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5 章 寄北(2 / 2)

“小姑奶,我是慶年,福安家慶年。”

陳寄北見她滿臉茫然,又道:“那年庭五叔結婚,家裡人都看熱鬨去了,我餓得踩著板凳從大缸裡舀水喝,您還偷偷給我煮了個雞蛋,不讓我往外說,您記不記得?”

說陳慶年老太太不記得,說起這個倒是有些印象,“當時我怕人知道,還把雞蛋殼拿出去扔河邊了。嫂子回來,壓根沒發現,還說家裡雞今天下的蛋有點少。”

大概這事辦得很得意,老太太還抿著缺牙的嘴笑了笑。

笑完終於想起陳寄北是誰了,拉著陳寄北的手,“慶年啊,我說怎麼瞅著有點眼熟。聽姑奶一句,那些事彆乾了,好好種地,將來說個媳婦,分出去單過。”

人是想起來了,卻把陳寄北當成了十幾歲那個少年。

陳寄北任由她拉著,“我已經有媳婦了,也帶過來了,給您看看。”

“真的?”老太太立即眯起眼,盯著夏芍仔細瞧了瞧,“長得真不錯,和你般配。”

“我也這麼覺得。”陳寄北竟然接了句。

等老太太看夠了,他才說起正題,“小姑奶,我媽您還記得嗎?”

“記得,咋不記得?她來咱家的時候我都十歲了,就沒見過這麼漂亮的姐姐。長得好,說話也好聽,你奶奶在家捂了好幾個月都不敢讓她露麵,生怕給家裡惹麻煩,還跟你爺爺大吵了一架。當時我就住在東邊裡屋夾出來的小間裡,嚇得氣都不敢喘。”

想起當初的往事,老太太還壓低了聲音,好像高一點就會被人聽去。

夏芍卻忍不住和陳寄北對了個眼神,他媽果然不是他奶奶那邊的親戚。

如果是,應該是他爺爺跟他奶奶吵架,怎麼反倒是他奶奶不樂意?

“更具體的您還記得嗎?”陳寄北低聲問老太太。

老太太立馬來了精神,“咋了?她哥打了勝仗,回來找她了?”

他媽還有哥哥?

陳寄北和夏芍再次對視一眼,全都沒有想到。

畢竟這麼多年了,彆說舅舅,一個母親那邊的親人陳寄北都沒見到。

夏芍笑著對老太太道:“是有人來找,我們也不敢確定是真是假,所以想找您問問。”

“要是北邊回來的,應該是真的。”

老太太說,說著還歎了口氣,“那時候世道亂得很,她家那麼大的家業,她爹一死,全都沒了。聽說她哥哥還在北邊打仗,根本顧不上她,這才托給了你爺爺。也是你爺爺這人老實,給東家乾活的時候勤勤懇懇,不然家裡哪來這麼多地?他也是念著東家的好……”

“她是爺爺東家的女兒?”這回夏芍是真有些驚訝了。

老太太一聽,卻立馬警惕起來,“什麼東家的女兒?沒聽說過,俺們家可沒藏人。”

這一看就是又犯了糊塗,夏芍乾脆挽了老太太的胳膊,嘮家常一樣問:“小姑奶,咱們家那老房子修得可真好,比周圍幾家都像樣,當初花了不少錢吧?”

“那可不。”老太太又得意起來,“我大哥,那是在城裡給大戶人家乾活的,每年都能帶回來不少銀元。銀元你們知道吧?拿回來全買地了。可惜世道不好,他那東家敗了,不然還能買更多。不過也還好是敗了,要不然土地改革,不是地主也是個富農。”

“那東家托他照顧女兒,他怎麼讓人跟他兒子了?”

“哪是他讓的,他命短,把人接過來沒兩年就沒了。我嫂子見人長得漂亮,還有個哥在北邊,搞不好就打了勝仗當了官,就動了心思,跟她說能想辦法給她哥捎信。”

“然後她就同意了?”陳寄北聲音有些輕。

老太太點頭,又歎氣,“不同意咋辦?她在這吃,在這住,出去連個認識的人都沒有。”

那個混亂的世道,彆說出去有沒有認識人,剛走出村子估計就被胡子搶了。

紀月然一個十幾歲的小姑娘,在這人生地不熟,除了依附陳家,還能有什麼選擇?

“那你嫂子給她哥寫信了嗎?”夏芍問老太太。

“我嫂子哪知道她哥在哪。”老太太搖頭,“不過就是騙她嫁給福安,她那時候還小,每天問,每天等著回信。後來給我嫂子問不耐煩了,我嫂子才說了實話。”

那也難怪她對陳家人這麼反感,這麼冷漠了。

好不容易有了希望,連自己的終身都賠了進去,最後卻隻是騙她的,她該有多絕望?

大概也覺得自己嫂子做事不地道,老太太又歎了口氣,“從那起她就不愛說話了,後來孩子沒了,更不愛說話,每天坐在窗邊,不是看書就是盯著北邊發呆,我出嫁的時候都沒來送我。後來我才聽說她又有了一個,隻是沒幾年就解放了,她哥也沒回來。”

“她就是那時候生的病?”夏芍覺得自己的猜測很可能是真的。

老太太點頭,“病得厲害,飯都吃不下去,解放沒兩年人就沒了。”

夏芍可以理解。

家散了,人被騙了,支持她活下去的,大概隻有哥哥了。可全國都解放了,哥哥還沒回來,估計這輩子都回不來了,撐著她的那口氣一散,人也就油儘燈枯了。

紀家把紀月然交給陳寄北爺爺,看好的是老爺子的老實忠厚,卻沒想到他那麼快就沒了。

他一沒,從天堂跌到地上的紀月然才真正跌進了泥裡。

夏芍忍不住握住了陳寄北的手,卻聽老太太“啊呀”一聲,“對了,月然還有個箱子在我這。”

“在哪?”陳寄北的語氣透出些急切。

結果老太太一愣,也被問住了,“對啊,箱子呢?讓我放哪了?我記得是她走之前交給我的,讓我等慶年大點了再給慶年,結果那孩子不爭氣,一點也不正乾,還到處惹禍……”

老太太趿了鞋下地,翻箱倒櫃,找了半天也沒找到。

還是她兒媳婦聽到動靜,進來問了問,從倉房翻出來個一尺長的小木箱,“是不是這個?”

“對,就是這個。”老太太拿抹布擦了又擦,擦乾淨上麵的灰,遞給陳寄北,“你走得急,姑奶也沒來得及給你。你媽就這點東西,你拿回去收著,彆禍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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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小姑奶家出來,夫妻倆都有些沉默。

但比起從陳家出來,這次的沉默卻有些不同,至少沒了那種壓抑的沉寂。

陳寄北看了看天色,“去縣裡吧,找個招待所,先休息。”

夏芍沒有意見。

風塵仆仆趕回來,他們一直到處奔波,沒有好好休息,,他也需要個地方看看那個箱子。

兩人誰都沒提回陳家,去縣裡找了個招待所入住,又吃了飯。飯後陳寄北才打開箱子,裡麵其實沒什麼財物,估計有財物也留不下,隻有幾本書和一封信。

信封已經泛黃了,書頁也被翻得卷了邊,但箱子是樟木的,好歹沒被蟲蛀。

夏芍看了眼,“這就是咱媽經常看那幾本書?”

“嗯。”陳寄北神色有些恍惚,盯著看了良久,才伸手把東西拿出來。

男人的動作很慢,一頁頁翻開那些書,偶爾碰到粘頁的,便小心翼翼跳過去。書全拿了出來,才露出箱子最下麵,一個用線釘的粗紙本,上麵歪歪扭扭,是兒童稚嫩的筆跡。

夏芍有些意外,“這是……你小時候寫的?”

陳寄北沒有做聲,這回僵坐了更久,才把那個本子拿出來。

隻是紙質太差,紙張又薄,隻翻了兩頁,他就翻不下去了。

所有東西都看過,又收進了箱子,最後陳寄北才打開那封信。

信是紀月然寫給哥哥的,大概寫的時候還不知道自己被騙了,後來才留在了手裡。信上問哥哥安否,又說自己已經嫁人了,他就要做舅舅了,讓哥哥不必為自己擔心。

“如果是個女兒,小名就叫思私,兒子就叫寄北。寄望於北,盼兄早歸……”

陳寄北呢喃著這句話:“寄望於北,盼兄早歸。”

所以他的寄北,從來都不是《夜雨寄北》的寄北,他母親也從沒有什麼心上人。母親甚至連孩子的小名都起好了,還特地寫信告訴舅舅,更不可能是故意把孩子弄掉。

她隻是病了,在越來越無望的生活裡病了……

旅途勞頓,又奔波了大半天,夏芍實在熬不住,不知不覺睡著了。

等再醒來已是半夜,身邊空空蕩蕩,她披了衣服,才在走廊儘頭發現男人的身影。

夜色中一點紅光明滅不定,已經戒煙十幾年的陳寄北,身邊大大小小全是煙蒂。她被嗆得忍不住咳了聲,男人立馬掐了煙,回頭看她,“你醒了?”聲音異常沙啞。

夏芍什麼都沒說,走過去從後麵抱住了男人。

熟悉的懷抱還帶著被子裡的溫熱,陳寄北覆上她的手,頓了頓,又轉過身,將頭埋進她頸間,一如當年第一次跟她提起母親。不同的是,這一次夏芍感覺到了頸間的濕熱。

他大概也是自責過的吧,自責沒能更早去找大夫,隻能眼睜睜看著母親過世。

可一個沒了求生意誌的人,靈丹妙藥也救不了她的命。

夏芍抬起手,輕輕摸了摸男人的頭,就像當初,他隻有二十一歲,而她也才二十二。

好半晌頸間的濕熱才停了,她也才聽到男人微暗的聲音,“咱們把媽接走吧,接到江城。”

陳家人雖然庇護了她,卻也騙了她,害了她,讓她二十幾歲便香消玉殞。如果有選擇,她應該也不想葬在陳家祖墳,跟陳寄北奶奶、渣爹和那個老綠茶終日相對。

夏芍毫不猶豫,“好。”

第二天,兩人去扯了六尺紅布,趕在正午時分準備遷墳。

剛要動土,汪貴芝帶著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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