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5 章 寄北(1 / 2)

陳父的話說得很含糊,沒等人聽清,汪貴芝已經把他扶到了炕上。

“身上都濕透了,還是先彆急著說話了。”汪貴芝看了門口的夫妻倆一眼,“我給你爸換個衣服。”

這就是不方便兩人看了,果然說著她就要來關屋門。

陳父也不知道哪裡來的力氣,一扭身,“慶豐!是、是不是慶……慶豐……”

話沒說完,屋門已經合上了。

夏芍望向陳寄北,發現男人眼神漆黑,並沒有阻攔,也沒有試圖問個究竟。

“你爸這幾天都是這樣,還不是被那幫冤枉人的給氣的。”不多久汪貴芝又出來了,說著神色還一暗,“讓你們嫂子收拾吧,這些天都是她跟慶寶媳婦幫我照顧的。”

想到陳慶豐媳婦兒眼底那一絲嫌棄,夏芍笑了笑沒說話。

汪貴芝關好門,提起兒子眼睛又是一紅,“我把我知道的都說了,你媽的東西,我也會想辦法找出來給你。慶豐還有孩子,你們也是做父母的,算我求求你們了,幫我救救慶豐!”

陳寄北卻已經拎起了包,“讓我想辦法也行,你去誠叔爺家道歉,把當年的事說清楚。”

“當年的事?”汪貴芝一驚,臉上迅速變得發白。

陳寄北冷淡的眼神裡就帶了些似笑非笑,“既然求我,該拿的誠意總該拿出來。”

說完也不看她的反應,轉眸望夏芍,“你第一次回來,我帶你轉轉。”

兩口子就這麼走了,把汪貴芝一個人丟在了原地。

走出去,陳寄北的臉卻徹底冷了,抿著唇一言不發,整個人都透出一股沉寂。

這種沉寂夏芍隻在剛結婚那會兒見過,忍不住叫了一聲:“寄北。”

陳寄北“嗯”了聲,人卻沒有看過來。

夏芍想了想,乾脆拋給他一個問題,“爸剛才說那件事,到底是哪件事?”

這回陳寄北默了下,開口了,“我十五歲那年,我爺爺有個堂兄弟,兒子從外麵回來,戴了一塊手表。第二天東西丟了,在我和陳慶豐住那屋發現的。”

話說得簡單,內容卻足夠驚心動魄。

夏芍的呼吸都窒了下,聲音也變輕了,“他說是你拿的?”

“嗯。他媽一見,當時就哭了,跟誠叔爺和偉二叔說對不起,都是她沒把我教好。又說孩子還小,一時糊塗,讓他們彆跟我一般見識,買了東西連著二天去他家道歉。”

夏芍一言不發,轉身就往回走。

陳寄北轉頭,揪住她包帶,“你乾嘛?”

“回去抽她個老綠茶。”

夏芍下頜線緊繃,眼都是冷的,“她兒子偷東西,憑什麼賴在你頭上?還讓你救救他,臉皮這麼厚,怎麼不拿臉去撞牆劫公安局?”

夏芍性子平和脾氣又好,少有這麼生氣的時候,更彆說還要動手打人了。

陳寄北拽著她包帶,望著她側臉,突然聲音放輕,“媳婦兒。”

那一聲很低柔,甚至有點纏綿的味道。

夏芍的心就像泡在了蘋果醋裡,酸酸的,軟軟的,浸滿了對他的心疼,“你那渣爹就這麼信了?”

這回陳寄北沉默了良久,才艱難地開口,“我小時候偷拿過他的錢。”

小時候偷拿過錢?

夏芍突然想起夏母丟錢那一次,男人過激的反應,和他怎麼也說不出口的話。

顧不上周圍有沒有人,夏芍回握住男人的手,目光澄澈語氣篤定,“你當時是為了什麼?”

是當年才九歲的他孤零零站在那,等著人問卻始終沒有人問的那句。

陳寄北低頭,看到覆著自己手背的那隻手,白皙、柔嫩,一點也不像記憶裡那一隻,蒼白、瘦弱。在這初冬寒冷的室外,手心還有暖暖的溫度,也不像記憶裡那般冰冷。

但他還是忍不住想起那一天,有人抓著他的手,叫他彆去。

一邊說,一邊還在咳,臉上還有他難得一見的,淡淡的笑容。

陳寄北忍不住握緊了那隻手,像夢裡無數次那樣,想要抓住些什麼。

夏芍被握得有些疼,卻沒有出聲,好半晌,她聽到男人低啞的聲音,“因為我媽病了。”

有些事放在心底太久,就像長進了肉裡,一翻,連皮帶肉扯開來,“她病得起不來了,家裡也沒有人給她看,我聽說嶽家莊有個好大夫,就……趕了二十多裡路過去。”

一個九歲的孩子,趕了二十多裡路,去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打聽一個陌生的大夫。

等他回來,天都已經黑了,家裡亂糟糟的,全都在找他,找被他帶走的錢。

一進門,他就被陳父捉住揍了一頓,周圍也儘是指責,說他小小年紀不學好,竟然偷錢,將來遲早要進去。他喊著自己是去給媽媽請大夫了,陳父卻說請什麼大夫。

說鞭梢去了鞭本在,死個媳婦小破財。

死一個媳婦在他眼裡,竟然隻是小破財……

“那大夫看不下去,把他勸住了,又進去看了我媽,出來的時候直搖頭,說拖得太晚了。我守著我媽到後半夜,天還沒亮,她就……他又迅速娶了汪貴芝。”

陳寄北的聲音很平靜,平靜得甚至讓人覺得刻板、生硬,像個沒有感情的機器。

夏芍卻從緊握住自己那隻手上,感覺到了他的顫抖。

一個九歲的孩子,媽媽病了沒人管,他去請了大夫,彆人關心的卻隻是他偷拿了家裡的錢。而且這種偏見伴隨他直到十五歲,陳慶豐偷了東西賴給他,陳父想也沒想就相信了。

“李來娣說你差點進去。”

“就是那次,我年齡小,對方沒追究。”

也還好他年齡小,不然不是一生都被毀了。

有個會裝的後媽,有個偏心的爹,他百口莫辯,當初又是怎麼熬過來的?

“現在好了。”過去太沉重,夏芍被男人牽著,儘可能讓自己的語氣顯得輕鬆,“你走了,沒人給陳慶豐背鍋了。你委屈

了那麼多年,這身臟水總算洗乾淨了。”

陳寄北沒說話,腳步也停了下來,遠遠望著前方。

夏芍這才發現他們已經出了村,而前方,就是一片大大小小的土包。

她瞬間明白過來,陳寄北的母親應該就葬在這裡,陳寄北說著往事,不自覺便把她帶到了這。

陳寄北大概也覺察到了,沉默良久,牽著她轉身往回走。

剛聽到那樣的事,知道自己是不被期待出生的,換了誰,也不想這個時候去見母親。

夏芍拉了他,“她說的未必就是真相。?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男人腳步停住,沒有回頭,看背影肩背繃得有些緊。

夏芍拽緊男人的手,“你爸以為的也未必就是真相。如果孩子是你媽自己弄掉的,何必要等四五個月,前二個月不是更容易動手?如果她不想要你,你哪能真生下來?就算生下來,也不可能平安長大,晚上開著窗,蓋被的時候蓋住頭,孩子就沒了。”

幸福的童年能夠治愈一生,不幸的童年卻要用一生來治愈,不是沒有道理的。

陳寄北那麼聰明敏銳的人,為什麼想不到這些?

還不是有些事在他心裡太多年,已經成了結,一旦觸及,他便沒有辦法冷靜思考。

還不是已經失望了太多次,寧願就這麼信了,也不想有了希望卻再次落空。

夏芍拉了陳寄北往前走,“如果她真的那麼厭惡你,何必教你練字,讓你跟她待在同一屋簷下。她隻要往外趕你,說些傷你心的話就行了,她說過嗎?”

陳寄北任由她拉著,好半晌,聲音低到不可聞,“沒有。”

“那不就得了。”夏芍回眸看男人,“我覺得咱媽要不就是生性冷淡,要麼就是有心理疾病。”

“心理疾病?”陳寄北眼睛動了動。

夏芍點頭,“就是心裡生病了,沒法控製自己的情緒,對生活也提不起興趣。”

其實她懷疑陳寄北的母親有抑鬱症,隻是這年代還沒有這種概念。

“我看咱媽也不一定是奶奶家的親戚,也沒聽奶奶家多有錢,哪來出身這麼好的親戚……”

夏芍提出了一個又一個疑問,管他有沒有道理,有沒有依據,隻要能證明汪貴芝的話不是真相,證明陳寄北不是連母親也不希望存在的孩子,陳寄北就能好受一些。

可沒等接近那片土丘,陳寄北還是拽住了她。

夏芍轉過頭,發現男人已經恢複了平靜,隻是腳步卻穩穩定在原地。

“我們去找小姑奶。”陳寄北低聲說,“老一輩人都不在了,我大爺去世早,大娘也改嫁了,就剩這個小姑奶,是我太爺爺的老來女,比我爸還小幾歲,可能會知道。”

能想到找人去問,而不是踟躕不前,至少已經找回了些從容理智。

夏芍想了想,乾脆也不拉他了,“行,咱們先去趟小姑奶家。”

陳寄北的小姑奶嫁得有點遠,隔了好幾個村子,走路要走一個多小時。

陳寄北隻知道小姑奶叫什麼,小姑爺叫什麼,根本就沒來過,打聽了半天,才打聽到小姑奶住在哪。老太太已經有些糊塗了,見了陳寄北根本沒想起來他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