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笙在樹杈子上坐下來, 摘下麵具,仰頭看星空:“人活在這世上,有幾個沒瘋過?有空拿出鏡子照一照, 看你現在的樣子瘋不瘋。無上夷,不要一錯再錯,否則, 就真的回不了頭了。”
無上夷沉聲警告:“我勢必將此事告知大祭司,你已不再適合看守大獄, 做好接受懲處的準備。”
劍笙渾不在意:“這些年來, 我有哪一天不是在遭受酷刑, 有什麼區彆?”
無上夷嘴唇翕動, 卻並未反駁。
他向來欽佩劍笙夫婦倆的奉獻,也理解他們的不容易。
若能無動於衷的奉獻,那是毫無人性的怪物,該被扔進五濁惡世裡去。
尤其薑拂衣在他麵前自戕之後, 無上夷受碎星劍氣影響,以“父母”的身份,感受到了什麼叫做痛不欲生。
以至於得知薑拂衣死而複生, 他的心底漫出一絲慶幸。
隨之而來的,是深深的無力感。
“劍笙, 我說過了, 我能夠理解你。正是因為理解, 有些事我不得不狠心。”
無上夷回想起一十多年前, 神殿之內, 巫族前任少君當著雲巔王上的麵,滿麵淒苦的將漆隨夢托付給他,說漆隨夢是平息浩劫的唯一希望。
如此重任, 無上夷沒有自信承擔,不敢接。
“然而你族大祭司和位隱世族老對我叩拜,王上也懇求我接下,從此人間命數係於我手,我豈敢懈怠?豈敢心存一絲僥幸?且不說蒼生,我若徇私,先對不起的,就是你夫婦一人的犧牲。如今你困住我,豈不是讓你夫人的心血付諸東流,你對得起她?對得起你自己?對得起你巫族列祖列宗?”
無上夷指責著他,自己的嗓音反而微顫。
麵具擱在胸口,劍笙背靠樹乾,閉著眼睛,像是睡著了。
許久都不說話。
夜間沼澤地裡霧氣重,打濕了他的睫毛,被他以拇指抹去。
“我的確自私狹隘,愧對列祖列宗,你沒罵錯,多罵幾句。”
“你現在放我出去還來得及,我方才也是說氣話,不會告訴萬象巫那幾位。”
“來不及了無上夷,我沒有回頭路了。”
*
清晨時分,白鷺城郊外的道觀裡。
陽光穿透窗縫,傾灑在靜室內。
這縷光芒喚醒了正盤膝打坐的燕瀾,他睜開眼睛之後,先從同歸裡取出紙筆,伏案寫:“如何?”
薑拂衣很快回複:“還是老樣子,沒有任何動靜。”
燕瀾:“那就好。我的傷勢已無大礙,等漆隨夢將《歸墟誌》拿回來,我去往飛凰山內部查看,你先不要輕舉妄動。”
薑拂衣:“你不是說漆隨夢可能會被關押?”
燕瀾:“我父親不會坐視不理。”
薑拂衣:“那你爹不會被處罰?”
燕瀾:“你難道認為我父親會強行攻打進去搶人麼?”
薑拂衣:“雖然我不覺得,但你不是常說你爹脾氣古怪,我當然沒你更了解他啊。”
燕瀾:“他隻是脾氣古怪,不是傻。我父親不拘小節,大事卻極有分寸,不然守不了大門,你不必擔心。”
薑拂衣:“那就好。”
過了會兒。
燕瀾:“你還有沒有其他事情?”
薑拂衣:“有,大哥,我有個小小的疑問。”
燕瀾:“你問。”
薑拂衣:“白鷺城距離飛凰山不算遠吧,使用不了傳音符?傳音符互通消息那麼快,我們為何要每天寫這麼多字啊,又慢又累。”
燕瀾被她問的一愣。
的確,薑拂衣不提,他一點也沒想起來使用傳音符。
大概傳音符誰都能用,同歸是他一人特有的聯絡方式。
這種慢慢書寫,期待回複的感覺,也挺特彆的。
她既說了出來,燕瀾放了幾張傳音符進去。
薑拂衣卻還是寫字:“算了,就這樣吧,寫字雖然累了一些,但是省錢。”
燕瀾無語,放進去厚厚一摞子傳音符。
門外傳來動靜:“少君,天闕府漆公子求見。”
燕瀾沉默片刻,心情複雜,既盼著他來,又不想看見他。
然而該來的躲不了,他起身開門。
漆隨夢在院中站著,能看出幾分狼狽,拱手:“燕兄,身體可好些了?”
看著氣色應是已經康複了。
漆隨夢原本隻觀察他的臉色,視線突然被他腰間的掛飾吸引。
燕瀾腰間一直墜著一個小鈴鐺,如今那顆鈴鐺上方的繩結中,鑲嵌了一顆珍珠。
漆隨夢有收集珍珠的習慣,能分辨出這顆珍珠雖然不大,成色卻極為罕見,禁不住多看了幾眼。
燕瀾並不遮掩,朝他拱手道謝:“這一路辛苦了。”
漆隨夢回過神,意識自己失態,忙將《歸墟誌》和一顆圓形靈石取出來,遞過去:“還要多謝令尊的搭救之恩。”
燕瀾提醒:“漆兄,我父親常年待在魔鬼沼,幾乎不去萬象巫。”
漆隨夢旋即領悟:“明白。”
燕瀾從他手中接過物品,稍微感知了下《歸墟誌》,眉心一蹙:“怪物怎麼還在裡麵?”
漆隨夢驚訝:“我不知,我將竹簡給了令尊,說明來意,令尊回了趟山洞,出來之後,又交還給我,連同這顆靈石。”
燕瀾頷首:“我懂了。”
靈石內蘊含著父親的法力,應該可以遠距離傳音。