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是來研究封印術的,薑拂衣儘量不借助外力,卻也不會立刻拒絕,去塑造一定要自立自強的人設。
這時候若是有位大佬站出來,說能解開極北之海的封印,她會高興死。
自強,還不都是被逼出來的。
漆隨夢再一次目送她逐漸走遠,心底那抹悵然若失再次浮現,且愈演愈烈。
他實在疑惑,自己究竟是怎麼了?
加上城門外的擦肩而過,他和這位萬象巫聖女,隻不過是第四次見麵。
隻因她是獨有的一抹“顏色”,就能這樣動搖他的心境?
薑拂衣忽然轉身:“漆公子……”
聞人楓也正想和漆隨夢說話,卻見他風一般消失於眼前,去往薑拂衣身邊。
“……”原本聞人楓是有幾分高看漆隨夢的,天闕府君的高徒,少年天才,人品正直,心懷大義。
除了有點迂腐,旁的挑不出毛病。
打從心底想和他交個朋友。
此刻聞人楓突然有點兒嫌棄他了。
瞧他這幅見到漂亮女人不值錢的樣子,像極了一條呼之即來揮之即去的狗。
薑拂衣同樣沒想到,她才剛喊了個名字,漆隨夢就出現在她麵前,剩下的話,反而卡在了喉嚨裡。
漆隨夢也是站穩了之後,才意識到自己的反應有多荒唐。
薑拂衣背後,站著一大批神都年輕弟子,目光全都彙聚而來。
他耳力過人,能聽到那些極細的竊竊私語,都是在揣測他與薑拂衣之間的關係。
薑拂衣原本想問他報名費是多少錢,回頭她好還給燕瀾,此時問道:“漆公子,你從前是不是見過我?”
漆隨夢更是羞愧,拱手致歉:“是我唐突,連累了薑姑娘的聲譽。”
“我說真的。”薑拂衣之前就覺得他有一些熟悉,“實話告訴你,我之前受過傷,腦袋不是很清楚,經常忘事兒,常看人眼熟,但不確定是不是有過交情,尷尬得很。”
漆隨夢沒想到她還有這樣的舊疾,搖頭:“我們不曾見過。”
薑拂衣反而不信:“你為何這樣肯定?”
漆隨夢沉默了會兒:“我天生色弱,而姑娘在我眼中有些色彩,若是從前見過,我不會忘。”
薑拂衣快速眨眨眼:“原來如此。”
漆隨夢又說:“何況,我兩三歲時便被師父送去了祁山小洞天,從不曾邁出過洞府一步,四年前才回神都,又不常離開神都。”
“兩三歲?”薑拂衣倏地想起剛上岸時,遇到的那個小乞兒,兩三歲時與家人走散。腦海裡隻有“神都”。
她緊盯著漆隨夢。
後方眾目睽睽,漆隨夢保持鎮定:“有什麼問題?”
“沒有。”薑拂衣笑道,“就是佩服你們這些天之驕子,我大哥二十年沒怎麼離開過萬象巫,漆公子在祁山洞裡打坐長大,你們都不是一般人啊。”
漆隨夢:“……”
“我也不是打坐長大。”漆隨夢不知自己為何要解釋,“我修的劍道,與夢有關。”
祁山小洞天內,有一片浮生湖,湖中央有座織夢島。
漆隨夢從小生活在織夢島上,憑借著幻境修煉。
因此莫看他年紀不大,閱曆卻頗深。
“我名隨夢,劍名浮生。”
浮生隨夢?薑拂衣還以為他的名字取自丹漆隨夢,意為追隨先哲:“那你經曆過的幻境,你都還能記著麼?”
漆隨夢微微搖頭:“太多了,一些不夠深刻的幻夢,醒來便忘。”
薑拂衣又問:“那你有沒有夢到過,自己是個小乞兒,路遇另一個小乞兒,一起結伴同行?”
漆隨夢略顯茫然:“乞兒?”
沒有印象。
“漆兄。”聞人楓不耐煩的喊他,“人已到齊,該開始了。”
漆隨夢對薑拂衣道:“咱們稍後再聊。”
等薑拂衣點頭,他回到巨石上。
聞人楓示意雲州城主程炫:“把結界打開吧。”
那隻魔獸的魔氣雖被第二重封印阻攔,但為了以防萬一,城主還是請了本地的陣法門派,在外圍又布上了一層結界。
程炫忙拱手:“是,我這就去請他們打開。”
程炫帶著女兒程竹微離開。
聞人楓撣了撣袖口:“這個程炫,走哪都帶著女兒,非往咱們麵前湊,我瞧上去像是好色之徒?”
他瞥了漆隨夢一眼,心道薑還是老的辣,原來是看穿了你。
漆隨夢心不在焉。
薑拂衣剛走到山道口。
嗡……!
山穀外圍浮現出一麵波光粼粼的氣牆。
氣牆似海浪一般,起伏搖擺了十數下,又像海上的泡沫,幻滅破碎,逐漸消失。
那些少男少女開始往裡麵走,薑拂衣也跟著一起入內。
等她背影消失在霧裡,漆隨夢又看向聞人楓,總懷疑他會從中作梗。
聞人楓真是服了:“我已經說過八百遍了,我沒動任何手腳。”
考核隻是順帶,他和漆隨夢此行真正的任務,是要解決此地的麻煩,找麻煩對他沒有一點好處,“我現在隻想快些完成任務,趕緊離開這個鬼地方。”
漆隨夢信不過他:“以你和萬象巫的矛盾,燕瀾來為薑姑娘報名,你如此輕易就答應了?”
“親兄弟尚且明算賬,仇人更是。”聞人楓指著自己的額頭,“那麼多晶石砸我腦袋上,我但凡稍有遲疑,都配不上我聞人氏的家風。”
漆隨夢:“……”
這般離譜的家風,全雲巔恐怕也就隻有聞人氏這一家。
……
薑拂衣走進霧裡,這據說會迷人心智的霧氣,彌漫整個山穀之後,效果已是大打折扣。
隻除了影響目視距離。
薑拂衣沒急著觀察環境,她先從鈴鐺裡取出紙筆,寫道:“大哥,天闕府君是多少年前將相思鑒借走的?”
放置回去,催動鈴鐺。
稍後,鈴鐺回應。
薑拂衣重新取出紙筆,上麵寫著:“十七年前。”
薑拂衣斂了斂眸,心道真有意思,執筆回複:“你不是喜歡聽我說秘密?那我告訴你天闕府君的一個秘密,他那天生劍骨的愛徒,兩三歲的時候搞不好被人偷走了,流落在北境邊陲。我猜他借用相思鑒,是為了尋找漆隨夢。對外宣稱送去了小洞天修煉,我認為是謊言。”
找回之後,天闕府君才將他送去祁山小洞天,不斷織夢給他修煉。
隻需要短短時間,漆隨夢就會將往事當做幻境,且被一層又一層新的幻境覆蓋。
因為天闕府君不想他知道,他曾被偷走,又流落在外的事情。
鈴鐺顫動。
燕瀾回複:“你是怎麼知道的?”
薑拂衣書寫:“我從見到漆隨夢第一眼,就有一種熟悉感,即使你爹拿著我娘的劍幾十年,我對他也沒有這種熟悉感。漆隨夢必定是我從前見過的人,這一點毋庸置疑。而漆隨夢說,他看我也不一般。”
何止不一般。
就剛才,薑拂衣僅僅喊了一聲他的名字,漆隨夢幾乎是閃現過來的。
又讓她想起夢裡那個走一步跟一步,整天討好她的小乞兒。
毫無法力,身體羸弱,連做飯都特彆難吃的小乞兒。
薑拂衣遂在心中比較起兩人。
“我十一歲時,尋父路上遇到一個小乞兒,外貌和我年歲相近,今年至少二十歲。”
漆隨夢也是差不多的年紀。
他說他兩三歲時,從神都被送去了祁山小洞天。
而那小乞兒兩三歲時走丟,腦海裡隻記得神都。
無論是“送”,還是“丟”,都發生在十七八年前。
天闕府君從萬象巫借走尋人用的相思鑒,恰好也是十七年前。
“但是他雖手持相思鑒,卻好多年沒能找到漆隨夢。”
薑拂衣遇到那個小乞兒時,他也已經十歲左右,吃百家飯好幾年了。
非常吻合。
至於薑拂衣為何推測天闕府君好多年沒找到徒弟。
“漆隨夢敢對我保證,他師父絕對不會借寶物不還,隻是近幾年摸到了地仙境界的門檻,不得不閉關,整個天闕府都交了大弟子林危行。”
漆隨夢說的是“近幾年”。
但天闕府君借走相思鑒十七年了。
早些年相思鑒都在他的手中,他為何也不還?
可能是因為沒找到。
至於漆隨夢為何是被偷走的。
天闕府君無上夷是個什麼人物?
活了三四百歲的劍尊,半步地仙。
丟了徒弟,拿著至寶相思鑒,竟然好多年找不到,多半是被另一個大佬偷走的。
“那小乞兒也曾對我講過,他好像是被‘親人’一路從神都帶去了北境,隨後那人不見了。短短時間裡從神都抵達北境,不是大佬是什麼?”
“那位大佬應該還在漆隨夢身上動了手腳,讓無上夷遍尋不著?更像是一種戲弄?”
不知兩人有何仇怨,總歸是一場大佬之間的較量。
若真如此,最慘的還是漆隨夢。
……
山穀外。
聞人楓搖著扇子,無聊得很:“漆兄。”
漆隨夢麵朝穀內佇立著,並未應聲。
“漆兄?”聞人楓聲音拔高。
漆隨夢回神:“何事?”
聞人楓真受不了他像塊兒望夫石的模樣:“漆兄若是對那女人有意,我勸你還是死了這條心。”
漆隨夢心中微動,他尚未理出頭緒,談“有意”尚早。
但聞人楓之言,他聽來逆耳:“為何?即使我真有意,我們天闕府與萬象巫之間的關係素來良好,求娶也無不可。”
聞人楓驀地笑了一聲:“是,你們倆在身份上的確門當戶對,但想求娶萬象巫的女子,尤其是聖女,這聘禮你就彆想了。”
漆隨夢:“……”
聞人楓幸災樂禍:“不如你現在去找燕瀾,讓他說個數給你聽聽,看看這輩子還有沒有指望。”
保證他這顆春心,立馬被澆滅的乾乾淨淨,“你若不好意思,不如我去幫你問問?”
“聞人兄不要拿我打趣了。”漆隨夢的神色逐漸凝重。
理不出頭緒,但遇到會發光的薑拂衣,應該就是卦象所顯示的劫難了吧。
幾個月前的一天,漆隨夢突然心神不寧,夜不能寐。
師父閉關了,他隻能去往天機閣,尋一位善占卜的朋友卜了一卦。
朋友隻叮囑他半年之內切莫南下。
臨近半年之期,恰好南方邊陲出了這件事,漆隨夢主動要求前來處理。
躲劫不如應劫,身為劍修,原本就該百無禁忌。
……
穀內,薑拂衣還在通過同歸與燕瀾溝通。
一張紙已經快被寫滿了。
燕瀾回複:“這樣看,確實有可疑。但是你為何要告訴我?”
問到正題了,薑拂衣費了老半天勁兒,和他梳理這些,當然不是閒著無聊。
她寫:“漆隨夢口中,他的童年與少年時期,整天待在織夢島上修煉。天闕府君為何要傳授他醉生夢死的浮生劍,不讓他知道曾經被偷走,當過乞丐的事情?”
燕瀾很快回複:“你懷疑和你有關係?”
這一點薑拂衣答不上來。
她對小乞兒最後的記憶,停留在那根難吃的雞腿。
不知道兩人之後是分道揚鑣了,還是繼續結伴同行。
薑拂衣寫:“我從最壞的方向去考慮,我和漆隨夢一路同行,被天闕府君找到,他這樣厲害的人物,竟然丟了徒弟,丟不起麵子,於是把知情的我殺了……”
她料想燕瀾看到後,應會非常無語。
燕瀾回複:“無論如何,天闕府的確值得懷疑。”
薑拂衣:“對吧!如果真是天闕府害了我,那我此番進入這山穀之中,搞不好會有危險。”
那個叫做陸吟的天闕府弟子,未必是因為好奇,而是認出了她,肯定是要通風報信的。
薑拂衣刻意顫巍巍地寫:“大哥,萬一真被我說中了,我恐怕應付不來。你若無事,最好過來暗中尾隨我,及時救我狗命啊!”
以她目前的本事,哪裡抵擋得住天闕府那些霸道劍修的暗殺。
不如退出去。
反正一場試煉罷了,積累經驗的機會還有很多。
可她又不想退出去,很想借此判斷一下,究竟會不會被天闕府暗殺。
沒準兒能來個螳螂捕蟬,燕瀾在後。
燕瀾:“你為何不疑心漆隨夢在撒謊?害你的人裡,他也有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