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曇薑曾經指過一個方向, 說感應到無上夷就在那裡,凡跡星幾人猜測商刻羽是往那個方位去了。
順著那個方向,飛出去幾千裡都不曾找到。
他們便開始兜著圈子找。
終於, 遇到了乘鶴回來的商刻羽。
凡跡星緊張問道:“商三哥,你是不是去找無上夷了?”
商刻羽瞥他們一眼:“怎麼,你們現在才想起來去找他?”
聞人不棄皺起眉:“商兄, 你沒將他怎麼樣吧?”
商刻羽目不斜視,從他們旁邊飛過去:“不必浪費時間, 我去晚了一步, 無上夷已經廢了。”
都怪他藏的太嚴實, 堂堂天闕府君, 竟然東躲西藏。
凡跡星微愣:“廢了是什麼意思?仙女動作這麼快,已經回收了?那也不至於廢了吧?”
商刻羽似乎滿腹心事, 沉默了下, 說道:“廢了就是廢了,字麵意思。”
幾人看著商刻羽的背影,總覺得有些怪怪的。
聞人不棄朝他回來的方向望去,想過去瞧瞧無上夷的情況, 不知距離,想想還是算了, 隨他們一起返回鮫人島。
……
薑拂衣從母親殿裡出來後,去找燕瀾。
同在一座島上, 隻要催動同歸,得到燕瀾回應, 她就知道燕瀾在哪裡。
走到他房門外,習慣成自然,她連門都不敲, 推門而入。
屋內的場景,和薑拂衣腦海中預想的差不多,不管陳設如何,燕瀾總是坐在隨身攜帶的矮幾後麵,盤膝打坐。
桌麵上擺著《歸墟誌》,還散落著許多畫滿符文的紙。
薑拂衣朝他走過去,心頭那股怪異的感覺,不知道是不是心疼。
總之她有些不悅地道:“燕瀾,你每次都這樣,瞧你都被禁術反噬成什麼樣子了,不好好休息,又在做什麼?”
燕瀾知道她喜歡趴在桌麵上,便將散亂的紙張收攏:“學習這套借用神力的禁術。”
薑拂衣走過去矮幾前坐下:“你都已經施展過了,還需要學?”
燕瀾實話實說:“之前是令候通過我施展的,我並不會。這套禁術複雜又精深,我覺得我短時間內,很難使出來。”
薑拂衣忽然向前探身,撩起他一縷頭發。
燕瀾不防,本能的向後仰了仰。又緩緩回正來,怔怔望著她。
薑拂衣仔細撚著他的頭發,果然發現幾根白絲,先前並不是她眼花。
這一縷頭發裡已有幾根,看不見的地方,應該會更多。
謝也謝過了,薑拂衣不知道該說什麼。
微微垂頭,眼神飄忽,將他的發絲纏在手指上,纏著玩兒。
心中那股怪異的感覺越來越重。
燕瀾那顆怦怦跳的心,如同她手中的發絲,也跟著被攪來攪去,半響才稍微安定下來一些。
原先,他很想和她聊一聊有關令候的事情,如今又覺得並無必要。
薑拂衣心如明鏡,不是會將恩情當感情的性格。
是非對錯,恩怨情仇,向來清清楚楚。
唯一奇怪的是,燕瀾與她之間好像清清楚楚,但又似乎不清不楚。
她應該是在等他主動表白。
燕瀾隨時都可以。
但之前在巫族,她又說該有的步驟不能少,簪子必須做出來。
可現在危機四伏,她的性命之憂懸在心上,燕瀾隻想儘快複原,學會禁術,分不出心神來做好那支簪子。
也不想敷衍。
而且,燕瀾如今還揣著一點心慌。
燕瀾輕聲:“阿拂。”
薑拂衣看向他。
燕瀾問道:“你、你會不會覺得我很自私。”
薑拂衣愣了下:“什麼?”
燕瀾垂下眼睫,不太敢去看她:“我不肯抽出神髓給漆隨夢,不顧全大局。你之前一直說我好,我也承諾你,我會變得更好。但我好像變得更自私了,甚至衝動之下,動了一點入魔的心思。雖然是一時衝動,但我以前從來不會有這種衝動。”
“對我來說,你是在變的更好啊。”薑拂衣見他的頭越垂越低,伸出兩個手指,將他的下巴抬了起來。
被迫抬頭的燕瀾,有些不可置信,眼神都是直愣愣的。
薑拂衣沒覺得哪裡不妥,隻想糾正他的態度,眼神極為認真:“你是對的,現在根本沒有那個必要。偶爾會動點小魔心,其實是你變得更好的一種表現。你不要管令候怎麼說,反正我覺得很好,很安心。”
有一點小私心,是愛自己的表現。
“你不知道,我那會兒遠遠聽著,真怕你會對令候說……”薑拂衣清清嗓子,脊背挺直,還板起臉,學起來燕瀾平時說話的模樣,“不必你動手,我自己來。為天下蒼生,變成真正的凡人又何妨。這是我的宿命。”
燕瀾:“……”
薑拂衣屈指敲了敲桌麵:“你若是如此,我必定要遠離你。哪怕身為朋友,我也不想整天為你提心吊膽。”
燕瀾似懂非懂,低頭思量。
此事可大可小,薑拂衣真怕他困在心中,時常拿出來琢磨。
以燕瀾喜歡自省的性格,那是一種折磨。
薑拂衣伸出兩指,又將他的下巴抬起:“你懂了麼?”
燕瀾這次被迫抬頭,呆愣少了幾分,眼底添了幾分羞窘,微微頷首。
忘記她的手指還在她的下巴處,蹭著她的指腹摩挲了幾下。
他渾身緊繃,望著她。
而薑拂衣沒注意,恍然想起一件事,收回手:“對了……”
燕瀾正呼吸稍微一滯,故作鎮定:“嗯?”
有時候,他內心挺希望薑拂衣能看穿他的偽裝。
但善於察言觀色的薑拂衣,不知是刻意忽略,還是真的看不穿,總能讓他蒙混過關。
薑拂衣是習慣了他的奇怪,不當回事:“說起令候,他親口對我承認,說神族沒有算準人心,他低估了沈雲竹的上限,讓你改改。”
忽然說起正事兒,燕瀾一時反應不過來,怔了怔,才問道:“真的?”
薑拂衣用力點頭:“當然是真的,隻要解決了沈雲竹,逐影失去他的保護,好對付多了。”
燕瀾滿腹狐疑:“就算沈雲竹真被低估,令候也不可能答應將他挪去第一卷第一冊吧?你瞧瞧第一冊裡的怪物,撕心、憐情、逆徊生、縱筆江川、誑……將沈雲竹挪進去,像是猛獸籠子裡扔進去一隻兔子,也未免太過離譜。”
薑拂衣:“……”
這聲“太過離譜”,令她頭一次將燕瀾和令候重合在一起。
薑拂衣撓了撓鬢邊,訕然笑道:“但我也沒騙你,令候當真說了可以往前提一提。至於提到第一冊裡,他沒明確反對,說《歸墟誌》如今在你手中,由你看著辦。”
燕瀾重複一遍:“他讓我看著辦?”
薑拂衣:“沒錯,他的意思,很明顯是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燕瀾,你總不會比他還迂腐吧?”
燕瀾心知肚明:“他是知道我不會答應,故意對你說,好像顯得他比我更懂得變通。”
薑拂衣歪頭看他:“你承認,你不知變通?”
燕瀾沉默。
薑拂衣勸道:“沈雲竹自從逃出五濁惡世,沒做過什麼壞事。他還是休容的爹,你好兄弟獵鹿的老嶽父,勸他棄暗投明是最佳選擇,你說對不對?”
燕瀾將《歸墟誌》從書堆裡挑出來,朝她推過去:“阿拂,令候編纂這本《歸墟誌》的真正用意,是為了向後世流傳屬於大荒的文明。即使大荒怪物最終湮滅於曆史,這本書,便是他們存在過的痕跡和證明。我們擅自改動,留給後世的,將是一段虛假的曆史,你能明白麼?”
薑拂衣:“……”
文明和曆史都搬出來了,她哪裡還敢反駁。
“先改了,騙一騙沈雲竹,然後咱們再改回來行不行?”
不等燕瀾否定,薑拂衣一拍額頭,“哎呀,不行。”
沈雲竹的天賦是慧極必傷,任何人都不能在他麵前算計他,動歪腦筋。
他可以感知到。
燕瀾見她煩惱的模樣,伸手按在她的手背上輕輕拍了兩下:“莫要頭痛沈雲竹了,我有個辦法,或許能夠令他站來我們這邊。”
薑拂衣眼眸一亮,挺直脊背:“什麼辦法?”
燕瀾沉思:“隻是一個想法,還不是很成熟。”
薑拂衣催促:“說說看。”
燕瀾講給她聽。
薑拂衣蹙眉:“這樣可以嗎?”
燕瀾道:“應該可以,之前在萬象巫,他不是一直沒朝我們動手,我猜他心底其實是猶豫的。隻是一件事情做了那麼多年,停下來,從前的努力就白費了,不得不繼續向前。”
薑拂衣琢磨:“說的也是,到時候你可以去試一試。”
燕瀾眉心一蹙,她說的是“你”:“阿拂,你……”
薑拂衣截住他的話茬:“燕瀾,你和令候這樣努力,如今我娘醒來了,若不在節外生枝,我們重新封印撕心的可能性極大。但我估計是要在北海待上一陣子了,可能幾年,幾十年,幾百年。溫柔鄉和巫族的麻煩,我參與不了,看你們的了。”
燕瀾心頭一緊,但比起來她以命來鎮,已是好太多。
如果真是這樣的結局,等他解決了那些事情,回來北海陪她就是。
在哪裡隱居不是隱居。
但他心中仍有擔心,下意識的拿起手邊的手,捏著邊角。
薑拂衣將他手裡的書抽走,朝他笑道:“風雨欲來,我們是該憂心忡忡,商量對策。可是我今天終於見到我娘,好開心,今夜不想被煩心事困擾,你也陪我一起偷個懶如何,就這一夜。”
燕瀾瞧見她的笑容,哪裡還有拒絕的心思:“好,你想怎麼偷懶?”
答應的挺好,但他的麵色依然透著憂慮。
薑拂衣了解他,太知道該怎樣令他放鬆:“今天說起聞人不棄的那些‘傳聞’,想起來那日在修羅海市的客棧裡,我們聊起聞人的‘傳聞’,你說那些都是謠傳,他想要孩子多的是辦法,還給了我一本書。”
薑拂衣將那本記載神交的書冊取出來,放在他麵前,“剛得到這本書,我看了幾頁,看不懂。這陣子一直沒空看,你給我講講吧。”
燕瀾低頭瞧見這本書,頓時氣血上湧,慌忙壓製,才沒有臉紅。
薑拂衣瞄他一眼,還是能從他脖頸白皙的皮膚下,看到血氣湧動。
很好,這下應該是放鬆了。
可瞧見他這幅模樣,薑拂衣忍不住逗他:“該不會你也看不懂吧?”
燕瀾從她輕快的語氣,便知道她在逗弄他。
手指按在桌麵上,快要按出印記來,燕瀾無奈求饒:“阿拂,你不要逗我了。”
薑拂衣哈哈笑起來,真是越看他越可愛。
誰能想到,初相識時覺得無趣的男人,古板的皮囊下,竟有這樣多的可愛之處。
她正想繼續逗他,門外院中,漆隨夢喊道:“珍珠!”
聽到漆隨夢的聲音,燕瀾紅眼珠驟然一陣劇痛,眉心緊緊一皺,不得不閉上眼。
薑拂衣也跟著皺了皺眉,解釋說:“我通過滄佑劍感知,他好像有急事找我,我去去就來。”
起身時,鬼使神差的,俯身在燕瀾緊閉的眼睛上,安撫似的親了一下。
薑拂衣微微一愣,未做停留,轉身出門去。
留下燕瀾慢慢抬手,捂住自己那隻被親過的眼睛。
另一隻眼睛睜開,望著合攏的門縫,他心如擂鼓,半響回不過來神。
……
薑拂衣關上門時,麵朝門縫,也發了片刻的愣。
回憶剛才自己莫名的舉動,有些不能理解,這莫非就是所謂的情不自禁?
無法自控雖然有點可怕,但滋味好像還不錯?
薑拂衣抿了下唇,平靜下來,轉過身。
清晨時分,天色依然昏暗,漆隨夢抱著手臂,正站在不遠處的大樹下。
薑拂衣朝他走過去:“有事兒?”
等她來到麵前,漆隨夢取出了滄佑劍,態度誠懇:“珍珠,你將滄佑,以及我的法力吸走吧。”
薑拂衣眨眨眼,滿臉莫名其妙:“你在說什麼?回收滄佑我還理解,吸你法力我可辦不到。”
“你能辦到。”漆隨夢一手提劍,一手撥弄腰間一塊兒晶石,“我方才正和師父傳音,恰好你娘去找我師父,我親耳聽見……”
聽他講述,薑拂衣難掩驚愣。
母親通過碎心劍,竟然能夠奪走無上夷的修為根基?
外公自創的這套劍傀術,怎麼越看越像邪術?
難怪混跡在大荒怪物裡,除了知情的九上神,從來沒誰懷疑過他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