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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在這家借宿三天。
他們打聽到,多年前,這對夫妻確實走丟過一個孩子。
他們對如今膝下兩個孩子的過於關愛,也是因為曾丟了一個孩子。
緹嬰試探著打聽:“如果,丟的那個孩子回來了……”
夫妻怔愣。
不等他們想出答案,院中那正在井邊打水的男孩子“咚”一下踢翻了水桶,水嘩嘩流一地。
緹嬰被嚇到,心跳咚咚,江雪禾淡漠的眼神,凝在那小少年身上。
江雪禾眼皮微動。
下一刻,“咚”一聲,果樹砸下一顆巨大的果子,正中小少年頭頂。小少年被砸得哀嚎一聲坐倒在地,愣一下後嗚咽大哭,父母慌慌張去關心。
緹嬰狐疑而茫然地看眼江雪禾。她疑心他在那一瞬用了術法。
他們聽到那不懂事的小孩借勢大哭:“我不要兄長回來!這個家是我的,以後家產都是我的,我不要給彆人……”
父母連連安慰:“彆亂說,讓人看笑話。我們的當然都是你的……”
緹嬰聽不下去。
她氣衝衝地起身,拽住江雪禾的手,拉著他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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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屋摔門,緹嬰大怒:“好不懂事的孩子!”
江雪禾靠門而立,含笑看她。
他哄她:“那又沒什麼,他們又不認識我。”
緹嬰脫口而出:“可是我心疼你呀!你在旁邊看著,多難受啊。我聽得都想哭了。”
江雪禾怔然。
他盯著她,他見她果然淚水盈盈在目,濕潤晶瑩,當真心向他。
他心間在她目光下,生出幾分悸動。
他靜看著心間悸動流淌,順著血液充盈骨肉,填補他空缺的一切情感……
他靜看一切的變化。
直到緹嬰蹭到他身邊,挨了挨,下定決心一般抬頭和他商量:“我們幫他們畫一個遮掩他人追蹤術的陣法,就離開吧。
“你不要傷心。他們不疼你,我疼你。他們不要你這個哥哥,我要的。”
江雪禾垂眼。
他想到自己手骨上綁著的那條少女發帶。
他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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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畫陣的這幾天,二人已經做好逃跑的準備。
他們沒說多餘的話,緊張地等待著出逃的最好時機。
在他們夜宿此家的最後一天清晨,江雪禾起得很早,立在院中,等著緹嬰睡醒,好帶她一同辭彆這家人。
在晨霧藹藹中,他看到這家的男孩子,和什麼人在說話。
他收斂氣息跟過去,他見到男孩站在井邊,正和一個渾身用黑袍遮掩的道人說話。
那道人聲音低沉古怪:“……所以,該動手時就要動手,沒什麼機會了。”
男孩臉色煞白。
他手捏著道人送的一道符紙,淚眼汪汪,連連點頭。
道人身形在屋中漸漸消失。
江雪禾毫不猶豫地跟上。
臨走前,他給緹嬰留了一道訊息,讓她先離開這家,要麼等他,要麼回去鬼姑身邊,他處理一些私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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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霧深重,迷路重重,翻山越嶺。
兩道人影一前一後,距離漸漸拉近。
最後,入了一林②②[]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後方人仍然死咬,前方人知道再無退路,隻好停下。
黑袍道人背身而離。
江雪禾落下。
他少年模樣,修身窄腰,麵容俊俏,一雙眼睛,卻淬了冰雪般漠寒。
道人聲音沙啞:“小道友一直追著我不放,做什麼?”
江雪禾輕聲:“你和那孩子,說了什麼?”
道人嘎笑。
他聲音更啞:“沒說什麼。”
江雪禾:“容我猜一猜——你和他說,我是當年那個丟掉的孩子。我憤憤不平,回來報仇了。我隱姓埋名,不告訴他們身份,就是在試探他們一家……我已經準備動手了,那個孩子若想保護家人,就要先對我動手。
“你給了他符,也許還有其他一些靈器、法寶,用來對付我。
“我很好奇,你怎麼知道如何對付我?”
道人歎息。
道人說:“你真是一個疑心重的人啊。我不過與那孩子說了一句話,你也隻聽到那麼一句,你就因為模棱兩可、不甚清晰的一句話,追我整整十裡也不放。
“我見你欺瞞旁人,不過路過指點。倒是我多事了。你既然如此疑心,不如回去,與他們說個清楚。我也不再多事,如何?”
江雪禾眸中光流動。
他緩緩抬眼。
此時,日光從雲霧中浮起,林間霧氣微消,點點日光流華,落在少年眼中,襯得他既秀美,又陰涼。
江雪禾微微笑起來。
他慢條斯理:“即使這一次解釋,也仍有下一次誤會。毒蛇已經被喂養,毒漬已經被投下,誰敢去賭人心?
“我勢必要與那一家人鬥得你死我活,這正是我應該做的任務。你說是麼——穀主?”
背對少年的道人黑袍被風吹拂。
他沒有回頭。
江雪禾一步步走向他,卻垂著眼,溫和非常:“我常聞,‘觀天山’弟子用一秘法修行,分化身行走天下,以不同身份體驗不同紅塵。分化身一生結束後,回歸‘觀天山’,助那修行的弟子功德圓滿。
“穀主常年不露人前,我尋思,莫非是怕仇家認出來,找上門?但斷生道本就不是什麼善徒群居之處……穀主藏頭藏尾,應當是身份尊貴,怕他人認出吧。
“穀主是‘觀天山’的哪個弟子呢?”
黑袍道人氣息便寒。
他身後攻擊緊至。
大地震動,絲絲藤蔓自地上長出,向那道人困去。
道人反擊之間,聽少年輕語,宛如惡鬼呢喃:“我很好奇,‘觀天山’似乎是儒修群居,怎麼穀主你,卻一身道袍,一身道術?
“你這刻意相反的兩種截然不同的身份,更讓我好奇了……”
江雪禾攻擊到道人的麵門。
凜冽之勢,震飛道袍,震起一切偽裝,讓那藏頭藏尾的道人露出了麵容——
一張不顯山露水的溫潤青年麵孔。
一雙慈悲為懷的眼睛。
若是江雪禾擁有記憶,他便會認出這人真麵目——觀天山的首席弟子,杭古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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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此刻,江雪禾看到杭古秋的真容。
杭古秋淡道:“你實在疑心重,又實在聰慧過人,既然窺得我真身,那我留你不得了……”
江雪禾撩目。
他好奇對方如何留自己不得。
他懷疑這個穀主很久,打探這個穀主很久。這個穀主若與他有仇,想要殺他,卻周轉布下如此繁瑣的計劃,想借他親人的血緣限製,對他動手……
血緣必然克製他。
如此繁瑣,隻能說明,因為一些江雪禾暫時想不到的原因,這個穀主想殺他,卻殺不了他,隻能輾轉他人之手……
而今杭古秋露出真容。
江雪禾原本平靜,卻忽在一瞬,感知到來自杭古秋的危險。
他猛地後退,卻仍被無形無狀的攻擊,激得撞上身後巨樹。同時間,日頭重新回到雲翳後,整片密林開始瘋漲,向他壓製而來。
天地間的壓製紛至遝來……
一重金光自杭古秋元神上浮現。
江雪禾定定盯著。
他感覺到自己的神識在被人一點點控住,他聽到一聲喟歎,來自遙遠天邊……
這是已經超越了這個幻境的力量存在。
在幻境之外,有一位大能因為被他“窺探”,而感應到了。那位大能睜開了眼,隔著漫漫時空、真假、距離,朝他瞥來一眼……
隻因被那大能隔著虛空瞥一眼,江雪禾神魂聚俱僵,識海竟有裂開之痛意……
血從眼睛落下。
少年麵色一點點蒼白,他盯著杭古秋,明白了對方到底是誰:“……你是半步金仙……你用分化身行走天地,是為了遮掩自己的真實實力,不讓天地感知,不讓其他修士窺探……”
麵前的道人盯著他。
道人歎道:“不愧是你……天道如何幫我遮掩,隻要麵對你,你都很容易看出來……天與天下棋,尋常人做棋子入局,實在太難了……
“為了對付你,我手段齊出,千百年來,卻隻要被你看到,就要功虧一簣……可惜你有軟肋,可惜你如今年紀尚小,隻要你本體不回歸,你便不是我的對手……”
道人手中現出一筆,朝江雪禾一筆劃下:“小夜殺,試試我的隕字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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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大雪。
這場皓雪,下了整整三日。
緹嬰心急如焚,沒有等到江雪禾回來這家,這家的人,看她的眼神也十分奇怪,漸漸露出惡意。
她覺得不對勁。
而在此時,緹嬰聽到鬼姑的召喚。
緹嬰隻好收拾心情,先回到鬼姑身邊。
這一次,她進入洞府,石像砰地炸開,她幾乎以為自己的籌謀被鬼姑發現,嚇得遍體冰涼,控製不住要動手時,神識中被捏碎的東西,讓她勉強穩住神。
鬼姑捏碎的,隻是江雪禾放在她識海中,供她召喚的一段咒語。
鬼姑聲音在幽黑中詭譎萬分:“你最近頻頻外出。我不喜歡你那個朋友總是找你,你不要聯絡他了。”
緹嬰忍住畏懼。
她低頭乖巧:“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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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場雪浩然無邊。
緹嬰在洞中,陪在鬼姑身邊,陪了三日。
有一日夜,她渾渾噩噩從夢中被驚醒,看到一個人影出現。
那人伸手,捂住了她的尖叫。
緹嬰渾身冰涼:他潛入了鬼姑的地盤。
她聞到清冷雪香,便知道是誰。
而江雪禾捂住她的口,貼著她耳,與她低語:“我去忙了一些事,回來遲了。我是不是晚了?”
緹嬰搖頭。
她抓住他的手。
鬼姑的地盤,鬼姑在此棲息,她不敢出聲發出動靜,隻在黑暗中,瞪大惶然的眼睛,朝著她看不清楚的少年方向:你怎麼敢!你怎麼敢這就潛入!鬼姑發現了,會殺了我們的!
她聽到江雪禾聲音很輕:“穿上衣服,帶上你所有珍貴的東西,和我悄悄走。
“我帶你離開……我們逃跑吧。”
黑暗遮掩一切。
他聲音溫柔繾綣一如往日。
她不知道他七竅流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