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拂衣笑道:“況二哥這算不算傻人有傻福?”
和身邊燕瀾端正的坐姿截然相反, 她兩個手肘已經頂在了矮幾桌麵上,雙手握成拳頭,支著雙頰。
暮西辭見自己的猜測被燕瀾認同, 心中更是憂愁:“不好辦了, 獨飲擅愁隻是殺不死況子衿, 然而況子衿對他也造不成任何傷害。這不算克星,頂多令他氣憤。他如今蟄伏著, 我還真怕他被氣的太憋悶,忍不住大開殺戒。”
薑拂衣提出疑問:“獨飲擅愁的能力對怪物也有用?”
“有用, 我從前被他影響過。”
當年暮西辭總被始祖魔打破封印抓回魔域, 心煩的要死, 被獨飲擅愁無限擴大, 險些就要控製不住自己去催化劫數。
“我也曾親眼見他施展能力,控製一些本想保持中立、兩不相幫的怪物, 對人族展開大肆屠殺, 造成屍橫遍野, 逼得他們無法回頭,不得不歸降始祖魔,淪為武器。”
暮西辭回想起當時的慘狀, 至今心有餘悸。
所以當年他才引以為戒,不斷敦促自己務必自控。
燕瀾沉吟:“看樣子無論任何物種,隻要擁有愁緒, 都很容易著他的道。”
薑拂衣坐起身:“這玩意兒比始祖魔都強, 畢竟始祖魔的魔種都無法影響到怪物。”
她也不免擔心起自己,石心人隻是沒有“愛欲”,愁緒是有的。
暮西辭認同:“始祖魔族雖狠,但總體動機是為了和九天神族爭奪地盤和道統, 而獨飲擅愁純粹就是喜歡虐殺取樂,不知是個什麼心理。”
若是今天之前,暮西辭倒也不會太過擔心。
然而下午他才剛得知這具軀殼的身世,如今正被煩惱攻占。
可能比大荒時代還更容易被其掌控。
暮西辭提醒:“莫看他當年被神族給打殘了,如今又遭封印弱化,對付我們這些‘俗物’也是輕而易舉。燕瀾你的化煞天賦克製我這劫數怪,並不克製他這種情緒怪,還反被他克製。”
薑拂衣詢問燕瀾:“大哥,《歸墟誌》裡有寫怎麼對付他麼?”
燕瀾說了聲“有”,又為難道:“但是……”
他和暮西辭的想法有些類似。
換做從前,燕瀾真不怕。
可他最近因為天賦覺醒的事情,有些心浮氣躁,情緒不佳。
再一個,降服獨飲擅愁的法咒雖然寫的清清楚楚。
但這法咒並不是念出來之後,頃刻間便能將對手降服。
法咒還需要配合一定的手印,那手印極為古老複雜,燕瀾方才隻是大致瞧了一眼,都覺得頭皮發麻。
有得練了。
何況獨飲擅愁是會反擊對抗的,指不定印都沒結完,便會遭其控製。
更彆提還有夜梟穀在背後虎視眈眈,動手時,不知道會不會來攪局搗亂。
燕瀾收斂自己的擔憂,提出建議:“他既選擇蟄伏,我們暫時不要輕舉妄動,先淨化一下自身。稍後將此事告知況前輩,請他指點一二。”
暮西辭歎氣:“這愁緒沒有開關,很難淨化,需要許多時間,而我夫人身體虛弱,身邊離不開人。不然我先離開,等你們決定動手的時候我再過來,反正每天都有船隻,一個多時辰便能抵達。”
燕瀾不反對,畢竟光這手印自己可能都要練上好多天。
薑拂衣有個疑問:“您今晚前往無憂酒肆,會不會被獨飲擅愁認出來?”
暮西辭篤定:“不會的,他隻能認出我的本體,這具軀殼我已熟練掌握,一絲氣息也透不出去。”
薑拂衣點頭:“那就好。”
暮西辭道:“而且他並未出現,我去的那會兒,酒肆裡都是女樂和女侍奉。”
薑拂衣問:“他是男的?”
暮西辭:“我見過的這隻是雄性物種。不知擅愁的數目,但會被九天神族拎出來單獨封印的隻能是他。他和人族相貌類似,不需要像我一樣必須披著一張人皮才能在人間行走。若僅僅隻是幻化成女子的形態,很容易被識破。”
薑拂衣琢磨:“那找出他的範圍縮小了。”
無憂酒肆裡的男人不多。
隻不過現在找出他沒用,抓不了。
燕瀾倒了茶,暮西辭不好意思一口不喝,端起來一飲而儘,遂站起身:“既然如此,我稍後先離開,動手之前,你們且通過傳音符與我聯係。”
從岸上到修羅海市一天一艘船,上午太陽升起時啟航,夜晚子時三刻返航,他還能趕得上。
……
暮西辭和薑拂衣都離開之後,燕瀾取出筆,以及厚厚一疊紙張。
先將對付獨飲擅愁的法咒默寫幾十遍,再對比著《歸墟誌》,將那些動態記載的結印,分步驟一遍遍的畫出來。
比單獨用眼睛看記憶更深。
偶爾抬頭望向窗外月,看著時辰好去寄賣行取回薑拂衣的海螺。
正默畫的有些疲憊時,腰間的同歸鈴鐺突有異動。
燕瀾開啟同歸,從匣子裡取出宣紙。
薑拂衣寫著:“大哥,你也稍微休息會兒,沒必要急於一時。”
燕瀾先抬頭觀察房間,回複:“你使用音靈花偷窺我了?我竟一點不曾發現。”
薑拂衣寫:“這還用偷窺?我用腳指頭也能猜得到。”
燕瀾沒察覺自己彎了下唇角:“你又怎麼還沒睡,等著拿你的海螺麼,我打算等卯時正再去,你先睡吧,明早醒來自會物歸原主。”
薑拂衣寫:“我正在練習鑄劍,不是說要淨化自身?我實話告訴你,我現如今最大的煩惱,不是尋父和報仇,而是搞清楚為何我鑄劍的水平如此差勁,天賦不行這事兒,我是不會輕易承認的。”
燕瀾:“你的天賦不會有什麼問題,慢慢來。”
薑拂衣:“這話還給你,慢慢來。”
燕瀾捏著紙張邊緣,垂眸凝視著“慢慢來”三個字,發了一會兒呆。
薑拂衣應是不常寫字,字體歪七扭八,忽大忽小。
燕瀾最初和她寫信交流,若是長句子,需要反複看幾遍,再通過上下語境好一番猜測才明白她的意思。
但如今這字卻像符咒似的,言出法隨,可以產生效果。
燕瀾真就沒之前那麼緊繃了,沉下心,開始慢慢描畫記憶那些古老的咒印。
……
暮西辭坐船回去岸上,回到岸邊的客棧外。
他站在寂靜無聲的長街上,抬頭望向柳寒妝住的那間客房。
他不在,她怕黑,留了一盞昏黃微弱的燈。
暮西辭急匆匆趕回來,想問清楚怎麼回事。
真回來了,又在客棧外徘徊了一會兒才走進去。
剛要推門,隔壁房門立刻打開,漆隨夢戒備的走了出來,見到是暮西辭之後,微微有些驚訝:“暮前輩回來了?”
暮西辭忽就對漆隨夢生出幾分好感,請他幫忙看顧,他是真有用心,徹夜不眠的守:“麻煩你了,多謝。”
“您客氣了。”漆隨夢問道,“您深夜回來,莫非人已經救了出來?”
“不容易,需要等。”暮西辭搖頭。
漆隨夢皺眉,從儲物戒中取出一張畫像:“對了前輩,你們在修羅海市有沒有見過這個人。”
展開畫像,上麵畫的是他大師兄林危行。
原本他打算明早去渡口詢問,連夜畫出來的。
傳音符隔不了太遠距離,漆隨夢總覺得大師兄就在附近,極有可能去了修羅海市。
擔心他對薑拂衣不利。
暮西辭仔細辨認,搖了搖頭:“登島的人多半偽裝,認不出來。”
何況他分辨人臉的本事一貫很差。
漆隨夢想著也是,大師兄若真有所圖謀,身為天闕府大弟子,不可能大搖大擺的去:“既然您回來了,那明日一早晚輩將前往修羅海市。”
暮西辭問:“以你天闕府的身份,不是不方便前往?”
是不方便,但漆隨夢實在不放心:“晚輩也遮掩一下便是了。
說完話,暮西辭推門走進房間裡去。
柳寒妝已經睡熟了。
暮西辭藏於眼底的晦暗,已經堆積的快要比這夜色還要濃鬱三分。
然而他幾次三番往床邊走,又猶豫著退回來。
算了,這夜間養神比午後養神更重要,還是等她睡醒了再說。
……
卯時正,燕瀾將《歸墟誌》收起來,從客棧準備的點心盤裡抓起一把花生,念咒過後朝手心吹了口氣。
他手心裡的花生紛紛落地,變成一個個能跑會跳的小花生人。
燕瀾打算操控著這群小花生人去偷。
但剛盤膝坐好,正準備將感知力灌入小花生人,燕瀾又站了起來,拂袖散去法術。
小花生人再度變回花生。
既說親自去取,這大概算是作弊。
燕瀾披上黑鬥篷,帶好麵具,離開客棧,來到寄賣行不遠處的巷子口。
他藏在巷子裡,放出寄魂,指著寄賣行交代:“最左側第三行有一個陳列櫃,裡麵全部是儲物法器,你去將其中一個小海螺拿出來。”
胖胖的小熊仔蹲在地上,探頭望過去,好像是商鋪:“拿?這是不是叫做盜?巫族會缺錢麼,您還需要偷盜一個儲物法器?”
燕瀾:“……”
懂得還挺多。
寄魂眨了眨自己的小眼睛,有些難以置信。
自己跟了那麼多代少君,如今不被供著就不說了,竟然還被指派著去盜竊。
這代少君不僅霸道凶殘,還喪失節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