而有趣。事實上,師兄一直困於那反複的黥人咒,根本顧不上她。
唯一的好事大約是,緹嬰發現他的體溫在一點點恢複。
那縈繞的黑氣,出現的次數越來越少;他麵上的傷痕已完全消失,手臂上不再白骨累累,生出了
些肌膚。
這說明,他就快要重新將黥人咒關回去,恢複正常,可以清醒了。
緹嬰歡喜之餘,發起愁:身上錢物都送給白鹿野和南鳶了。
師兄醒來,連杯熱茶都喝不上,也不能抱著她親一親,就又要操心持家之事了嗎?
緹嬰少有地生出體貼之心。
平時都是師兄想辦法賺取人間財物來養她,今日他受傷,輪到她來養他。
緹嬰陷入煩惱。
她去賺錢時,總不好把師兄丟下,一個人離開吧?
緹嬰便試了試——
她在江雪禾身邊布下傳送陣。
—
如緹嬰這樣的修士,賺錢方式一般都是捉妖。
不過她問了問,發現此地沒有妖。
去客棧刷盤子實在掉價,又賺的少,緹嬰看不上。緹嬰挑挑揀揀,最後靠著臉美聲甜,靠上人間一雜技團,陪他們一同賣藝。
雜技團多了個新麵孔,小姑娘雖然經常性臉臭,但勝在脾氣來得快去得也快,她本事又那麼厲害,那麼能打,很快征服了所有人。
緹嬰分到了一些賞錢。
不過那些人看她年紀小,便分給她的錢少,在其中偷偷耍奸。緹嬰沒有經驗,並不知曉,倒是對每天一點點銅板分外滿足。
到黃昏的時候,緹嬰不和那些雜技團一起吃飯。
她跑去沒人的巷子,用靈石布下傳送陣,把江雪禾接過來。
江雪禾仍是青衫落拓、靜坐修行的端然模樣,緹嬰熱心地圍在他身邊,好玩而笨拙地,拿濕帕子為他擦臉,嘴裡念叨講述自己一整日的經曆。
她兀自說得開心。
給師兄擦臉,又因新奇而充滿了趣味。
緹嬰用手指輕輕碰他睫毛,他一顫,她便露出笑。
緹嬰喋喋不休:“師兄,我一整日賺了十個銅板呢!可是人間食物好貴,一個包子就要兩文。難道我要辟穀嗎?哪有在人間玩,還要辟穀的,我不要。
“師兄,你平時都是怎麼養我的啊?我是不是花了你好多錢啊?不過你是師兄,你養我是應該的。
“唔,等你年紀大了,我也會孝敬你的。”
緹嬰偏臉,想一想江雪禾白發蒼蒼、滿麵皺紋的模樣,不禁樂出了聲。
但她轉而歎氣。
師兄是修士,又比她厲害。修士的容顏隨修為而變化,她恐怕是永遠見不到師兄蒼老的模樣了。
緹嬰這般與師兄玩耍時,頭頂“咚”一聲沉悶的聲響。
她仰起臉,手疾眼快,張手接住了一錠銀子。
銀錠是從旁邊一路過馬車上扔出來的,緹嬰看過去時,正見一貴婦掀簾歎息,道:“這小姑娘真可憐,兄長死了,她還要賣身葬兄。”
貴婦人衝緹嬰笑得憐愛:“小姑娘,你先將你兄長葬了吧。多餘的錢財,買好好吃的。這世上沒什麼過不去的坎兒。”
緹嬰睜大圓眸。
馬
車轔轔行過,
緹嬰捧著銀子,
回到看江雪禾。
她頓悟:在凡人看來,師兄這副蒼白僵坐的模樣,看起來不像活人。
但若那貴婦舍得下來,便會發現江雪禾有呼吸,根本不是死人。
緹嬰盯著江雪禾半晌。
她忽而張臂仰臉抱住他,笑意盈盈地撒嬌:“師兄,我想到怎麼賺錢最快了!”
她厚臉皮地親一下他的臉:“你先扮個死人好不好?反正你現在又感應不到……我也是為了賺錢嘛。”
—
江雪禾此次與黥人咒的對抗艱難而緩慢。
他耐著性子,慢慢收縛黥人咒。
情勢艱險,必要勝之。
江雪禾心性強大,痛意讓心神發抖,神識戰栗。但不管多痛,他都能忍下。
而且他漸漸著急,隻怕自己在識海中耽誤太久,外麵的緹嬰會不快。他好不容易把她騙出來,還沒來得及千方百計挽留她,她若覺得無聊、離開了,他所做一切都白費了。
正是靠著這樣的堅韌,江雪禾終於將黥人咒重新壓回了神魂處。那些符咒與他在識海中爭鬥重重,回到神魂處,才奄奄一息,安靜下來。
江雪禾緩口氣。
他退出自己的識海。
他正要睜眼,卻忽然感覺到一重封印之力,將他的五感封印。
他銳意頓生,懷疑是自己的什麼仇人找上門,趁此封印他,欺辱緹嬰。
江雪禾毫不猶豫,衝擊這層封印。
—
市廛間,裡三層、外三層,圍滿了路人。
緹嬰麻衣孝帽,跪在地上,旁邊用草堆蓋著一個臉如鬼白的閉目少年郎。
緹嬰眼淚滴落,濺在腮畔上。
她仰起臉望人,眼漆麵蒼,楚楚可憐。
緹嬰很擅長哭泣。
她正抽抽嗒嗒,向眾人訴苦:“我跟我哥哥出遠門,遇上疫災,我哥哥病死了,我們家還要好遠。哥哥死了,我都不知道家門在哪個方向……”
眾人心生歎息,搖頭勸她先葬了哥哥。
緹嬰嗚嗚捂臉。
她聽著銅板掉在碗裡的聲音,心花怒放,在心中樂開懷。
忽而,她靈根驟然一痛,神識被什麼衝刷,鋒銳淩厲。
她痛得尖叫一聲,情深意切,真的眨出兩滴淚。
她瞬間明白這是什麼——她的封印被人破了。
人群忽起尖叫與嘩然。
有人結結巴巴:“小、小姑娘!你哥哥詐屍了!”
緹嬰:“……”
周圍人尖叫不絕,紛紛逃跑。
緹嬰攔不住人,頭疼無比。她硬著頭皮回頭,見那草堆下,江雪禾翻身坐起,睜開眼,清黑的眼睛望著她。
—
空了大半的街角,跪在地上的喪服少女一滴淚懸在長睫上,欲落未落。
她尷尬:“師兄……”
江雪禾凝望她。
他語調很慢,帶一種玩味:“賣身葬兄?”
緹嬰:“……”
他垂下眼皮:“我死了?”
緹嬰:“……”
—
緹嬰小聲:“師兄,我可以解釋。”
江雪禾溫和:“嗯,你解釋吧。”
緹嬰沒料到他這麼好說話,不禁怔了怔。
兩息後,她深吸口氣——容她編編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