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燒燈續晝(2 / 2)

流放地 何樂迪 5636 字 8個月前

連著被三個出租車師傅拒絕後,萬臻終於碰到了願意讓她乘車的司機,大叔再三確認,“等到了林場,你真會付雙份錢是吧?”

溫暖的車內混雜著煙味和布藝坐墊的灰塵味,萬臻按下車窗露出縫隙,汲取著新鮮空氣,卻被司機不由分說地關上,“開著空調呢!”她一動不動的咬緊牙關,盯著窗外,仿佛這樣就不再置身於渾濁的空氣之中。

賀南齊從街角的家常菜館走出來,打包好的飯盒裝在塑料袋裡,抱在懷中。雪後初霽,陽光灑下,他步履穩健,像一棵沐浴在太陽下的挺拔白楊。萬臻難以抑製的目光追隨著他的身影,綠燈亮起,車輛將背道而馳的兩人越拉越遠,她趴在後車窗前,望著那寬肩薄背漸漸隱於人群,像是感受到這熱切的目光,賀南奇突然轉身,萬臻嚇得立馬轉身,垂頭躲在座椅前。

幾秒後,一個無比苦澀的笑容露出,她委屈的拽上自己的衣角,針腳精致的毛衣翻找不出一根線頭。

窗外的風景從並不繁華的縣城過渡到林木茂盛的山野,萬臻決定拿回行李後便直接去車站,她會離開伊河,再尋覓一處落腳,那裡不是所謂的故鄉,或許也沒有遼闊到寬仁的肥沃平原,但亦不會出現讓自己一顆堅硬的心發生鬆動的人選。

萬臻曾經相信過許多人,年少無知的稚嫩被命運親自教會了輕信二字的代價,慘痛才能記憶深刻。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她寧可錯失真摯的善良,也不願重蹈覆轍。

車子開進空蕩的家屬區,萬臻指揮著司機,彎彎繞繞之間,拐進了巷子。下車時,萬臻看著那敞開的大門,輕不可聞的歎了口氣,忍不住自嘲的感歎道,“記性真是好啊。”她快步走進屋子,久未進食的身體有些支撐不住,她閉著眼睛扶住牆壁緩了幾秒。

冰冷的土炕上搭著外套,萬臻穿上後又裹起圍巾,腳上的襪子已經濕透,她扯下後光腳套上了球鞋。廉價的散裝零食依舊在床上,萬臻拿起幾包塞進了口袋,直至鼓鼓囊囊的要裝不下才罷休,像是要打撈那舍不得放手的溫暖。

司機在收到三倍車費後,喜出望外的幫萬臻把行李拎進了後備箱,滿口答應會儘快趕去車站。

廣播電台循環著港台金曲,並不清澈的音質在車廂回蕩,司機用一口自創的粵語愉悅的跟唱。萬臻雙手插於衣兜,像錄像般望著流動的風景,光影掠過她姣好的麵容。側目的她沒有注意到和自己擦肩而過的麵包車,兩輛車在曠野上反向行駛,漸行漸遠之際,那輛麵包車卻猛然調頭,朝著出租車奔襲而來,相隔五十米緊緊跟隨。

被饑餓累積出痛覺的胃,在車子顛簸中更加難受,萬臻在乾嘔的前一秒緊緊捂住嘴巴,司機瞥了眼後視鏡,如臨大敵,趕忙停車,“你可彆吐車上啊!”

萬臻衝下車,蹲在田野邊大口呼吸著,肺部被清新填滿,壓下了反胃的不適。口袋裡的餅乾抵住胸口,像小石塊般存在感十足,她伸手掏出一包餅乾,撕開的瞬間糖粒嘩啦啦掉落,萬臻咬了一小口,酥脆的口感甜絲絲的,芝麻的香氣漫延開來,她將整塊餅乾塞進嘴裡,慢吞吞的嚼著,認真且專注的模樣,好像吃餅乾是件多麼重要的人生大事。

黑色鞋麵闖入視線,萬臻咀嚼的動作停止,她呆呆的抬頭,賀南奇隻安靜的看著她,萬臻捏著餅乾袋,手背還沾著醫藥膠帶,滲出的血跡乾涸成朱砂色,小巧的臉蛋一邊腮幫子鼓起,嘴邊還沾著細碎的芝麻粒。賀南奇無奈的歎了口氣,探出手背抵住萬臻的額頭,高熱褪去,留有餘溫,“不燒了。”這句話說完,他收回了手,擔憂的目光沉了沉。

等得明顯不耐的司機探頭衝著萬臻喊道,“還走不走啊?!”萬臻起身時晃了晃,險些跌進田裡,賀南奇一把扶住,待她站穩後,走近出租車。對話響起,三言兩語間賀南齊又從後備箱拿出了行李。

車子絕塵而去,沒等萬臻開口,賀南奇主動詢問,“我送你吧,去哪兒?”她聽完盯住賀南奇,這人目光坦然,磊落得如同徜徉在田野間的清風。

萬臻坐在副駕駛上,尚未從再次會麵的恍惚中抽離,車子並未急於行駛,她看向賀南奇,發現這人若有所思的望著自己的雙腳,單薄的球鞋露出光潔的腳踝,裸露的皮膚凍得發紅,萬臻有些窘迫的疊起雙腳。

賀南奇解開安全帶,從後排地上的雙肩包中扯出一條圍巾,探過身子,寬大的手掌一把握住腳踝,萬臻嚇得輕呼了一聲,睜大雙眼的看著這人,脫下自己的球鞋,又將圍巾鋪在地上,粗棒針織的麵料包裹住冰塊般的雙腳,在失去知覺的僵硬中慢慢回溫。

賀南奇做完這一切,若無其事的係上安全帶,蓄勢待發的握緊方向盤,“你還沒說去哪兒呢?”

萬臻盯著腳麵,腳尖微微抬起,又踩下,柔軟的毛線暖呼呼的被揉搓,她望向賀南奇,忽地從眼角劃出兩條淚痕,像初春冰凍的河流終於裂開,靜止的波瀾再次湧動,她緊咬牙關,可孤注一擲的決心仍舊衝破了層層封鎖,一句話說得如同窮途末路的賭徒。

——“我沒有地方可以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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